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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红岩__陈然纪念馆
烈火红岩
中国当代文献_中国当代文献~文艺_2704号馆文选__长篇纪实小说 红岩魂

长篇纪实小说 红岩魂 第七章

章轲 黄先钢

  第七章
  
    这几天,徐远举一直像喝醉了酒似的,兴奋得飘飘然。也就半个月的功夫,重庆地下党的三位市委级首脑捏在自己的手掌里了,简直是奇迹啊!
    想到不久以前的茫然无绪,徐远举的嘴角挂着难以掩饰的得意,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冉益智是死心塌地叛变的了,刘国定却还想在他面前耍点小聪明。再次提审刘国定的时候,徐远举已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了,只是,他要从这个矮个子身上套出更多他想要的东西来。
    再问你一遍,你在党内是什么职务?
    ……联络员。
    是吗?联络员?徐远举哈哈大笑,笑得审讯室墙壁上的尘埃都要掉下来了,没忘了挖苦一句,你是给冉益智跑交通的吗?
    冉益智?
    刘国定一怔,脱口自语。徐远举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几丝惊惶和恐惧,他的防线就要垮了,徐远举已经听到刘国定内心摇摇欲坠的轰鸣。
    对!冉益智,你们的冉副书记!告诉你,我这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是把冉益智招来跟你对质过了,你招不招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怎么样?考虑考虑?别忘了,你太太可还躺在医院里呢……
    刘国定已是满头汗珠了,呐呐道,好,我……我说……
    徐远举如愿以偿。
    刘国定把川东临委领导成员名单,以及城区区委、北区工委、电台特支、《挺进报》特支的主要成员全都招出来了。
    他像是跟冉益智比赛似的,既然无法蒙混过关,那就只能把竹筒里的豆子都倒出来,一颗也不剩。
    这些豆子,够徐远举捡拾一阵了。
    转眼间,冉益智和刘国定这两个对手成了徐远举的伙伴,站到一条船上来了。徐远举欣喜之余又不无遗憾,显然,这还不是什么强有力的对手,就像豆腐渣,一捏就散,嚼起来便没啥滋味,就像一场赌博,只掷了几下骰子便把赌资全赢进自己的钱囊了,风头是顺,可毕竟缺少刺激。
    更何况,他徐远举太明白了,共产党人真有几个能像他们那样一横下心就会变节?
    就那个许建业,面对冉益智的指认,也还是坚不吐实!他都懒得再说什么话了,眼睛微闭,偶尔睁开的时候,那一道锐利的目光里夹杂着凛然与蔑视。
    从他的嘴里,显然是什么都休想得到的了!
    可渣滓洞李磊他们传来的消息,却说许建业在监狱里相当活跃,对那些犯人都发生很大的影响了,就连那个把他给出卖了的任达哉,也被许建业叫住叽叽喳喳不知说了什么话,这些天的态度强硬起来,找他对质的时候他竟然缄默不语。
    不知怎的,在心里,愤恨而惊异之余,徐远举对许建业倒有了一丝敬佩。而刘国定冉益智他们,无非只是捏在手上的几颗棋子罢了!
    但不管是轻而易举还是来之不易,徐远举觉得自己在场面上已打了个大胜仗了,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党国的功臣。
    网已经撒开了,现在的问题是,要赶紧把鱼儿全捞上来!
    坐在办公室里,徐远举满脸放光地吩咐勤务兵:
    “快,拿酒来,要最好的!”
    一名特务赶紧端出一瓶洋酒。
    徐远举又说:“多拿些杯子,对,多拿几个,叫陆坚如、雷天元、漆玉麟,哦,还有季缕,叫他们几个都过来!”
    特务们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的,酒杯碰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徐远举端着酒杯逐一敬酒,笑眯眯说:“大家都辛苦,都辛苦!”
    喝了庆功酒,徐远举又把辛苦的差事派下来了:
    “现在,我们还有两件紧要的事,务必办好。一个,是要尽快把躲在荣昌的刘国志抓来。这家伙,把我们好好地耍了一回,再也不能让他逃脱了!”
