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
江姐渐渐苏醒,开始很困难,一着力,又昏迷过去。江姐挣扎着。 在江姐苏醒的过程里,打手们又想有所蠢动,徐鹏飞以眼示意:“让她再缓一缓!” 模糊的徐鹏飞的形象,渐渐清晰了。 “嗬!这家伙的胡子好长!”江姐看见徐鹏飞满嘴胡子,一脸油光光,狼狈不堪的面孔,禁不住要笑出声来,但是在酷刑以后,只见她嘴角动了一动。 徐鹏飞:“再不说,还有更厉害的!”他用嘶哑的声音叫喊,“来呀!” 院子里的特务哄的一声都站起来了,跑动开了。 四二 牢房里。同志们的心弦一下子就绷紧了。 一些同志要用唱歌来支持江姐,老大哥觉得并不合适,要唱歌的同志只有低声唱着。 一阵又一阵令人心悸的泼水声音…… 已经听不见徐鹏飞的咆哮,可是也听不到江姐一丝丝呻吟,人们紧偎在签子门边,一动也不动…… 孙明霞顿足痛哭失声,谁也拦阻不住…… 老大哥要大家安静,他相信江姐的生命是不容易被夺去的! 寂静。 晓风吹着,一声两声鸟鸣,鸟儿醒了。 薄雾轻轻地从地上升起。 晨曦显现。 太阳升起。 …… 四三 …… 高墙边的铁门打开了。有人喊道:“回来了!江姐!”牢房的人们一起拥到门边。 “猫头鹰”从铁门外窜了进来,瞪着眼睛大声吼叫着:“不准看!不准看!” 谁也没有去理睬这只凶暴的野兽,都踮着脚尖看着门外。 特务抬进来一副担架。一床破旧的毯子盖在担架上,毯子底下,躺着一个毫无知觉的躯体。 担架从牢门口抬过,看不见被破毯子蒙着的面孔,只看到一副铁镣拖在地上,链环拖得当啷当啷地响。 人们屏着呼吸,仇恨的烈火在心中燃烧,眼里噙着的泪水和江姐的鲜血一起在往下滴…… 担架抬上楼去…… “呵──江姐!”同志们的心都禁不住要爆炸了。 龙光华恨不得冲出去,老大哥拦住他,他痛苦得以拳击门。 同志们都担心江姐会在牢房里停止呼吸。 四四 江姐的牢房里,死一般的沉寂。 声音:“第六室放风啦。” 声音:“第七室放风啦。” 声音是冷冷的。 第七室。一只手把碗里的几滴水倒进罐头铁盒,又一只手倒水。铁盒里只有很少的水。 龙光华提着铁盒走过一间间牢房,每一个风洞口都有人把水倒进他的盒里。 龙光华象箭一样飞奔上楼,奔向江姐的牢门。江姐牢门口,站岗的特务,大声问龙光华:“干什么?” 龙光华:“送水。” 特务起脚踢翻龙光华的铁盒,铁盒在地上滚动,水撒在地上。 龙光华忍无可忍!但是他忽地掉转了身子向楼下看守所长的办公室扑去,他要去找“所长”讲道理! 同志们喊叫着阻止他到所长室去,结果毫无效力。 所长室传来争吵声音。 同志们呐喊着:“不准特务行凶!”有的同志拥向所长室。 忽地一声枪声。更多的同志拥向所长室。 龙光华正冲着“猩猩”和“猫头鹰”骂着:“你们这班野兽!……” “猫头鹰”又放了一枪。 龙光华:“野兽!你们的日子快完了!”轰地向前倒下。 难友们的吼声。牢房里喧嚷起来。老大哥和另一个难友耳语。 在怒吼声中,难友们相互传着耳语。 四五 一排排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饭桶。 牢房里大家整整齐齐地躺着。 华子良把一碗饭递给许云峰,许云峰不接。 小萝卜头噙着眼泪,把华子良递给他的一碗饭连饭带碗扔在地下。 “狗熊”在牢门前恶狠狠地喊着:“最后三分钟,过时不取,今天决不供饭了。” 一群特务跟着附和,吹着开饭的哨子。 “猫头鹰”也领着特务来叫嚣了。 “注意,敢于不听命令,敢于领头肇事者,一律加戴大号铁镣!” 哗哗地一间间牢房的门都打开了。 “三千一百四十八号领饭,为什么不出来?” “二千九百号出来领饭!”边吹着哨子。 “三千二百号领饭!”夹着哨音。 监狱里异样的寂静。沉默显然比怒吼具有更大的威力。 “猫头鹰”:“你们想造反?看清楚点儿,共产党还没有打到沙坪坝,这还不是你们共产党的地方,这里还得我们说了算!” 