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似火 (续上期) 无论在新疆或是在云南,彭加木的工作虽然不断地取得进展,但是他体内的隐患也始终在发展着。他经常感到体力软弱,胸口窒闷,上坡困难,晚上睡下要咳嗽;有时在深夜里实在窒闷得难受,他就独自一个人叫几声。他也去看过医生,医生还是那句话:“你的心脏有毛病!”建议他休息,但是他仍然撑持着,仍然没有告诉领导。 一九五七年初,考察队奔赴海南岛进行热带、亚热带植物资源的考察工作,彭加木又力争随队前去。他不顾自己带病的身子,总是抢先拣最困难、最艰苦的工作去做。有一天,汽车队开往海南通什,队里明明有两位行政工作人员可以负责押送工作,他却为了照顾别人,主动提出押送最后一辆汽车,直到深夜才抵达目的地。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他的脸肿了,而且发暗发黑,关切地问他,他笑笑说: “身体不太好,不过完全顶得住!” 在云南及海南的亚热带丛林里,他对紫胶等资源进行了认真的调查研究,并且热情地设想了一套多快好省的分析、利用、推广的办法;他到处打听,寻找可以放养紫胶虫的树木……当时,他的病情实际已经相当严重了,但是放在面前的做不完的工作,祖国边疆科学事业的发展前景,仿佛给他添加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使他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病人。是的,当人们的精神世界给崇高的、光辉的理想照亮的时候,他往往能够做出远远超越他的体力范围的、不可思议的奇迹来!彭加木的状况,正是如此。 海南的考察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同桌的人看见彭加木突然噎住了,脸色蜡黄,好像一张金纸。急着问他: “怎么了?怎么了?” “不……不要紧……一会儿就好……”彭加木努力迸出两句话,他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刚刚走了两步,就昏倒了…… 就这样,彭加木被送回上海,住进了中山医院。医生在检查了他的病情以后,用惋惜而沉重的语气,只说了一句话: “你呀,坚持得太久了!” 岂甘俯首让沉疴 彭加木住进医院的第二天,医生就把他的妻子找去了。 看到医生严肃而又沉重的脸色,彭加木的妻子预感到有什么不幸的事要发生了。她的心紧张地跳动起来。医生请她坐下,沉吟了半晌,考虑着如何说这难以启齿的消息。过了片刻,他终于缓缓地说: “……彭加木同志的病,经过了仔细检查,发现在他胸部气管和食道之间的纵隔障部位,生了一个恶性肿瘤,有两个拳头那样大小……” 恶性肿瘤!彭加木的妻子脑袋上仿佛受到了重重的一击,怔住了。她也是一个科学工作者,学过生物化学,她对这种病的严重性知道得很清楚。恶性肿瘤!这种至今在医学上还查不出病因的绝症,曾经夺去了多少人的宝贵生命啊!如今,这种不幸却突然降临到自己的爱人身上了,他原来是一个多么鲜龙活跳的健康的人哪,可是现在……这不可能,决不可能!然而,医生的缓慢而充满同情的声调,却还在一字一句地继续下去: “……这种病很危险,你是知道的,一般只能维持半年,根据文献纪录,最多的也只能拖两年。家里要作好准备……” 彭加木的妻子咬住嘴唇听完了医生的话,她没有哭,立刻赶到研究所里去找支部书记,向她作了汇报。组织上十分关心彭加木的病情,答应马上想办法全力进行抢救。 彭加木的妻子把一切事情办完,回到家里,当她单身一人的时候,她才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打开房门,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朝她扑来,两岁的妹妹跟着四岁的哥哥,大声喊着:“爸爸呢……”这时,她的鼻子一酸,止不住满眶的泪水…… 彭加木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还不知道自己究竟生的什么病。他哮喘得厉害,不能平卧,一躺下就引起剧烈的咳嗽;食道和气管又像给什么东西塞住了,难以进食。他痛苦地半坐在病床上,整宵整宵地不能入眠…… 主治医生查病房的时刻,内科曹医生走到彭加木床边,对他进行了仔细的检查。曹医生是一位有经验的女医生,长期的医疗生活给她额前添加了几丝白发。她检查完毕以后,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心里痛惜地想: “这个年青人的病情越来越坏了,要马上注射有毒性的氮芥类针剂,结合深度X光照射,但是将会产生非常剧烈的反应,造成很大的痛苦,不知他受得了么……” 这时,彭加木从病床上抬起头来,恳切地问: “曹医生,我生的到底是什么病?” “正在检查。” “医生,告诉我吧,我到底生什么病?……我的身体不是属于我自己的,我要向组织上写信报告情况呢!” 是的,他的身体不是属于他自己的,可是做医生的,怎么能把这样的绝症,当面告诉正在受病痛折磨的患者呢?经不住彭加木的一再盘问,医生含含糊糊地说: “你的胸口有一个硬块……” “硬块?”根据自己的症状,几天来的怀疑证实了,具有一定医药知识的彭加木,很快就作出了判断:“是肿瘤吧?!” “是硬块……”在这样的病人面前,撒谎是难的,可是医生还是不忍直说。她讲完这句话,很快地转身走了。 彭加木清醒地意识到:恶性肿瘤,这是一种危险的病症,必须正视这个现实。他躺在病床上,替疾病的发展设想了三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和医生合作,以顽强的意志和疾病作斗争,争取战胜疾病,成为医疗上的“特例”。 第二种可能,按照这种病的规律,在治疗过程中,总是好一阵,坏一阵,直至最后支持不住为止。那末,就在这好一阵,坏一阵的反复当中,争取机会到边疆去,把未了的工作继续下去。 第三种可能,病情日渐恶化,这是最糟糕的,但是即使如此,也要争取多拖一些日子,在病床上争取为党、为边疆的科学事业多做些工作。 他对疾病的发展,能胸怀坦然,情绪开朗,既不沮丧,也不焦躁,既能藐视疾病,把个人安危置之度外,又能认真对待,力争健康情况的好转。一个人对疾病的态度,不正是他对革命的态度的一种表现么!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彭加木都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忍受一切痛苦,密切地和医生合作,积极进行治疗。组织上想尽办法抢救他,替他到各地寻找药物,更使他深深地受到感动。他觉得:他不是一个人在和严重的疾病作斗争,整个党的组织都在作他的后盾,因而给了他无穷的力量和信心! 经过一个阶段的治疗,彭加木突然发起高烧来,这是一个不祥的信号。医生和护士把他从大病房移至小病室,说是“需要隔离”,但是彭加木自己知道得很清楚,这是“病危”的标志。他并没有惊惶失措,相反的倒是显得很冷静,很沉着,他想:只要自己一息尚存,就要和疾病斗争到底。 在小病室里,只有他和另一个患肝癌的病危病人,并榻而卧。不多几天,那个病人死了,别人都替彭加木紧张、担心,而他自己却处之泰然。 (未完待续) |
原文 发表于1965年,散文集《生命似火》作家出版社,发行量35000册 浏览:8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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