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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红岩__红岩英烈纪念馆
烈火红岩

电影剧本:烈火中永生(七)

夏衍

  六一
  
  夜。四月下旬。中远景,一座小洋楼,从窗帷缝中,可以看到里面的灯火。(化)
  一间陈设不俗的小房间中,三个人挤在一起听解放区广播,广播声音不高,但很清晰。
  ──(广播声)……反动派业已拒绝接受和平条件,坚持其反民族反人民的罪恶战争的立场。全国人民希望人民解放军迅速消灭国民党反动派。我们已命令人民解放军奋勇前进,消灭一切敢于抵抗的国民党反动军队,逮捕一切……
  在广播时,可以看到李敬源,这一天他没穿上衣,雪白的衬衫上戴着一条格子领带;还有一个女同志,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
  当听到“我们已命令……”时,大家兴奋起来,李敬源笑着无言地和战友们握手。
  这时候,外面脚步声。李敬源很快地压低了广播声,对其余的人做了一个手势,开门出来,立即把门带上。
  门外,迎面走来的是一个女学生打扮的人,看见李敬源,上前握手。
  女学生打扮的人:“老李……”
  李敬源:“来得正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解放军立刻就要渡江了……”
  女学生打扮的人差一点要跳起来:“好啊!”李敬源忙制止她。
  李敬源:“有事吗?”
  女学生打扮的人:“兵工厂周围的特务,这几天活动得很厉害,怕会有……”
  李敬源:“进来谈。”把她拉进室内。(化)
  
  六二
  
  渣滓洞后面的一块空地上。
  特务们从一间间房子里搬出了一批批档案:本子、卜片、唱片、影片……投入院坝一角的火堆里。浓密的黑烟,随风飘到女牢。江姐和大家在签子门前静静地观察。有人说:“敌人在给自己烧纸钱。办理后事了!”
  “江阿姨,孙姐姐!”小萝卜头忽然跑到牢门边,他神必地眨着眼睛,悄声说:“我要走啦。”他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比过去出现的时候显得整洁得多。
  江姐:“什么时候走?”
  小萝卜头:“马上。”
  孙明霞:“你到哪儿去?”
  小萝卜头:“贵州。杨虎城伯伯早就走了,我们今天走。坐飞机去。”
  江姐望着小萝卜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小萝卜头想起了什么似的:“还有,告诉你,南京、上海都解放了!”
  江姐高兴地:“哦?!──”
  小萝卜头忽然发现栏杆上歇着一只好看的小虫,他伸手捉住了小虫,孙明霞拣起一个放药的小盒向小萝卜头递了过去,小萝卜头忙把小虫放进盒里,高兴地叫着:“好看,江阿姨,好看。”忽然他把盒子放在耳边听了听,又打开盒子,发现小虫大盒子里挣扎着。小萝卜头象被针刺了一下,急忙把盒子打开,用简直象是哭一样的声音说着:“好!你走吧!我不关你。”小虫渐渐飞起,小萝卜头的眼睛跟着转动,小虫从电网丛中飞了出去。小萝卜头回过头来激动地抓住了江姐的手:“解放那天,我会来看你们的,也从贵州坐飞机!”
  江姐紧紧地握住小萝卜头的手说:“好,我再给你讲故事。”
  小萝卜头连连点头。江姐还想说点愉快的话,可是,小萝卜头叫了起来:“啊!时间没有了,多要走了!”他依依不舍地向江姐告别。
  “再见,小萝卜头!”
  小萝卜头走了。江姐愤怒地长时间地站在那里。
  华子良这时端着簸箕从江姐面前走过,走到远处。江姐从他的背影上看见他伸手按了按眼角,顿时触动了江姐的心弦。“这是谁?什么人才会有这样的举动?”“他到底是什么人?”老大哥的话在她的耳旁又出现了:
  “多少年来,他没有做过危害党的事情!”
  “他是谁?”
  江姐在牢房里来回地走动着,走动着。(化)
  
  六三
  
  江姐端了一个盒子在男牢前过道里走着,华子良正在扫地。江姐用力把一个纸团抛向一间男牢房,偏偏丢在栏杆上,弹了回来,落在地上。“猫头鹰”刚巧正从后面走来,房里屋外的同志都急坏了。正在最危急的瞬间,晃晃悠悠的华子良把纸团扫进了簸箕。
  男牢房里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江姐跨进女牢,孙明霞高兴地一把抓住她的手:“疯子扫走了,疯子……”
  “他不是疯子,他不是疯子!”江姐意味深长地、无限激动地说着。
  厨房灶火角落里,华子良把纸团拣了出来。
  
