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众多可歌可泣的革命烈士当中，重庆红岩英烈无疑是最为惨烈最为著名的。那歌乐山下魔窟里的许云峰、江姐、孙明霞等数百位英雄战士，早已化作了一座座不朽的丰碑而卓然屹立在亿万中华儿女的心中。 　　 　　然而，有一个人却没有被写进那惊心动魄的历史画卷中，就连著名小说《红岩》也仅仅是以“自己人”为名，用寥寥几语对其加以描述。而这个人在渣滓洞魔窟里为革命英烈做出过巨大贡献，他是渣滓洞狱中党组织与外界党组织进行秘密联系唯一的联络员。就是这样一个有着特殊功劳的“自己人”，在解放后却蒙受了巨大的冤屈，锒铛入狱，功劳被亵渎，身心被摧残。在长达五十年的历史进程中，饱尝了无尽的人生苦果。 　　 　　为躲壮丁佃农子弟误入特务组织 　　 　　１９２５年１０月２０日，黄茂才在四川省自贡市荣县杨佳场的一个叫半边山的小村子里降生了。清苦的日子里，黄茂才一天天长大，身为佃农的父母倾家中所有，把儿子送进了私塾，后来，又节衣缩食送他进了县城英国人开办的华英中学。 　　 　　１７岁时，黄茂才以优异的成绩从华英中学毕业，同年在母亲的督促操办下，与同是１７岁的杨淑琼结婚。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着食不饱暖但亦有水有菜的日子。 　　 　　可平常的日子还没有过上几天，黄茂才的家乡就被还乡团抓壮丁给折腾得鸡犬不宁。为了避免被抓去当壮丁，黄母托在国民党川康绥靖公署二处当副处长兼通讯队队长的东家少爷刘重威为儿子谋了一个差事。 　　 　　１９４６年初，黄茂才辞别了母亲、妻子和刚刚出生的儿子，随着刘重威来到了位于成都的川康绥靖公署，在刘重威统领的通讯队当差，后被提拔为少尉文书，调进二处机关，正式成为特务情报系统的一名下级军官。 　　 　　川康绥靖公署奉命撤消后，黄茂才被分到重庆西南行辕二处三科管理档案。２２岁的农村青年，从此误入了国民党最凶残最暴虐最野蛮最疯狂的西南特务组织。 　　 　　１９４８年５月，重庆中美合作所渣滓洞监狱因抓捕的革命者急剧增多，看守人员捉襟见肘，黄茂才被调到渣滓洞监狱充当看守。 　　 　　随着时间的推移，作为值日看守的黄茂才渐渐发现了一个怪现象，怎么这些被抓进来的所谓政治犯，都是有文化的人呢为什么他们尽管身上伤痕累累，却个个都是昂着头、眼喷怒火，表现得气宇轩昂、大义凛然呢。黄茂才一边登记，一边不禁在心里嘀咕起来：这些人怎么不像李磊渣滓洞管理所所长和徐贵林渣滓洞管理组长所说的杀人放火的凶犯呢 　　 　　一向敬重文化人的黄茂才，对监狱里的“犯人”开始升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后来，他为自己订了几条原则：不参与打“犯人”；不训斥“犯人”；不刁难犯人；为“犯人”延长放风时间。 　　 　　接受教育糊涂特务走向革命阵营 　　 　　１９４８年７月初的一天，黄茂才正当值。上午，西南长官公署二处押来了一个名叫曾紫霞的年轻女“犯人”，按照惯例，监狱要与二处来的人办交接手续，对犯人进行登记填表。当他得知曾紫霞是内江白马人时，笑着对曾紫霞说：“哎哟，原来我们还是半个老乡呐。”原来，黄茂才老家自贡荣县和内江白马仅有几十里地。 　　 　　曾紫霞，即小说《红岩》里孙明霞的原型。她被关进来之后，黄茂才总是找各种借口，到女牢房里与曾紫霞说话。 　　 　　这样，随着谈话交流次数的增多，曾紫霞对黄茂才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但她始终都没有与黄茂才进行超越老乡的谈话。她知道，黄茂才毕竟不是一个普通的国民党士兵，他可是一个少尉军官啊。 　　 　　随着观察和谈话的继续，曾紫霞认定了黄茂才这个老乡是不同于其他特务的，而且她以极其敏锐的眼光观察黄茂才多日后大胆地升起了一个念头：策反黄茂才。 　　 　　曾紫霞把她的想法，通过狱中的秘密传递通道告诉给了狱中的其他共产党员。大家研究后商定，先由曾紫霞对黄茂才进行革命道理的教育，让他先多接受一些进步思想。于是，在女牢房里，曾紫霞向少尉看守黄茂才讲起了革命道理，从农民受剥削到地主不劳而获，从还乡团欺压群众到国民党腐败透顶，从特务残暴肆虐革命者到渣滓洞里这些为穷人打天下的一位位革命志士……曾紫霞以她雄辩的口才，向黄茂才灌输了大量的革命道理。一连数日，黄茂才都以查监为名，在女牢里聆听曾紫霞的阶级教育课。 　　 　　黄茂才终于如梦初醒，痛定思痛的反思过后，他对曾紫霞说：“你们都是真正的堂堂正正的勇士，而我却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今后，只要你们相信我，让我干什么都行。” 　　 　　