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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红军人物志__粟裕纪念馆
共和国将帅园中国红军人物志

粟裕战争回忆录第五、六章

粟裕

  第五章红军北上抗日先遗队
  一九三四年十月,由于王明“左”倾冒险主义的错误领导,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遭到失败,中央红军主力被迫从苏区的西南方向突围,进行战略转移,开始了二万五千里长征。在这次战略转移之前三个多月,中央派出一支部队,举起北上抗日的旗帜,从中央苏区的东部出动,向闽、浙、赣、皖诸省国民党后方挺进。这支部队,就是人们常常提到的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
  这次北上行动,经历了两个阶段。一九三四年七月初,红军第七军团受命担负抗日先遣队的任务,从瑞金出发,先后转战于闽中、闽东、闽北、浙西、浙皖边和皖赣边,十月下旬到达闽浙赣(即赣东北)苏区,这是第一阶段。十一月初,红七军团与原在赣东北的红军第十军合编为红军第十军团,继续担负抗日先遣队的任务,转战于浙皖边、皖赣边和皖南,这是第二阶段。两个阶段共历时六个多月,行程二千八百多公里,沿途且战且走,先后进行了樟湖坂、福州、桃源、罗源、庆元、清湖、大陈、分水、旌德和谭家桥等三十余次重要战斗,一度震动了福州、杭州、徽州、芜湖以至蒋介石的反革命统治中心南京,对于宣传我党抗日主张、推动抗日运动发展,扩大党和红军的影响,以及策应中央红军主力战略转移,都起了积极的作用。广大指战员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长途跋涉,孤军奋战,以大无畏的革命精神,谱写了一篇雄伟壮烈的人民革命史诗。然而,在蒋介石调集大军不间断地围追堵截下,由于王明“左”倾错误的领导,这次进军始终难以摆脱被动的处境,最后招致了在怀玉山的失败。
  今天,重新回顾这段历史,使我感怀至深。红军广大指战员那无与伦比的勇敢顽强精神和革命英雄气概,我们应当永远继承和发扬。同时,王明“左”倾错误所造成的恶果,用烈士鲜血换来的沉痛教训,值得我们永远引为鉴戒。
  抗日先遣队的组成
  三十年代初期,我国国内形势出现了错综复杂的局面。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大举入侵我东北,华北,中国面临亡国之祸,民族矛盾急剧上升,国内阶级关系随之发生新的变化,全国人民纷纷要求停止内战,抗日救亡。但是,蒋介石无视全国人民的愿望,提出“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口号,顽固地坚持对日妥协投降和加紧扩大内战的反革命政策。内忧外患,阴霾笼罩整个中国。
  与此同时,党内王明“左”倾冒险主义统治着中央。第四次反“围剿”以前,他们排挤了毛泽东同志对中央苏区和红军的领导。一九三三年,临时中央从白区迁入苏区,到第五次反“围剿”时,“左”倾的军事指导方针已在红军中取得统治地位。他们完全摒弃了毛泽东同志的人民战争战略战术原则,从军事冒险主义到军事保守主义,实行消极防御方针,造成了第五次反“围剿”的节节失利。到一九三四年夏,中央苏区已由原来的纵横各近千里,缩小到各三百余里。周围敌重兵压境,并不断向我中心区进逼,军事形势十分危急。
  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组成和派出的。
  一九三四年七月初,红七军团奉命从福建连城地区调回瑞金待命。部队到瑞金后,党中央和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几位主要领导人及共产国际派来的李德,接见了军团领导人寻淮洲、乐少华、刘英和我,当面交代任务,宣布由红七军团组成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立即向闽、浙、赣、皖等省出动,宣传我党抗日主张,推动抗日运动的发展,并规定这次行动的最后到达地域为皖南,因为那个地区有几个县的群众暴动,建立了一小块苏区,要求七军团在一个半月内赶到,支援和发展那里的革命局面。
  宣传抗日和支援皖南,是当时赋予七军团的任务。中央在这方面做了不少准备工作,为了宣传我党抗日主张,中央公开发表了《为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宣言》,《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告农民书》等文件,印制了“中国能不能抗日”、“一致对外——驱逐日本帝国主义出中国”、“拥护红军北上抗日运动”等大量宣传品,总数达一百六十万份以上,这在当时条件下是很不容易的。为了及时支援皖南群众斗争,中央限令七军团进行三四天休整和准备后,立即出动。
  后来我们才知道,当时中央派出这支部队的更加直接的目的,是企图以这一行动威胁国民党统治的腹心地区,吸引和调动一部分“围剿”中央苏区的敌人,配合中央红军主力即将实行的战略转移。中央领导同志接见我们时,并没有说明这个战略意图。当时中央下发的作战任务训令和政治训令中,虽然表达了要以先遣队的北上行动促敌人变更战略部署的意图,但在“左”倾宗派主义控制下,这两分绝密文件未见传达,我是若干年后才看到的。当时对于中央这个重要的战略意图,并不知晓。
  七军团是中央苏区红军主力中较新的一个军团,较长时间在中央苏区东线——东方军的编成内作战,经过实战锻炼,逐渐发展成为一支英勇顽强、善于野战的部队。当接受抗日先遣队任务时,由于在东线连续作战的消耗,全军团约有四千人。为了执行新任务,突击补充了两千多名新战士,合计六千多人。其中战斗人员四千多人,分编为三个师,实际上各相当于一个大团;非战斗人员约二千人,包括中央派出的一个随军工作团。武器也很不是,全军团仅有长短枪一千二三百支,一部分轻重机枪和六门迫击炮,许多战士背的是梭镖。但其它物资却不少,中央交付部队随带的宣传品就有三百几十担,连同部队的后勤物资及炊事担子,总共五百多担。这时,部队新成分多,非战斗人员多,武器不足,负荷很大,行动笨重,远不如在东线作战时那样精干了。
  更为重要的是军团的领导问题,抗日先遣队仍保持军团体制,寻淮洲为军团长,乐少华为军团政治委员,曾洪易为随军中央代表。他们三个人组成红七军团军事委员会,决断一切政治和军事问题。刘英为军团政治部主任,我为军团参谋长,都不是军团军事委员会成员。在军团三人领导核心中,寻淮洲参加过秋收起义,是在革命战争中锻炼成长起来的一位优秀的青年军事指挥员。他艰苦朴素,联系群众,作战勇敢,机智灵活。但是,当时“左”倾宗派主义的领导者,对红军中原来的干部是不信任的,寻淮洲虽是军团长,却没有实权,很难有所作为。七军团的领导权,实际上由曾洪易、乐少华两人掌握。中央代表曾洪易,曾在闽浙赣苏区任中央代表和省委书记,积极推行“左”倾错误政策,造成了极大危害,到抗日先遣队以后,面对艰险的斗争环境,他一直悲观动摇,后来投敌叛变了。军团政委乐少华,也是“左”倾错误政策的坚决执行者,曾到莫斯科留学,回国后很快升任七军团政治委员。他既无实际斗争经验,又很蛮横霸道,动辄拍桌子骂娘,以“反政治委员制度”的大帽子打击压制干部,并滥用所谓,“政治委员最后决定权”进行瞎指挥。
  抗日先遣队担负着特殊的艰巨任务,然而,当时的中央实行着“左”倾错误指导方针,军团本身的领导权又掌握在曾洪易、乐少华这样的人手中,就使它的前程更为艰险了。
  从瑞金出发和攻打福州
  一九三四年七月六日晚,红七军团从瑞金出发,开始执行北上抗日先遣队的任务。我们经过长汀、连城、永安县境,打下大田县城,经尤溪以东,进到闽中地区。在罗炳辉同志率领的红九军团掩护和配合下,打下了樟湖坂,从那里渡过闽江,完全进入了白区。按原定计划,我们渡过闽江之后,应由古田、庆元、遂昌直接北上浙西,然后去皖南。但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忽然改变计划,电令我们由谷口东进,占领水口,威胁并相机袭取福州。于是,我们便转兵向东。水口是福州西北闽江边上的一个重要集镇,守敌四个营,慑于我军声威,连夜逃走。八月一日,我军进占水口。同时,我军另一部占领了古田县城。
  占领水口之后,军团部即在该镇召开“八一”纪念大会。这时向部队正式宣布:对外以“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的名义活动,对内仍称红七军团。在大会上,对北上行动和攻打福州进行了动员,部队情绪高涨,斗志昂扬。
  我军在闽中地区的突然出现,引起了国民党反动当局的震惊。敌人匆忙将部署在闽东宁德、福安、霞浦和泉州等地的第八叶。七师王敬久部集中到福州,并向闽江上游堵截我军。同时,又急调在湖北整训的第四十九师伍诚仁部由长江水路日夜兼程东进,经海运驰援福建。“围剿”中央苏区的国民党东路军总司令蒋鼎文也急忙从漳州飞到福州“视察”。
  福州是福建省省会,算是一个大城市了。它南濒闽江,有高大的城墙,筑有比较坚固的防御工事,城内外驻有国民党第八十七师的一个团和一个宪兵团,还有一些炮兵、工兵和海军陆战队,城郊南台有飞机场。从水口到福州约七十多公里,沿江的交通干道被敌人控制着,我们是从北面大湖方向绕道开进的。八月二日,部队从水口出发,当天黄昏遭到敌机袭击,因为缺少防空经验,伤亡了七八十人。这时,福州的敌人已加强了戒备。
  攻打福州带有很大盲目性。八月七日,我军到达福州西北近郊,当时对福州敌军的实力、工事等情况了解很差。但是,部队在中革军委攻打福州的作战命令鼓舞下情绪很高,又听说福州市内的地下党组织将进行策应配合,所以当晚即发起进攻。敌人凭借工事扼守,并使用飞机对我阵地轮番轰炸扫射。我军打得十分英勇,强攻一昼夜,攻占了敌军一些阵地和城北关的主要街道。但因我们还不善于近迫作业,又缺乏攻城手段,也没有市内地下党组织策应,没有办法打进城。我们估计即使打进城,也不容易解决敌人,于是决定把部队撤至福州以北岭头一带,准备向闽东转移。
  约八月九日晚,我们进驻北石岭、桃源地区。当夜,敌八十七师的一个团追来,与我警戒部队打响。我们与敌人激战一夜一天,形成对峙状态。敌后续部队赶来增援,我们便撤出战斗。这一仗虽毙伤不少敌军,缴获了一批武器,但我们自己也受到不小损失,特别是伤亡了几个师、团干部。
  中革军委这次电令攻打福州,给七军团以后的行动带来了很大困难。我们刚过闽江的时候,声势很大,敌人弄不清我们究竟有多大兵力。这一打,暴露了我军只是一支不怎么大的牵制力量。从此,敌人就一直疯狂地追击和堵截我军。
  转战闽东闽北
  桃源战斗以后,我们继续向闽东地区转移。时值八月中旬,天气炎热,伤病员增加到七八百人。在敌区行动,民夫很不好找,伤病员大部分由干部战士抬着走,部队行动异常艰难,迫切需要一个适当的地区把伤病员安置下来。经过连江附近的时候,我们和闽东游击区取得了联系。
  闽东游击区主要位于宁德、福安、霞浦三县之间,以赛岐、赤溪一带为中心,领导人是叶飞、阮英平、范式人等同志。我们一进入游击区,在当地党和群众的协助下,先将伤病员进行安置。同时根据闽东同志的意见,为了打通宁德、连江等地几块小游击区之间的联系,军团决定攻打罗源县城。八月十四日凌晨,在当地党、群众和游击队的配合支援下,我们采用突然袭击的手段,一举攻克了罗源县城,全歼敌保安十一团第三营及县警备队共一千余人,活捉了敌县长和营长,群众大为振奋。我们在福州和桃源两次作战者,都是采取正规战的打法,猛打硬拚,伤亡很大。这次罗源战斗,事先进行较详细的侦察,采用奇袭方法,因而能够以很小的代价一举全歼守敌。这使我们体会到,孤军深入敌区,在作战指导上应当有相应的改变。
  七军团进入闽东,是红军主力部队第一次到这个地区,当地党和群众十分兴奋和热情。他们为七军团动员补充了一批新战士。我们也把战斗中缴获的几百条枪交给了地方党。留在当地的几百名伤病员,后来大都成了闽东独立师的骨气。
  八月十六日,我们奉命离开闽东游击区,沿着闽浙边境,向闽北前进。八月二十二日,攻克福安县西部的穆阳镇,消灭敌军数百人。八月二十八日,在浙西南击溃敌一个保安团的拦阻后,又攻克了庆元县城。随后又在竹口打垮了敌浙江省保安纵队两个团的阻截,俘敌两百多人。缴获步枪数百支,轻重机枪十余挺,迫击炮两门。不到半个月打了三个胜仗,我军声威大振。九月初,我们进入了闽北苏区东北的古楼一带游击区。
  闽北苏区以崇安为中心,是闽浙赣苏区的一部分,领导人是有威望的老党员黄道同志。七军团自出动以来,一路上马不停蹄,到达闽北苏区以后,原想利用这里的有利条件作短暂休整,总结一下经验教训,以利再战。同时,我军一路上受到敌军的前堵后追,尤其是敌四十九师始终咬住我军不放,为了摆脱这一被动局面,也需要依托闽北苏区寻机给敌人以有力打击,打一两个好仗。但是,中革军委随即来电批评我们“拟于闽北边区休息,这恰合敌人的企图,因敌人企图阻止你们北进”。于是,我们在这里只停留了几天,安置了一批伤病员,就继续向北进发了。
  急于要我们离开闽东、闽北,这是继攻打福州之后中革军委在战略指导上的又一次重大失误。从当时红军斗争的全局来看,既然是要我们这支部队配合中央红军主力的战略转移,起战略牵制作用,就不必机械地限定到皖南去。何况当我们出动不久,中央就知道皖南暴动已经失败。如果当时让我们先在闽东、闽北地区活动,帮助地方党扩大武装斗争,打几个好仗,更大规模地发动群众,有依托地向政和、松溪发展,把闽东、闽北连成一片,再同浙南群众条件较好的庆元地区连接起来,创造较大的局面,然后跳跃式地向浙西和皖南发展,倒是可以吸引和调动更多一些敌人的。
  部队自出动以来,不仅外有敌人围追堵截,内部也出现了严重困难,军团主要领导成员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起来。首先是乐少华同志一味盲目地执行中革军委的命令,拒绝结合实际的积极建议,而且专横无忌,对寻淮洲同志极不尊重,一开会就吵架,天天如此,几乎造成指挥上的瘫痪。与此同时,曾洪易愈益暴露出严重的恐慌动摇,在水口遭到敌机袭击时,他吓得脸色发青,嘴唇颤抖,一到闽北就提出要到闽浙赣大苏区去,并直接发电报要闽浙赣军区派部队来接。他的主张受到寻淮洲和大部分同志的反对,中革军委在回电中也对他作了批驳,以后他就更加消极对抗,竟要求离开部队。军团领导中这些极不正常的状况,从根本上说,是“左”倾宗派主义的必然恶果。它给我们这支深入敌区、独立行动的部队,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困难。
  挺进浙西