    漆玉麟连忙汇报说:“荣昌特委会已经把那个地方严密控制起来,就等我们动手了。”
    徐远举点点头,接着说:“还有,就是要查获共党的《挺进报》机关。关于这件事,刘国定提供的情报比较模糊,只是说在南岸野猫溪一带,街名、门牌,都不清楚。”
    “是不是他还有什么隐瞒?”雷天元插上了一句。
    “不,看来他讲的是实话。”陆坚如说,“他毕竟不具体分管《挺进报》,按共党的地下工作纪律,他能说出这些,已经够多的了。”
    雷天元又问:“那,主犯的姓名呢?”
    “只知道姓陈,可能在一个什么厂,不知道是做厂长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属于高级职员一类吧。”
    “哦,有姓没名?”雷天元望着徐远举,说,“处座,这倒有点麻烦。”
    徐远举点起一颗烟,有点不满地瞥了一眼雷天元:“说到麻烦,那这件事只好交给你去办啦。野猫溪就巴掌那么大一块地方,我相信你雷组长,会有办法把他查出来的。”
    雷天元愣了愣,随即点头说:“我一定尽力……”
    “不,你得说‘一定办到’。”
    “是,一定办到!”
    “至于荣昌刘国志那边,我看……”徐远举的目光在几人中扫视,季缕带着些愧色,忙躲开了,踱到一旁装着认真看挂在墙上的那幅军事地图,徐远举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一笑,把目光落在漆玉麟的脸上,“荣昌那边,你好像比较熟悉?”
    漆玉麟点头:“是的,熟悉。”
    “带些人去,把刘国志给我抓来,有把握吗?”
    “处座放心,只要情报无误,绝对没问题!”
    “那好,这个差就派给你了。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大意啊!你想想,季缕已经够滑头的了,可是这个刘国志,比季缕还要滑!”
    徐远举话一出口,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季缕红着脸:“惭愧!惭愧!”
    对刘国志,徐远举一直是耿耿于怀的。他留下漆玉麟,把捕捉方案布置得十分周密了:
    “为了保险起见,这次去荣昌,你们不要坐军字号牌的汽车。车我已经给你们借好了,是挂商字号牌的。到离荣昌还有两里远的地方,你们就下车,步行进城,让司机把汽车开到银行旁边停下。跟司机交代好,对外就说这辆车是重庆银行的人坐的……”
  
    静夜中,荣昌郭家大院里的一扇窗户,泻出温暖的光。此时的氛围,让人想到暴风雨前的宁静。
    发生在重庆城里的一切,远在荣昌的刘国志和曾紫霞全然不知,他们还在耐心地等着,等着冉益智为他们带来新的组织关系……
    曾紫霞来到荣昌,已有好几天了。她在一名姓王的重庆大学同学的护送下,从沙坪坝走小路,翻越歌乐山到了青木关,又在一位姓邹的同志帮助下绕开了检查站,走一段路搭一段车,生怕招来特务的跟踪。当她确信没有任何“尾巴”的时候,才按照国志留下的地址找到了荣昌郭家大院。
    见到国志好好的,曾紫霞舒出一口憋了多时的气,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对大姐和姐夫,国志说是陪曾紫霞回家见未来的岳父岳母的,国志大姐当然盛情款待。大姐又当着曾紫霞的面关心地问了好几回何时举行婚礼之类的问题,让曾紫霞羞红了脸,红得真像是紫霞了,但在心里,她又的的确确感到一种实实在在的幸福。
    曾紫霞这几天一直觉得刘国志经常凝视着她,那种目光,是她从前所不熟悉的,也许,是自己未曾细心察觉?
    曾紫霞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头说:“你,你怎么了,这样看人家……”
    “紫霞,我觉得,你现在开始成熟起来了。”
    “真的?”
    “真的!”
    “好还是不好?”