１９４８年６月１７日，又赶上黄茂才值日，西南长官公署二处的一帮特务押来了一个女犯。 　　 　　黄茂才接过特务递过来的押票，一看名字“江竹筠”。他的心中顿时一震，他早就听说二处抓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共党地下头目名叫江竹筠，但无论对她施以什么样的酷刑，她就是不吐露一点有用的东西。为了接近江竹筠，黄茂才主动请求押解江竹筠去牢房。 　　 　　他将江竹筠带进牢房，轻轻地对江竹筠说：“从登记表上我看到你是自贡大山铺人，而我的老家是自贡杨佳场，我们可是真正的老乡啊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告诉我一声。” 　　 　　江竹筠听到黄茂才这样反常的一番话，不禁眉头皱了皱，满脸疑惑，只点了点头。 　　 　　以后几天里，他都找机会去看看江竹筠，说上几句话，但从不敢超过三分钟，怕引起怀疑。江竹筠被关押到渣滓洞的第７天转押到了女牢，与曾紫霞等人关在了一起。她被大家尊称为“江姐”。 　　 　　江姐到女牢后，便向曾紫霞询问看守黄茂才的情况，曾紫霞就把自己对黄茂才的教育情况以及黄茂才是自己人的所有信息全部告诉了江姐。 　　 　　江姐闻听，非常高兴，她面带笑容地对曾紫霞说：“我们现在一是再对他进行个人命运教育，把他从一个同情者争取成为我们队伍里的一员；二是争取他成为我们的秘密联络员，靠他的‘特务’身份来使我们与狱外党组织联系起来；三是尽量保护他，不要让他暴露，以免发生意外……” 　　 　　几天后，黄茂才来到女牢点名查验，当点到江竹筠时，江姐一边答应着一边把一张写有“只要你从现在起弃暗投明，多做对国家对人民有益的事，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你也将会是一个有功之臣，历史将会永远为你写上光辉的一章”的小纸条迅速地塞到他的衣兜里。 　　 　　第二天早上，黄茂才来到女牢，悄悄地对江姐说：“我愿意做你昨天写的对革命对人民有用的那样的事。” 　　 　　几天后，黄茂才巡视女牢时，曾紫霞把一封信交到了黄茂才手上，神色庄重地对他说道：“小黄，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我们现在有一封非常重要的信，想请你给送出去。你看可以吗” 　　 　　黄茂才接过信，粗略地看了一下，他觉得这封信的内容的确非常重要，是狱中共产党给狱外共产党的报告，如果自己将此信送了出去，那无疑就站到了共产党的阵营里，那可是要杀头的呀他考虑了五分钟，郑重地答应出去送信。曾紫霞让他把信送到一个叫况淑华的人手中。黄茂才终于跨出了他人生历程上极其重要的一步…… 　　 　　过了几天，他将况淑华写给曾紫霞的信带了回来，这样，狱中党组织与狱外重庆地下党接上了关系。 　　 　　鉴于黄茂才冒死为狱中党组织做了两次意义重大的信使，曾紫霞向江姐建议，同时征求了男牢几位骨干党员的意见，把黄茂才作为狱中地下党组织的一员，并让他以秘密联络员的身份进行工作。 　　 　　江姐果断拍板：黄茂才是经得起考验的自己人。从１９４８年１０月始，黄茂才成为渣滓洞狱中党组织与外界联系的秘密联络员。 　　 　　巧助“牢犯”狱中举办春节联欢会 　　 　　黄茂才成了狱中与狱外的桥梁，到１９４８年末，黄茂才秘密地为监狱里的难友们送出去的信件达３０封。 　　 　　在送信的同时，黄茂才也为监狱里的“犯人”经常捎回报纸、药品、书籍以及各类家函，他就像一个地下交通员一样，在老虎嘴里面，为狱内狱外忙活着。 　　 　　不过，除江姐和曾紫霞外，他和其他犯人之间从不超越“犯人”和看守的界线。 　　 　　随着风霜降至，一晃来到了年底。黄茂才从狱外况淑华处带进来一封报捷信。这封信告知狱中的同志，蒋家王朝正在面临彻底的崩溃。重庆地下党组织告诫渣滓洞里的革命者更要提高警惕，在血雨腥风中保持旺盛的革命斗志。 　　 　　作为狱中灵魂的江姐读完这封狱外来鸿，既为全国的胜利而兴奋不已，同时，也为狱中的难友们担心，更焦虑敌人若作垂死挣扎突然疯狂镇压，也许有同志会情绪低落，甚至走向反面，于是想趁春节时搞个联欢会。 　　 　　１９４９年春节这一天，趁着监狱头目们回家过年，几十个看守跑回城里，在黄茂才的安排下，渣滓洞具有历史意义的春节联欢会召开了。 　　 　　当全场的“犯人”齐声唱起：“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呐，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时，四周负责警戒的士兵和看守惊惶失措了：这些犯人怎么唱起了解放区的歌呢但他们见黄少尉神态悠然，对此不置不理，也就只好住嘴了。