  我们到闽北苏区时,已是从瑞金出发后的近两个月,超过了中央规定到达皖南的限期,如果继续进军,本应向皖南急进。但中革军委来电指示要我们在浙江执行两项“中心任务”:一、继续对进攻我赣东北红十军及闽北苏区的敌人后方进行彻底的破坏;二,在闽浙赣边境广泛开展游击战,创建新苏区,破坏敌人后方交通,要求首先破坏龙泉、浦城、广丰、玉山间的公路、交通工具及电话线,进而破坏兰溪、衢县、江山、玉山间的铁路、火车站,以及玉山、常山、江山之间的公路。而对原来赋予的去皖南的任务未作任何说明。
  九月九日,我们离开闽北苏区,北上浙西。这时,中革军委又不顾当面实际情况,多次来电批评我们“对保安团畏惧其截击是不对的”,“不须以急行军增加病员与疲劳,每日行二三十里”,等等。于是,我们一面对付敌人日益加紧的围追堵截,一面深入敌后进行破袭活动,经江山县之二十八都、仙霞岭、石门,于九月十三日攻占清湖镇,消灾了敌浙江保安团的一个营。接着胜利渡过江山河(即江山港),炸桥破路,给了敌人一定的威胁和打击。但是,限于当时的群众条件和装备、技术等条件,要按照中革军委要求在广大地段上破坏铁路、公路是办不到的。
  九月十五日,我们进到江(山),常(山)公路的大陈地区。在大陈打垮了敌浙江保安第三、四、六团各一部共七个连的进攻,并一度攻入常山县城,缴获一批物资和现款。其后便经招贤、上方镇继续北上。
  浙江是蒋介石的老巢,反革命的社会基础雄厚,保安团较强,保甲制度较严密,交通与通讯捷便,敌人能及时掌握我军行动情况,从各方面调动部队围击我军。我们却只能机械地按照中革军委规定的时间、地点、路线、里程慢慢地走,差不多天天要打掩护仗、遭遇仗。虽然也取得了不少战术性的胜利,但整个处境却越来越被动了。那时候,还有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就是没有根据地或游击区作依托,有时即使有了战机,大一些的仗也不敢打。到处是反动统治势力,没有群众基础,一仗打下来,伤员无法安置。抬着伤员行军打仗,是非常困难的。一个伤员要两个战士抬,还要一个战士替换,长距离抬下去,就削弱了部队的战斗力。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伤病员丢了,那是革命军队所绝对不能允许的。
  正当我们艰苦转战浙西的时候,中革军委九月十七日来电命令我们,在执行军委给予的破坏杭江铁路及附近公路的任务前,禁止继续北进。第二天又电令我们“应即向遂安前进,以袭击方法占领该城,并确保于我军手中”,规定我们以遂安为中心,在靠近安徽边境的淳安、寿昌、衢县、开化地区开展游击战争,建立苏区,尔后再向浙皖边境之歙县(即徽州)、建德(今梅城)、兰溪、江山、屯溪地域发展。
  中革军委的一系列批评和指示,特别是要求我们以遂安为中心建立苏区的指示,使我们困惑不解,因为它完全脱离我们当面的实际情况。遂安位于新安江上游,距杭州约二百公里。这个地方虽是山区,但处于衢江、兰江、新安江三角地带,江水较深,汽船可以通到建德、兰溪,还有浙赣铁路和公路干线,敌人交通方便,这样的地形,对我军机动十分不利。那里地瘠民贫,居民多以竹木为生,产粮很少,解决部队给养困难。特别是当地没有我们党的工作基础,相反是赣东北逃亡地主聚居之地。不论政治条件和自然条件,以遂安为中心建立根据地显然是不适宜的。
  就在这时候,敌四十九师、浙江保安第一、第二纵队以及新增调来的补充第一旅王耀武部,从几个方向加紧对我追击和“围剿”,企图切断我前进道路,合击我军。面临严重敌情,我军处境危殆。为了避免全军覆灭之祸,我们只得不顾中革军委的一再指责,转向皖赣边行动。
   活动于皖赣边
   九月三十日,我们到达皖赣边之段莘(婺源县北)地区,这里距原定最后目的地皖南已经不远。这时我们才知道,皖南几个县的暴动早已失败,有些干部和群众分散活动在山里面坚持斗争。我们在转移的路上,碰到皖赣特委和当地游击队的领导同志。按照他们的意见,我们继续西进到黎痕地区。
  皖赣边和皖南,比我们所经过的浙赣边、浙西的条件要好些。在地形上,皖赣边有凫江、白际山,皖南有黄山,既有大山区,又有丘陵地,河道可以徒涉,便于我军隐蔽和机动;经济上比较富裕,有利于解决部队的粮食供给;文化教育也比较发达,稍大点的村子大都有报纸,便于我们了解形势动向;特别是有党的上作基础和影响,群众条件比较好。这里所处的地位也很重要,向东北可以威胁芜湖、南京,向东可以威胁杭州,我们准备在这个地区停下来,开展游击战争。
  我们先后在查湾、道口、鸦桥、黎痕等地进行了几次战斗,打退了追击和堵截之敌,消灭一部分敌军,缴获一批武器。皖赣苏区给我们补充了五百名新战士。在经历了浙西一段困难之后,这时部队又开始出现了好的转机。
  在此期间,军团领导曾向党中央和中革军委建议在皖赣地区开展游击战争,与当地党和游击队密切配合,争取在休宁、婺源、祁门一带消灭尾追之敌,以扩大皖赣苏区,寻找有利时机再入浙行动。根据战斗连队很不充实的状况,建议将部队整编为四个营,精简机关,充实连队,以便机动作战。还向中央和中革军委建议,在敌人严重进攻的情况下,允许我们机动、自主地解决许多问题。军团的这些建议,是符合当时实际情况的,但未获批准。
  十月十五日,中革军委来电,令七军团转移到闽浙赣苏区整顿补充。军团研究之后,认为皖赣边有发展条件,而进出闽浙赣苏区要通过几道敌封锁线,因此,十七日向中革军委去电请示,如我们今后仍须去皖南,则不如不去闽浙赣苏区,以主力向皖南游击区(石埭、太平、祁门、休宁等县之间,中心区在雷湖、柯村)行动。十八日中革军委复电同意。但二十一日又接中革军委电令,七军团仍要去闽浙赣苏区。我们遵命立即向闽浙赣苏区转移,经浮梁、德兴之间,通过两道敌封锁线,进入闽浙赣苏区之重溪地区。
  七军团自瑞金出发到进入闽浙赣苏区,转战闽、浙、赣、皖四省的几十个县镇,历时近四个月,行程一千六百多公里。尽管受到王明“左”倾错误的指导和曾洪易、乐少华的直接干扰,但是,全军团广大指战员以坚韧不拔的革命意志和勇敢顽强的战斗精神,排除了一个又一个艰难险阻,连续行军作战,深入敌人腹心,击退了敌人无数次的截击,追击和“围剿”,打了一些胜仗,粉碎了敌人消灭我军的企图。我们沿途还尽可能地开展群众工作,宣传党的抗日救亡主张,扩大了党和红军的影响。部队虽然战斗和非战斗减员较大,但沿途陆续给各游击区留下了一千多名军事骨干力量,到达闽浙赣苏区时还保持了约三千多人。七军团孤军转战敌人后方,是起到了它的积极作用的。广大指战员用血汗写下的这一段战斗历程,是不容抹杀的。
  当时“左”倾错误的领导者,按照主观主义、冒险主义的战略意图来衡量七军团的北上行动。要求通过这支仅有几千人的部队的作战行动,“促敌人进行战略与作战部署上的变更”,由于未能实现这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目的,就指责部队没有完成任务。他们还把曾洪易个人的退却动摇,同寻淮洲同志和广大指战员的光辉战斗业绩混淆起来,给这支部队扣上“染上了机会主义”、“执行了退却逃跑路线”等等荒诞的大帽子。这些显然不符合历史真实情况,是完全错误的。
  到达闽浙赣和组成红十军团
  闽浙赣苏区是方志敏同志领导创建的著名的老苏区,胜利地粉碎过敌人的多次“围剿”,红旗一直在这里高高地飘扬着。我们到达苏区时,方志敏同志亲自到驻地看望。他是那样的亲切恳挚,平易近人,第一次会见,就给了我们深刻的印象。苏区的革命群众都以极大的热情迎接我们,用尽可能筹集到的物资慰劳我们。群众称我们这支历经风霜的子弟兵为“老十军”(一九三三年一月,闽浙赣苏区的红十军调到中央苏区,成为红七军团的主要组成部分。闽浙赣苏区随后又成立了新的红十军)。在党和人民的亲切慰问下,四个月来的艰辛劳累,顿时一扫而光,部队情绪迅速振奋起来。
  接着,部队进行整编。根据中革军委十一月四日命令,红七军团同闽浙赣苏区的红十军及新升级的地方武装合编,成立红军第十军团,七军团改编为第十九师,红十军和新升级的地方武装,分编为第二十师和第二十一师。领导干部也作了调整,任命原闽浙赣军区司令员刘畴西为军团长,乐少华为军团政委,寻淮洲任十九师师长,刘英任师政治部主任。同时,闽浙赣军区的领导干部也作了调整,省苏维埃主席方志敏兼军区司令员,曾洪易任省委书记兼军区政治委员,我被调任军区参谋长。当时中央和中革军委已率中央红军主力转移,中央苏区成立了以项英同志为首的中央分局和中央军区,所以军委在电令中还指出,红十军团和闽浙赣军区今后接受中央军区的指挥。
  军团整编以后的任务是,第十九师仍出动到浙皖赣边,打击“追剿”之敌,发展新苏区;第二十、二十一师仍留闽浙赣苏区,打击“围剿”之敌,保卫老苏区。
  十一月十八日,第十九师在寻淮洲同志率领下,从怀玉山和德兴东北通过敌封锁线,向浙皖赣边进发。十九师的突然出动,出乎敌人意料。敌浙江保安纵队副指挥蒋志英率两个团尾追,受到我军坚决回击。蒋志英负伤败退常山,我缴获颇多。接着,十九师经上方镇,渡新安江,向分水县(今武盛)前进,并逼近昌化、于潜(今潜阳)和临安,震动了杭州。随后又转向皖南行动,经歙县、绩溪附近,一举攻克旌德县城,并由泾县、宣城之间北上,威胁芜湖。达这一时期,寻淮洲同志率领十九师独立行动,摆脱了曾、乐的干扰,从当面实际情况出发,在广大地区内机动作战,主动灵活地打击敌人,表现出了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
  就在十九师活动很有成效的时候,中央军区发来指示:根据敌人对闽浙赣苏区的“围剿”日趋严重的形势,命令十军团部立即率二十、二十一师转到外线,同十九师会合,在开化、遂安、衢县、常山之间集结兵力,争取以运动战消灭敌人,创造浙皖赣边新苏区。为了统一领导十军团与创造新苏区的行动,中央军区决定以方志敏、刘畴西、乐少华、聂洪钧和刘英五人组成军政委员会,以方志敏为主席,随十军团行动。调我任军团参谋长、刘英任军团政治部主任。
  在当时形势下,组成红十军团,并把长于打游击的红十军和地方武装集中起来,进行大兵团活动,企图打大仗,这是战略指导上的又一个重大失误,为后来红十军团的挫折和失败埋下了祸根。
  谭家桥战斗
  十一月下旬,在方志敏、刘畴西同志率领下,红十军团部和第二十、二十一两师,经婺源、开化之间和休宁以南,北上皖南,十二月十日与十九师会合于黄山东南之汤口地区。此时,敌人调集重兵分成多路对我实施尾追堵击,企图围歼我军。为粉碎敌之阴谋,我军必须选其一路给予打击。十三日,我们沿屯溪至青阳的公路向北转移,经乌泥关进到黄山东麓谭家桥地区。这时获悉,其他敌军距离尚远,唯尾随我军之敌补充第一旅已抵达汤口,正继续向我追击前进中,显得孤立突出。该敌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共三个团,装备比较好。我下军团三个师,兵力和敌人差不多,装备不如敌军,但地形对我十分有利。乌泥关是一个山隘口,东侧有一个制高点,向北一路小山坡。军团首长决心利用乌泥关至谭家桥段公路两侧有利地形,以伏击手段,争取歼灭该敌大部。
  军团的作战部署是:由乌泥关起,沿公路两侧自南而北,按十九、二十、二十一师的顺序设伏。十九师是军团战斗力较强的一个师,配置在上峰,除以一个连兵力控制乌泥关制高点外,该师主要兵力部署在乌泥关以北,与二十、二十一师阵地依次衔接。二十一师以一个营构筑工事坚守谭家桥正面。待敌补充第一旅通过乌泥关,进入我设伏地域以后,即行封锁乌泥关口,断敌退路,阻击敌可能之增援。二十、二十一师会同十九师部分兵力对敌拦腰出击,并排打下去,将其大部歼灭于乌泥关至谭家桥公路上。
  十二月十四日上午九点多钟,敌补充第一旅进入设伏地区后,我突然发起攻击。敌顿时惊慌失措,陷入一片混乱,担任前卫之敌第二团,在我军猛力冲击下呈现动摇,敌团长被我打伤。开始时,战场形势是很好的。但我十九师除以一个连控制乌泥关制高点外,未能将主力配置于乌泥关以北,而是摆到乌泥关以南去了。乌泥关以南是悬崖陡壁,兵力展不开。敌人调整部署后,集中力量进攻我战斗力较弱之二十、二十一师,两师指战员奋勇反击,但因不长于正规作战,而十九师又增援不及,以致阵地被敌人冲垮。接着,乌泥关制高点也被敌人夺去了。寻淮洲同志亲自带队夺取制高点,一个猛攻,制高点是夺回来了,可是,他却负了重伤,抢救下来,在转移途中牺牲。寻淮洲同志不幸牺牲,是我们的一个重大损失。此时,整个战斗我败局已定,于是决定撤出。在组织掩护的战斗中,刘英、乐少华同志又先后负伤。我们把队伍撤下来,到黄昏时候向北转移。此时,敌军也打得精疲力竭,伤亡很大,无力对我们追击了。
  谭家桥之战是十军团全部转向外线作战后的第一个战斗,初战失利,我军愈加陷入被动。
  怀玉山失败
  谭家桥战斗之后,敌人第四十九师、补充第一旅、第二十一旅及一些地方部队,一共约近二十个团的兵力,蜂拥而来追赶我们。为了摆脱敌人的围追堵截,从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下旬到一九三五年一月上旬,我们在皖南和皖浙赣边的泾县、太平(今仙源)、青阳、石埭(今广阳)、黟县、休宁、祁门、屯溪、歙县、绩溪、婺源、开化等十余县地区往返转移,进行了大小十余次战斗,大都是消耗战,虽然给予敌人以相当的杀伤,但因敌我力量悬殊过大,我军处境日趋险恶。从当时的形势看,采取正规军打运动战的办法,已越来越不利,要坚持长期斗争,关键是将正规军转变为游击队,从正规战转变为游击战。为了较顺利地实现这一转变,必须打一两个好仗,以扭转谭家桥战斗失利带来的严重被动局面。但是,当时领导上还没有向游击战转变的认识,又缺乏积极寻机打歼灭战的思想,因而未能摆脱被动局面。
  鉴于实际的教训,一部分同志先前已提出过适当分兵问题,谭家桥战斗以后,又建议分兵活动,以适应当时斗争的需要。但是,军团领导对分兵顾虑很大,决定全军团继续南下,经(开)化婺(源)德(兴)苏区返回闽浙赣大苏区去。
  化婺德苏区,是闽浙赣大苏区北面的一个外围小苏区,直径约十五公里,周围约五十公里。一月十二日晨,军团到达化婺德苏区东北边缘的杨林(属浙江开化县)。这时方志敏同志和我正随先头部队行动。所谓先头部队主要是军团机关人员、伤病员(包括乐少华、刘英同志在内)、后勤人员,以及缺乏弹药的迫击炮连和重机枪连等,共八百余人。我们经过杨林时没有停留,翻过一个山头,就到达了化婺德苏区,并前进到靠近闽浙赣大苏区的港头,才停下来休息。刘畴西同志率领的军团主力到达杨林之后,顾虑部队疲劳,就在当地宿营,第二天(十三日)下午才继续前进。这时,敌浙江保安第二纵队第五团从星口连夜急进三十五公里,超越我主力部队赶到化婺德苏区东部边缘的王坂、徐家村,占领了堵截我军前进的阵地。我军团主力进到徐家村受阻,与敌发生激战,只好以一部兵力掩护,大部队折经南华山、王山村,进入化婺德苏区。掩护战斗一直持续到十四日下午。十五日,主力部队才大部进入化婺德苏区。
