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选目录 全部文选 添加文选 添加目录
烈火红岩__陈然纪念馆
烈火红岩
中国当代文献_中国当代文献~文艺_2704号馆文选__长篇纪实小说 红岩魂

长篇纪实小说 红岩魂 第二章

章轲 黄先钢

  第二章
  
    限期破案的手令是套在徐远举头上的“紧箍咒”,这些日子,徐远举一直焦躁难安,脾气也大了许多,动辄把他的手下骂得狗血喷头。纵使他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像拔萝卜似地把共党的地下组织在一夜之间都拔出来啊!
    有朱绍良的尚方宝剑捏在手里,徐远举便作东发出请贴,在寓所邀约军警宪特的头目们召集“丙种会报”,动员寻找线索。这“丙种会报”,是一个由军警宪特各机关混合组建的类似于联席会议的特务机构。由各机关首脑轮流做东搞聚餐,无非是它的一种活动形式。“丙种会报”好久没开了,这回因为朱绍良的手令重新捡拾了起来。
    但谁也无心喝这鸿门宴。连徐远举向他们透露议完大事后还特地请来歌女助兴,这些女子据说在重庆都算得上俊俏伶俐的了,也没能提起客人们多大的兴趣,一个个,都似乎心事重重。
    说实在的,一开始,徐远举就没对这些脑满肠肥的家伙们抱多少期望,但朱老头子对自己还是关照的,没把板子打在他一个人屁股上,军警宪特大家都分到点责任,破不了案子,谁的脸上都不会好看。你们别以为只是这场好戏的看客,徐远举想,该上场的时候,你们也得去唱个红脸白脸。
    没料到,他们整个是一帮老滑头!
    徐远举差点气晕了,瞧瞧他们都说些什么?
    “兄弟我是个老粗,刚从总裁身边调过来,对重庆,两眼一抹黑哪。这件事,恐怕只能仰仗你们多多操劳了。该做的事,警察局当然会全力协助。”
    “中统方面嘛,虽然有些中共地下党的材料,可都残缺不全,很不具体,未必能起到多少作用啊!”
    “宪兵团真没啥办法,找线索、破案子,只能靠你们中统军统。不过,我们的特高组,倒是随时可以配合你们行动。”
    “我看呀,干脆来个全市突击大检查,警察局掌握的特种户口册,过去与新华日报有来往的订户,统统检查,总能搞出点线索来吧?我就不信,那共党分子真能上天入地!”
    瞧瞧,不是推托责任,就是尽出馊主意!
    面对这些同仁,徐远举的嘴角只能牵出几丝苦笑。他忽然冒出这么个想法,要我是总裁,这帮饭桶,一个都不要!指望他们,别说撑住整个江山,恐怕连西南这道最后的防线也要被共军突破了!
    徐远举住在曾家岩的戴笠公馆里,这样的私家住宅,算得上富丽堂皇了。见有人盯着墙壁上那幅戴笠留下的西洋画细细端祥,徐远举便从戴笠身上把话引了出来:
    “这些共党分子,还是不能小看啊。我记得戴老板在世的时候,就亲口跟我说起过一件事。有一回,沈醉去看望关在我们这里的叶挺,想弄清楚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沈醉问叶挺,不久你就要出狱了,出狱以后,第一件想做的事是什么?沈醉想,庆祝出狱恢复自由嘛,无非也就是饱食美味佳肴,渴望家人团聚之类吧。可叶挺说,我将来要是出去,第一件要办的事,就是请求恢复我的党籍。戴老板听了,当时就说,要说共产党人可怕,就可怕在这些地方!”