但是饭桶还是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那里,早上的阳光沐浴着它们,间或有几声鸟语陪伴着。(化) 昏黄的灯光下整齐行列的饭桶。远远有两声梆子响声。(化) 中午,阳光照耀下的整齐饭桶行列静悄悄的。(化) 仍然是整齐的饭桶行列,所不同的,今天满盛着雪白的大米饭,上面还搁着油渍渍的回锅肉,热气腾腾。 中断了几天的开饭哨声,吹得特别响亮。 “猩猩”不胜惋惜似的走到许云峰牢房前面:“许先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大家何苦糟踏自己……” 许云峰笑了笑,正要说什么,话尚未说出,只听见四周一阵吼声,虽然低沉,但是震撼着整个监牢。 “不准虐待江雪琴!” “追悼烈士龙光华!” “绝食抗议,坚持到底!” 江姐被吼声从昏迷中惊醒,她恍惚地听到叫喊的内容,她的心里能理解,能够感受,她似乎要表示什么,但又晕眩过去了。 “猩猩”正在打电话,声音有些颤抖:“……情况没有变化,……已……已……经四天了,我怕再……就来不及了……渣滓洞一共几百个人……职下……不敢不报……。” 四六 徐鹏飞暴怒,对着电话大骂:“没有我的命令,谁叫你们开枪?你打算怎么办?”停了一下,似在听对方的意见,“老实告诉你,这批共产党,是人质,懂吗!是咱们手里的本钱,饿死一个你就负不起这个责任。”徐鹏飞现在是进退两难,既不能接受条件,──那无异于宣布同共产党几个月来的斗争以自己的惨败结束,又无法对付共产党人的绝食…… “猩猩”拿着话筒,听听没有声音,轻轻地喊了两声,仍无回音,又不敢放下。 徐鹏飞满头大汗,色厉内荏地说:“你知道外面的情况吗?前线打得不好,后方学生、工人在闹事,你要绝对负责,夜里要多巡查,出了事砍你的脑袋!”他决定冒一次大风险,这一注赌得他心慌意乱,放下电话,半天手仍在发抖。 四七 深夜,监狱里黑沉沉。 “猩猩”、“猫头鹰”等偷偷地在阴暗里四处窥测动静。 牢房里,刘思扬看着大家,静静地躺着,他希望黑夜赶快过去,过去。 老大哥:“老刘,你过去尝过绝食的滋味吗?” 刘思扬苦笑:“别说绝食了,连饿肚子的经验都没有。可是,老大哥,过了两天,倒反而好了,特别是想到江姐……真了不起呀,江姐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黑夜在慢慢过去。 孙明霞也在瞪着大眼睛。 黑夜即将消失。 刘思扬等待着黎明。一声两声鸟叫了,黎明的阳光在期待中渐渐露出来。忽然,他恍惚听到什么响声,仔细地听,是一阵金属转动磨擦的尖细的声音。接着,当啷当啷……渐渐地节奏明朗,声音也响亮起来了。 “这是江姐的方向来的!”当──啷,当──啷向近处移过来了,“这是江姐!” 刘思扬一下坐了起来,他看见大家也都起来了。 谁能想到刚刚受过那样严重酷刑的江姐,在没有任何护理的情况下竟能这样快地站了起来!谁能想到大家天天在关心着的奄奄一息的江姐竟在这样的时候,用这样的方式和大家重新欢聚!大家狂喜地冲向门口,一个一个伏在签子门上,有谁大声喊着: “江姐!” 当──啷,当──啷,声音更加响亮,铁的链环重甸甸地敲击在粗糙的楼板上,随着那刚强的移动,不断地碰撞出战鼓般的鸣响。 “江姐!……江姐!……”更多的人大声叫喊着。 这声音把敌人也惊动了,“猫头鹰”从办公室里冲出来,他也为这惊人的奇迹吓慌了。 “猩猩”也出来,他们害怕这战鼓把大家的斗志擂得更高,害怕这火炬把大家的斗志燃得更旺,特务们要加以阻止。 听!铁镣叮中,出现了轻微的歌声,雄壮的歌声立刻充满了院坝! 歌声里,江姐站在窗前,激动地望着大家。 “不许唱歌!”“猩猩”喊。 歌声象战鼓,象冲锋号角,唤起人们的战斗激情。 江姐立在窗前,看来她有些瘦弱、单薄。但是就是她,一个女共产党员,好象在向敌人宣布:胜利永远是属于我们的! 春雷一般,万众一心的声浪,变得更加高昂豪迈,震撼着附近的山岗! “猫头鹰”的声音:“奉上级批准,在遵守秩序的条件下,准许你们……”以下被难友们的呼声淹没了。 