  六四
  
  重庆六月之夜,又湿又热。
  华子良端着饭碗在地牢甬道里走着。
  许云峰在地窖里顽强地挖掘着石条上的石灰接缝。微光下,他的手指已经磨破了,流着血。铁门外传来了华子良的脚步声和开锁的声音,许云峰停止了挖掘,忙用稻草遮掩着挖过的石缝。铁门打开,华子良慢慢地走了进来,一对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许云峰对这突如其来的情景有些愕然,华子良激动得简直站立不住的样子,对着许云峰慢慢地坐了下来。他从走进来到坐下的过程中,疯子的形体、动作、姿态慢慢地消失,一个深沉有力的形象在他的身上显现了。
  华子良半天没有说话。
  稍停。
  许云峰:“你是什么人?”
  华子良:“十五年前,我是华蓥山区的党委书记。”
  许云峰:“你来干什么?”
  华子良:“党需要我现在起点作用。”
  许云峰:“为什么现在才来联系?”
  华子良:“省委书记罗世文牺牲的时候,我陪了法场。当时他给了我特殊任务,非到必要的时候,不准和任何人发生关系。”
  许云峰:“你的任务是……”
  华子良:“利用陪法场的机会,装作吓疯了,长期隐蔽下来,等待机会和党建立联系。西南局撤退时,我们和地下党的关系断了。为了让党了解我,我一直在创造条件。”说毕,从内衣里拿出江姐写的小条交给许云峰。
  许云峰看完江姐亲笔纸条以后,站了起来,用双手紧握华子良。
  华子良激动得瘫软了,站不起来,许云峰用手去扶他。稍歇,华子良霍地站了起来,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华子良流着眼泪,十几年来第一次的眼泪。
  许云峰也热泪盈眶:“同志,你来得太好了。”
  华子良:“你们打算越狱,我知道。我能给你们做些什么?”
  许云峰想了一下:“你经常出去给他们买菜?”
  华子良点头:“日子久了,……有时候,还让我一个人回来。”
  许云峰:“能带信吗?”
  华子良:“可以。”他停了一下,“不过要等机会。”
  许云峰目光一亮:“好,明天,我给你一件东西。”
  华子良激动得有点颤抖,他拼命地想控制自己,嘴唇直哆嗦,好半天才用力地说出几个字来:“保证送到,告诉我地址!”
  许云峰低声,一个字一个字地:“磁器口××号,××杂货店,”停了一下,“×老板。”
  
  六五
  
  磁器口街上。墙壁上写着大幅标语:“舍家保家,舍命保命,参加反共救国,保卫大重庆!”
  盛夏天气。
  满街行人,匆忙地走来走去,主要是伤兵,逃难的军官太太,马车、黄包车上堆压着行李。
  广播声:“川边大捷,国军正乘胜追击前进!”
  一群伤兵走过,其中一个独腿的,把拐棍一戳:“他妈的,前进?向后转,前进!”
  乞丐成群,在人群中行乞,小偷在人群中活动,测字摊、看相的也特别多。
  报贩大叫:“要看政府正在商讨安川新方案,全川组织反共救国军!”
  “要看政府开办反共训练班,全部市属人员三个月训练完毕!”
  “要看政府发行救国公债的新闻!”
  华子良挑着担子,跟着看守特务走来。
  迎面有个妇女背着背篓咚咚咚没命地跑来,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向路旁的熟人叫着:“你还不去买,又要涨价了!”立刻引得一群人争先恐后地跟着跑去。
  华子良一颠一跛地跟着特务走着。在别人不注意中,他仔细望着街边的店面。他眼睛一亮。
  ──街边,一间洋式铺面,招牌是:“××华洋杂货”。
  华子良向前一撞,一交跌倒在这家店门口的街上,白菜、地瓜、菜瓜脑壳之类满地乱滚。
  特务气了,狠狠地将倒在地上的华子良踢了一脚,“快走,拣起来!”
  街上的人围拢来看。杂货店里也有一两个职员出来看热闹。华子良挣扎着起来,一个个地拣起地上的瓜菜。一辆吉普车按着喇叭经过,把菜压扁了。职员之一好象是同情这个疯子,帮他拣东西。特务又急又气,催着。
  职员看华子良,他衣襟上有明显的蓝色三角形的标志。
  闲人和小孩围拢来看,特务赶闲人:“有什么好看,走!”
  职员把拣起的一扎白菜,交给华子良,对他做了一个眼色。
  华子良不动声色地接过来,把它放在菜筐里。他正要挑起担子来的时候,很吃力的样子,动作慢了一点,特务又一拳打在他背上,他差一点跌倒。
  路人不平了,叫:“啥子能格凶噢,他是跛子……”
  职员同情地扶了他一下,这时,华子良迅速地将身子往他身上一靠。职员扶起他,两只手碰在一起。
  华子良挑着担子一颠一跛地走了。闲人散开,职员凝视着他,手往口袋里一塞。
  