    众人感慨地点头,可神态依旧滞重而迷茫。
    徐远举扫视一圈,招呼大家说:“诸位,我们喝酒归喝酒,办事归办事,这桩事情,怎么也得议出个几条来吧?啊?”
    这么一说,众人便都哑了,面面相觑,无人答腔。
    徐远举真像在唱独脚戏了,只得自问自答:“大家看这样行不行。对《挺进报》,还是从清查邮路入手,监视投邮,注意守候缉捕;同时呢,多方面运用内线布置,想方设法接近共党地下组织;还有,派出得力人员到暴动地区,配合清剿部队严密搜捕,寻找线索。多管齐下,千方百计,总能找出点什么来吧。一有线头,就紧紧地抓住不放……”
    “行行行,就按徐处长说的办!”
    “共党共党的,说得我头都疼了,来,喝酒,喝酒……对了,你请来的那几个小姐呢?”
    七嘴八舌地附和着,客人们一下子变得有说有笑起来了。
    徐远举一挥手,那几个歌女便扭着腰肢走了出来,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向众人传递妩媚的眼波。徐远举无奈地叹口气,踱了出去,在这样的心境下,他实在没有心思与这群女人打情骂俏。
    “丙种会报”就这样有了结果。这样的结果当然不能令徐远举满意,而且还让他感到深深的失望,但他确实又无可奈何。议出几条,多少也能向上峰交帐,可纸上谈兵,能解决得了什么实际问题呢?
    朱绍良的威慑力,还是有一点儿的,起码谁都不敢疏忽大意了,而徐远举急如星火的一道道催命符,使各地的特务头子们挖空心思想出奇制胜,撒开了侦捕网,瞎闯瞎碰,乱抓一气,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位于老街慈居的二处报务员日夜不停地按动电键,指挥各地城乡的特务进行突击搜捕。各地谍报站为了邀功请赏,纷纷密报发现地下党组织。先是云阳,接着是万县,广安、重庆等地也不甘落后,大量材料雪片似地飞来,堆上徐远举那张宽大的办公桌。
    徐远举的办公室,装饰得的确非同一般。豪华与显赫自不待言,单从那艳丽的红绒地毯、气派的黑皮沙发上便可见一斑,而四壁悬挂着的名家字画,案头陈设的裸女瓷雕,又似乎透出几分名士风流的意味。徐远举虽然出身行伍,但他总想装点出些许风雅,这或许真能显示自己的不俗与大器。跟那些在他看来粗鄙不堪的军官比较,他也总想拉开一点档次,日后的前程,很大程度上可能取决于智力和胆魄的双重竞争。徐远举希望自己在上峰和同事眼里,不仅是个武将,而且也是儒帅,就连对手,他也对那些有学问有修养的知识分子特别留意,似乎与他们较量,更能掂出自己厚重的份量,磨快自己智慧的钢刀。
    翻看着那些材料,徐远举不时哑然失笑,这种哄鬼般的线索,一经推敲便漏洞百出,仿佛报上连载的那些蹩脚小说,只能骗骗那些大门不出的家庭妇女。
    但有一份材料,倒是引起了徐远举的兴趣。
    材料上,有板有眼地写着共党要犯。
    这人姓盛,叫盛超群,是云阳县税捐稽征处课长,还选了个候补省参议员。从材料上看,这个人早年就胆大妄为,把国民党的党员守则改为贪污守则,说什么,“三官行,则必有狗焉,择恶狗而从之”,还给万县的报纸开过天窗,现在又在云阳兴风作浪……
    随手翻下去,又有几张发黄的剪报映入眼帘,那是盛超群为报纸专栏编撰的文字:
  