  十六日,方志敏同志和我商定,因敌情紧急,部队应立即行动,先头部队先走,同时通知刘畴西同志率领军团主力迅速跟上,当日夜晚全部通过敌陇首地段封锁线,进入闽浙赣苏区。下午六时,我们正要整队出发,刘畴西同志派人来通知,部队虽已到齐,但人员疲劳,当晚不能再走。这时我建议,情况这样紧,决不能迟延了,今天晚上必须一律通过敌封锁线。方志敏同志完全同意我的意见,他担心刘畴西同志犹豫迟疑,便决定留下来同主力部队一起行动,要我率先头部队立即前进。
  这时,敌人虽已加强了化婺德苏区与闽浙赣苏区之间的封锁线,但兵力不足。当我先头部队通过时,山上碉堡里的敌人打枪,我们派出两个战斗班佯攻,吸引敌之火力,敌人没有敢从碉堡里出来。这样,我们就加快步伐,上半夜全部通过了敌人的封锁线,安全到达闽浙赣苏区的大小坪、黄石田(均属德兴县)地区。到达之后,我们一面同省委、军区联系,一面等待主力部队。可是,等到下半夜没有见大部队到来,第二天也没有来,第三天、第四天还没有来。我们到达闽浙赣苏区以后,随即派出大批干部组织便衣队前去联络和接应,均未能联系上,心情十分焦急。开始隐隐听到那边有炮声,以后就沉寂了。大约经过一个星期,闽浙赣省委告诉我们,从截获敌人无线电通讯中得知:先是搜山的敌军报告“清剿”已基本结束,要求撤出休整;以后蒋介石下令,说方志敏、刘畴西等仍在山上,在搜到以前,凡要求撤出休整的“杀勿赦”。不久,方志敏、刘畴西同志即被捕了。
  在这期间,有少数同志陆续从怀玉山突围到了闽浙赣苏区。从他们谈话中了解到我军被合围后坚持战斗和遭到失败的一些情况。
   十六日晚,刘畴西同志因顾虑部队疲劳,坚持就地休息,军团主力没有过来。以后在通过封锁线时,因为敌人打枪拦阻,就折回去改换方向。这样接连改换了几次方向,延误了几天时间,追击的敌军都赶上来了,我军遂陷于重重包围之中。我军经过长途行军作战,本已十分疲劳,陷入重围之后,弹尽粮绝,伤亡不断增加,又遇到天气骤变,雨雪交加,许多指战员几天粒米未进,以草根树皮充饥。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他们仍顽强战斗,不断杀伤敌人。我十九、二十两师在怀玉山东南的山地和北部的冷水坑、玉峰、马山等地,二十一师在王龙山北部,同敌军反复血战。敌军向怀玉山围攻时,我军占据山顶制高点,坚决抗击敌人。在敌军不停顿的“搜剿”和围攻下,我军被分割,被冲散,但仍然坚持各自为战,表现了革命战士无比坚定、无限忠诚和誓死与敌血战到底的大无畏精神。敌人极端野蛮残忍,见人就杀,见房子就烧,把能搜出来的粮食全部烧掉。因为山高林密,不便搜索,敌人就放火烧山,我军走不动的伤病员,有些就被烧死了。被围的部队只有少数同志跑回闽浙赣苏区。另有一小部分同志向北突围到皖南去了。军团主要领导人刘畴西、方志敏同志隐蔽在陇首封锁线附近的山里,至一月二十七日,先后不幸被敌军搜捕。此后,方志敏等同志在狱中坚贞不屈,同敌人作了坚决的斗争。一九三五年七八月间,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方志敏同志和其他几位同志在南昌英勇就义。
  历史的教训
  在民族危机空前严重的历史关头,我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这支劲旅,在蒋介石反动派以数倍于我之兵力的疯狂追堵和围攻下,不幸失败了。这次失败的原因,在客观上,是敌人力量的暂时强大;主观上,也是主要的原因则是由于王明“左”倾冒险主义的错误领导,它给我们以极其深刻而沉痛的教训,值得认真加以研究和记取。我个人认为最主要的教训有下列几点:
  一、派出抗日先遣队的战略意图,赋予抗日先遣队的战略任务,是要以它的北上行动“促敌人进行战略与作战部署上的变更”。这个要求过高了,没有实现的客观基础,因而是主观主义的,它导致了在作战指导上的盲目冒险。
  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自一九三四年七月初从瑞金出发,到一九三五年一月在怀玉山失败,全部过程处于王明“左”倾冒险主义的统治时期。一九七九年底,我曾向叶剑英同志请问:抗日先遣队是否是在王明“左”倾错误指导下派出的?剑英同志说:“五次反‘围剿’初期,毛主席主张过把红军主力挺进到苏浙皖赣地区,以打破蒋介石的‘围剿’,当时毛主席不在位,中央没有采纳。后来派出先遣队,主力红军已经要作战略转移,那时毛主席处于无权地位。”那么,当时的战略意图是什么呢?一九七三年十二月,朱德同志在回答军事科学院的请问时曾指出:“是准备退却,派先遣队去做个引子,不是要北上,而是要南下(指中央红军主力从中央苏区西南部转移)。”朱德、叶剑英两位领导同志的谈话,向我们指明了北上抗日先遣队派出的历史背景和实际意图,这对于我们研究这一段历史至关重要。
  为着全局的需要,当时派出一支部队到敌人深远后方去活动,争取在中央红军主力战略转移时对敌人起一定的牵制作用,这从战略指导上说,是可以的。然而,中央赋予抗日先遣队的任务却远远超出了上述要求。据我后来看到的中央下达的作战任务的训令和政治训令,赋予抗日先遣队的任务是:深入到敌人深远后方闽浙赣皖诸省,最高度地发展游击战争,创造游击区域,一直到建立新的苏维埃根据地;最高度地开展反日运动,把群众的反日斗争发展到武装民众的民族战争的高点;通过在敌人深远后方的反日民族解放运动及土地革命的发展,促进敌人进行战略与作战部署上的变更。上述任务的确定,显然是一厢情愿。在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败局已定的时候,蒋介石绝对不会由于我党北上抗日号召的提出和一支较小部队的出动,就抽调走大量兵力,放松对我中央苏区主力红军的“围剿”。再者,在当时整个红军作战严重失利的情况下,中央苏区老根据地八万主力红军都呆不住了,却要求七军团这支六千人的部队(其中还有一半新战士,仅仅一千多条枪),深入到蒋介石国民党的闽浙赣皖腹心地区去“最高度地发展游击战争”,“建立新的苏维埃根据地”,更是完全脱离实际的臆想。
  在蒋介石发动第五次“围剿”的初期,毛泽东同志曾经主张趁着福建事变的时机,将中央红军主力突进到苏、浙、皖,赣国民党统治的腹心地区去,向广大无堡垒地带寻求作战,迫使敌人回援,以粉碎敌人对中央苏区的围攻。可惜中央拒不采用此计。七个月以后,形势已经大变,这时候派出这样一支先遣部队,不论从背景、从意图、从规模上看,和毛泽东同志原先提出的向北突进的主张,显然是根本不相同的。
  从政治上看,在当时日本帝国主义加紧侵略我国华北,民族矛盾急剧上升,全国人民要求抗日救亡的历史背景下,提出红军北上抗日的口号,举起红军北上抗日的旗帜,是正确的,对于揭露蒋介石的卖国、内战政策,宣传我党抗日主张和推动抗日运动的发展,是有积极作用的。但是,当时闽浙赣皖地区尚无直接对日作战的形势,推动抗日运动的关键,是要实行政策和策略上的调整和转变,而这一点恰恰又是“左”倾冒险主义统治的中央所未能解决的。抗日先遣队进军途中,在土地政策、工商业政策等方面仍然执行着“左”倾的一套,不利于争取团结社会各阶层,对于我们宣传抗日、发动群众损害很大。
  二、当形势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未能及时实行由正规战向游击战、由正规军向游击队的军事战略转变,这是使抗日先遣队遭受挫折和失败的主要原因。
  抗日先遣队派出时,第五次反“围剿”斗争已接近尾声,革命形势逐渐转入暂时低潮。主力红军离开中央苏区以后,南方数省敌我力量对比悬殊,我军更是面临极端不利的态势。因此,抗日先遣队亟须实行由正规战向游击战、由正规军向游击队的战略转变。但是,王明“左”倾冒险主义统治下的中央,未能领导实行这一战略转变。中央虽然原则上向我们提出过开展游击战争的任务,但在实际作战指导上仍然是要求搞大兵团作战。这从前面的叙述中可以看得很清楚。
  在七军团阶段,军团的有些领导同志,尽管当时对军事战略转变问题也缺乏认识,但是,在经过一段行军作战实践以后,结合过去在毛泽东、朱德同志领导下参加井冈山斗争和中央苏区军事斗争的体验,已经逐步感觉到,部队孤军深入白区,远离后方,面对优势敌军的堵追,必须在军事行动的指导方针上有所改变。例如:在北上进军途中,应当尽可能地利用原有的游击根据地或游击区作为依托,同当地党和游击武装密切配合,一方面支援和发展那里的游击战争,一方面休整补充部队,安置伤病员,减少无后方作战带来的困难,尔后相机继续作跳跃式前进;在强大敌军“追剿”下,应适当分散兵力,形成几个目标,同敌人盘旋兜圈子,多打游击战,以吸引、迷惑和打击敌人;在适当时机,集中兵力,打游击性的运动战,歼敌一部,以改变不利态势,争取战场主动权;既要积极打击敌人,又不盲目地打硬仗,拚消耗,等等。但是,由于军团领导权掌握在曾洪易、乐少华手中,同志们的这些正确意见得不到重视和采纳。七军团整编为十九师后,摆脱了曾洪易、乐少华的干扰,在寻淮洲同志领导下出动浙皖赣边,那一段仗就打得比较活,形势出现了转机,这有力地说明了在敌人深远后方活动,必须相应地改变作战指导方针。当然,在红七军团阶段,我们也还没有预见到要实行由正规军向游击队的转变,中央没有给我们这样的任务,我们也不敢设想把一个大的军团改为游击队。
  抗日先遣队后期的整编,更是一个严重的教训。当时既然估计到在中央红军主力转移后,敌人会加紧对闽浙赣苏区的“围剿”,形势将会日益严重,但仍不采取分散游击的方针,却把长于打游击的红十军和地方武装同长于运动战的红七军团合编,组成新的大兵团,集中在一起打运动战。一九七三年十二月,朱德同志在关于战史问题的谈话中评价这次合编时就曾指出:“编成一个军团,不编不垮,一编正规战打不成,游击战也打不成。经验还是要把正规军变成游击队。”朱德同志的谈话,指明了“左”倾冒险主义在这个问题上所犯错误的要害。
  三、在作战指导上实行绝对集中的指挥,必然容易脱离实际,使部队作战行动陷于被动,危害极大。
  当日,抗日先遣队的全部战略行动甚至战术行动,都由中央和中革军委直接指挥。本来,派出这样一个军团,深入敌人后方去独立执行任务,敌情那样复杂多变,环境那样困难险恶,中央和中革军委除了规定它的战略行动方向和基本任务外,理当给予较大的机动权。然而当时的中央和中革军委却使抗日先遣队的一切行动都严格受其控制,实行绝对集中的指挥,使军团陷于极其被动的境地,给军团制造了严重的困难。
  说到这里,我很自然地想起毛泽东同志作为军事统帅的优良作风,他总是既通观和掌握战争全局,又处处从战场实际情况出发。他十分重视战场指挥员的意见,给予应有的机动权和自主权,充分发挥战场指挥员的能动作用。解放战争时期,以毛泽东同志为首的中央和中央军委,对于许多重要战役的指导,就是这样做的。打豫东战役时,中央来电中特别交代“情况紧张时独立处置不要请示”。打济南战役时,主要是明确规定了“攻济打援”的方针和假设了三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使下面心中有数,力争好的情况,同时预计到并有办法对付可能出现的僵局。总之,主要是对作战方针和战役中的关键性问题进行及时明确的指导,至于其它具体作战部署和战场处置,就由战役指挥员依据战场上千变万化着的实际情况去作出决定。这种英明的统帅方法和作风,同“左”倾错误统治时期的那一事,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抗日先遣队北上行动过程中,在七军团阶段,上有“左”倾错误指导,军事指挥实行绝对的集中主义,军团内部又有曾洪易、乐少华这样的干部只知机械地执行上级指示,事情就更加不好办了。其实,你越是机械地执行,就越是被动,越被动就越打不好仗,也就越挨批评。不结合实际情况具体灵活地执行上级指示,即使是在正确路线的领导下也是应当加以反对的。毛泽东同志早在一九三 O年所写《反对本本主义》一文中,就尖锐批评过这种对待上级指示的错误态度,更何况当时是在远离中央、深入白区的环境中进行孤军活动呢?至于红十军团组建以后,则主要由于战场指挥方面的失误,谭家桥等几个关键性的仗都没有打好,从而加速了先遣队失败的到来。当然,如果尔后不实行军事战略转变,这支部队的失败仍将是难以避免的。但是,如果几个关键的仗打好了,赢得了时间,夺得哪怕是暂时的战场主动权,就有可能通过以后的作战实践,逐步认识到实行军事战略转变的必要性并付诸行动,而不至于遭受那么大的损失,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这些又都说明了战役指挥员,为争取战争的胜利,必须从实际情况出发,正确地发挥主观能动性,这在战局不利的情况下尤其重要。
  四、“左”倾宗派主义的干部政策,严重地损害了军团的领导,这是导致抗日先遣队失败的组织上的原因。
  七军团的领导核心,是按照宗派主义干部政策配备起来的,少数“左”倾政策的坚决执行者,掌握着领导权,包括军事指挥最后决定权。他们的无知与专横给七军团带来的灾难,我在前面已经略作叙述,教训确实太深刻了。
  组成红十军团时,领导干部的配备,仍然受着“左”倾宗派主义的影响,保留了乐少华的军团政委职务,反而把军团长寻淮洲降职为师长,并把他排除在军政委员会之外,这不仅是对寻淮洲个人实行宗派主义的打击,同时也是无视七军团从瑞金出动后转战数省以流血牺牲换取来的宝贵经验。新任军团长刘畴西是一位较老的军事指挥员,在南昌起义时就担任营长,经历了革命战争的锻炼,但是后来的事实表明,他在作战指挥上表现优柔寡断,也缺乏在白区同敌人机动作战的经验。“左”倾错误的干部政策,同抗日先遣队的失败是密切关联的。在战争中间,主要军事指挥员的配备,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历史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情,我们讴歌它也好,批判它也好,最重要的是从中吸取经验教训。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的斗争历史,首先是一部惊天动地的无产阶级革命战争的英雄史;向时也突出地反映了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王明“左”倾错误严重危害的一个侧面,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历史教训。这些血的教训,有力地证明:违背了毛泽东思想,革命事业就要遭受挫折。
  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的进军虽然失败了,然而由方志敏、寻淮洲等同志领导的广大指战员和烈士们的可歌可泣的战斗业绩,已成为红军斗争史中英勇悲壮的一页,将永垂青史!