  六六
  
  华子良把夹在白菜里的一个纸包拿出来,放在碗底里,上面盛了饭。
  许云峰接过饭碗,低声:“送到了?”
  华子良点头,指指饭碗:“给你带得有东西。”
  许云峰从饭碗里取出纸包,打开。
  一个特写,几片特殊钢的锯子。
  许云峰在挖墙洞。(化入)
  许云峰用钢锯锯脚镣。(化入)
  
  六七
  
  秋天。
  轿车在成渝公路上飞驰。李敬源穿着西装,咬着象牙烟嘴,随便地倚在靠垫上,翻着几页信纸,看不出是富商大贾还是高级官员。
  轿车在林园路旁驶过。附近警卫森严。
  “昨天昆明出了事,捕了不少人。”司机悄悄地说。
  轿车急驶着,沿路许多民夫被武装的兵士看押着在那里修筑碉堡、工事。一辆辆沉重的军用卡车,不时地仓皇而过。天空里飞机不断发出嗡嗡的声响。一派兵临城下的慌乱景象。
  郊外,秋色宜人。
  轿车停在温泉公园“数帆楼”前。李敬源下了汽车。司机走出汽车向周围看了一眼。
  一间典雅的房间里,老太婆已先在了。她这次打扮成一个有教养的家庭主妇,神态自然。
  老太婆迎上去,握手:“好极了,你……”
  李敬源仔细地端详了她一下,笑着:“一点也没有变,更年轻了。”
  二人走近靠窗的地方,远望。
  李敬源低低的声音充满了欣喜:“知道了吗?二野已经到了×××。”
  老太婆点了点头:“华蓥山支队已经调出一部分力量,向重庆方面移动!”
  李敬源:“这样很好。可是,现在有个紧急的任务交给你!等解放军入了川,立即把队伍拉到歌乐山附近,准备配合入川大军的先遣部队,接应集中营同志们的越狱。”
  老太婆欣喜地注视着李敬源:“里面……准备得怎么样?”
  李敬源:“好容易总算和老许、江姐他们联系上了。这些同志,真是了不起,坚持斗争且不说,还把他们得到的重要消息及时告诉了组织。”
  一提起江姐,老太婆的心里就感到一阵疼痛,可是她抑制住悲痛:“什么消息?”
  李敬源:“蒋介石决定要炸毁重庆的一切。”
  老太婆:“那,作了应变准备?”
  李敬源点头:“人心变了。几个大厂的工人都已经组织护厂纠察队。”
  老太婆宽慰地嘘了一口气:“江姐他们准备得怎么样?我来的时候,同志们一再说,一定要抢救江姐。”
  李敬源:“我耽心敌人会提前屠杀,目前最困难的是如何掌握时机,过早了会造成越狱的失败,迟了又可能遭到屠杀!”
  老太婆:“对了,江姐和老彭的孩子……?”
  李敬源:“很好,很安全,会说会笑了。”
  李敬源拿出一张地图交给老太婆:“这是老许送出来的,渣滓洞附近的地图。”
  老太婆:“这太好了,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李敬源和老太婆握别,语重心长地:“特别要小心,反动派决不会乖乖地退出历史舞台,这是最后一战,一定是十分残酷的。”
  
  六八
  
  云层中,一架飞机直冲着跑道飞了下来。
  机舱门被打开,全副美式装备的特别纵队走下飞机,一箱箱军火运下,其中,有美国军官和穿便衣的美国人。
  特别纵队乘车驶出机场。
  刮着风,重庆已经是深秋了。
  