      官三百,一言以蔽之,曰贪,曰邪。
                   ──《官三百》
  
      唧唧复唧唧,贪官在叹息。不闻百姓苦,但求腰包肥。
    问官何所思,问官何所忆。昨日见报载,揭出我老底。百
    姓要惩办,怎能得平息?
                   ──《贪污辞》
  
    这个盛超群,倒还真是个人物!
    管他是不是共党要犯,先将这个盛超群押来重庆吧。
    大笔一圈,放下案宗,徐远举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踌躇满志的神情。
    是的,他徐远举就想挑这样的对手。
  
    盛超群太明白了,他的确是被人玩了,坑了。
    在云阳,盛超群树敌还真的不少。
    税捐处长是削尖脑袋钻营爬上来的,一捞到这个让人眼热的肥缺,就不顾一切伸手抓钱搜刮民脂。盛超群不但没成全他,还故意跟他作对,守在码头边上拿获他阿弟为他送回家去的赃物,弄得沸沸扬扬,差点把税捐处长的乌纱帽都给丢了。他能不恨你盛超群吗?
    还有那县党部书记,兼着个孤儿院院长,贪污孤儿口粮的事被盛超群不留情面地揭了出来,还公然诉诸法庭。虽然在云阳的初审平安渡过,但盛超群不服,又告到了万县,不说输赢吧,就是凭堂堂县党部书记的身份到万县受审,面子也真丢够啦。他能不对你盛超群咬牙切齿吗?
    一谋合,先下手为强,还是把盛超群给除了吧,要除掉他,最便当的办法就是往他脸上贴一张共产党的标签。
    标语贴满了云阳,都说盛超群是共产党,还正在组织下川东暴动。
    云阳谍报站正为情报犯愁呢,送上门来的线索,哪肯轻易放过?
    盛超群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有一点,他们倒是没说错,盛超群确实是从延安回来的,到云阳的时候还穿了一身显眼的八路军军装。可他到底是不是共产党,回到云阳又来做什么,却始终是个谜。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没跟川东地下党发生任何联系,在他身上根本不可能找到共产党的蛛丝马迹,云阳的那些对头,无非借着这样的机会报复自己罢了。
    因此,盛超群的心里便一点都不慌乱。
    特务们将他作为大人物抓来,当然想方设法要从他的口里套出些什么。三天三夜的严刑拷打和突击审讯,把盛超群搞得遍体麟伤精疲力竭,但他的脸上始终挂着傲然的微笑。
    主持审讯的是二处侦防课长陆坚如,他一直是徐远举手下的得力干将。重刑,讹诈,诱降,再加上轰炸式的疲劳战术,能用上的办法都用上了,一颗颗炸弹扔下来,都炸不着盛超群,倒把自己炸得疲惫不堪晕头转向。
    逼急了陆坚如,又给盛超群上了一次酷刑。
    捉弄一番特务们的念头,也在盛超群的脑海里萌生了。既然不可能放过他,那就像弼马温闹它一回天宫如何?
    好几天了都没招,又受了那么重的刑,现在招出来了,给人的感觉不太会像假的,再说,盛超群相信自己能成为一个天才的演员。
    “哎哟,哎哟……”
    盛超群叫起来了。
    陆坚如问:“怎么样,盛先生?这滋味不是很好受吧?”
    “我招……”盛超群说。
    终于开口了,陆坚如蓦然精神一振:“那就快说!”
    盛超群揉着印着条条鞭痕的胳膊,还在“哎哟哎哟”喊着,歪着脑袋龇牙咧嘴说:“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招了,你们真能放过我?”
    “那得看你是不是把知道的情况都说了!”
    “怕就怕,”盛超群说,“我招了,你们还当我开玩笑!”
    陆坚如哈哈一笑:“量你也没这个胆吧,你晓得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我当然晓得,不招,是死,招得不对,也是死。”
    陆坚如点头说:“你还算聪明,明白哪一条才是活路。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
    盛超群又问:“真能放我?”
    “快招快招,”陆坚如不耐烦了,“别再罗嗦好不好?审你好几天,衣裳都臭了,你不想美美吃餐饭,我还想好好洗个澡哩!”
    盛超群不再响了。
    陆坚如挺了挺发酸的腰杆,问:“你究竟是什么职务?”
    “我是云阳县的参议员……”
    陆坚如拍了一拍桌子:“我问你党内职务!”
    “哪个党?”
    盛超群瞪着眼睛装傻了。
    “装什么糊涂,共产党嘛!”
    “你们不是说我是云阳的县委书记吗,我认了还不行?”盛超群说。
    “到底是不是?”
    “你们说是,就算是吧。”
    “那么,谁是你的同党?”
    “同党?让我仔细想想,仔细想想……”
    盛超群似乎陷入了沉思。
    “还想什么?”陆坚如催促道,“快说,你们组织里,到底都有哪些人?”
    “有杨发礼,周世碌,还有……还有欧明高……这几个都是县党部的……”
    盛超群说得吞吞吐吐。
    陆坚如问:“县党部?哪个党的县党部?”
    这回轮到盛超群露出一副惊讶模样了,说:“国民党啊,这不会错,共产党里头又不叫党部。”
    “还有哪些人?”
    “还有财政科的薛科长,三青团的干事长毕澄清,还有,还有……就是警察局的局长周勃了。”
    陆坚如不无疑惑地问:“这些人,还有你,在云阳县都算得上是头面人物了。真搞不清楚,你们怎么会去参加共产党?”
    盛超群的声音响了:“掩护嘛,要不然怎么叫地下党?再说,不当点小官,办不了事,要枪没枪,要人没人,搞什么革命?”
    听到枪支,陆坚如忙说:“云阳那边暴动的枪支,是不是你们提供的?”
    盛超群连连摆手,说:“这可不关我的事。枪是周勃管的,通过周世碌与游击队联系。聚会嘛,一般都在毕澄清家。他家那三姨太,一到我们开会的时候,就给我们站岗放哨……”
    陆坚如吼一声:“你说的都是实话?不说实话,是要枪毙的!”
    “这我晓得,我晓得……我能有几个脑袋呢?”
    盛超群说着,将嘴巴鼓起来,吐出一口浊气……
  