  蒋介石国民党的反革命“围剿”,并没有也绝不可能扼杀掉先烈们为之舍身奋斗的革命大业。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保存下来的力量,随即高举革命火把,又继续战斗了。
  一九三五年一月,党中央在遵义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结束了王明“左”倾冒险主义在中央的统治,确立了毛泽东同志在红军和党中央的领导地位。历史再次有力地表明,用马克思列宁主义武装起来的,在暴风雨般斗争实践中锻炼成长的我们的党,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最终克服和纠正各种错误思潮及倾向。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遵照中央的电示,我们随即以胜利突围的部队为基础,组成了中国工农红军挺进师,我被任命为师长,刘英同志为政治委员,率部向浙江南部进军。我们根据形势的重大变化,吸取过去斗争失败的教训,结合当面实际情况,在实践中探索和采取新的斗争策略和斗争方法,终于实现了从正规战向游击战的战略转变。经过同蒋介石十几个团的反革命“围剿”的反复斗争,我们在浙西南和闽浙边迅速打开了新的局面,创建了新的游击根据地,高举抗日、反蒋的革命旗帜,战斗在敌人的腹心地区。我们同南方其他各兄弟红色区域一道,在异常艰难困苦的情况下,胜利地坚持了三年游击战争。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爆发后,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统一整编为新四军时,我们这支部队编入了新四军第二支队,重新北上,转战于大江南北,肩负起当年先烈们的未竟事业,投入了整个抗日斗争的洪流。
  第六章浙南三年游击战争
  浙南三年游击战争,是我国南方三年游击战争一个组成部分。浙南游击区,包括浙西南、浙南(含浙东南)、浙东几块游击根据地,其中心区先是在浙西南地区,以后移到浙南地区,而游击区域则遍及浙赣铁路义乌至江山段和天台山以南的浙江省南半部和闽东北边沿。这场游击战争,从一九三五年初开始,直到一九三七年九月中旬我们与国民党浙江军政当局签署和平协议才告一段落。但是,浙南人民的革命武装斗争并未就此偃旗息鼓,那里的革命军民继续投入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一直坚持到一九四九年全国胜利。
  浙南游击区,是由一支红军主力部队,在第五次反“围剿”遭到失败,军阀之间的战争已经基本停止,在革命低潮时节进入国民党统治腹心地区开辟和发展起来的,这就形成了浙南游击战争的若干特色。
  在浙南三年游击战争期间,我绝大部分时间是率领挺进师发展游击战争,开辟、建设和保卫游击根据地。因此,我将以武装斗争为主线来记述这一时期的经历。
  挺进浙西南
  浙南三年游击战争,是紧接着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的失败开始的。那时,党中央已率领主力红军离开了中央根据地,正在长征途中,留下苏区中央分局和中央政府办事处,统一领导原来中央根据地和各游击区的工作,领导人是项英同志和陈毅同志。一九三五年一月底二月初,我们率领抗日先遣队的怀玉山突围部队到达闽浙赣根据地不久,中共闽浙赣省委向我们传达苏区中央分局转来的中央指示,要我们以先遣队的突围部队为基础,迅速组成挺进师,由我任师长,刘英同志任政治委员,立即率部进入浙江境内,开展游击战争,创建苏维埃根据地,以积极的作战行动,打击、吸引和牵制敌人,保卫闽浙赣基本地区和邻近的根据地;并从战略上配合主力红军的行动。
  我们得到上述指示的时间是在党中央召开遵义会议以后,但在这个指示中没有传达遵义会议的精神,那时我们也不知道有遵义会议的召开。受领任务后,我们立即进行研究。我们对于浙江并不完全生疏,上一年,北上抗日先遣队曾在浙江地区渡过了艰难的阶段。浙江是国民党统治的腹心地区,蒋介石的老巢,反动势力强大,大部分地区党的组织被破坏,更没有红色根据地或游击区域作为我们的依托。但是浙江的工农劳苦大众是有革命传统的,浙江有些地域的地形条件对我也很有利。从全局来看,其时中央苏区虽已丧失,但是国民党的主力正被我主力红军吸引于北上途中,那里是主要的战场,相对地说来,浙江的敌人比较空虚,而且我们可以同坚持在南方的几个老苏区互相配合,互相支援。先遣队北上时未能在浙江省立脚生根,主要是由于当时没有分散打游击的认识和决心。如果我们接受这个教训,自觉地把正规军变成游击队,不打正规战而打游击战,来一个决定性的转变,我们相信是可以在浙江立脚生根,完成党交给的任务的。
  我们认真地分析了浙江的地理位置与地形,选定以仙霞岭为中心的浙西南地区作为我们创建游击根据地的第一个目标。这个选择的主要理由是:第一,那个地区是在闽、浙、赣三省交界处,可以同闽东、闽北、闽浙赣几块游击根据地互为犄角,互相支援,而三省敌人之间的矛盾,又可以为我利用。第二,那里的群众基础比较好。该地区在一九三O年曾受到过党所领导的红十三军革命暴动的影响,革命的火种还在一些基本群众的心底埋藏着。那里有一个青帮组织,其领导人对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反抗已久,有打富济贫的要求,同我们有一点联系,可以成为我们初步的依托。第三,那里虽然交通发达,有杭(州) 江(山)铁路(即浙赣铁路东段)和三条公路干线,但大部地区山岭连绵,森林茂密,道路曲折,便于我隐蔽和机动。
  在中共闽浙赣省委和省军区的帮助下,我们立即进行挺进师的组建。
  先遣队突围的部队主要是一个迫击炮连、一个机关枪连(已经没有炮弹和枪弹)和二十一师的第五连,再就是一些康复了的轻伤病员,以及政治部、供给部、保卫局的机关工作人员,共四百多人。此外,省委又将闽浙赣独立师第一团一百多人编入挺进师。为了适应游击战争的需要,下面不设团、营、连,而是编成三个支队和一个师直属队。支队实际上相当于连,但大都由团级干部担任领导。任命了王蕴瑞同志为师参谋长,黄富武同志为师政治部主任。师部机关有司、政、供、卫各部,但极其精干。后来还把机关人员编成一个政治连。
  当时确定的行动路线是:由闽浙赣根据地南下,先到闽北根据地,和那里的党组织取得联系后,再去浙江。经过了个把月的整训,二月底,指战员们抱着继承先烈革命遗志、开创新的游击根据地的坚强信念,誓师出征了。
  挺进师南下,首先要通过敌人在信江以北布置的几道封锁线。由于我们的准备工作比较充分,行动隐蔽而且敏捷,以一夜一百四十里的急行军翻过了灵山,通过了封锁线,渡过了信江,胜利到达闽赣边境。可是,当我们刚刚到达福建边境时,突然遭到了敌保安团的伏击。这次伏击给我们带来的最大损失,是把我们仅有的一部电台打掉了,从此我们就同党中央和上级党组织失去了联系。
  我们从闽浙赣根据地出发前,曾向闽北党组织通报,请他们派人接应。但当我们打垮敌人的伏击进入闽北根据地时,却到处碰到敌人,找了好几天也没有找到闽北黄道同志的人。后来发现在一些村口和凉亭柱上贴着敌人的布告和反动宣传品,其中有署名李德胜的“劝降书”。这时,我们才搞清楚原闽北军分区司令员李德胜叛变了。这个叛徒正带着敌人来闽北“清剿”,还把我们挺进师要到浙江去的行动计划出卖给了敌人,使我们遭到伏击。这样,我们只得放弃先同黄道同志取得联系的想法,决定以自己的作战行动,为进入浙西南打开通道。
  这时,我们同抗日先遣队北上时留下的两个连队会合了。他们有一百五十余人,几十支步枪和几挺机关枪,由营政委洪家云同志率领,归建于挺进师。而原来编入挺进师的闽浙赣独立师第一团在部队离开闽浙赣根据地后,大都掉队跑回去了。这样,挺进师仍是五百多人。为加强挺进师活动区域党、政、军工作的领导,决定成立政治委员会,由刘英、粟裕、黄富武、宗孟平、王维信、姚阿宝、刘达云、洪家云、方志富等九人组成,刘英同志为书记。
  浙西南是一个重要的战略地区,敌人在那里驻有较强的保安团队。我们必须先在外围活动,把那些保安团队吸引出来,给以各个打击,才好进入该地区。为此,我们于三四月间在浙闽边境进进出出,往返作战,一度打到江山,又在武夷山、洞宫山区兜了几个圈子,后来又辗转游击于龙泉河以南之庆元、景宁(现已撤销,大部划入云和)、松溪、政和(现已合并为松政县)、寿宁、泰顺一带,先后打了大小几十仗。比较重要的有溪头、小梅、沙湾、上标、潭边街、百丈口等战斗,歼灭了一批保安团队和地主武装。敌人自感“风鹤频惊”,十分惶恐。此时,敌人以为我们必将在龙泉河以南的浙闽边境立脚,遂将龙泉河以北的浙江保安团队纷纷南调,并令福建的新十师和第五十六师北进,妄想南北夹击,消灭我军。
  四月下旬,我们正活动于庆元县的斋郎地区时,敌人令浙江保安第一团团长李秀率部一千二百余人,福建保安第二团团长马洪深率部一千余人,并在近千人的地主武装 (主要是“大刀会”)的配合下,从东北、正东和东南三个方向对我实行分进合击。当时我军只有五六百人,虽然敌我兵力对比悬殊,但我军战斗力强。我们决心利用斋郎的有利地形,精心组织一次战斗。敌人知道我军兵力有限,弹药不多,更无后方补给,拟以地主武装打头阵,先予我军以扰乱和消耗,然后出主力,一举将我歼灭。这却给了我军以各个歼灭敌人的良机。二十八日上午,战斗开始,手持刀枪的地主武装漫山遍野呼啸而来。近一个月来,我们已经有了对付“大刀会”的经验,我军以军事政治攻势齐下,半天不到便将他们完全瓦解。接着,浙保第一团李秀部,骄纵轻进,一下深入到我军预设阵地前沿。我集中火力,突然给以打击,杀伤其三百余人,俘虏约二百,敌团长李秀也被打断了手,率残部仓皇向斋郎东北四十里的英川逃窜。我军追击了十五里才返回。这时刚由东南方向烂泥村赶来之敌马洪深感到孤立无援,连忙带着他的闽保第二团狼狈遁走。战斗胜利结束。
  斋郎战斗,是我军挺进浙闽边后的关键性一仗。斋郎战斗的胜利,迫使敌保安团队在以后一段时间内转为退守,龙泉河北面的敌人已比较空虚,一些反动地主也纷纷离开了浙西南,我们获得了开辟以仙霞岭为中心的浙西南游击根据地的有利时机,胜利完成了进军以来的第一个作战任务——打开进入浙西南开辟游击根据地的通道。
  创建浙西南游击根据地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查研究,我们对浙西南地区的具体情况有了进一步了解。从实际情况出发,我们选择了龙 (泉)浦(城)江(山)遂(昌)和龙(泉)云(和)松(阳)遂(昌)东西两片地区作为建立第一块游击根据地的基本区域。因为洪家云同志率领的两个连归建之前,在龙浦江遂地区活动过,有一些工作基础;和我们有联系的青帮组织在这一带也有较大的势力,便于我开展工作。
  一九三五年五月上旬部队进入到龙、遂、松三县边界地区,受到当地青帮的热烈欢迎。这个青帮组织的主要领导人是松阳县安岱后村的陈凤生和斗潭村的卢子敬。陈凤生早年在外地经商,加入青帮,接触过进步思想,受到过一九二八年崇安、浦城暴动的影响,向往革命,一九三O年回乡后,领导了攻打国民党枫坪警察所的武装斗争。卢子敬早年留学日本,受进步思想影响,中途归国,回乡办学校,加入青帮,积极学习与传播革命知识。陈、卢等一些青帮首领,实际上是当地很有威望的群众领袖。他们领导的青帮会众,绝大多数都是当地的贫苦青壮年农民,有强烈而朴素的革命要求。我们一到,他们就积极靠拢我们,主动表示希望得到共产党的领导。这样我们有了初步的依托,对浙西南游击根据地的开辟,起了很好的作用。后来,在党的领导和教育下,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参加了红军游击队和根据地建设工作,一些先进分子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挺进师进入浙西南地区后的第一批地方党员和干部。
  这时部队已改编为四个纵队和两个独立支队。我们确定将第四纵队留在龙泉河以南的浙闽边境继续活动以牵制敌人,由第一、第二纵队担负开辟基本地区、建立根据地的任务,其余各部队则由师部率领北进,辗转游击于浙赣路以南的汤溪(现并入金华)、龙游(现并入衢县)、金华、武义、宣平(观已撤销,分别划入永康,武义等县)、丽水之线,造成声势,迫使敌人北调,以掩护和保障第一、第二纵队开展工作。
  挺进师在第一个时期的主要任务是作战。北渡龙泉河进入浙西南地区后,我们的任务是要把武装斗争与根据地建设结合起来。我们运用了井冈山时期毛泽东同志的领导方法,分兵以发动群众,集中以打击敌人,要求每个干部、战士都学会两套本领:打游击,做群众工作。
  我们这支部队的前身,本是赣东北的子弟兵——红十军,是长于打游击的。后来奉命调往中央苏区,先后整编为第十一军和第七军团,在几次反“围剿”的斗争中,千里转战,已锻炼成为一支长于野战的红军正规兵团。现在要分散打游击,反而要从头学起,最大的困难是不少干部不愿意分开活动。怎么办呢?只能在实际斗争中来培养和锻炼。我们于三四月间进入浙江并活动于浙闽边境时,就着手解决这个问题。开始,我们派一个团级干部带一支小部队出去,要他们在外面活动半个月,然后在预定的地点跟我们会合。可是,过了三天,他就带着部队回来了。别看才出去三天,人也瘦了,眼睛也凹下去了,胡子也长了,无论如何要跟我们一起走,不肯单独行动。以后我们就改变办法:开始不叫他出去半个月,只出去三天,三天后在什么地方和我们会合;会合后再出去,增加到五天,五天后再到规定地点集合。这样,他们单独行动的办法多起来了,信心也慢慢增强了,以后就把出去活动的时间逐次增
  加到七天、十天、半个月,这样才学会了单独活动。以后甚至一个班长也能够带一支小部队单独活动了。
  游击队要能自如的活动,根本的一条是要依靠群众,会做群众工作。所以我们一进入浙江,就向部队提出了这项要求。因为是新区,群众对我们不了解,加之语言不通,又受到敌人反动宣传的欺骗,群众难免有些害怕。他们听说红军来了,就躲起来,有的则被国民党反动派胁迫着离开了村庄。有时,我们连一个向导也不容易找到,筹措粮食给养更是困难。为了向群众宣传,有时只好叫自己的侦察员化装成逃跑的群众,口里喊着:“红军来了!红军来了!”群众也跟着跑出来了。侦察员再把群众拦下来,向他们说明情况,请他们带路,讲定每带十里路给一块银洋。当时我们的银洋还比较多。利用群众带路的机会,我们就做宣传。这样,群众得到了利益,又听我们讲了道理,知道我们是工人、农民的子弟兵,反对国民党抽丁拉夫和摊派苛捐杂税,纪律又好,确是爱护群众的。一传十,十传百,就不再相信国民党那一套骗人的鬼话了。在这一阶段的活动中,我们了解了群众的疾苦,熟悉了他们的风俗习惯,学习了一些浙南方言,积累了一些开展群众工作的新经验,对我们开辟浙西南游击根据地很有作用。
  浙西南山区在反动统治阶级残酷剥削和敲诈勒索下,农民生活极其困苦,农村经济濒临破产,加之头年大旱,作物歉收,这一年春天又发大水,春花荡然,到处是灾民、饥民,挣扎在死亡线上。面对这个现实,我们公开提出“打土豪,开仓济贫,帮助群众战胜夏荒”,深入发动群众斗争。
  此时浙江保安团队被我主力部队吸引和牵制在外,国民党兵力空虚,不得不集中有限的兵力守城而放松农村。我们也不集中部队攻城,而在广大地区辗转游击。我们每到一个地方,首先将国民党的区、乡武装消灭,区、乡、保长和土豪劣绅四处逃散,逃散不及而被我们捕获的,则按实际情况区别对待。罪恶多,民愤大的,召开群众大会公审,坚决镇压,没收他们的财产,分配给贫苦群众。如五月十七日我们袭占了松阳重镇古市,公开处决了反动镇长和巡官,五月二十一日袭击龙游溪口,又镇压了罪大恶极的第三公安分局长。这样就给了阶级敌人以沉重打击,使广大被压迫、被剥削的群众从反动统治阶级的千年压榨下挺立起来,砸碎身上的枷锁,投入轰轰烈烈的革命斗争。这是浙南人民空前规模的革命壮举,也是全国革命低潮中一个局部的高潮,来势迅猛。我军所到之处,都有大批大批的群众跟着,簇拥着,复仇的呐喊声,胜利的欢呼声,山鸣谷应,日夜不绝。反动区、乡政权瓦解了,接着就建起农民、青年、妇女、赤卫队等各种革命群众组织。他们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宣布所采取的革命行政措施。一个崭新的红色游击根据地的雏形便在浙西南地区出现了。
  革命形势迅速发展,浙江统治集团震惊。四月六日《东南日报》报道,“浙省无匪迹……治安绝无问题”。可是转眼之间,来自仙霞岭的革命霞光,已照映得浙西南一片火红。报纸惊呼:“松遂龙各县大半赤化”。国民党浙江省政府主席黄绍竤与省保安处副处长宣铁吾等赶忙集议,决定“进剿”,妄图将我挺进师消灭于立足未稳之际。