雨雾消退,天空仍然很阴沉。 监狱院子里空荡,寂静。墙头上刺刀寒光闪闪,一排排机枪的枪口瞄准着院子里,敌人临时增加了警戒,也显然看得出来,敌人很惶恐。 一间间牢门都敞开了,静悄悄没人出来,连在风门口张望一下的人影也没有。 稍歇,看见房间里人影浮动。枯瘦如柴的老大哥,庄严地跨出了门,缓缓地移动着衰弱的身子。 一个个地出来了。 行列经过哪间牢房门口,哪间牢房里的战友就接在行列的后面。 许云峰出来了!江姐也出来了! 一列长长的沉重的、每个人都低头默哀的队伍在缓缓地移动着,除了短促的脚步声,什么声音也没有。可以看见队伍里有人捧着灵牌,上面写着“烈士龙光华之灵位”。紧跟在他后面的两位同志高举着墨迹未干的挽联: 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 作千秋雄鬼死不还家。 江姐沉重地低着头,她今天的服装、仪容完全恢复了素有的整洁、宁静,在她的头发上多了一朵白色的花朵,铁镣已经摘掉。她走进院坝,经过特务们面前的时候,一瞬间,大概是无限往事在心里浮起来了,她的脸上变得那样凝重,那样深沉的愤怒、仇恨、庄严而且有力量,……她抬着头,走过去了。 这种很细微的变化,很快地感染了后面的同志,当他们经过特务身边的时候,沉痛默哀的面孔立刻泛起了无限的仇恨、悲愤。一张张无限悲愤、仇恨的面孔经过特务面前,走进院坝。 敌人气馁畏缩。 院坝里,牵起了一根根粗实的绳索,上面挂满了挽联,迎着风愤怒地飞舞着,好象在奏着愤怒的哀乐。 几百个战友整齐排列在警戒重重的院子里,几百颗期待战斗复仇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男同志手臂上都缠着用黑衣服撕成的黑纱,女同志头上都戴着用白衬衣作成的花朵。 有人喊:“把那个孤儿也抱来。” 孙明霞:“对了,我去抱‘监狱之花’。” 人们在走着。 孙明霞抱着“监狱之花”,她胸口也戴了一朵白花。 同志们放好了自己用野草野花做成的花圈。 同志们感到第一次挨得这样近,心也靠得这样近,尤其是和许云峰、江姐。江姐也是第一次和同志们聚首。这里面包括着那么多病弱的,拄着拐杖的,留着各种酷刑痕迹,戴着重镣,但都是那样坚毅、刚强的同志。 就是这些同志战败了敌人,赢得了今天的胜利。她感到巨大无比的、无穷尽的党的力量! 有谁领头唱起了歌。 人们把最近以来的压抑、仇恨和胜利都变成了歌声。 太阳穿过云雾,透射下一股一股强烈的辐光。 歌声震荡着中美合作所。 歌声震荡着歌乐山谷。(淡出) 四八 渣滓洞。 犯人在放风。已经是新秋了,一阵风吹过,落叶在飞。孙明霞扶着江姐在慢慢地走。江姐举头望天。(化) 犯人带着镣的脚步。 (迭印)报纸特写:“济南解放”(化) ──戴脚镣的人们的脚,走着。 ──老大哥和许云峰点头招呼。华子良在跑步。已经是初冬了。 (迭印)报纸特写:“沈阳解放” ──牢房内,刘思扬用手指敲着墙壁“打电报”。 ──几个犯人凝神等着消息。 (迭印)报纸特写:“上海物价暴涨,饿莩载道”(推近) (迭印)报纸特写:“淮海战役接近尾声,黄维兵团覆灭” (以上短镜头,配以沉重的进行曲音乐。) ──爆竹一声。 (化)愁云惨雾中,重庆在过一九四九年的新年。 重庆市中心。抗战胜利纪功碑上的扩音喇叭里播送着蒋介石的“求和文告”。 街道杂乱得很。乞丐、擦皮鞋小孩等等。 “号外、号外,看蒋总统引退的号外!”报童在大声喊叫。人们买号外,浓雾弥漫的街头,顿时显得很热闹。今天刚好是腊月二十三,许多人抱着送灶的黄表、纸钱。 四九 长官公署门外,会议刚散,汽车纷纷开出。 徐鹏飞、沈养斋共乘一车。大街上叫卖号外的声音一阵阵传到汽车里来。 沈养斋:“鹏飞兄,这一次老头子下野,你看局面将会……” 徐鹏飞绷着脸,说:“下野是形式,我看还是欲擒故纵之策。” 沈养斋:“下一步棋怎么走?” 徐鹏飞:“怎么走?”