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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红岩

圣洁的血花——献给九十七个永生的共产党员(三)

罗广斌 刘德彬 杨益言

  三
  
  终于听见了广州解放的消息,我们,住在白公馆的一群都笑开了,笑着唱着,狗子苍白的脸就在铁窗子上出现了。
  
  “你们做什么?不准闹!”
  
  大家心里明白,广州之后就是重庆,但是到重庆解放那天,我们是不是能活着迎接胜利?几个晚上,我们商谈着怎样寻求机会,在解放的时候用自己的力量冲出牢去;或者,怎样秘密地留下遗嘱,告诉同志们,我们没有污辱党,没有忘记或失去共产党员的立场,我们惦记着党,惦记着毛泽东同志!我们热爱的毛主席。
  
  一九四九年十月廿八日早上。
  
  刚刚吃过早饭,王朴和陈然正在打扫厕所,我们在院坝里散步。带着铁青的脸,特务杨进兴走下楼来喊住了他们:
  
  “把公家的衣服换掉,穿上自己的,马上进城去,徐处长叫你们谈话。”
  
  陈然穿上了他的蓝色短装,半统靴子,什么也没有带就走出来了。王朴脱掉了特务发给他的灰棉军衣,只穿了一件衬衣和绒衫,他的外衣,是从渣滓洞转押到白公馆来时,就送给周显涛同志了。他说:
  
  “我活不到多久了,我的行李全送给同志们用吧。”
  
  望着王朴,陈然留下来的行李和零乱丢下的囚衣,大家沉默地过了一天。
  
  半夜里,电筒一晃铁门打开了,杨进兴干涩的声音,惊醒了每晚上提心吊胆的“犯人”。
  
  “王朴陈然的行李在哪里?马上拿出来!”
  
  说着,几个狗子就闯进来了房门。
  
  “他们不回来了吗?”
  
  “已经转到渣滓洞去了。”
  
  “渣滓洞?”
  
  行李被拿出去了,刘国鋕赶上去把家里设法送来的两只罐头塞进了行李。
  
  半刀草纸,一片肥皂和两把牙刷也递了出去:
  
  “请把这个带给他们吧!”
  
  “明天再说!”
  
  塔的一声,铁门锁上了。
  
  第三天我们才知道,罐头当了下酒菜,行李已被瓜分,王朴陈然一共十个人在大坪公开枪毙了。当他们踏上刑车时,拒绝了特务准备的“酒饭”,一路上不停地高呼:
  
  “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
  
  昂着头,王朴的声音像炸雷一样的响亮。
  
  成善谋走过家门口,头也不回,看也不看,干脆的告诉特务:
  
  “五年后我们再见,你们最多也只能活五年了。”
  
  刑车到了大坪,他们挺着胸膛,拒绝跪下,陈然把背上死囚的标签扯下往地上一扔。
  
  “这是什么东西!”
  
  “哒哒哒哒……”
  
  机枪弹连续射穿他们的身体。用手按着破碎的心脏,血喷了一地,陈然倔强的站立着,像巨人一样地顽强。
  
  “毛主席万岁!”
  
  “共产党——万岁——万岁——”
  
  几天以后,江竹筠、李青林、齐亮、何忠发、唐虚谷他们三十位同志,又被刑车载走了,为党、为人民,葬身在荒芜人烟的荒谷里了。
  
  接着,十一月二十七日,老许老谭也陆续地提出去了。
  
  枪声在墙外不断的狂鸣。
  
  我听见老谭的声音尖锐的叫喊:
  
  “总有一天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任你逃到天涯海角都要把你们抓转来的!”
  
  眼前重复地显现着他们的影子。他们怎样隔着窗户,伸进又热又有力的手来——
  
  “我们先走一步,你们放心。”
  
  老谭老许从息烽坐牢到现在,十年如一日,在敌人面前是那样倔强和高傲,我们曾经说过,假若有一天大家能活着出去,老许老谭应该走在同志们的最前面,他们是受尽考验的光荣共产党员,毛泽东旗帜下不屈的战士,然而他们走了,走在我们的前头,这是无可补偿的损失,无比的仇恨!
  