  敌人这次“进剿”,以浙江保安团为主体,纠合地主反动武装。国民党在浙江原有七个保安团,三月间,省保安处长俞济时带着三个团到宜昌去了,留有四个团全部用上,又调集了全省十五个保安大队中的十一个,以及刚从南京调来不久的税警团一个团,合计约八九个团的兵力,分四路向我进攻。我军参照前一段时间对付保安团的经验,决定将主力分为南、北两路,趁敌人尚在运动中,先一着跳出去,转入敌后,打击敌人,以便把敌人调出中心区,使中心区的工作能继续坚持和开展。
  当我南路部队向西南方向出动的时候,师部则率主力北上了。开始,我们日夜兼程指向汤溪县城,在敌人拼命加固城防的时候,我们又迅速折向遂昌的门阵一带,在那里发动群众,斗争土豪劣绅,书写标语,扩大宣传。然后留下二十多人就地开展游击活动,以掩护群众的革命斗争,主力则由当地群众中的积极分子带路,直奔上阳村。接着又由上阳村的农民积极分子配合,进袭南坑。我们每到一处,发动群众,惩处恶霸,吸收青年积极分子加入红军,搞得热火朝天。就这样,我们在汤溪、龙游、金华、宣平、遂昌之间辗转游击了十多天,把革命烈火引到了浙赣铁路线。浙赣线受到我们的威胁,各地告急的文电接连发到杭州,敌人的“进剿”计划眼看要破产,黄绍放坐卧不安,打着“推行新运(即蒋介石搞的“新生活运动”)、抚慰灾民”的旗号,带着一个士官教育团前来助威。这一期士官教育团集中训练的是浙江各县保安队的基干队长和常备队长,都是浙江保安队的反共骨干。士官教育团装备比较精良,黄绍竤视为“怀中利剑”,于六月十二日亲自带到金华,以振奋浙西南地区的反动势力。我军侦知消息盾,预为布置,以逸待劳,给敌士官教育团以突然打击。先于十四日在宣平北乡之吴宅歼其一个整连,接着又奔袭小溪口,再歼其一个连。这两个连队的装备,全部为我缴获。黄绍竑受此打击后,于二十日匆匆跑回了杭州。敌人的第一次“进剿”遂告失败。
  在武装斗争保卫下,浙西南游击根据地建设工作迅速发展。松遂之间的安岱后、大泮坑、大横坑、苏马坪,龙遂之间的玉岩、枫坪、小吉、上田、东畲,遂西南的王村口、独口,龙西的碧陇、住溪,福建浦城的毛垟,甚至丽火的雅溪、曳岭、丽云,龙南的上田、季山头、黄桶……几乎是一片火红。这些基本地区,建立了红色游击队,发展了群众武装,各种革命群众组织普遍建立,住溪、王村口、官塘、枫坪、谷陈等地还建立了临时苏维埃政府。在党的浙西南特委统一领导下,各项工作不断深入开展。八月,群众开始了紧张的查田运动,量地插标,准备分配青苗和土地。
  这时,挺进师已发展到近千人,扩编为五个纵队和两个独立支队,连地方工作人员一起,不下两千人。地方武装也有千余人。我们的师部和领导中心放在王村口,还建立了后方基地。王村口的后山上就有军需物资供应站、军械修理所和伤病员休养所。
  从一九三五年五月至九月中旬,前后四个半月,浙江第一块游击根据地已在江山、浦城、龙泉、遂昌、松阳五县之间建立起来,纵横百余公里。游击区域发展到北抵浙赣路,南到浙闽边界西段,西及赣、闽边境,东到丽水、宣平的广大地区。武装斗争为建设根据地打开了道路并提供了保障,根据地建设支持了武装斗争。我们初步实现了党中央交付的任务,在浙江站住了脚跟。
  第一次反“围剿”
  浙西南游击根据地的建立,等于在蒋介石的后院修起了革命的堡垒,枪口相对,这必然是他无法容忍而要加以“平毁”的。革命斗争的实践已经证明,只要实行革命的武装割据,“围剿”与反“围剿”的斗争是不会平息的。浙江当然不能例外。一九三五年八月,敌人开始策划对我浙西南游击根据地进行“围剿”。
   后来查明,蒋介石鉴于保安团对付不了我们,决定调动主力部队来“围剿”。国民党军委会在七八月间先后任命卫立煌和罗卓英为“闽赣浙皖四省边区剿匪总指挥部”的正、副总指挥。这个总指挥部原先设在江西上饶,着重对付我抗日先遣队,以后一度移驻福建南平,重点对付闽赣边境,七月下旬移驻浦城,九月中旬移驻浙江江山。该总指挥部制定的《第一期清剿计划》(国民党蒋介石认为我坚持南方游击战争的红军游击队只是红军的“残余”,故名“清剿”而不叫“围剿”),确定这次“清剿”要“以各边区大部对粟、刘”,并委第十八军军长罗卓英统一指挥。当时,福建、江西、浙江、安徽四省边区受该总指挥部节制的部队共有六十三个正规团,罗卓英计划以其中的一大半来对付我年轻的浙南游击区。
  由罗卓英任军长的第十八军,是陈诚起家的老本,装备精良,人员充实,训练有素,战斗力较强,以后被称为国民党军五大主力之一。其师、团长中如黄维、霍揆彰,李树森、来瑞珂、胡琏、阙汉骞、高魁元等,后来都是国民党军中的著名人物,由此可见蒋介石对此次“围剿”之用心。
  罗卓英的部队于八月间由江西向浙江开进,其“围剿”的部署是:以第十四师三个团在北面,第九十四师三个团在东北,第六十七师三个团在东南,浙江四个保安团在南面,第三师两个旅五个团在西南,郜子举“剿共军” 第二纵队两个支队四个团在西北。各部都构筑碉堡工事,对我浙西南根据地形成包围;又从北面的溪圩经东畲到南面的龙泉,构筑一条碉堡线,将整个包围圈剖为东西两半,以其第十一师三个团由龙泉向北机动。十八军军部率其特务团驻丽水。此外,还调第五十六师所属的两个旅六个团,由隙■(左石右祭)(qi)下市向东南经花桥、举水、荷地直抵泰帧,构成第二道封锁线,以求切断我转向闽北、闽东的退路。敌人集中了三十二个整团共约六七万人的兵力,连同地主武装号称四十个团,妄图围歼我游击队,彻底摧毁我浙西南游击根据地。
  敌人发动新的“围剿”,我们虽早有觉察,但开始判断认为是刚提升为浙江省保安处长的宣铁吾指挥。当时宣铁吾在遂昌设有“浙南剿匪指挥部”,指挥有四个保安团和十余个保安大队,构筑封锁线,扬言要用“回环压迫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段”直捣松遂龙间我根据地。我们对国民党浙江省防军的战斗力是心中有数的,而且我们为浙西南游击根据地的发展和第一次反“进剿”的胜利所鼓舞,所以在七月底、八月初发起了“八一”大示威,以期打破宣铁吾的“围剿”。直到九月中旬,我们才逐渐查明这次“围剿”是蒋介石直接部署、由罗卓英指挥,并以敌正规军为主体。“八一”大示威虽然给了敌人保安团队和反动地主武装以相当的打击,但过早地暴露和消耗了我们的力量。形势比我们估计的要严重得多。
   对付敌人如此大规模的“围剿”应取何种方针,关系重大。回顾中央苏区在毛泽东、朱德同志领导下的第一、二、三次反“围剿”和在周恩来、朱德同志领导下的第四次反“围剿”,都是以运动战歼敌,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特别是第一、二、三次反“围剿”,一路敌人被歼灭了,一次“围剿”也就基本上被粉碎了。就是在井冈山时期,自朱、毛两军会合形成红军主力后,也是游击战与运动战相结合。而现在我们只是一支游击队,我们一次最多只能消灭敌人一个营,还是保安团的部队。我们必须以游击战的战略战术来粉碎敌人的“围剿”。游击战很难谈得上防御,也不能大量歼灭敌人,只能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实行敌进我进的方针。我们决定留下第二纵队和第五纵队就地坚持,其余主力部队迅速跳出敌人的包围圈,以积极的作战行动吸引敌人、调动敌人,并开辟和建立新的游击根据地。
  九月下旬,我们由浙西南游击根据地的中心区南下,在龙泉道太以东敌军第六十七师和第十一师的接合部——蛤湖偷涉龙泉河,突破了敌人的云、龙封锁线,进入浙闽边境。
  罗卓英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当他查明我游击队主力已突围进入浙闽边境后,知道以数万大军追捕我分散活动的不足千人的游击队,无异“以拳头打跳蚤”,不能奏效。因此,他除派一个师约五个团的兵力追堵我军外,仍将几十个团的大部队死死地箍住我纵横一百公里的浙西南中心区,企图彻底摧毁我游击根据地。
  后来的实践表明,我们将两个纵队的兵力留在浙西南是留得多了。如果我们当时对敌情有足够估计的话,主力部队还可以少留一些;留下的部队应该化整为零,采取武工队和秘密工作相结合的活动方式坚持斗争。
  九月十九日,罗卓英开始血洗浙西南,先后延续八个多月,直到一九三六年六月“两广事变”爆发才结束。
  我浙西南广大革命群众和挺进师第二、第五纵队,在黄富武同志为首的浙西南特委和军分区的领导下,在敌我对比众寡悬殊的极端残酷的形势下,浴血奋战,以生命和鲜血誓死保卫红色游击根据地,写下了悲壮的篇章。他们在扼守玉岩、住溪、王村口等地的时候,日夜同敌军以营为单位编成的“搜剿队”作战,英勇机智,往往使敌人付出了重大的代价。苏维埃政府干部为了争取时间安置伤员,发动群众砍倒树木,横断交通,并在山崖上造石楼 (即滚木擂石)、扎口子,凭险打击敌人。他们在王村口的馒头岭就是这样阻击敌人达三昼夜之久,打得敌人无计可施,后来不得不绕道石练方面去,爬上大乌尖从侧翼进攻,我军才放弃馒头岭,转移到第二个隘口御敌。敌人羞怒已极,焚烧了大小山路两旁的林木,漫天浓烟烈火,日夜不灭,并严密封锁,调整部署,紧缩包围圈。在反动地主武装的配合下,以梳篦方式漫山遍野来回“清剿”。十月三十日,黄富武等同志被捕后,形势更为严重。但同志们在人民群众掩护下,掩埋好战友的遗体,包扎好自身的伤口,整理好战斗的组织,继续战斗。支队整编为大队,大队缩编为小队,主要领导干部伤亡了,基层干部接替指挥。最后剩下几个人,他们也自动集合起来,选出指挥员,重新与敌人周旋。秋去冬来,天寒地冻,他们穴居饮雪,挖田鼠窝找粮食充饥,夜以继日、出生入死地坚持,与前来搜捕的敌人战斗。其中如张麒麟、余龙贵、宣恩金、曾友席、曹景恒、杨干凡、刘亨云等同志,克服了千难万险,直到几个月后,才同我们由浙南出击的主力部队胜利会师。
  坚持根据地斗争的第五纵队,是以浙西南根据地革命干部、共产党员和青年积极分子为主体的第一支浙西南人民子弟兵。尽管这支部队组建得晚,训练较少,但指战员们觉悟高,甘愿为保卫家乡、保卫红色政权、保卫土地革命英勇献身。他们人熟地熟,给予敌人的打击分外沉重;可是也由于他们是本地人,社会关系多,面目公开,易于暴露,牺牲最大。他们不愧是浙西南革命史上光荣的一代。
  一些地方党政领导干部坚持斗争到最后一息。如龙浦县委书记方志富同志(化名张云龙),战斗到剩他一个人时,不幸左手负伤,他就凭着右手,轮换使用两支枪向敌人射击,最后在龙泉茶圆坑壮烈牺牲。又如安岱后的陈凤生同志不幸被捕后,敌人把他押到龙泉,软硬兼施,妥他招供。他坚不吐实。敌人残酷地把他钉在墙上。他还是不屈服。末了,敌人绝望地把他枪杀“示众”。其他如卢子敬、陈丹山等同志。都为革命洒尽了最后一滴血。
  敌人的烧杀惨无人道,对我们的同志不仅是枪击和砍头,甚至把他们当众“开膛”,割了心肝去下酒,被捕杀和活埋的基层干部和群众不计其数。但是,敌人越残暴,革命军民的反抗越坚决。我浙西南革命军民在这场斗争中用生命和鲜血写下的壮丽篇章,将永留青史!
  挺进师主力撤出浙西南中心区南渡龙泉河以后,敌人的追堵部队虽然只有五个团,不及其“围剿”兵力的六分之一,但是仍十倍于我,加上地方反动保安团队和地主武装的配合,我军的处境还是十分艰难的。我们和追踪的敌人往返兜圈子,周旋于浙闽边区的景宁、庆元、松溪、政和、建阳、寿宁、福安等地,战斗频繁激烈。
  十月五日,我们在寿宁县境与闽东特委主要负责人叶飞同志等胜利会师。这是头一年我们抗日先遣队北上途经闽东与他们会师之后的又一次会师,群情振奋,十分欢快。随即,我们进到浙江泰顺县境。双方在交谈中一致认为,敌人组建了一个“闽赣浙皖四省边区剿匪总指挥部”,统一指挥四省边区的反革命力量来对付我们,而我各红色游击区却互不联系,各自为战,这是很不利的。如果我浙江与闽东、闽北三个地区能取得密切联系,即使一时尚难统一行动,但只要能在战略上互相协调、互相策应,定可更有力地打击敌人。基于这一认识,双方领导人很快取得了成立“中共闽浙边临时省委”的一致意见。经协商,临时省委由刘英、粟裕、叶飞、黄富武、刘达云、阮英平、范式人、许信焜(kun)馄、洪家云、方志富、许旺等十一人组成,以刘英同志为书记,我任组织部长,叶飞同志为宣传部长兼少共临时省委书记;并相应成立闽浙边临时省军区,由我任司令员,刘英同志兼政委。
  临时省委成立以后,面对敌人不受调动、集中力量摧残我浙西南游击根据地的反革命策略,我们立即着手开辟新的游击根据地。除令北渡瓯江的第一纵队加紧向浙东地区(即括苍山南北地区)发展外,重点放在开辟浙南地区的漩击根据地。
  浙南地区,主要是瓯江”下游以南的广大地区,东濒东海,南接闽东,山岭连绵,地形险要。它比浙西南地区有两个更为有利的条件:一是一九二四年这里就有党的活动,一九二九年冬天以后的两年间,党在这里领导过武装暴动,红十三军的旗帜曾插到瓯江两岸的许多乡镇,在群众中留有很深的影响。此时在平阳、福鼎之间已有闽东党的工作,可以互为依靠。二是这里离浙赣线较远,国民党统治势力比较薄弱。于是,我们由浙闽边向东北行动,攻下了瑞安珊溪镇,立足于瑞安、平阳、泰顺三县之间,以比为枢纽向东南和东北发展,一直打到瓯江南部直抵东海之滨。接着我们又出动主力,兜了两个大圈子,攻克了瑞平泰外围敌人许多重要市镇和据点,如云和之东坑、梅岐、沙湾、渤海、大顺、小顺,文成之南田、西坑、黄坦、大峃(xue)、玉壶、峃(xue)口,瑞安的营前、高楼、湖岭、马屿、陶山、平阳坑,泰顺的百丈口、左溪、泗溪、仕阳,平阳的水头街、山门、腾蛟,苍南的莒溪,福鼎的南溪等地。局面打开后,确定由刘英同志带少数短枪和省委机关在瑞平泰地区开展游击根据地的建设工作,我则率领武装部队,在浙闽边进进出出,从浙江打到福建,又从福建打到浙江,吸引和打击敌人,以掩护和保护省委开展工作,并支援浙西南地区的斗争。
  从一九三五年九月到一九三六年六月,是我浙南游击区经受严竣考验的重要时期。我浙西南游击根据地暂时丧失了,但我们在浙南地区又开辟了大块的游击根据地;游击战则在浙西南、浙闽边、浙东、浙南更广泛的区域展开了。从总体上看,罗卓英三四十个团的“围剿”并没有打败我们,我们获得了新的胜利。
  浙南党内的一些分歧
  在三年游击战争中,浙南党的主要负责同志之间主要是刘英同志和我之间在几个问题上产生了分歧,给工作带来一定的影响。
   前面已经提到,我们同中央和上级党组织在电台被打掉后即已失去联系,我们并不知道有遵义会议的召开和清算王明“左”倾冒险主义,对于革命已转入低潮,留在南方坚持的游击队应取何种方针,认识并不十分明确。前一阶段,我们主要考虑的是如何实现由正规军向游击队的转变、进入浙西南、建立游击根据地、在浙江省立脚生根。四个多月的活动,进展比较顺利。后来几十倍于我之敌压下来了,浙西南游击根据地遭到血洗,刚刚取得的革命成果受到了严重的摧残。在严酷的形势下,我回顾了浙西南这一段的斗争,产生了一些想法。我们在浙西南,基本上是按照过去中央苏区的做法,以打土豪、分田地为基本政策,并公开发展群众组织,公开建党、建政。在创建游击根据地之初,采取这些做法,有力地打击了地方反动封建势力,对发动基本群众和迅速打开局面有决定性作用。但是从坚持长期斗争来看,打土豪,分田地,打击面大,不利于团结和争取其他社会阶层。同时浙西南红色政权的中心区离铁路不过数十里,这样一个为广大白色政权所包围的小小的公开红色政权,当敌人以强大力量进行“围剿”时,目标非常突出,难以经得起敌人反复持久的打击。因此,我设想在民族矛盾日益加深的形势下,应从实际情况出发,适当地转变策略,调整政策,团结中间阶层,对上层分子根据其不同表现区别对待,以孤立敌人,并注意公开工作和秘密工作的结合,以增强我对敌斗争的力量。但是,当我把这些意见同刘英同志商讨时,他认为这是对浙西南工作的否定而甚为反感,我们两人在思想上产生了分歧。
  一九三六年三月,我们获悉罗卓英经过几个月的“围剿”,正将主力集结于城市和交通干线。刘英同志判断敌人的“围剿”已经结束,要我即率挺进师主力回到浙西南地区去恢复工作。我认为敌人主力虽已集结,但仍在附近城市和交通干线,仅凭这个情况还不能判断敌人对我浙西南游击根据地的“围剿”已经结束,挺进师主力仍应坚持在广泛区域内打游击,至于何时进入浙西南中心区,应在进一步了解情况后,相机行事。我们的意见未能取得一致,刘英同志即以省委的名义作出主力进入浙西南恢复工作的决定,并派许信焜同志任挺进师政委会书记。