    “成熟了当然是好事。不过,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丢掉你那野丫头的味道。我喜欢的就是那种味道。”
    曾紫霞把头一歪,说:“又来了!说我是什么‘带刺的玫瑰’。也好,你要是真喜欢,我就成天刺你!”
    刘国志笑了起来。
    曾紫霞说:“哎,我真搞不明白,你这个布尔什维克,跟别人就是不一样。你看那位张德明同志,我每次见到他,都那么严肃,连个笑脸也没有。”
    刘国志打趣道:“是吗?哎,我还不知道呢,布尔什维克是不是都该一个模样?都得成天板着脸孔,一本正经?真要是那样,我们俩恐怕就要跟庙里的泥菩萨一样了……”
    曾紫霞嗔怪地拍打了一下刘国志,面前的这个男人,在她的心目中,确实与众不同!
    刚认识他的时候,凭着曾紫霞对革命的天真理解,对这位“公子哥儿”还有着感情上的隔阂呢!
    瞧他那副样子,像个布尔乔亚,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还常从怀中掏出块能自动报时的亮晃晃的金壳怀表,曾紫霞的心里疑窦丛生,这样的人也会是革命者吗?
    刘国志显然也从她们的目光中看出了对他的隔膜,有意无意地说,这资产阶级的外表打扮是需要的,马上有伙伴接腔道,他下面的话,想说重要的是有无产阶级思想吧?
    她们这些狂热的青年学生,对国志,还真的不能完全理解。
    记得有一回,她跟同学况淑华进城找他办事,办完事,已到了晚饭时间。国志一定要留她俩吃饭,大模大样地把她们带进了一家馆子。坐到店堂里,曾紫霞心里就后悔了,两个女的跟一个男的进馆子,人家看见了,肯定以为咱们也是那种专门揩男人油的女人了!琢磨了半天,两个穷学生把身上的钱凑在了一块,事先就跟国志讲好,这顿饭,她们付帐,要不答应,马上就走人!国志一个嘴巴争不过两个,只好摇头感叹,哪有这种事,是我请你们客嘛!出了饭馆,可是腰无分文了,只好徒步走了二十多里路回到学校,脚板都走痛了,一路上连呼倒霉!国志后来知道了,哈哈大笑说,真拿你们这些人没办法,又可爱,又可气!
    可她们,要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慢慢地,跟国志的接触就多了。曾紫霞也越来越清楚地看到了这个“公子哥儿”确实不像别的“公子哥儿”。对同志,他是那么的坦率和真诚。他是学运的领导人,但从来不以领导者的面目出现,不像那些只会高喊政治口号的空谈家,而是关心人,鼓励人,用实际的行动感染人。他是青年学生的朋友,有啥子困难,国志晓得了,也总是把它当成自己的职责尽力解决。要帮助生活困难的同学,又要为党筹集经费,国志的钱毕竟是有限的,后来曾紫霞发现,国志的节俭有时达到了惊人的程度!他的袜子破得不像样子了,大热天的还穿着那双美式皮靴。在外面跑来跑去,身上也就只是揣着几块饼干,有时胃病发作起来,疼得都直不起腰!
    他是那么率直、乐观,可又是那么认真、勇敢啊!
    就连那天跟曾紫霞在工地小屋分手后,他怕按惯例手续通知有关人员转移,会耽搁时间,弄不好还会在一些环节上出问题,因此并未急于离开重庆,在紧张而艰难的情况下,向同志们一一报警。甚至还专程到了壁山,让在那儿养病的一个战友有足够的准备。他不只是机智勇敢地逃出虎口,而是在逃出虎口之后仍然牵挂着组织和同志!他没为自己的危险处境担惊受怕,而是鼓舞同志们要勇敢斗争,又要善于隐蔽!
    ……曾紫霞沉入了遐想,她的表情被刘国志注意到了。刘国志故意模仿着她刚才的腔调道:
    “紫霞,你怎么了,这样看人家?”
    曾紫霞被逗得笑起来了。
    刘国志说起大姐对曾紫霞的印象,大姐问他,你在哪儿找了个那么可爱的姑娘?他回答说,就在中国,我早说过要找个中国女人嘛!