  枪声又响起来了。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
  
  “哒哒哒哒……”
  
  枪声渐渐歇下来,周围一片死寂。
  
  “咔嚓”,我们寝室的牢门开了,电筒一幌,隐约地看得见一群深色中山装,呢帽压在眉前的刽子手站在黑影里。
  
  “不准动!刘国鋕出来!”
  
  刘国鋕从床上站起来,穿好鞋子,抬头向每个同志望了一眼——
  
  “哈!哈哈!我早就知道有今天,不忙,等半分钟,我写首诗哆。”说着,他弯身去找桌子底下藏铅笔的地方。
  
  “少啰嗦,快点!”
  
  刘国鋕站直了身子,停了一下,就很快地跨出了牢门。
  
  “丁地平出来!快!”
  
  电筒一闪,我看见一副明幌幌的美制手铐,把他们铐在一起。
  
  “中国共产党万岁!”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毛主席万岁!”
  
  “……万岁!”
  
  回想着后来收尸的时候,踏着血迹和沾在荒草上的脑浆,站立在尸坑边上,望着老许老谭,刘国鋕丁地平……一坑烈士们僵直的尸体,和那一两尺深暗红的血水,我们永远记得他们是怎样生,怎样死;他们是忠诚的共产党员,拿生命献给党,拿生命证实了共产主义的不可抵御!
  
  也是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塔!塔塔!”渣滓洞一间屋里楼板敲响着,又有什么消息来了。
  
  老唐去接,室长黄绍辉同志,披着破袄子,假装解手,就到门边去观察去了。
  
  “喂!”楼下小张说:“刚才提走的有刘石泉、古承铄还有女室的……据他们推测,大概转移进城,还有前天的报纸,说解放军已经解放了东溪、南川,并向重庆下总攻击令……”
  
  “嚇!好安逸!万岁!”唐慕陶同志还未说完,大家不约而同的就欢呼了起来,这时每个人兴奋的忘记了自己是坐在牢里。
  
  “大家不要太兴奋了,余相北(渣滓洞特务看守员)上楼来了”,老黄从门边跑到自己的铺位。
  
  “咔嚓!”牢门打开了。
  
  “唐慕陶!李明辉!快把行李打好,公家的衣服留下”,余相北说完就到隔壁开门去了。
  
  这时大家帮他们两个捆着行李,每个人的心都紧张了起来!
  
  “老黄!小余送我的那个红五角星在什么地方?”李明辉同志细声的问。
  
  老黄从他破旧的被盖棉花里,把五角星递给了他,这时屋里特别感觉得光亮:
  
  “老唐!你做的那围棋盘子不要忘了!”
  
  “快点!快点!”余相北在外面吼。
  
  “好!再见!再见!”我们彼此握手告别,不一会看着他们十二个上了卡车,从弯曲的马路上急驶过去了。
  
  当天晚上,特别寒冷,每个难友都把自己被捕时带来的衣服同在狱中发的一套烂棉衣一起穿上,等候着来提,当时每个同志都沉醉在胜利的消息里,虽然时时刻刻都没有忘记过敌人的野蛮和残暴。
  
  一个共产党员不单是要善于生,而且要善于死,随时都要作思想上的准备,这是雷震同志在未提到大坪去枪杀前,在我们室里提出来大家讨论过的。
  
  “我们虽然死了,但我们后一代总是幸福的”,唐虚谷(又名唐毅)同志在十一月十三号向室里每个同志这样说。
  
  我们披着袄子回想着这一切……
  
  “梆!梆梆!梆梆!”
  
  “车子又来了”,这是第三批。
  
  “李承林,韩子重……”余相北又在五六室外面吼叫。
  
  李承林同志身体在外面就坏,在牢里不久就肺病复发,在叠被盖卷时,他已喘不过气来。
  
  “我不穿他们这个囚衣,小刘,这两瓶鱼肝油精,请传送给小周同楼下的陈邦文同志。”
  
  “再会!”他满脸通红,昂然的走出了牢门!
  