  我们进到浙西南地区外围后,了解到经过敌人几个月的“围剿”,浙西南游击根据地的主要领导人黄富武同志已经牺牲,其他领导干部除个别走失外也已先后牺牲,保留下来的少数基层干部和部队,已化整为零,转入隐蔽的斗争。敌人的堡垒工事象围棋子一样,遍布整个地区。罗卓英的主力部队在经过军事进攻的第一个回合以后,收缩驻扎于浙西南及其周围的城市和交通干线,由保安团队和地主武装进入第一线,继续“清剿”,斗争正转向深入,敌情仍然很严重。在这种形势下,挺进师主力如钻到敌人的包围圈里去,正是敌人所求之不得的,势将遭到毁灭性的失败。但许信焜(kun)同志坚持要执行刘英同志的决定。虽然由于我的决断,部队只进入浙西南地区进行了几次奇袭,随即转到广大地区去打游击,但却加深了我同刘英同志的分歧,并且在一部分同志中传扬开来。
  闽浙临时省委是在失去党中央和上级党组织领导的情况下,由浙南和闽东两个游击区的党的负责人,根据实际斗争的共同需要协商一致成立的。临时省委成立后,由于浙南游击区和闽东游击区双方都有些本位主义、山头主义,从浙南方面来说,还有以主力自居的思想;同时我们都不知道遵义会议的精神,受“左”倾冒险主义肃反扩大化的影响,互相错抓了人,错杀了人,发生了误会,双方都有气,以致产生了矛盾。临时省委本应按照党的原则妥善地来处理这些矛盾,但刘英同志却想“统”掉闽东。他几次提出要把叶飞同志留在临的省委工作,藉以调离闽东。我不赞成,认为这对坚持闽东游击根据地和协调两个地区的关系不利,也不符合组成临时省委的初衷。我对刘英同志决定派到闽东独立师任政委的人选也认为不当,可能对双方团结起不好的作用。刘英同志未采纳我的这些意见。临时省委成立后,三个主要领导人经常分开活动,省委的实际工作由刘英同志主持。刘英同志常常以省委的名义,把个人的意见强加给其他同志。刘英同志的这些做法,不能不引起闽东同志的疑虑和反感,也使我感到很难办。我是经常在外面打游击的,对于这些问题做了一些调解工作,也没能收到什么效果。
  不久又发生了同黄道同志联系的问题。临时省委成立后,我们很想再同闽北游击区的黄道同志取得联系。大约在一九三六年二月间,我正转战于浙闽边境,碰到了闽北军分区政治部主任,就写了一封信,托他带给黄道同志,希望黄道同志牵头,召集会议,商讨三个游击区今后的协同配合问题。在当时我们三个地区的负责人中,黄道同志是党内有威望的老同志,我认为由他出面召集会议是最适合的。刘英同志也给黄道同志写信联系过,但对于我给黄道同志写信甚为不满,并引起了恐慌。
  一九三六年三月,刘英同志写信给叶飞同志,说临时省委已于二月二日决定叶飞同志兼组织部长,闽东特委设副书记一人,再次要叶飞同志来省委。当时我是组织部长,这个决定无论在事前或事后我都不知道,直到前些时,才从一份材料中看到。说明刘英同志既想把叶飞同志调离闽东,又想撤掉我这个组织部长。
  一九三六年秋(时间记不准),我正活动于闽浙边境之庆元县境,刘英同志以临时省委的名义给我送来一封信,要我乘与叶飞同志见面的机会,把叶飞同志押送省委,并派来一支武装监督执行。这个命令使我十分震惊,不知道究竟又发生了什么问题,总觉得双方的矛盾应当在党的会议上来解决,不应采取对敌斗争的手段。但我未能坚决抵制,将叶飞同志扣押了起来。当时,受王明“左”倾冒险主义的影响,党内存在着混淆两类矛盾的做法,叶飞同志如被押送到省委实在是很危险的。幸喜在途中遇到敌人伏击,叶飞同志乘机脱险。闽东同志随即宣布退出闽浙临时省委。扣押叶飞同志导致了闽浙临时省委的解体(以后,浙南方面仍然沿用“中共闽浙边临时省委”这个名义,直到抗日战争开始后,才改为“中共浙江省委”)。
  当我到达临时省委后,刘英同志立即召开会议,提出了所谓“分裂省委”的问题。说叶飞、黄道反对刘英,粟裕参与其事。对闽东主要负责同志进行声讨,对我进行斗争。因闽东同志已退出闽浙临时省委,我便成了主要斗争目标。当时对我也采取了敌斗争的手段,派了一个班把我监视起来,剥夺了我行动自由。
  在这次会议上,把我率队转战于浙闽边境,给黄道同志写信,以及叶飞同志的脱险,都说成是我参与所谓“分裂省委”的活动,还把我在前面叙述过的我们在浙西南问题上的分歧,说成是我“全盘否定浙西南的工作”,“对恢复浙西南丧失信心”;甚至把我们进入浙江的第一阶段,为吸引和调动敌人而在浙闽边的游击活动,也说成“一开始就对进入浙江没有信心”,等等。
  刘英同志对我发动的这场突然袭击,我事前毫无觉察。面对严重的敌情,我们既已失去中央和上级党组织的领导,同闽东、闽北兄弟地区的关系又搞破裂了,浙西南游击根据地刚刚遭到严重摧残,现在内部又出现了危机,在这样极端严重的时刻,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分裂了。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反复思考,从浙南革命斗争的全局着想,我被迫违心地作了“申明”。这场斗争才算结束。此后,我和刘英同志就分开活动了,刘英同志主要坚持于浙南地区,我则主要活动在浙赣路南侧和浙西南地区。我们在总的方面仍是统一的,配合的,但在各自活动的地区内则各自行动,而且互相之间心存戒备,每当必须会合时也各自带着武装,并且不住在一个房子里。后来由于敌情严重,从一九三七年二月开始双方失去了联系,直到一九三七年十月与国民党地方当局谈判成功后才又会合。
  浙南党内主要领导人之间的这些严重分歧,属于政策策略方面的,后来我在自己活动的范围内,从实际情况出发作了若干调整,刘英同志在浙南地区事实上也作了一些调整。不过我们始终未能就浙南游击区的建设和发展作过实事求是的探讨。至于采用处理敌我矛盾的手段来对待党内矛盾,在浙南党内还延续了一定的时期,带来很不利的影响。而闽东、闽北、浙南三个兄弟游击区之间的团结,经过了这一段的波折,到抗日战争开始,在上级党的领导下,在新的基础上才得到解决。时间已经过去几十年,刘英同志于一九四二年在坚持浙江工作期间被国民党逮捕,英勇牺牲。旧事重提,是想把历史事实交代明白。当时我们都还年轻,又失去了中央和中央分局的领导,这就不能不使我们在思想上行动上和对问题的处理上,留下不成熟的痕迹。
  第二个发展时期
  从一九三六年六月“两广事变”爆发到同年十二月“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是浙南游击战争的第二个发展时期。从客观上说,“中央军”调走了,敌情逐渐缓和,从主观上说,是因为我们依据实际情况,适时地调整了政策,发挥了政策的威力。
  我们把公开的武装斗争同隐蔽的群众工作更加有机地结合起来。前一阶段,我和刘英同志就常分开活动,我带大部队公开打游击,他带少数便衣武装人员做群众工作,双方紧密配合,工作比较顺当。逐步地我们把这种活动方法提到斗争策略的高度来对待,并使组织形式与之相适应。我们分别组成了“突击队”与“牵制队”。所谓“突击队”也就是武装工作队,主要任务不是打仗,而是带领便衣队、短枪队坚持于基本地区,做发动群众的工作,进行游击根据地建设。所谓“牵制队”,就是游击队的主力部队。它的主要任务是在广大范围内进行公开的武装斗争,牵制、吸引、打击敌人,以掩护和保卫基本地区,并发展新的游击区。刘英同志带“突击队”与省委机关坚持浙南地区,我则带“牵制队”在广泛的地域公开打游击。
  在我率领“牵制队”单独活动的过程中,考虑到这样一个问题:为了长期坚持敌后,形成比较巩固的游击区,并为主力部队提供更多的“落脚点”和“跳板”,我们不仅要有相对稳定的较大块的游击根据地,而且在较大块的游击根据地的周围,还必须建立一些小块的游击根据地和若干的游击基点;这些小块的游击根据地和游击基点,有公开的,有秘密的;在你来我往,敌人势力比较强大的地区,还应有“白皮红心”式的两面政权,使我们的整个游击区形成几种类型的结合。为此,我决定把建立游击基点作为“牵制队”的重要任务之一,一面打仗,一面建设。我们在一些重要地区,选择条件比较好的村庄开展工作,几个或十几个有工作基础的村庄连成一片,就是一个游击基点,离开二三十里又建立一个游击基点,这样逐步向外发展。基点密集的,联系起来便成了一个小小的游击根据地。它的外围,还有分散的游击基点。这些游击基点和小块的游击根据地,开始是临时性的,经过斗争的考验和不断加强工作得到巩固和发展。
  在游击区内,这种小的游击根据地和分散的游击基点之所以能够存在,除了有力的武装活动外,主要靠政策的威力。这个时期民族矛盾日益加深,我们吸取浙西南斗争的经验和教训,针对浙江商品经济比较发达,地主兼工商业者多的特点,对政策作了若干调整,以抗日、反蒋为前提,扩大团结对象,缩小打击目标。我们改变了打土豪的政策,把“没收委员会”改为“征发委员会”,征收“抗日捐”。比方说,我们到一个地主家里,如果他家里的人跑了,就根据部队的需要和他家负担能力的大小,给他写个条子,说明我们北上抗日,有了困难,需要他捐助多少担米、多少衣服和多少钱。假定我们希望他捐助两百元,便说明这次住在他的家里,吃了几担米、杀了几头猪,合计该扣除五十元钱,便要他再送一百五十元钱到什么地方去。地主回来,看到红军没有没收他的家产,是讲道理的,全家商量商量,设法把那一百五十元钱送到指定的地点。这样,矛盾不激化。但也有不送的,我们就写信警告他,要他在某天某时把钱送来,并且规定了接头的办法;如再不送,不仅罚款,后果由他负责。当然也有顽固的,以为我们奈何他不得,就是不肯送来,那就需要采取比较强硬的办法对待。
  如汤溪周村有个地主乡长,我们通知他要送五百元抗日捐来。根据调查,他是完全可以负担的。但他不干。我们警告他说:你拒不缴纳抗日捐,现在要另罚五百元,合计一千元,如限期不交,定要惩处。他听了笑笑说:“想惩办我,谅他们没有这个本事!”其实我们与群众有密切的联系,他的行踪,我们了如指掌,这一天,他出门了,我们的侦察员马上在半路上把他抓了来。他吓得要死。我们还是向他交代政策,要他交款。这一下见效了,他一回去,很快便把捐款和罚款共一千元全数送来了。以后他还到处宣传:“红军真厉害呀!……”这样,周围的一些地主在收到我们的条子后,大都及时认捐交款,不必动武。这就解决了部队的经费开支。
  我们很重视群众的经济利益,注意发展山区经济,部队活动的地区大多是林木茂密的山区。我们的政策是支持竹木和山货出口,欢迎平原城镇的殷实客商进山做买卖,使商品流通,山区经济得到发展。这样做虽然还不能满足基本群众的长远利益,但对他们近期生活的改善是有利的,因而得到群众的拥护,自觉帮助我们防奸防特,通风报信。这样做,也争取了一批资本家和工商业者。我们的一部分军需用品,也能比较适时地得到供应。
  我们还很重视团结争取知识分子的工作,向青年进行革命、抗日宣传,把进步青年团结在自己的周围,并通过他们收集一些报纸和进步书刊。这些书报,是我们了解情况的一个重要来源。
  在小块的游击根据地里,政权是我们掌握的,但形式是秘密的。当然时间长了,也就成为公开的秘密了。
  在敌我争夺频繁的边缘地区,我们建立“白皮红心”的两面政权。大体上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争取原来的保、甲长为我们做事;另一种是把我们的秘密党员派进去做保、甲长。国民党和群众对立,不是那么了解情况,“白皮红心”可以存在得住。我们有广大群众的支持,谁个好,谁个坏,我们是有数的。对那些经常作恶的保、甲长,我们给以惩办,惩办了几个,大批保、甲长就保持中立,真正坏的给孤立起来了。
  我们所建立的小块游击根据地,可以举宣(平)遂 (昌)汤(溪)边区为例子。
  早在一九三五年五月至九月,我们游击于浙赣线中段以南地区的时候,便进入宣遂汤地区,并在门阵、银坑一带回旋。这一带地形很好,以门阵为中心,坐南向北。背靠大岭,面对金(华)汤(溪)平原,群峰守望,竹木葱茏,位置重要。它不仅处于三县交界处,而且可以扼制三条交通线:其东有宣平至金华的公路,其西有丽水经遂昌至龙游的公路,北面有金华至衢州的铁路和公路,且有小溪由南向北通往金华,是竹木放筏必经之道。我们在这里打土豪,发动群众,开展工作,并在芝肚坑、龙葱、周坞、黄塘井、小洋坑、紫坑、溪口等十多个村庄发展党员二十余人,建立了党的支部和遂汤区委。罗卓英“围剿”时,我军主力向浙南转移了,由于该地区处在敌人包围圈之外,工作又隐蔽,来受到严重摧残,门阵的群众,还掩护了我们一个伤员养伤达数月之久。一九三六年秋冬,我们已经有了建立小块游击根据地的想法,派人按新的精神去恢复工作。一九三六年底和一九三七年初,先后有两支部队进入该地区。春节前后,在紫坑成立了党的宣遂汤工委,统一领导这一小块游击根据地的建设。由于执行了新的政策,经济上有一定的发展。中心点门阵被群众称为“小上海”,商业繁荣,平原上的客商带来大批布匹、医药等货物,交换山区的特产,使金华也实际上成了我们的“军需补给基地”。那一带的不少保、甲长是替我们办事的,区长、乡长往往保持中立。他们明明知道我们一些情况,但权衡利弊,不向国民党当局报案,因为报了案,反而会受到上司的责难和“进剿”军队的敲诈勒索,而且也要受到我们的惩处,两头不讨好。从敌人方面来说,先前进山骚扰的部队遭到我们几次打击之后也学“乖”了,小股的不敢再来,怕被我们消灭,大股的又上不来,因为道路艰险,给养困难,施展不开。这样,我们就有了一个小小的但又确实比较稳定的后方。这个后方,在刘建绪的“围剿”时期,发挥了顽强的战斗力量,成为我们在浙赣线以南和浙西南地区坚持斗争的重要基地之一。
  这个时期,我们进行游击战的范围相当广泛,如从鼎平地区出发,经瑞安、青田、缙云、丽水到达浙西南。而在浙西南,又可以在龙泉、遂昌、汤溪、金华、宣平、松阳等浙赣线以南的一大片地区活动,东进可到永康、武义、东阳、仙居、天台,南下可到云和、庆元、景宁、寿宁、松溪、政和等浙闽边地区,总之,战场比较辽阔。我们常常把活动的重点放在对敌人威胁最大、对外界影响最大的浙赣线南侧,有时甚至打到武义汤恩伯的家乡,打到青田高市村陈诚的老家,而且逼近了蒋介石的老家奉化溪口。当然,到达这些地方是不容易的。特别是天台山以东,敌情就更加严重一些。有一次我们准备去打溪口,敌人发觉了,派了三个团来堵截。我们不得不暂时向天台山以南转移,打了一个下午,赶了七八十里夜路,才甩开敌人,第二天,我们又回头继续和敌人兜圈子。
  由于我们有了若干公开的、半公开的、秘密的游击基点为依托,部队打了仗,疲劳了,一个晚上急行军便转到了游击基点。这里群众是我们的,封锁了消息,大家可以住下来,休整三五天,侦察好敌情,计划好行动部署,再跳出去,打击敌人,开展工作。浙南基本区是我们的大后方。有时我们也跳到那里去,在那里打击进犯的敌人,或者做稍长时间的休整。这样,如鱼得水,我们的活动比前一阶段自如多了。
  此时,浙南地区根据地的建设工作也取得了很大的发展。前面已经提到开辟浙南游击根据地是从一九三五年秋挺进 师主力跳出包围圈,进入浙闽边,同闽东的同志会师后开始的。首先开辟了瑞平泰地区,接着闽东同志为了相互支援,便利机动,将原属闽东特委的鼎平中心县委(在福鼎、平阳、泰顺边界)划归浙南,使浙南游击根据地的范围扩大到浙闽边境东段。“两广事变”发生后,我们利用敌情缓和之机,在“牵制队”的掩护和策应下,首先集中力量打通了根据地内各县、区之间的联系,使各基本地区连成一片,然后又调集一批力量,发展新区,扩大根据地范围,打通了温州沿海的交通口岸。一九三六年八月,我们又与活动于平阳北港地区的一支革命力量汇合。这支革命力量是由老共产党员叶廷鹏同志为首组织起来的。原来他在与党失去联系之后,仍然在那里联络群众,坚持斗争。当挺进师进入浙江,革命形势有了发展时,他又进一步团结了何畏、吴毓、陈铁军、杨进、黄耕夫等一批革命青年,并与北港凤翱乡的群众领袖郑海啸同志一起,在平阳北港和瑞平边创建了一块纵横十五公里的秘密工作地区。他们主动要求闽浙临时省委领导,这样就使浙南游击根据地的范围扩大到平阳北港一带。一九三六年十一月,我根据地的幅员由浙闽边境东段向北扩展,一直扩大到飞云江中游的南北两岸,包括瑞安、平阳、泰顺、福鼎,以及青田、景宁、丽水、寿宁、霞浦、庆元、永嘉等县的部分地区,纵横二百五十余公里。为了加强党政领导,全区成立了浙南和浙东南两个特委,并先后成立了福鼎、平阳、泰顺、桐霞、霞鼎太、鼎太、瑞青泰、永瑞青、庆景寿、丽云边等十个县委和一个瑞平泰中心县委,成立了浙南人民革命委员会。在根据地内,普遍建立了党、团基层组织和贫农团、工会、妇女会、少先队等群众组织,建立和发展了地方武装和群众武装。一批地方干部在斗争中迅速成长,如郑丹甫、周钦民、林辉山等同志,后来各担负起了一个县的领导职务。这时的浙南游击根据地,又如头年夏秋的浙西南游击根据地那样了,“党、政、军、民、学,工、农、青、妇、儿”,搞得十分红火。
  浙南游击根据地建设的基本政策,仍是继续贯彻土地革命的纲领,打土豪、分田地。开始是领导群众开展抗租、抗债、抗捐、抗税的“四抗”运动,进而发展到在一些中心区实行包括青苗在内的土地分配。此后随着抗日救亡运动的逐渐高涨,适当地调整了对敌斗争的政策和口号。如对国民党的乡、镇、保长由镇压改为争取;地方士绅和中等商人,中立的允许自由来去;把“穷人不打穷人”的口号改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把“欢迎白军士兵杀死官长拖枪当红军”改为“欢迎白军官兵枪口对外和红军共同抗日”等等。同时,还开展了争取城市知识分子的工作。
