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和尚” 　　前些日子同学们在群里议论起江尚和，我也插了几句，事后记忆的闸门一下子被打开了，关于江尚和的许多往事,像电影一样，一段一段地反复回放在心灵的银幕上，久久挥之不去…… 　　我认识他的时候只知道他叫“和尚”，后来才知道他大名叫江尚和，其绰号也就不解自明。也许正因为被大家叫作“和尚”，他短暂的一生才会过得像个苦行僧似的。 　　我第一次看见他并认识了他，是在我们下放到石台以后，这要追溯到四十多年前…… 　　那是个炎热的夏天，不要说在地里干活，就是呆在屋里也会浑身冒汗。虽说是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但我们也没有傻到那种程度，能躲就躲吧,，但在家里躲总不是个事儿，只有躲出去，贫下中农也就会“眼不见,心不烦”，不会对我们说三道四了。到老同学小组去“串联”，是我们的热爱，这种爱好的形成，可以追溯到文革的“大串联”，可以说是文革遗风。我们找了个借口，便堂而皇之地出走了。 　　我们一路串联过去，队伍也不断地壮大，一直串到了貢溪（公社）的毛凯旋小组，便小住下来，因为他们的硬件实在是太好了，他们住的是一所崭新的四合院，一人一间亮堂堂的寝室，还有宽敞的厨房和饭厅；周边环境也是绝佳，崇山峻岭环抱，林木茂密，溪水潺潺，白昼鸟雀啁啾，夜晚凉风习习。一天，毛凯旋带我们出去闲逛，忽然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肩着一副担子迎面朝我们走来。这就是初次见到的和尚。他瘦小，身子骨显得有点儿单薄，头上顶着一只破旧的草帽，脸黑黑的，浮着一层油汗，脚上著一双解放鞋，没穿袜子……我当时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鲁迅笔下的“闰土”。他挑的是一担稻种，大约百斤，这么瘦小的身子，竟然能够肩着走十几里路，着实让我有些吃惊。毛凯旋见状，笑道：“你小子还真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佩服佩服！”和尚苦笑了一下，嗫嚅道：“没法子……队长派的……”我们递上香烟，他说不会抽，接着闲聊了几句，他就告辞说，生产队还急等着稻种育秧呢。毛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说，听说他家经济条件比较差……不过这小子运气还不错，他们生产队富得流油，一个工有一元五六毛。 　　我和和尚还真有缘分。后来（1972年春）我和他竟然招工在一个单位。 　　招工的过程中，我和大秉等三天两头往招工头头那儿跑，极力同他们搞好关系，以确保成功率；可是一次也没有遇到和尚，不知他是胸有成竹，还是太老实。总算工夫不负有心人，我和大秉等终于有惊无险被招上了，且分到了理想的工种；而和尚和妖怪（系我校初一古耀民的绰号，80年代调回合肥铝厂）都只分了个“铆工”——又苦又累的活儿。 　　我当时住机修厂集体宿舍，座落于一片绿野之中，显得有些孤独。四人一间，因为我是新来的，床位自然是最差的——紧靠门口，三个原住民也没有好脸色，心中叫苦不迭。怎么办？我来个忆苦思甜——想想在农村的日子……嗨，这种类似于鲁迅笔下的“阿Q精神胜利法”还真管用，我于是有趁势来了个“斗私批修”，狠批自己的享乐主义思想。过了几天也就有些习惯了。 　　听说和尚、妖怪的住处离我宿舍不远，一日晚饭后，我便悠然而去。和尚、妖怪住在大小相当于一间教室的宿舍里，而像这样的宿舍有好几排，房间虽大，但住的人更多，清一色高低床将屋子挤得满满的，昏黄的灯光衬托着刺鼻的烟气，好像在云里雾里似的。眼前的一切，太出乎我的意料，本以为他们工作条件差，住宿条件会相对好些，以资弥补，谁知竟与集中营没有多大差别，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此时我已完全没了牢骚，我感到我简直就是住在花园别墅里了。 　　妖怪和和尚的铺位也在紧靠门口的位子上，因此一进房门便瞅见了。因为新来咋到，人地生疏，再加上招工上来后初次见面，妖怪和尚看到我格外高兴。彼此寒暄后，妖怪便对住宿、工作大发牢骚，而和尚却在一旁安慰道，工作再苦再累比起干农活不知强多少倍了，虽然住宿条件比石台差，但是有得就有失嘛，反正好坏就是个睡觉的地方，放下帐子就是自己的一块小天地。我也在一旁附和道，鲁迅对自己的处境有过这样的诗句：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再说住这，可以不花钱过足烟瘾，何乐而不为呢。说得妖怪、和尚都笑了起来，不过这笑声中分明透着几分苦涩。 　　由于妖怪、和尚的驻地离我住处不远，于是就成为我的晚饭后散步的目的地之一。一来二往的彼此也就更加熟悉起来，也逐渐了解和尚和的一些情况。按照毛泽东的划分阶级成分标准，他的父母应为城市平民，是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无论解放前还是解放后，均生活在城市的底层。可见和尚能够考取合肥一中这样的学校，实属不易。他还有个姐姐，和他下放在一起，早于他选送池州卫校学习。和尚与妖怪的性格截然不同，较为内向，平时不苟言笑，颇有些少年老成。学徒工每月十八元的生活费（每年增加二元，三年满师）外加铆工营养补贴，每月约有二十多元，可是和尚依然根烟不沾，已经进厂很长时间了，也未见他添置新的衣物，整天就是工作服。难怪妖怪在背后不止一次地说他抠门，吃饭总是拣便宜的买，舍不得买荤的。如果说他有什么嗜好的话，那么就是有时也好两口酒，但基本上是与班组的师傅们在一起喝的，与其说是爱喝酒，倒不如说是他的一种公关手段。和尚所在的班组，大小师傅对他都很好，他们的铆工班长也是和尚妖怪的师傅，就不止一次当我面赞誉和尚，说他勤快、干活能吃苦，聪明，技术学得快……的确，进厂才半年多，一般的活儿，和尚已经独立操作，而妖怪则还离不开师傅。 　　1973年11月份公司为参加市里职工足球赛，委托我组建足球队。凡是能踢几脚的一中的同学，我都招至麾下，和尚也在其内。谁知刚开张没几天，他就患黄疸型肝炎住院。治疗期间偷空溜回单位集体寝室，室友要他一块儿喝酒，他就喝了。谁知这就要了他的命，一下子就发展成急性肝坏死（爆发性肝炎），回天乏术，我们那时天天到医院看他，他已被完全隔离，处于昏迷状态，那个惨状，我现在想起来，心里还隐隐作痛。 　　我就不知道他是真的连一点医学常识都没有，还是讲义气不便推辞或者有侥幸心理……唉，现在说这些已经无意义了。 　　他的父母亲是在他去世后才赶到的。据说为筹路费，干了一天活，耽搁了一天，要不然还能见上一面的。 　　追悼会上，他的领导和师傅、师兄弟都泣不成声……说他为人厚道，干活真干实干，技术学得快、掌握的快……这些并非应景之词，是实实在在的评价，是他短暂的一生的真实评价。 　　但是，我还要说的是，命运对他太吝啬，只给他这么短的生命，且过得太辛苦；和他相比我们算是很幸福的了。 　　大 垓 　　2014.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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