  我们室里十三位同志,只剩下了五个,室内显得特别空虚,大家沉默无语。都回忆着提出去的朋友,他们在室里的情形,心里怀疑着他们是否是被“转移”?
  
  大概是一点多钟了,大家都渴望着快点天亮。
  
  走廊上响起了疾促的脚步声,特务们说要办移交,我们一室一室的被押了下楼,两把锁把我们三个室的难友关在一个房间里,我同陈作仪同志谈到今晚上这些不平常的事情,他握着拳头说:“这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够完成最后的任务就行了!”
  
  “女室的押过来了。胡大姐,黄玉清……喂,左绍英抱的小宝宝都睡着了!”观察员胡作霖同志在门边报告消息。
  
  “你们看,你们看!”老胡的话未说完,机枪在风门口已吼叫起来。
  
  “格格格格”
  
  “呼呼呼呼”
  
  老胡同在门口堆着的几个同志倒下去了,有的又爬起来高叫:
  
  “共产党万岁!”
  
  “毛主席万岁!”
  
  “起来,不愿作奴隶的人们……”
  
  是那一室的歌声唱起来了,这时枪声,口号,歌声混合着,响彻了整个的歌乐山。
  
  当时每个同志的头脑都非常清醒,知道是怎样一回事,没有一点恐惧或不安的情绪,只想着他们的党和伟大的毛主席给他们的教育。
  
  血,从同志们的身上“嗦嗦”的流着,可以清晰的听见,溅到自己的身上感觉特别的温暖。
  
  “不要乱打,我们出来你们打好了!”隔壁六室的何雪松大声的吼着。
  
  “出来,出来!”
  
  特务们把枪瞄准着等待,负着重伤的何雪松从血泊里困难地挣扎着爬到门边,此时牢门强烈的电灯光,照耀着他的身躯,在墙上反映着一个巨大的影子,像一个巨人!此时何同志尽他一切的力量,把口张着对门口大声高呼:
  
  “共产党万岁!”
  
  “毛…………”
  
  砰的一枪,何同志倒下去了,但他的手还死死的抓住牢门的签子,口大大的张着,脑花四溅,鲜血染红了一地。
  
  由于何同志对革命这样的忠实和勇敢,现在已经被中共重庆市委追认为光荣的共产党员!
  
  在开门补枪时,我们五室未被打中的同志有七八个,每个人手中抓了个床环子,准备冲出去,门刚一打开,一声吼叫,把特务们吓了转去,接着就是一排枪声,陈作仪同志被打中了脚,从床上跳下来对特务说:
  
  “你打我的头好了!”
  
  反复的扫射,补枪,历时两个钟头,枪声才逐渐平息,特务们接着堆干柴,泼汽油,房子烧起来了,火光,浓烟封锁着牢门同窗户。此时仿佛听见特务狗头徐贵林(现已落入人民的法网)吹着哨子。
  
  “把各位辛苦了,每个人一块钱,现在开始撤退……”
  
  呜!呜!是汽车的声音。
  
  一二室的楼已垮了,楼板吱吱的烧的发响,整个的房屋抖了起来,火药同浓烟笼罩着全所房子。
  
  “老黄!起来走吧!我们想法把门打开。”
  
  “我眼睛糟了,”握着他的手弯腰下去看,一颗子弹从他的左眼打进去,还在冒着血,把他扶起来又倒下去:
  
  “你们先走吧!……”
  
  带着无限的愤怒,把两把锁锁着的牢门打开了,当我们从熊熊的火光里冲出去的时候,受重伤的同志们,从他吼着痰的声音里还可听见:
  
  “……共……产……党……万……岁……”
  
  (一九五零年六月二十一日 《大众文艺》一卷三期)
  
原文1950年8月15日 发表于《新华月报》第二卷第四期 总第十期  浏览:38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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