  活跃于浙东地区的游击队,出没于瓯江北岸的仙居、温岭、三门、天台、东阳、永康、缙云、丽水之间的广大地区,并以永缙边的金竹峰、黄弄坑为活动中心,建立了党的浙东特委。在特委的领导下,建立了几个县委,各县委都有自己的武装,其活动区域主要是仙居、天台、东阳、永康、缙云五县交界的大盘山一带。敌人感到对他威胁很大,视为“心腹大患”,特地成立了一个“大盘山绥靖专员公署”来对付我们。可是他们消灭我军的企图始终未能得逞。开始,刘达云、张文碧、范连辉带着部队在这里坚持,以后张文碧同志到了第二纵队。刘建绪“围剿”时,刘达云叛变了,浙东游击区受到很大损失,但范连辉同志顽强机智,把散失的部队集中起来,继续坚持斗争。
  一度丧失的浙西南游击根据地,这时又得到了恢复,重新组织了浙西南特委,重建了龙浦、龙遂、江浦三个县委及其下属的王村口、住龙等若干区委,在挺进师主力的掩护下恢复工作。他们接受了头年遭受挫折的教训,考虑到浙西南为敌人三省通道,势所必争,决定以秘密工作为主。这样表面上看起来不如过去轰轰烈烈,但工作更扎实了,干部和群众更坚强了,对付敌人的“围剿”更有办法了。
  一九三六年底,挺进师再次由几百人发展到一千五六百人,地方游击队和群众武装达数千人。我们的活动范围扩大到了温州、台州、处州、金华、衢州、绍兴地区所属的三十几个县境。我们有了象浙南这样的比较巩固的大块游击根据地,还有了如宣遂汤边区及青瑞边的梅山、李山,飞云江边的五云山等小块的游击根据地和大量的分散的游击基点,做到了公开的秘密的互相支持,互相掩护。部队打游击的经验也丰富起来了,可以分散发动群众,也可以集中打击敌人。我们在浙江又打开了一个大发展的局面。
  第二次反“围剿”
  一九三六年冬,国内的政治形势发生了急剧变化,红军三大主力一、二、四方面军胜利会师;“西安事变”的发生,迫使蒋介石接受了停止反共内战的条件。
  可是,国民党蒋介石为了消灭我南方红军游击队及游击根据地,加紧了在“西安事变”以前已经策划的对我南方游击区的“围剿”。他任命第四路“剿匪”总指挥刘建绪接替上台还不到两个月的张发奎担任闽赣浙皖四省边区主任,又派国民党CC系骨干分子朱家骅接替黄绍竤任浙江省主席,还调浙江省保安处副处长蒋志英到温州地区主持“剿共”。
  敌人的这次“围剿”,又以浙南游击区作为其闽赣浙皖四省边区的主要进攻目标。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五日,刘建绪由杭州赴江山“四省边区总指挥部”接事,随即调集主力部队六个师、两个独立旅及地方保安团共四十三个团,开始筹划对我进攻。这时我游击区范围大为扩大,刘建绪已不可能采取罗卓英包围浙西南游击根据地的方针,他采取了拉网式的由北而南、由西而东、由外围到中心逼进包围的方针,企图先将我军向东南压迫,然后在浙南包围聚歼。他以第六十三师等部由浙赣路一线压我向南;以新五师、第五十二师及赣、闽保安团布置于江(山)浦(城)公路及松溪、庆元、政和之线,由西迫我东移;第五十六师由闽北伸向庆元等地;独立第九旅控制飞云江;泰顺有两个保安团;温、瑞、平为第十九师;福鼎有第八十师一个团。在浙闽边界,构筑了稠密的碉堡工事,专门组织了一个“浙闽边清剿指挥部”,任命第十九师师长李觉和永嘉保安司令许蟠云为正、副指挥官,企图切断我向福建方向机动的道路,将我逼迫到沿海地带的一隅再加以歼灭。此外,他们又强迫群众组织“联甲”及“剿共义勇队”、壮丁队,协助军队“进剿”, 还采用移民并村手段,焚烧边区零散的房屋、茅棚,居民的油盐柴米按人头逐日配给,企图以此把群众和红军隔开,实现其“竭泽而渔”,消灭红军游击队的梦想。
  当时,尽管我们对抗日高潮到来的可能有所预计,但对“西安事变”和紧接着的一连串政治事件的发生,还不能迅速作出准确的判断。在新形势的激励下,我们对当面的敌人发动了勇猛的进攻,想以此加快革命形势的发展。这次主动进攻,又一次暴露了我们的力量。不久,刘建绪向我大举进攻,我们的头脑才逐渐冷静下来,认识到蒋介石企图在实现第二次国共合作之前,一举将我南方游击队全部消灭。这实际上是国共双方三年游击战争期间军事上的最后一仗。在强敌的进攻面前,为了保存红军游击队,坚持武装斗争的旗帜,坚持战略支撑点,我们确立了自己的指导思想,这就是:必须把隐蔽精干、保存力量同机动灵活、积极作战的方针统一起来。
  这时,刘英同志鉴于敌人“围剿”的重点是原省委活动的主要地域,也就是浙南游击根据地的基本地区,他就决定越过飞云江转移到永(嘉)瑞(安)之间去继续主持领导工作,这是对的。但他同时又以省委的名义决定成立闽浙边区省委办事处,指定我为办事处主任,率领主力在浙闽边应敌,这是错误的。当敌人数十个团大举进攻,重点指向浙闽边,并力图寻歼我军主力时,不仅不应把挺进师主力留在浙闽边区,而且就连浙闽边的地方党也应该转入地下,进行秘密和隐蔽的斗争,以避开敌人的锋芒,保存力量,等待时机。刘英同志个人作出的这个决定,当时我并不知道,当然更谈不上予以实施。
  针对敌人“大拉网”的战术,我们采取与敌人相向对进,易地而战的打法。敌人梳过来,我们钻过去;你要我的山头,我要你的后方。为对付敌人大规模的“围剿”,作战单位逐渐分散,由开始百把人集中行动,逐渐分散到几十人、十几人,甚至几个人。但这也不是固定不变的,往往根据敌情与任务,有合有分,好在大家都已锻炼成为游击好手,可以组自为战,人自为战了。
  这个时期是我们在三年游击战争中作战最为频繁的时期,也是我们运用游击战术比较成熟的时期。我们以毛泽东同志在井冈山时期总结的十六字诀为指导,结合实际,经过无数次的作战实践,总结了一套经验。
  我们把游击战术在浙南游击区的运用,归纳为六条原则:(1)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2)不在消灭敌人,而在消磨敌人;(3)支配敌人,掌握主动;(4)积极进攻,绝少防御;(5)飘忽不定,出没无常;(6)越是敌人后方,越是容易成功。
  在作战,行军、宿营等等方面,也都摸索到了一套要领。例如在作战行动上,我们总结出这样的要领:(1)反敌人之道而行,并竭尽欺诈之能事,敌进我退,敌集我散,敌大我避,敌小我欺,避实就虚,声东击西;(2)不要企图太大,只要常有小胜;(3)站在敌人翼侧、后方和圈子外围,不为敌人所合击;(4)一切作战行动必须迅速、勇猛、坚决,迟疑犹豫就等于等死;(5)注意使用突然的白刃袭击,只要枪弹一响,刺刀就要杀到敌人的肚皮上去。隐蔽我们的行动和企图是我们的一条重要原则。我们总结了兜圈子、大小圈、“8”字形、“S”形、电光形、回马枪,东去西返,早出晚归等许多方式,做到飘忽不定,出没无常,使敌人无法捉摸。行军沿途的痕迹要留专人殿后负责消除,压倒的草要扶起来,脚迹要抹掉,有时则在与我们行动相反的方向弄出痕迹,迷惑敌人。
  部队宿营,一般不住大村庄,大村庄道路多,不便于警戒。多半选择小村庄,最好是独立砖瓦屋,不住没有后门的房屋。那时我们实行“五班制”,每到宿营地,支队部住中间、东、南、西、北各放一个班。哪个方面发现敌情,就由那个方面的班抗击,掩护支队部和其他班转移,完成任务后,到预定地点集合。每天都要规定两个集合点,如果第一个集合点有敌情,就到第二个点去集合。为了适应分散游击的需要,指挥机关就是我带的一个班。这个班的成员有参谋,有警卫员、卫生员、绘图员、司号员、炊事员、理发员等等。他们既是专业人员,又是战斗人员,既执行本身的职务,又站岗、放哨、侦察、打仗,很精干。各支队也是这样。
  我们每到一个地方,就要调查地形道路,天天调查。从驻地出发,前边有条岔路,右转弯是到哪里去的,左转弯是到哪里去的,大路小路都问得清清楚楚。这样,即使在路上碰到敌人,我们也有办法跟他兜圈子。部队进入一个新地区,开始道路不熟,免不了要找向导。向导要可靠。向导既给我们带路,又是我们的宣传对象。每次找到向导,部队的领导人都要亲自谈话、查询、慰问。到宿营地后,不能立即遣返,以免走漏消息;而应在我们转移时,才能将向导辞去,并且要做好工作。
  我们还从敌人那里了解情况,经常找报纸看,做些分析判断,也偷听敌人的电话。有时为了掌握敌人在某一个县的兵力部署和活动情况,我们就去袭击一个乡公所,把乡长抓来,叫他给县长打电话,说他这里很紧张,请县里赶快派部队来。县长回话说:哪里还有部队?县里的部队都开到那里去了。这样,我们就达到了目的。
  积极进攻是游击战术的一大特色。敌人进攻我们,我们是被动的,就迅速转移,不同敌人决战;我们进攻敌人,是有计划的,只要情况不变,坚决打。运用最多的作战形式是袭击。
  敌人的后方是我们袭击的主要目标。我们袭击的主要对象:一是蒋政权的基础或爪牙,常常神出鬼没地捉敌人的保、甲长,造成当地统治者的恐慌与动摇;一是捕杀敌军的哨兵和侦探,使敌官兵惊恐,哨兵不敢放哨,尖兵也不敢当。敌人的兵力过于集中,不好下手,我们就搞他落伍掉队的,打他的“尾巴”,或者叫“截尾子”。我们有个办法:敌人行军,要在岔路口做路标,我们就事先贫路上布置好埋伏,等敌人大部队通过,只剩下“尾巴”时,就移动路标,将敌人的“尾巴”引入我们设伏的地段,把他们通通俘虏起来。
  破坏敌人的通信是我们经常的作战活动。浙江大部分县城都通公路,乡乡通电话。敌人用电话传递消息,用汽车运送部队,都很快。破坏公路桥梁,没有烈性炸药,用黑色炸药只能炸一个坑,不起作用,所以我们主要是破坏电话设施。开始时,我们把电线杆齐根锯断,过后,敌人把锯断的杆子埋起来,电话很快又架通了。后来我们再去,就扛两条凳子,站在凳子上把电杆拦腰锯成两截,使两截木杆都不能用作架线,这就不容易迅速修复了。
  敌人进攻时,为了避其锋芒,我们坚决迅速转移。有时多路敌人向我们进攻,我们还利用有利地形和两路敌人互不联系的条件,导演“鬼打鬼”。如在一个高地上向两面山脚的敌人射击,等两面的敌人都向我们反击时,我们便从一侧秘密转移,使两面的敌人自相冲杀。这样,不但能够消耗和削弱敌人,而且可以扩大敌人内部的矛盾。
  但是,由于敌人太多,遭遇战还是经常发生,惊险的场面也常出现。有一次,敌人向温州以西“围剿”,我们由庆元、景宁之间北进,在云和附近过了龙泉河,再向北还要过松阳溪。在这一段,龙泉河由西向东,松阳溪则由西北流向东南,在丽水的大港头、碧湖之间两溪会合,形成一个三江口。龙泉河南岸有一条山龙泉到丽水的公路。我们过公路的时候,遇到敌人一辆汽车,部队看到就打,没有打到,汽车跑了,却引来了敌人。我们过龙泉河继续北进,准备过松阳溪。当晚,天降暴雨,引起山洪暴发,小小的松阳溪,突然变得又宽又深,天黑得看不见路,找不到渡口。天亮后,敌人来了,把我们卡在两溪之间十多公里的“三角架”里。开始,我们故意折回向南。敌人追赶。我们突然掉头向北,打回马枪。敌人闪开。我们乘机跑到溪边,发现了渡口有条船,没人管。我们马上上船准备过渡。刚上船,隐蔽在旁边房子里的敌人钻出来了,向我们猛烈射击。我们这才发觉中了敌人的计,便跳下船,沿着溪边,边打边跑,躲过了这股敌人。可是敌人一下子调来大部队向“三角架”包围过来,那真是紧张极了!困难极了!不得已,我们钻进刺丛里躲起来。不久,敌人就围上来了,到处搜,一边搜,一边喊:“看到了,我看到你了,赶快出来!”我们知道,这是敌人虚张声势。我们下了决心,把驳壳枪子弹上了膛,敌人不到面前不打,敌人一到,我就一个拚一个!由于敌人在明处,我们在暗处,敌人怕挨我们的冷枪,也不那么大胆,加之大雨不断地下,下到天黑,敌人坚持不住了,走了。我们出来继续向北走,到了溪边。好在我们都会游泳,就组织泅渡。上了岸,到处有敌人的游动哨,每隔五里十里,总要碰到敌人。但我们终于巧妙地通过了敌人的封锁,冲出了包围圈。这一天一夜急行军九十公里,连打七仗。
  又有一次,敌人把我们追到一条山沟里,前面又被一个据点拦住。怎么办?也是情急智生,大家就化装迷惑敌人。那时,我们和敌人穿一样的灰军装,就是帽子不同,我们是红五星八角帽。同志们把袖管和裤管卷起来,把帽子拿到手里当扇子扇风,一直朝敌人的据点门口冲。敌哨兵问:“你们是哪一部分的?”我们就说是什么保安团的,从那里来,到那里去,说得没有漏洞,他就放我们进据点。我们进去后,连忙从后门出去。当敌人发觉有诈,从后面追上来时,我们已经安全地通过了敌人的据点,脱离了危险区。
  还有一次,我们住在瑞安县平阳坑的半山腰,布置了警戒。不料,敌人熟悉道路,绕过了我们的哨兵,爬到我们的上面,居高临下地把我们往坎下打。山下是飞云江。我们下到江边,如果过江到对面去爬山,敌人要打我们的背,只好顺江而下。下游有个旋磨渡,那儿有一个石山咀子伸到江心,我们想由此过江,可是刚一下水,我就被一个大旋涡卷进去了,旋转力太大,来回转了三四个圈子还是划不出来。真是危险极了,再划不出来就会被旋涡吸到水底去。幸好后面的同志赶忙递个伞柄给我攥住,才把我拉上岸。刚上岸,敌人已经从后面打过来了。我们就你推我拉地从石壁攀上悬崖,好在天黑,我们不动,敌人没有发现。等敌人从我们下面追过去了,我们才又从敌人的屁股后面打过去。
  在整个三年游击战争中,我们的处境都十分艰苦,这个时期就更为严重了。虽然山高林密,我们可以隐蔽,但敌人也摸出了一些对付我们的经验,前堵后追,有时我们整日整夜都在跑路,中间还要打几仗,有时甚至几天几夜得不到休息,搞得精疲力竭。记得有一次,我们连续走了三天三夜,最后到了金华附近的秘密游击基点,在革命群众的掩护下,我一觉睡了差不多四十个小时。三年中。我们在浙赣路以南,天台山以西,浙闽边以北,差不多大小山头都走遍了,而且很少走大路,多走羊肠小路,有时根本不走路,走山埂或水沟,使敌人看不到我们的脚印,无法追踪。吃饭的问题很严重,一连几顿饭吃不上是常事。有时候,敌人的“围剿”稍微松一点,我们可以在树林里烧饭吃,但又苦于没有炊具。那时,我们每人有一只搪瓷缸子,既当锅又当碗。到了宿营地,放半缸子米,半缸子水,用草枝一盖,烧起火来。大家围着火烤一烤衣服,有的就倒在篝火旁睡一睡。睡醒起来,饭已熟了,就开饭。但有时敌人“围剿”很紧,怕暴露目标,不能举火,只好吃生谷子。生谷子吃了不消化,大便拉不出来,没办法,只好互相用棍子扒肛门。
  有了伤员更不好办。那时我们的卫生人员不多,药品很缺乏,有了重伤员,只能安置在群众家里。自从敌人搞移民并村以后,困难更大,不能抬着伤员行军打仗,寄到群众家里,又怕敌人搜查时连累群众,藏进山洞也不安全,因为山洞是敌人搜查的重点目标。怎么办?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向死人“借房子”,把棺材打开,把里面的尸骨搬出来,垫上干草,把伤员放进去,暂时隐蔽、养伤。至于负了轻伤,就坚持跟队。有一次,我伤了脚踝,没药敷,就用苦菜叶子贴起来走路,贴了两个月才好。总之,生活很艰苦。在那三年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部队大部分时间是露营,青天作帐,大地当床,很少脱过衣服睡觉,经常和衣而卧,“枕戈待旦”。
  在抗击刘建绪四十三个团的“围剿”中,贡献最大、牺牲最大的是浙南的广大革命群众。他们中的一些优秀代表,把革命的希望、未来的理想,全都寄托在中国共产党和工农红军身上。他们以崇高的品德和视死如归的气概,保卫着共产党,保卫着我们的干部和军队。据当地同志介绍,苍南五凤乡半山村的共产党员、游击队长潘世雅和他的妻子——地下交通、共产党员王玉英,在反“围剿”斗争中不幸被捕,潘世雅遭敌人枪杀,王玉英为保护党和红军的机密,乘敌人的警卫懈怠时,毅然用剪刀剪断自己的舌头,使敌人无法从她的口中获得任何材料。燕田一位游击队员被捕后,敌人把他押到云和七溪,吊打、熏辣椒粉、上老虎凳,受尽了酷刑,始终坚强不屈,直到被敌人枪杀,未吐露党和红军半点真情。我军从泰顺太平区根据地转移时,双溪口村党支部书记黄明星和他的妻子卢桂莲,动员群众,将几十个伤员分散隐蔽治疗。不久,他俩先后被敌人抓去,严刑拷打,逼他们交出伤员。夫妻俩守口如瓶,没露半点真情。后来,这批伤员在群众的掩护下,全部养好了伤,安全归队。这些数不清的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鞭策着我们这些幸存者,也教育着我们的后代:应该继承他们的业绩,无愧于这些平凡而伟大的无名和有名的革命英雄。
  在艰难而壮丽的革命征途中,正如大江奔流,难免泥沙俱下。在三年游击战争期间,我们的队伍里出现了少数叛徒。他们给革命事业带来了损失,个别领导人的叛变所造成的损失是重大的,然而它没能阻挡伟大革命事业的前进。那些叛徒们的卑鄙行径,则永远为人所不齿!