    “不找中国女人,还想找外国女人?”曾紫霞娇嗔。
    刘国志说:“……你不知道,家里的人,对我婚姻的事有多急。不断有亲友给我提亲,我都躲开了,大姐就问我,你究竟想挑选什么样的人?我跟他们说啊第一是人,第二是女人,第三是中国女人。把他们的肚皮都笑痛了,骂我是个呆子……”
    “你呀,就是个呆子!”
    “你也说我呆?我哪样呆?”
    “还不呆?你忘了,你是怎么跟我表达你的爱情的?”
    刘国志不说话了,只是发出“嘿嘿”的笑声。
    爱情其实是不需要语言的。曾紫霞想,那时候,我还没能真正认识你、理解你,对你的感情也还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但我已经意识到了你对我的情意。我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而且还这么简单、粗糙……
    那天,国志又到重大来了,谈完工作,曾紫霞照例掩护着他送出学校,路过球场,国志停住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们的恋爱关系,应该明确了。工作不允许我们在这上面花费更多的时间,我对你的感情,你很清楚。
    曾紫霞满脸迷茫,曾紫霞被他这样的表白震惊了,她对爱情,有着诗意般的、还有几分罗曼谛克的幻想。可他这几句直截了当的话,把她美丽的幻景打得粉碎!这难道就叫爱情吗?那架势,简直是在跟她谈判一桩生意!
    刘国志没有注意到曾紫霞的表情,兴冲冲地从口袋里摸出两颗大大的荔枝,这是人家坐飞机刚从广东带来送给何姻伯的。我都没有吃过这么大的新鲜荔枝呢!特意选了两个最大的,带给你尝尝……
    曾紫霞冷冷地掉转头,往回走。
    刘国志愣了,急步跟上去,哎,小曾,你……?
    曾紫霞没有回头,说,今后你有事就找小姚联系,不要再找我了。
    刘国志怔住,又紧跟了几步说,你等一下,听我说几句话。你可以不同意我们的关系,但重要的是工作。你不爱我,我不能勉强,我保证今后再不提它了……你十分清楚,我同你联系是对工作有利的,希望你冷静一点,慎重一点……
    曾紫霞的脸色才算缓和了些,掉转身子,平静地对他说,走吧,我还是把你送到车站。保护你安全离开沙坪坝,是我的职责。
    果然,在那以后,刘国志再也没提到这件事,初恋的蓓蕾推迟了开放的季节。
    可曾紫霞的心里,却将爱情的种子悄悄种下了。
    也不知从哪天开始,她觉得离不开这个男人了。她再也闻不到他身上那“布尔乔亚”的气息,打簧怀表发射出的金光也不那么剌眼,它报告时辰的清脆声响不再让她心紧,而是怕耽搁了他回城的时间,催他快些离开。可他刚走,她又算计着约定的日子,盼着他快些到来。曾紫霞知道,她已经被卷进爱情的浪潮。
    可他,却没有丝毫表示!
    他究竟懂不懂得一个姑娘的心?
    当曾紫霞向伙伴们公开表示她与国志的关系时,倒是刘国志感到幸福来得太迅速、太突然了!他这才向她讲起,自他参加革命之后,亲眼目睹不少牺牲的同志留给亲人的悲痛和家室之累,既然已准备为革命随时遭受逮捕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又有什么理由让亲人为自己处于担惊受怕、陷入痛苦和沉重的家室负担的境地呢?对曾紫霞的表白,已让他感到惶然与自责了,被她拒绝,竟使他有了几分克制住青春激情的庆幸,他认为能被人爱自然是一种幸福,但能使自己所爱的人减轻负担,免于苦难,更是一种幸福。从此,他决心把爱情深深地埋在心底,而精心地帮助她进步和成长。
    而现在不一样了,革命和爱情,一起在刘国志和曾紫霞的枝头绽放了!
