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红岩你和我的诗歌
喀秋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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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我的诗歌 ——献给我从小挚爱的英雄陈然 苍白的纸、脆弱的笔， 写不出动人的诗歌， 一首诗，曾经作为一个人 在大地上生活过 ——生活着！ 《第一章：你和夜晚》 我要勇敢地写下你最后的夜晚， 我要勇敢地写下你最后的黎明。 就像以往的每一个平常的日子， 过去了，一九四九年十月二十七日，夜将深沉； 就像以往的每一个平常的日子， 躺下了，你从容地躺下身去，送别夜深。 牢房多么狭小，而窗外，大地多么辽阔。 广袤的银河， 将你的眼睛默默亲吻； 清澈的晚风， 将你的头发轻轻吹拂。 即将交付出去的、二十六年的生活， 星辰一般，在你的心头静静闪烁。 还要想一想那些亲爱的人， 还要唱一唱那些心爱的歌。 我们活在这大地上，从来都珍惜光阴， 尤其是面对着，最后的夜晚与黎明。 我们没有时间去回想： 苦难、折磨与欺侮； 我们惟有时间去记忆： 战斗、柔情与幸福。 记忆从一九二三年开始……你刚诞生 在那迷茫的、贫穷的、动荡不安的年代。 当你还在牙牙学语，还在蹒跚学步， 就早已有人唱起了斗争的歌谣， 就早已有人走上了斗争的道路； 即使没能唱完，喉咙就已血哑， 即使没能走完，身躯就已倒下； 可是，他们会望着还是婴孩的你， 微微一笑，竭尽最后的气力： “祖国啊……不要哭泣！ 要知道，还有……后来人……” ——还有后来人！ 那是一个稚气的顽童，在学校里， 遇到一位端庄的女教师。 她教你读：“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 她带你诵：“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她给你讲：“时穷节乃现，一一垂丹青。” ——还有后来人！ 那是一个倔强的少年，在剧团里， 遇到一群愉快的好伙伴。 你们会唱：“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你们会唱：“望黄河滚滚奔向东南。” 你们会唱：“夕阳照耀着山头的塔影。” 啊，是在什么时候， 亲爱的，你长大了？ 也许，是在那芬芳的、秋天的黄昏， 你告别了老师，从此明白 ——你将成为怎样的人。 也许，是在那清澈的、春天的晚上， 你举起了右拳，从此宣誓 ——你将成为怎样的人。 你长大了，亲爱的，早已送走 婴孩的时光、顽童的时光、少年的时光。 青春，在挺拔的身躯里春潮一般奔放： 面颊渐渐勾勒出俊美而阳刚的轮廓， 眼睛渐渐蕴藉着温润而凛然的光芒。 孩童的歌谣一直唱到英雄的理想， 庄严的长江日以继夜地涌向前方， 我们的长江，好像稻花一样馨香， 我们的长江，好像白帆一样明亮。 长江一样亲切的人们啊，只要看见了你， 总会停下来细细地端详。 老人们会夸赞你：“小伙子，多棒！” 孩子们会扑向你：“叔叔，快给糖！” 少女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只是透过幽长的睫毛，偷偷地朝你张望： 一个微笑、一声招呼、一缕隐秘的梦想…… 你轻而易举地觉察了， 也许还藏着一丝一毫的骄傲和羞涩。 可是啊—— 倘若我们，决心去看看远方的朝霞， 就决不会，流连忘返于脚边的鲜花。 到了远方，我们依然是又好又美； 到了远方，我们依然是站在一起。 为此，现在的我们手上还有工作， 重要的工作、艰难的工作、光荣的工作。 你要宣告： 中国经历着怎样的变革。 你要宣告： 人们应该有怎样的生活。 于是你，印出了一叠猎猎作响的报纸， 就好像，放飞了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帜。 啊，放飞呀！ 这来自北方的、胜利的讯息， 去到工矿，去到田野，去到喧闹的校园， 处处都回荡着歌声似的——“挺进”！ 啊，挺进呀！ 这飞到长江的、愉快的青春， 去找老人，去找孩子，去找可爱的少女， 人人都想象着春天般的——黎明！ 你说春天多好，你说黎明多美，亲爱的， 可我更爱——那宣告新春的、隆隆的雷鸣， 可我更爱——那宣告黎明的、熠熠的晨星。 ——这就是你的工作！ 明天有逮捕，可是今天还要工作； 明天有拷打，可是今天还要工作； 明天有囚禁，可是今天还要工作； 等到工作结束了，我们就酣然入睡， 为的是在明天到来的时候， 能够精神饱满地迎上前去…… 任是谁也无法干涉 这倔强的向前的足迹！ 于是你睡去了，睡去了，在死刑的前夜， 黎明的前夜。你的呼吸平稳而又悠长。 逮捕、拷打和囚禁， 都早已经被你遗忘， 啊，睡去了呀。你的梦里有朝阳， 有夜月，有冰天雪地，有春花 还有嘉陵江上天边一抹红霞。 既然，你决心勇敢地走向生命的尽头， 那么，我就会勇敢地写到诗歌的终结。 《第二章：你和黎明》 我要勇敢地写下你最后的夜晚， 我要勇敢地写下你最后的黎明。 就像以往的每一个平常的日子， 到来了，一九四九年十月二十八日，天将黎明； 就像以往的每一个平常的日子， 起来了，你从容地站起身来，迎接黎明。 头发应当梳理得整整齐齐， 面庞应当擦拭得干干净净。 我们清清白白地到来与离开， 无论是衣裳，还是身躯，还是心灵…… 你有两件白衬衫。旧了，却依然洁白无瑕， 像寒冬的雪，像初春的花，像妈妈的头发。 一件被你亲手裁成了五颗星星， 闪耀在红被面做成的旗帜之上。 明亮的星，纯洁的星，美丽的星， 永远带着你的体温、你的呼吸， 现在，她还和难友们一起关在牢狱， 将来，她要和难友们一起突围出去…… 另一件，刚刚被你爱惜地穿上了身， 紧贴着你火热的胸口，你跳动的心。 每一处针脚、每一处皱褶都还记着： 曾经怎样，在妈妈的手中细心地 缝过、洗过、晒过、叠过。 辛勤的双手，暖和的双手，粗糙的双手 ——亲爱的妈妈啊，她那一双手温柔的触摸， 曾经护着你，踏下最初的足迹； 如今陪着你，走上最后的路程。 面对着绳绑镣铐、手无寸铁的你， 全副武装的敌人，扯着嗓子压下恐惧： “……判处死刑。定今日执行枪决。” 可是你，任何时候都没有听见它们 ——刑讯、恐吓、侮辱和审判…… 它们把那些强加给你，却与你无关。 不是它们在决定你的命运， 而是你在宣告它们的死期！ 宣告吧，亲爱的， 既然，来不及再印一期《挺进报》， 那么，就让你亲口向人们宣告： 你将成为怎样的人， 你已成为怎样的人。 晨风像时间一样，奔驰在近旁； 朝霞像星星一样，燃烧在远方。 人们啊，长江一样亲切的人们，早已起身： 妈妈早已起身，拾起了新一天的针线； 妹妹早已起身，翻开了新一天的书本； 还有早已起身的农民， 扛起了镰刀； 还有早已起身的工人， 握住了铁锤； 还有盼望着许久了的， ——人民解放军， 早已起身，踏上了新一天的征程。 战士们向着全中国挺进， 战士们向着你挺进。 啊，燃烧在远方的、星星一样的朝霞， 捎句话给他们：快一点，快一点吧！ 在这时辰，早已起身的还有一个姑娘， ——谁也不知道你在想她。 敌人不知道，朋友不知道，妈妈不知道， 亲爱的姑娘啊，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的一切，都在你的心中好好地珍藏： 她的名字、她的笑容、她的歌声 ——也许她就站在不远的路旁。 这一刻，嘶哑的口号将唤起她的勇气 下一刻，凌厉的枪声将撕扯她的心扉 即便这样，任凭泪水流尽，然后就可以 继续微笑，继续歌唱，继续工作。 她微笑着，在爱人的怀抱里； 她歌唱着，在儿女的摇篮边； ——她将会长久地工作下去， 在勘探队，在水电站，在黑板的前面。 你看得见，你听得到，你相信着： 多么真切，多么明朗，多么坚不可摧。 因为，你也曾这样期待自己的生活。 向着妈妈关切的询问，你保证过； 对着自己幸福的幻想，你憧憬过。 就快了，最后的时刻， 在这芳草萋萋的山坡。 你迈开被酷刑摧残了的跛脚， 走向死，走向前， 不需要挟持，不需要拉扯，不需要搀扶 ——为的是再不让它们的魔爪碰你一下。 只要到了那一刻，只要过了那一刻， 就再也没有谁能伤害你。 妈妈含辛茹苦地孕育了你， 妈妈温存慈爱地养大了你。 只要到了那一刻，只要过了那一刻， 就像妈妈的手永远地拂去 一切伤痛、一切憔悴、一切肝胆欲摧。 到那一刻，你的身躯 永远挺拔又结实； 到那一刻，你的面容 永远庄严又美丽； 到那一刻，你矫健的腿脚 还能跳舞和飞奔， 还能轻捷地跃过每一处坎坷。 到那一刻，会有先前的烈士 迎接着你； 许久以前，曾有更早的烈士 迎接过他们。 三年以来，三十年以来，上溯到公元一千八百四十年， 一直是这样的，一直是这样的啊 ——我们的祖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