  刘建绪的“围剿”,虽然动用的总兵力比罗卓英的那次“围剿”要多,但是,我们反“围剿”的有利因素也有增加:第一,由于我游击区的范围已大为扩大,刘建绪的兵力与罗卓英集中于浙西南的兵力相比,相对说来没有那样密集了;第二,经过前一时期的工作,我们的社会基础更巩固、更广泛了,各大小游击根据地和游击基点互相策应,加强了我们抵抗敌人的力量;第三,全国形势的变化曾迫使刘建绪一度放松“围剿”的进程,这对我们也是有利的。因此,尽管浙南游击区的中心地区遭受到的摧残十分严重,但是几块游击根据地还是坚持下来了,而且保存了较多干部。浙南这个战略支点,坚如磐石。
  迎接抗日高潮
  在国民党的封锁与“围剿”之中,我们的处境虽然极其艰苦,但北上抗日的意志仍很坚定,大家非常关心全国革命形势的发展和变化,希望及时了解党的方针和政策。
  由于我们早就失去了同党中央和上级党的联系,所以我们每到一地,就千方百计搜集敌人的报纸,从字里行间了解情况,分析形势;并且通过各种社会关系、特别是通过青年知识分子,搞来上海等地的进步刊物,如邹韬奋办的《大众生活》,从中体会党的方针、政策。当我们知道了党中央一九三五年八月一日发布的《八一宣言》和一九三五年底提出的《十大纲领》等重要文件的精神后,对全国的政治形势和党的总路线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我们马上组织学习和宣传。对内,给指战员上形势课,进行思想教育;对外,发表宣言和公开信,说明斗争形势,宣传我党关于建立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表明我们的立场和态度。在游击战争那样艰苦恶劣的环境里,我们没有忽略过共产党人所肩负的政治责任,对于一些重大政治事件,都力求从我们自己所能理解的水平,表明政治态度。例如,当北平“一二九”学生运动的消息传到我军时,已是一九三六年一月了,我们当即发表宣言,表示积极支持。一九三六年六月发生了“两广事变”,当时我正带着挺进师主力转战于浙西南和浙东一带,刘英同志带领“突击队”在浙南开展秘密工作,尽管双方没有联系,但是都分别发表了反对军阀内战,要求团结抗日的宣言。回想起来,那时我们的思想还是比较能够顺应革命形势的发展的。
  一九三七年春,经过多方努力,临时省委同上海党组织建立了联系,接着又经过上海党与中央取得了联系,这对于指导浙南游击区的斗争,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但遗憾的是,那时我已同临时省委失去了联系,仍然处于闭塞的状况之中。
  一九三七年五月之后,刘建绪对浙南的“围剿”进入最严重的阶段,其残暴程度达到了高峰,真是黎明前的黑暗。但是,此时民族矛盾已空前激烈,“七七”事变、“八一三”事变相继爆发。而我红军主力北上已胜利到达抗日的前进出发地,南方八省的游击根据地的革命红旗始终屹立不倒,全国人民包括海外侨胞又以各种形式的抗日救亡斗争紧密配合,国民党蒋介石迫于形势和全国抗日运动高潮的压力,其“北和南剿”的反动方针再也不能推行了。
  一九三七年九月,我们正在门阵地区活动,由于消息闭塞,还不知道国共两党已经实现第二次合作。这时从金衢平原上不断传来各种消息和谣言,说什么“共产党投降了。红军被收编了”。经过仔细分析,我们觉得可能是国共合作了,便派了一支小部队出去调查。这支小部队化装成国民党军队,大摇大摆地开到龙游县溪口镇,进入镇公所,自我介绍说:“我们原在山区剿匪,现在奉命开赴抗日前线,要给县长打电话,了解情况”。镇长帮助给县长挂了电话。县长说:“现在国共合作啦,红军改编为八路军要开拔抗日了……”他们问明了情况,收集了些报纸,便返回汇报。
  我们开了个会,把部队集中起来进行动员教育。同志们听说国共合作了,要抗日了,觉得从一九三四年七月就已接受的先遣抗日的任务,很快就能得以执行,都很兴奋。我们要求大家百倍提高革命警惕,严防发生意外。稍后,又给国民党遂昌县政府写了信,要他们派代表来同我们谈判。
  不久,国民党遂昌县政府派了一个代表来到门阵,请我们下山进城。我们向对方严正表示:为了共同抗日,我们愿意同国民党地方当局进行停战谈判。同时告诉对方,第一,我们将开赴浙南根据地,沿途不得留难;第二,我们已经停止了打土豪,要求对方给我们补充弹药、给养,第三,合作不是投降,改编不是收编,双方是平等的合作,要保持我军的独立性,我们不进城。对方表示,愿意回去报告,并尽快答复我们。
  鉴于这次谈判可能成功,为了积极迎接民族民主革命高潮,我们即令部队集中于门阵,在小溪右岸驻扎下来,进行政治形势教育,开展练兵活动。与此同时,宜遂汤工委也向群众进行了广泛的宣传教育,并发动群众为部队筹办给养,缝制新衣。
  过了几天,国民党答应了我们的条件,欢迎我们下山。我们同时了解到临时省委已同国民党浙江当局达成了停战协议,当即决定集中部队开赴浙南平阳,与刘英同志等会合。我们在门阵村头的白沙庙召开了军民联欢会,向群众告别,还请木偶剧团来为群众演出。群众欢天喜地,真象过节一般。
  我们终于依依不舍地告别了门阵乡亲,翻山越岭,沿着崎岖的山路南下,绕过遂昌县城,经过石练、湖山、王村门、大潘坑,船寮、青田、大峃(xue) ,到达飞云江南岸,和刘英同志派来的联络员相遇了,随即一同奔赴平阳北港和刘英同志等胜利会合。
  以后,我才知道了闽浙临时省委同国民党谈判的一些情况。临时省委在同上海党组织取得联系后,逐渐了解到党中央关于联蒋抗日的主张。一九三七年四月,在刘英同志主持下,以临时省委和省军区名义向浙江国民党当局发出呼叮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文电。其时刘建绪已奉蒋介石之命,在报纸上公开表示要和我方谈判。双方代表在鳌江进行了三天谈判。在谈判中,国民党代表妄图以和谈为名,迫我投降。我方代表表明了合作抗日的严正立场,揭露了敌人的罪恶阴谋。对方见其阴谋不能得逞,便拿出蒋介石“停抚进剿”的手令相威胁,谈判随即破裂。在全国抗日高潮到来后,刘建绪复于八月间给临时省委送来亲笔信,要求和我方重开谈判。临时省委遂派代表到温州同国民党浙江当局谈判,九月十六日双方达成合作抗日的协议。
  实现两党合作抗日,这是由国内革命战争向抗日战争的两个革命战争时期的转变。从浙南地区来说,在这一转变过程中还比较自觉。在同国民党的谈判中,我们坚持了原则立场,国民党在军事斗,争中没有取得的东西,在政治斗争中同样没有得到。
  挺进师分散游击于浙南各地的游击队先后集中于平阳北港山门街,记得有范连辉,周瑞球、舒雨旺、杨立才、刘亨云、张文碧以及何畏、陈铁军等同志带领的各路部队,共四五百人。这个数字,和一九三五年初挺进师进浙江时的人数相当。但其成员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原七军团、十军团的老骨干不太多了,充实了许多新的血液,有浙西南、浙南和闽浙边的一批工农子弟兵,有温州、上海等城市的知识青年。我们的装备虽然不算好,可是部队作战经验丰富,战斗力是很强的。这支部队随即正式改编为“国民革命军浙闽边抗日游击总队”,下属三个支队和一个教导队。为了加强抗战力量,我们在大墩村举办了党员干部训练班,在山门街畴溪小学开办了“抗日救亡干部学校”,部队补充新兵,加强训练,就地开展群众工作。此时,省委又派了吴毓、龙跃等同志去与中央联系。
  这时,新四军军部已在南昌成立,以后又迁至皖南,来电命令我们赴皖南集中。一九三八年三月间,东南分局组织部长曾山同志来到了山门街,向我们传达上级的指示,并一同研究了部队进一步整编的问题。
  党中央对南方各游击区的安全和巩固问题十分重视,一再强调这是“十年血战的结果”,是“今后抗战和进行革命斗争的重要战略支点”,无论如何不能放弃,一定要保存。当时,日寇有在温州沿海登陆的可能,为了准备在日寇登陆后在闽浙赣地区开展游击战争,并防止国民党当局再次背信弃义,发生变故,决定由刘英同志主持浙江省的工作,带领部分武装人员和干部继续留在浙江坚持斗争;由我带领“抗日游击总队”开赴皖南参加新四军的战斗行列,还以抗日救亡干部学校的部分人员组成战地服务团,随部队行动。
  一切安排就绪,刘英同志便和曾山同志一起先赴东南分局。我和刘英同志从这里分手后,就没能再见面了。我们是从一九三四年开始在一起工作的,共同经历了北上抗日先遣队和三年游击战争这两段艰难的历程。一九四二年春,刘英同志在温州被捕。他在狱中顽强斗争,坚贞不屈,于五月十八日被蒋介石下令杀害了。他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了革命事业。刘英同志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战斗的一生,人民永远纪念他。
  三月十八日,我们由平阳山门街出发,欢送的人群饱含深情。浙南游击区的革命群众,三年来哺育了我们游击队的成长,不少人以自己的生命换取了我们的新生。现在,新的革命使命在召唤我们,大家都要为新的任务而战斗了,这样的分别又是很有意义的。
   我们途经瑞安、泰顺、丽水、松阳、遂昌、龙游、衢县、常山、开化、屯溪等县境时,都派人去同国民党当局交涉,要求立即释放“政治犯”,使一批被国民党逮捕和迫害的同志得以出狱。在北进途中部队受到各阶层人民群众的热烈欢迎和慰劳。这时的政治形势已与几个月前大不相同,各地抗日救亡运动的浪潮汹涌澎湃,许多地方都成立了“抗日自卫委员会”,浙南、浙西南游击根据地的群众正在以当年创建根据地那种热情和气派开展抗日救亡运动。部队收到他们的传单和慰问信,感到非常鼓舞。到达龙游以后,同志们要求乘火车到衢州,经过交涉,上了火车,一声汽笛长鸣,同志们的心随之飞到了抗日前线。我们行军一个月,到达安徽歙县岩寺,加入了新四军的战斗行列,整编为新四军第二支队第四团第三营。
  浙南三年游击战争的道路是艰难曲折的。我们在失去党中央和上级党组织领导的情况下,经历了由正规军到游击队和由国内革命战争到抗日战争两次转变,又经受了国民党的一次“进剿”和罗卓英、刘建绪两次几十个团的“围剿”,领导同志之间又产生过严重分歧,但是,不管形势怎样险恶,鼓舞我们的强大精神力量始终是对中国共产党及其所领导的革命事业的坚强信念,相信我们的革命事业是正义的,正义的事业总是要胜利的,革命的前途是光明的。这个信念,推动着我们从失败和挫折中接受教训,推动着我们在新的斗争中逐步走向成熟,走向新的发展。三年,付出的代价是昂贵的,但成果也是丰硕的。第一,在敌人的心腹区域沉重地打击敌人,较长期地吸引和牵制了敌人相当数量的兵力。仅以我们进行的两次反“围剿”为例。就先后吸引、牵制了罗、刘两敌各三四十个团的兵力。历时各达八个多月之久。其间,对敌人力量的消耗与打击是难以用数字表达的。一方面,党中央和主力红军的长征和南方各游击区的斗争牵制了敌军的主力,这是对浙南游击区斗争的有力支援;另一方面,浙南的斗争,无疑在一定程度上策应了党中央和主力红军的战略行动,也在一定的程度上配合和掩护了邻近兄弟游击区的斗争。第二,努力宣传党的路线和政策,扩大党的影响,在敌人的心腹地区发动群众,推进了抗日救亡运动的浪潮,并把浙南建成为中国革命在南方的一个战略支撑点。这个战略支撑点,在以后的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第三,在艰苦卓绝的斗争中,培养、锻炼和储备了一支经验丰富的战斗队伍,成为组建新四军的部分骨干力量,并把“先遣抗日”的旗帜胜利地插到了江南敌后,报偿了党和人民四年来所寄予的殷切希望。
  浙南三年游击战争的胜利,是许多党的优秀干部、战士和革命群众鲜血、意志与生命的结晶。挺进师政治部主任(后兼任浙西南特委书记)黄富武同志,领导浙西南反罗卓英“围剿”斗争,于一九三五年十月三十日被俘,坚贞不屈,蒋介石亲自下令,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十二日下午二时许被杀害于丽水南明门外。师宣传科长王维信同志,一九三五年四月底在斋郎战斗中负重伤牺牲。师组织科长兼地方工作科长(浙西南特委第一任书记)宗孟平同志,一九三五年五月在龙泉茶岙岭战斗中牺牲。第一纵队前后两任纵队长朱宝芬同志和王屏同志,在开辟浙东地区的斗争中牺牲。第二纵队长李重才同志和政委洪家云同志,在反罗卓英的“围剿”时,在浙西南战斗中牺牲。第三纵队长刘汉南同志,一九三五年九月二十六日在安仁镇赤源坑战斗中牺牲。第三纵队政委兼龙浦县委书记方志富同志,一九三五年十月七日在龙泉茶园坑战斗中牺牲。第四纵队长王裔三同志和政治委员李凡林同志,在游击于闽北根据地时牺牲。第六支队政委王春华同志,一九三五年十月十四日在英山附近的战斗中牺牲。还有如地方工作团团长、浙西南特委副书记杨干凡同志,工作干部朱干、杨林同志,第三任浙西南特委书记许信焜同志,以及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的陈凤生、卢子敬、陈丹山等同志,都为坚持浙南三年游击战争洒下了最后一滴血。还有更多的,我所不知道的无数的无名英雄。这些有名的和无名的英雄们,他们的革命精神是永垂不朽的!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对南方游击区工作的决议》庄严指出:“…南方各游山区的同志在主力红军离开南方以后,在极艰苦的条件下,长期坚持了英勇的游击战争,基本上正确的执行了党的路线,完成了党所给予他们的任务,以致能够保存各游击区,在今天成为中国人民反日抗战的主要支点,使各游击队成为今天最好的抗日军队之一部。这是中国人民一个极可宝贵的胜利。”我以为,在三年游击战争中英勇奋斗而牺牲的烈士们,是夺取这些胜利的最光荣的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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