    后来,曾紫霞又读到国志好几年前写给他侄儿的一些信,那时从未谈过恋爱的他,却在帮助侄儿处理恋爱问题了:
  
      爱情应该从深厚的友谊中生长出来,一见就爱,不懂
    友谊只谈爱,这是变态的世俗的爱,难于成功, 就是成功
    也路途遥远。……她还年青,不会迫切地需要异性的爱,
    需要的是温暖的友情的灌溉; 她又是一个未经世故的中
    学生,迫切需要的是合乎她本性的自然的发展的教育、扶
    助和鼓励,而不是火样的战斗。对于这样的嫩芽,拿起火
    热的爱情和鼓动向她投掷,而且还要求她和你一样,这不
    是把她烧死,就是把她吓跑,至少会使她感到许多不必要
    的痛苦和困难,反而妨碍了她的成长!你主观上当然是无
    比的爱她,而客观上这是何等的暴戾恣睢呵!对于她你应
    当做的, 给予温暖的友谊、切实的帮助和耐心的教育,这
    样她才能顺利地、迅速地成长起来,变成她应该变的人,
    变成你希望变的人。……帮助她用思想,充实她的能力,
    使她知道人类痛苦的根源,历史发展的途径,个人与大众
    的关系, 中国目前形势、任务,使她懂得帝国主义及封建
    势力必须打倒的理由,使她变成爱人民、爱国家的民主战
    士。……如果她真是“一枝有刺的玫瑰”, 我应当向你道
    贺, 因为你可能得到一个有价值的爱人! 然而你却忧伤
    了,甚至想放弃的问题,难道你希望自己的爱人是温顺易
    侮的羔羊?!希图便宜的爱情的心理是卑怯的!
  
    他说得多么头头是道呵!对自己的爱情,他也是这样实践的?
    爱情呆子。
    跟国志道了晚安,躲在蚊帐里,曾紫霞还在不断甜蜜地想着,直至沉入幸福的梦乡……
  
    静谧的院坝中,突然传来一声狗吠。这声狗吠,把曾紫霞给惊醒了。
    有人敲窗。
    是国志的声音:
    “紫霞,紫霞,快起来,有敌人……”
    曾紫霞急急披起衣服,只听见院子里急促而众多的脚步声。狗吠,是一阵紧似一阵了。
    另一种狗,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快,这边,这边……”
    “呀,跑了,又跑了……”
    外面特务们的呼喊响了起来,郭家后花园里,一片嘈杂而混乱。
    曾紫霞木然地坐着,心里却不停地呼喊,国志,快跑,跑得远远的!
    卧室里随即有人闯进来了,特务打着电筒,掀开蚊帐,朝曾紫霞吼:
    “快起来,跟我们走吧!”
    “你们凭什么抓人?”曾紫霞故意质问着,时间是何等的宝贵,要是能拖住特务,也是为国志的逃脱争取时间啊!
    特务对着照片打量着,露出一丝狞笑:“没错,抓的就是你!”
    一辆小车早已停在郭家大院门口。汽车已发动,车灯打亮了。
    马路上,也都站着很多持枪的特务。
    曾紫霞被塞进小车后门的时候,凭着车灯的光亮,她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国志!
    国志没有跑掉!
    一下子,她感到头晕目眩了,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她想,究竟是谁叛变了?究竟是谁出卖了国志?
    曾紫霞的脑海里,掠过了一幅又一幅画面,那是几天来一点一滴的细节。她找不到漏洞,找不到疑点。她为没有尽到保护好国志的职责,而感到深深的难过……
    两人默默地对视着,曾紫霞望见刘国志的脸色依然像往日一样平静。
    车门“哐啷”一声关上了,漆玉麟不敢在荣昌久留,大声喊:
    “快!快开车!”
    天色微明,但路旁的山岭依然是黑黝黝的,小车沿着蜿蜒的山路行驶,颠得厉害。刘国志艰难地伸出戴着手铐的左手,紧握住曾紫霞的右手,目光镇定安祥,轻声说:
    “小东西,坚强些!”