他生气地,“美国人把赌注压在李宗仁身上,真他妈的见鬼。” 二处。徐鹏飞刚坐下,朱介就送来由解放区寄来的一封家信。 朱介:“检查到一封从匪区寄来的信,是看守温正钦的家里来的。” 徐鹏飞要接过来又停止:“说些什么?” 朱介念:“正钦儿:多年不通信息,不知吾儿现下如何?家中自解放以后,变化很大,土改时被评为贫农,分得土地五亩零八分;另有浮财若干。汝妻盼汝早归,汝子现入冬学读书。母字。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十日。” 徐鹏飞一下站了起来,对沈养斋说:“怎么样?马上就出现这种形势!”看来这封信对徐鹏飞的震动很大,引起了他很多的思索,使他激动得坐立不安。 朱介:“处座!近来打报告、请长假的人多了。我看拿温正钦开刀,杀一儆百!” 徐鹏飞一挥手,但走了一转,又叫住朱介:“慢点!把信交给他本人,单线监视,只准你一个人知道,有情况随时报告。 沈养斋:“对,信来得正合时机,这里面大有油水。” 徐鹏飞:“把美国顾问的指示告诉看守所长,要他改变管理办法。外松内紧,加强监视!懂了没有?” 五○ “猩猩”来到地坝,对着牢里牢外,特别谦恭地:“各位,各位,请安静一下,有重要事情宣布。刚才接到徐处长手谕,政府准备停止戡乱,弃战言和,所有政治犯自应优待。为此:第一、新年期间优待,每人四两肉,半盒香烟……” “谁稀罕!”有人说。 “第二、新年期间,全天放风,一律不关门上锁……” 大家议论开了。 “各位……过去,本所工作中有许多缺点,兄弟十分抱歉……嘿嘿……这些已经奉告了许云峰先生了!”“猩猩”急忙溜走了。 接着一个看守在院坝里贴了一张《中央日报》,几个同志围过去看。 “蒋总统引退……啥子引退啊,有鬼!” 整个监牢在纷纷议论。 女牢也在议论着,孙时霞特别兴奋。 温正钦来到女牢门口,低声叫着:“江小姐……江小姐,请你帮我看一看这封信,从你们的地方……解放区来的!” 江姐注视了他一下,接过信来看。 温正钦:“这是真的吗?”江姐点头。温正钦困惑不解,“江小姐,贫农是什么意思?” 在一边放哨的孙明霞大声吵吵起来,原来有特务经过,温正钦连忙藏好信,走开了。 稍息,孙明霞抱住江姐:“这家伙动摇了?” 江姐:“你看呢?” 孙明霞:“我拿不稳。” 江姐:“再多看一看吧!” 这时男牢里有人喊孙明霞:“小孙,全天放风了,开个欢会好不好?”有人喊:“好!大家痛快一天。” 孙明霞对江姐:“怎么样?行吗?”江姐思索了一下,得可以将计就计,点了点头。孙明霞高兴地向各室连说带比地示意着:“开联欢会,好不好?”一阵应声:“好!”“庆祝淮海战役大胜利!”“庆祝反动派垮台!”(化) 翌晨,这是重庆的冬天。 孙明霞扎了一头小辫,化妆成个年画里的小女孩,拿着一节霸王鞭,连蹦带跳地跑到院子中央。 对面男牢房里一个胖子化妆成一个小男孩,吹着自制的管子,跳着秧歌出来了,脚上还戴着铁镣。从贴着春联的牢房里,一队乐队出来了,打着鼓敲着锣。鼓是用一个箩筐翻过来代替的,锣是用竹篾扎了个圆圈,中间糊了层黄纸,也有提着破铜盆、破罐子、瓶子,也有几支自制的真“管子”,“乐器”能出声的就拼命地吹打,不能出声的,各人嘴里念着锣鼓点子,居然吹打得很热闹中听,不仅能打击出节奏,而且和着几支管子,也确实演奏出美妙欢腾的音乐。音乐里还出现一种伴奏的声音,那便是他们当中一些人脚上的铁镣! 很多人鼓着掌,掌声中带着铁镣的、拄着拐杖的、年纪大的、男的、女的、会跳的、不会跳的都出来参加了跳秧歌。很多人手里还拿了一个道具。有的年纪很大的,拿着半截破酒瓶频频向同伴举杯祝贺…… 院坝里欢声雷动。 这种猝然出现的群众场面把特务们吓慌了。“猩猩”提心吊胆,忙打电话向徐鹏飞请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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