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这时，监狱里的特务谢伯衡少尉提前从重庆赶了回来。第二天，他便把这件事报告给了刚刚回到渣滓洞的所长李磊。 　　 　　李磊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他把黄茂才叫到办公室，拍着桌子把他大骂一顿。 　　 　　春去夏来，光阴荏苒，在没有任何证据以及监狱里面人手短缺的情况下，黄茂才得以继续充当看守。为了取得李磊的信任，他也努力地把看守差事做得有鼻有眼，时常当着李磊的面假装教训一下“犯人”。 　　 　　１９４９年８月１日的下午，黄茂才借值日的机会来到女牢，江姐迎上来微笑着给他量身材，黄茂才一时如坠云里。曾紫霞说：“小黄，江姐怕你冬天冷，想给你织一件毛衣，现在你去买毛线，记住要买蜜蜂牌的。” 　　 　　一股暖流袭上黄茂才心头，他望着江姐，热泪溢满眼圈。江姐连忙摆手：“小黄，你别激动，千万别让人看见，去买吧” 　　 　　在大家的努力下，仅仅用了一周多的时间，一件蓝色的毛衣就织好了。当黄茂才从江姐手中接过毛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眼含泪水要向江姐表达谢意，可江姐摆摆手，让他赶紧拿着毛衣出去，以防被其他看守撞见。 　　 　　８月２７日下午，江姐极其认真地对黄茂才说：“小黄，我给儿子和照顾他的我的表弟谭竹安写了一封信，想请你想办法送到谭竹安家，你看能办到吗” 　　 　　黄茂才从江姐的神情里一下子就猜到了这封信非同寻常，很有可能是江姐留给儿子的绝笔信。他暗暗地想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是冒死也要为江姐完成这个任务。想到这，黄茂才果断地对江姐说：“请你放心，我一定能安全地把信送到收信人手里” 　　 　　过了几天，黄茂才谎称进城去买东西，揣好信来到了重庆，经过一番寻找，终于将信交到了谭竹安手中。 　　 　　这封被后世题为“狱中致谭竹安书”或“示儿信”的著名革命文物，解放后被送到了博物馆进行展出，但却一直没有送信人的公开名署，以致黄茂才成了被遗忘的信使。 　　 　　胜利在即谢绝组织安排悄然回乡 　　 　　随着１９４９年１０月１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北京宣告成立，敌人开始了极其疯狂的大杀戮。 　　 　　黄茂才从种种迹象以及李磊和徐贵林的训话中，已经预感到监狱里就要发生大屠杀了，只是不知定在哪一天。１１月初，黄茂才突然接到了家乡的来信，说是母亲病重，让他迅速回去见母。 　　 　　在家中待了十多天后，因惦记狱中的江姐，黄茂才急匆匆地返回了渣滓洞监狱。 　　 　　待他一进监狱，就见狱中的特务们一个个端着枪，虎视眈眈，如临大敌。一个平素与他较要好的看守悄悄地告诉他：“上级已经下达了处死共党分子的命令，已经处死了两批，还有些人正在处理呢” 　　 　　当黄茂才得知江姐已在几天前牺牲时，顿感天旋地转，身子差点倒在地上。他回到房间，找出江姐给他织的那件蓝色毛衣，双手捧着，哭了起来。也就在这一天，黄茂才得知自己已被资遣，一二天内就要离开监狱。 　　 　　黄茂才把自己被资遣的消息告诉了女牢的共产党员。大家为在这关键时刻失去他而感到遗憾，纷纷与他握手，千叮咛万嘱咐，祝他能顺利地离开渣滓洞。 　　 　　女党员胡其芬抓紧时间给狱外党组织写了份报告，她对黄茂才说：“这个报告很重要，可能是狱中送出的最后一份报告，你出去后立即把它交给狱外党组织。” 　　 　　黄茂才接过胡其芬的报告，秘藏于鞋垫底下，含泪与女牢的“犯人”们告别。三天后，黄茂才身穿江姐等人给他织的毛衣走出渣滓洞大门。 　　 　　当天，黄茂才就把胡其芬的报告交到了况淑华的手中。 　　 　　从胡其芬的报告中，况淑华知道黄茂才已经被资遣，再不能进行消息传递，胡其芬以狱中党组织的名义让狱外党组织为黄茂才安排适当的工作，并对其加以保护。信中还请狱外党组织做好劫狱接应准备。 　　 　　谁料，就在黄茂才走后的不几天，大屠杀便开始了。２００多革命志士被敌人杀害，渣滓洞以及白公馆血流成河，尸骨遍地。 　　 　　听到数百位狱中共产党员惨遭杀戮的消息，黄茂才心情极其沉重，加上１１月３０日重庆解放后，他对自己的特务经历心有余悸，身边又没有一个监狱里的革命者能为他作出证明，郁郁寡欢和进退维谷之下，他谢绝了况淑华代表党组织让他留下的请求，于１２月初悄悄地踏上了归乡之路。

原文1999年11月11日 发表于《民主与法制画报》第45期  浏览：23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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