    不知是特务们争功心切,还是徐远举急于交差,反正盛超群开的单子成了特务捏在手里的药方,开什么就抓什么。万县两个保安中队开到云阳,把云阳县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云阳的头头脑脑们一个个都被他们拘捕到案,再派一部专轮,浩浩荡荡地押到重庆来了……
    审来审去,却实在审不出一丁点儿跟共产党沾边的名堂。这帮乡下土财主,哪儿见过这样的场合,受过这样的惊恐,早把魂儿都给吓丢了,甚至为什么把他们抓到重庆都稀里糊涂搞不清楚。一方面,只得搜索枯肠把平时如何欺压百姓、贪污受贿、强占民女之类的事情如数倒出,另一方面,则八仙过海动用各自的关系拼命疏通,唯恐在这壁垒森严的衙门里掉了脑壳。
    连陆坚如都懒得多审了,可就这样把人放掉,又实在不敢。倒是二处那些年轻特务,时不时把这些土财主拖来过堂,对他们妻妾成群偷鸡摸狗的事特别感兴趣,追根刨底详细讯问,连哪个小姨子身上哪个部位有颗黑痣也不放过,羞得他们直想钻进地洞。年轻的特务们正好拿他们开心呢,无聊得很,便将他们的招供当成荤故事听。
    徐远举只得把他们先关进了渣滓洞,再派一批特务,赶赴云阳,细细盘查。
    土财主们不敢多说什么,可那个警察局长周勃嘴巴挺硬,也因此多挨了几棍子,关进渣滓洞的时候一路上还在骂骂咧咧。
    渣滓洞他是听说过的,那里原来是个小煤窑,因为煤渣多,才得了个名字叫渣滓洞。渣滓洞三面环山,一面临沟,地势相当隐蔽,后来被军统看中,将矿工的住房改建成监狱。都说那地方阴森森地可怕,各种各样的传说让人不寒而栗,谁晓得自己也被眼蒙黑布关到渣滓洞来?
    摘下眼罩,揉揉双珠,“哐当”一声响,已进了一间牢房。
    牢里的人们都在打量着周勃,静静地没说一句话。
    “真是活见鬼!把老子关到这里来了!”
    周勃垂头丧气地在一张空铺上坐下,扑地吐了一口浓痰。
    终于,有人开了腔:“喂,犯了啥子事?”
    周勃来劲了:“说我是共匪,他妈的真瞎了眼!真正的共匪抓不到,倒把我这个警察局长给抓起来了。”
    有位难友朝刚才说话的男人轻轻道:“老何,这家伙,不是一路的。”
    老何点点头。
    周勃摸出根香烟来,正要点火,听到一声咳嗽,忙抬头看,见那个老何正冷冷地盯着自己,目光不乏威严。
    周勃恍然大悟似地说:“哦,这个规矩我懂,你哥子是牢头,对吧?”
    “这是我们室长,何雪松!”
    周勃摸出一颗烟,讨好地递过去,说:“室长,来,来,抽根烟……”
    何雪松一笑,整盒接了过来。
    “都拿去,都拿去,不就是一包烟吗?”周勃装出大度的样子摆摆手,吹嘘着说,“到云阳县问问,哪个不晓得我周勃?二处真是瞎了眼了,抓老子!老子是哪个?啊?追剿云阳暴动的时候,流弹就在我鼻子旁边擦来擦去,嗖嗖嗖地,好险啊,我还不是身先士卒,荣立战功?”
    “没错,的确是只特大王八!”旁边的难友又在轻声嘀咕。
    周勃没听见,还在眉飞色舞自吹自擂:“奖我的勋章,有那么大!你们不信?等我放出去,拿给你们开开眼……”
    何雪松站起身,走到周勃的床边,拍拍他的肩膀,说:“喂,睡到那边去!”
    周勃愣了愣,抬头道:“这床不是空着吗?我喜欢睡哪里就睡哪里。”
    何雪松推了他一把,显得很不客气:“睡过去睡过去。空铺要留给大家摆东西,向来不住人的。要不要我们动手给你搬搬啊?”
    周勃瞄了一眼那个角落,正是放尿桶的地方,忙捂住鼻子说:“不行不行,我闻不得那种气味!”
    “闻不得也要睡!你懂不懂这里的规矩,新来的犯人,少说也要在尿桶边上睡一个礼拜。”
    何雪松说得一本正经。