  六九
  
  深夜。二处的灯光通明。
  近景,可以看到徐鹏飞桌子上的一张上海的报纸,有毛主席在天安门上的大照片。徐鹏飞抓着耳机,大声地:“对,对,……完全按照预定计划进行……电网全部经过检修,增高了电压,……集中营看守全部换了新的。……局座还有什么指示?……是!我做了应变准备。……对,苦撑待变,唯有苦撑才能待变!局座放心!要是共产党真的来了,重庆是一个稀烂的废墟!……”徐鹏飞撂下耳机,冷笑。又看了一下上海报纸十月一日的报导。
  他烦闷不快地扭开了收音机,一个操着四川口音的女人的矫揉造作声音:“中央社重庆前线消息:今日国军在白马山一带堵击自湖南流窜入川之共军残部,全线获捷……目前重庆防务,固若金汤……”
  徐鹏飞愤愤地关上收音机:“连牛皮也吹不好!”
  朱介轻轻进来。送上照片和一迭文件。
  朱介:“这是杨虎城和宋绮云六口的照片。”
  徐鹏飞拿着照片,脸上露出一丝阴笑,随即扔在桌上。
  朱介:“这是爆破计划,……国防部只同意批发两千吨T.N.T。按原计划五百处重大目标,物资、器材、技术力量都有困难……”
  徐鹏飞:“混蛋,为什么只给两千吨?……告诉他们爆破目标是老头子和代表团共同确定的,目标不能擅自核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穿着美式军装的郑克昌仓皇而来。“报告,我们到工厂检查工作,工人组织了纠察队,炸药运不进厂!”
  “报告!”机要秘书持一个密封的大信封交给徐鹏飞。徐鹏飞拆开,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半天不响,然后拿起电话:“喂!局座吗?对,密裁计划批准了,是,立即执行!……局座,为什么上边不签字?……什么?总裁口头批准的?……那么局座签个字吧!……什么?万一文件落在共党手中?……”
  徐鹏飞放下耳机,慢慢地从牙缝里迸出:“提前分批密裁!”
  
  七○
  
  细雨飘零的云雾中,间或透出点点红色、绿色的灯光。那是高空夜航的运输机。
  冬天。寒风细雨中,守望在女牢门边的人们,仰头看天,仔细分辨着高空中的飞机,屈指计算着。
  “还在向台湾运物资!今晚又飞走了五十多架……”
  牢房深处,被狱灯照亮了的角落。
  院坝里,华子良刚做完一天的杂役,从厨房里颠颠跛跛地走来。
  经过女牢门前,他一边胡乱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摇摇摆摆走回自己的牢房。
  “江姐!”孙明霞跑了回来,惊喜地叫了声:“又有信来了。”
  江姐低头亲了一下睡梦中的“监狱之花”,便迎着孙明霞,站了起来。
  孙明霞晶亮的眼睛凝视着那张纸片,许多战友早已翻身起来,挤到孙明霞身边。还有几个人,已悄悄守住了牢门和窗口,监视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
  这时,孙明霞一把抓住江姐的手,急切地用耳语般的声音念道: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毛泽东主席在北京向全世界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
  激动的人们,低声欢呼着。
  一片欢乐的低呼,打断了孙明霞的朗读。“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巨大的热流,激荡着牢房,黑暗中,闪烁着一片晶亮的眼光。
  “明霞!”江姐声音激动,招着手,让大家安静,以免惊动敌人。“快点念下去。”
  “中华人民共和国首都是──”
  “一定是北京!”有人抢先说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孙明霞的声音,象使人共鸣的琴弦。“五星红旗飘扬在天安门。”她们仿佛看见天安门前红旗招展,焰火冲天。
  “江姐,我们行动的时候,也要有一面国旗呀!”
  “把红旗拿出来,马上做成五星红旗。”
  火热的目光都转向江姐,等待她的意见。
  “江姐,把我们珍藏着的红旗拿出来。”孙明霞急切地恳求着。
  “我这里有针线。”
  江姐的心一阵比一阵激动……
  珍贵的红旗拿出来了。一个人说:“这是‘监狱之花’的母亲留下来的。”
  残留着弹孔,染透斑斑血迹的红旗。
  几只拿着针线的手,团团围了上来。
  你一针,我一线,一针一线织绣出闪亮的金星。
  江姐一边缓缓地搓着线,一边凝望着刺绣中的红旗。(化入)
  江姐拿着绣完了的红旗站起来,只把旗上的五颗星展露出来。
  人们严肃地站了起来。
  “监狱之花”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圆圆的眼睛,正望着欢乐的娘娘们。
  江姐轻轻抱起“监狱之花”,把深切的爱意尽情灌注在幼小的花朵上:“娃娃,你看,这是你爸爸妈妈留下来的……”
  江姐连连亲着“监狱之花”的脸,又爱怜地凝视着孩子。
  江姐让孩子的嫩手把红旗抱在胸脯上,江姐温存的脸又靠近了“监狱之花”。
  大家都沉浸在幸福的时刻里。(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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