    曾紫霞眼里闪着泪光,用力点了点头。
    旁边各坐着一个持枪的特务,其中一个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递到刘国志眼前,说,“少爷,你究竟有多少女朋友呢?这个也是吗?”
    照片上的人是胡其芬。
    刘国志看了看照片,未置可否,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
    “好一个花花公子,啊?”
    特务们哈哈地怪笑起来。
    刘国志向曾紫霞投去深情的一瞥,曾紫霞当然清楚他那一瞥的含意。
    两只手悄然紧握在一起了,一股暖流传遍了曾紫霞的身心,她感到了幸福的颤栗和眩晕。哪怕国志成了囚徒,也一样能给她巨大的力量,她似乎觉得自己很幸运,此时此刻,她还在国志的身旁,互相感受着对方的温暖。
  
    审讯刘国志,显然又是一场疲劳战。
    徐远举不但亲自上场,还拖来保密局重庆站站长颜齐和南京总部赶来重庆协助破案的叶翔之。
    “连你的上级都把你卖了,你就是不说,我们也全知道。”一上来,徐远举就想压倒刘国志的气势。
    刘国志一声冷笑,说:“既然他们什么都知道,你请问他们好了,又何必来问我呢?”
    “刘国志,我也是泸州人,我们是老乡啊!”颜齐凑上前来,说,“在我们泸州,哪个不晓得你万顺行刘家?你家有钱有势,你也有吃有穿。按共产党的阶级斗争理论,你是资产阶级嘛!你又能去共谁的产?共来共去还不是共了你自己的家?你年轻,难免上人家的当。你说说看,到底是谁指使你?”
    刘国志瞟了颜齐一眼,正色道:“我自愿背叛我的家庭,没受任何人指使,我是从马克思主义的道理中研究出来的。参加共产党,自觉自愿。是,我是共产党员,你们没有抓错。杀不杀我,你们有权;交不交组织,我有权。要杀是可以的,要我交出组织,永远办不到!”
    “年轻人,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嘛。”徐远举敲敲桌子说,“本来有活路可走,为什么一定要往死路上奔呢?”
    短兵相接了:
    “死又怎么样?我死了有党,等于没死;要是我出卖了组织,活着又有什么价值?”
    “你死了有党,这没错。可是,你死了以后,你那个党还会记得为它而死的你吗?”
    “我追求的只是理想的实现,至于能不能记住我这个人,无关紧要。”
    “好吧,我不让你太为难,如果一时不愿交组织,暂且不交也可以。只要你登个报声明脱离共产党就行了。公子哥嘛,一时走火入魔,误入歧途……”
    “不要跟我玩这种花招。老实告诉你徐远举,我读过几天书,懂得一点做人的道理。我是共产党员,就要成无产阶级的仁,取无产阶级的义!我的意志是谁也动摇不了的!”
    徐远举面对坦然微笑着的刘国志,恼羞成怒了:“你!用刑!给他用刑!……”
    曾紫霞望眼欲穿地在看守所的牢门口守了都快一天了,终于,她看见疲惫不堪的刘国志被特务从审讯室里带了出来,他扶着走廊的墙壁,拖着沉重的铁镣,艰难地移动着步子。
    “快,快走!”
    看守在他身后催促着。
    “国志!……”
    曾紫霞喊了一声。
    刘国志猛然回头,循声望去,见曾紫霞正含泪看着他,便强打精神,朝曾紫霞微笑。
    曾紫霞看着刘国志浑身的刑伤,伸出手来,像是要抚摸他的伤口。她的心,像刀剜了似的难受!
    “干什么?快走!”
    看守吆喝着,把刘国志猛地一推。刘国志踉跄几步,几乎跌倒,紧接着,他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直起身子大吼道:
    “冉益智叛变了!冉益智叛变了!……”
    冉益智?
    竟会是他?她的入党监誓人张德明?
    曾紫霞的视线模糊了,只剩下国志雾蒙蒙的背影,沉重的镣铐声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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