    周勃忍了忍,自嘲地改口说:“那……那也好,屙屎屙尿倒是方便。”
    大家一阵哄笑,何雪松又说:“还有,从明天开始轮到你值日,打扫卫生。这痰是随便吐得的?吐痰一口,罚做清洁一天!吐两口,两天,三口,三天!”
    周勃正想吐痰,闻言赶紧憋住,胀红了脸,十分狼狈。
    “请问周局长,平时你抓了人,都怎么处置呀?”另一个角落里,蹲着个胳腮胡子的人,阴着脸问。
    “打呗,不打,他们肯招?”
    说话的那人站起来,逼近周勃了:“说说看,你们平时是怎么打老百姓的?”
    周勃这才察觉出架势不对,紧张地叫起来:“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没啥,只想让你也尝尝,什么叫挨打的滋味。”
    “你,你想打我?简直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周勃额头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
    “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了。你是狗,一条落水狗!”
    周勃恼怒地揪住胳腮胡子的衣领,推了他一把:“你!你骂我是狗?你怎么敢骂我是狗?……”
    见两人扭成了一团,何雪松打个手势示意说:“去,给他们拉拉架!”
    两名大汉装出劝架的样子冲上前去,拦腰抱住周勃,那位难友乘机挥拳狠揍,周勃像只被缚住的沙袋动弹不得,只能哇哇乱叫:
    “救命,救命啊!”
    众人都掩着嘴窃笑,谁也没上去解围。这时,年轻的看守黄茂才刚好走了过来,听到喊声,朝牢里探探脑袋问:“怎么了,啊?”
    周勃见来了个救星,忙道:“班长,你可要给我断理呀!”
    何雪松指指周勃问大家:“是他先动手的,对不对啊?”
    “对!”
    何雪松又说:“他随地吐痰,我们罚他打扫卫生,他又不服,是不是?”
    “是!”
    喊得很整齐,也很响亮。
    周勃捂着嘴巴,脸都气歪了:“他们胡说!”
    何雪松对黄茂才说:“黄班长,你看这家伙,嘴巴硬着呢。我看,还是你们拉出去狠狠教训他一顿吧!”
    黄茂才朝周勃吼一声:“周勃,你老实些!你们室长断得蛮公道嘛!”
    周勃傻了。
    一阵笑声在牢房里飘荡开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情况总算查明了,整个儿开的是大玩笑。云阳县矛盾叠出,勾心斗角,让盛超群卖了的那些人,也有不少死对头,借盛超群的嘴徐远举的刀,来杀仇敌的头,何乐而不为?于是支支唔唔含含糊糊,摆出不少八卦迷魂阵,让特务们的取证调查费尽周折。还有些乡绅,见又多了几个肥缺,眼睛早就盯红了,悄悄地提前喝起庆功酒来,面对重庆来的特务,非但不会给抓去的那些云阳头脑说好话,还添油加醋地胡乱再扣帽子。好不容易使真相大白,周勃等人已在渣滓洞吃了半个多月的牢饭了。
    徐远举只能狠狠地训了一顿手下:“你们干的好事!抓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全他妈的是自己人。现在怎么办,那帮人不依不饶,到处告状,连朱长官都一连接到了好几个电话,你们让我的脸往哪里放?”
    陆坚如、雷天元等人,一个个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徐远举叹息着,说:“你们这些家伙,整天花天酒地,一干正事就拉稀。交来的那些情报有什么用?尽是一些道听途说、子虚乌有的东西!现在好了,共产党一个没抓到,国民党倒抓了一大堆。你们说怎么办吧!”
    “那,只好赶快把他们放了。”
    “怎么放?就这么放人家能干吗?”徐远举又火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们懂不懂?”
    渝组组长雷天元犯愁了:“那……那该怎么放?”
    “摆桌酒,请请这些土菩萨,再跟他们赔个礼,道几声委屈。”徐远举无奈地蹙着眉头说,“都到这样的地步了,还能怎么办?”
    陆坚如又问:“那,盛超群呢,也一起放了他?查来查去,除了言行有点激进,也确实查不出什么名堂……”
    “盛超群?盛超群能放吗?”徐远举真觉得他的这些手下缺少头脑,忿忿地说,“他耍了你陆坚如,耍了我徐远举,就凭这一条,也该关他一辈子渣滓洞!”
    “等会喝酒,处座也参加?”雷天元又来凑热闹。
    徐远举哭笑不得,连连摆手说:“见鬼,我哪有闲功夫陪这帮乡下财主喝酒?在绥署里头随便找个云阳老乡去陪一下,打发掉就行了嘛!记住,从今往后,凡是抓到共产党的重要嫌疑犯,一律由我亲自审讯!”
    这帮饭桶!
    徐远举一下子感到十分颓丧。
    正当徐远举无计可施之时,同属军统系统的保密局重庆站给他送来了一条重要线索。
    副站长吕世琨领来两个身穿便服的人,一个叫李克昌,一个叫曾纪纲。
    大致的情况徐远举听明白了,他们在“草堂国专”发展了一名运用通讯员姚仿桓。因为成绩比较好,很受校长器重,所以当时给他的任务,就是查证校长的民盟背景。那件事没搞出什么结果来,倒是有个叫陈柏林的年轻人进入了他们的视线。陈柏林是现代书局的店员,书局被查封后,他失了业,借住在“草堂国专”。姚仿桓发现陈柏林言辞左倾,就故意装得很激进,想法子跟他接近,没多久两人就成了好朋友。这个陈柏林看来还嫩,什么话都跟姚仿桓讲。有一天,陈柏林借给姚仿桓一本书,发现书中夹着一张东西,是一份《挺进报》!
    徐远举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有《挺进报》?嗯,说下去!”
    李克昌接着说:“听到姚仿桓的报告,我索性把曾纪纲从大坪调来,也装出失业穷困的样子,住进‘草堂国专’,跟陈柏林交上了朋友。”
    徐远举问:“现在,这条线你们放了有多长?”
    曾纪纲赶忙接腔:“前些天,陈柏林跟我说,原来开现代书店的那个人,好像是叫蔡梦蔚吧,又要办一个文城出版社,还有个图书部,要我帮他筹些钱。我把这些情况向吕站长报告,吕站长当即决定拨给我五百万元。”
    徐远举对吕世琨说:“你这个家伙,钓饵下得够狠的。”
    “没办法,不下狠的不行啊!”吕世琨叹息一声,“朱长官逼你,你逼我们。”
    咳,说到底,徐远举想,那还不是因为共产党咄咄逼人吗?
    吕世琨说:“现在,五百万已经出了,曾纪纲不但成了那家出版社的股东,而且还搬到出版社里头去住了。下一步怎么行动,就得由你老兄来拿主意了。”
    徐远举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盛超群惹出的事,刚把他给搅得焦头烂额,说什么也得小心了。他徐远举可不想给人家落下个无能的印象,狼狈的笑柄。想到这里,徐远举回头感慨地说:
    “还不到动手的时候。我看,要再往里头打。光搞出一个陈柏林不行啊,最好能跟共党的地下组织直接发生联系。老兄啊,你知道,我们线索不多,这些天到处扑空,已经够狼狈的了。这一回,千万千万不要草率行事,再闹出什么闪失就不好交代了。各位,拜托,拜托了!”
  
  
原文 发表于“人到中年”  浏览:3194
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3/7/27 16:47:41

新增文选
最新文选Top 20
喀秋莎古战场一夜 3(收藏于2020/7/1 4:15:08
喀秋莎古战场一夜 2(收藏于2020/7/1 4:14:21
喀秋莎古战场一夜 1(收藏于2020/7/1 4:13:03
喀秋莎石榴(之二)(收藏于2018/10/29 13:06:24
喀秋莎石榴(收藏于2018/10/29 13:03:22
苏日朗最后的乐章(收藏于2016/11/1 11:20:20
喀秋莎(收藏于2016/11/1 11:14:52
筱香等待(收藏于2016/9/9 1:13:17
喀秋莎你的石像和我(收藏于2016/7/24 11:05:53
喀秋莎你和我的诗歌(收藏于2016/3/28 9:44:42
1/2页 1 2 向后>>


访问排行Top 20
江山陈然,我心目中的英雄(访问22555次)
资料白公馆展览改陈提纲(访问21588次)
资料渣滓洞展览改陈提纲(访问17283次)
林三 安礼陈然遗诗《我的自白书》不容篡夺!(访问16625次)
蒋一苇陈崇基林彦陈然烈士传略·二十三狱中斗争(访问15956次)
张界交待国民党西南长官公署二处情报课侦讯股长张界交待审讯迫害陈然烈士情况(访问15643次)
特务张界的交待陈然被捕后侦讯的情形(访问14348次)
罗学蓬叛徒甫志高的儿子讲出的奇特故事(访问13745次)
罗学蓬 厉华 孙曙血手染红岩---中美合作所B类(敌特、叛徒)档案解密之一(访问13117次)
羊鸣 姜春阳等歌剧《江姐》里的三首歌曲(访问11325次)
1/2页 1 2 向后>>
文选评论
访客文选评论(评论于2024/1/24 17:46:56
访客文选评论(评论于2022/11/7 18:52:22
访客文选评论(评论于2021/8/9 14:39:32
圆圆文选评论(评论于2019/10/28 13:00:26
访客文选评论(评论于2019/9/6 14:29:30

注册|登录|帮助|快捷
烈火红岩
Powered by Netor网同纪念,2000-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