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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一中老三届逝者纪念馆

祭奠张晓群

范雁秋

  张晓群
  张晓群殁于心肌梗塞大面积动脉粥样硬化。他的第二个老婆打来电话。那是一九九八年五月十五日凌晨。挂上电话我不知身在何处,只盼是场恶梦。枯坐床头心头咚咚乱跳, 电话那头她必定是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第二天一早张惶无措中给朋友老乡打电话,想约了一道去给晓群送行。大家都忙无法成行。
  转过来跟主任请假。主任高大威猛,在UIC,伊利诺州立大学芝加哥分校,读书时她是我的教授,把我招聘来分校幼儿园当老师她又是我的老板。主任公事公办丧假只为直系亲属所设朋友不在其列。
  下班驾车回家的路上,窗外车流哗哗,车内我泗泪滂沱。一哭晓群英年早逝,二哭朋友寡情薄意,三哭自己怂,请不下假为晓群送上一程。
  趴好车近了公寓大门爬上二楼走近家。家里空空荡荡,儿子在附近上小学放学从不径直回家和他的朋友hangout,闯江湖。丈夫白天打工做装修晚上送外卖半夜才回。一片静谧。晓群还有当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幸酸欣喜,览故凝眸止不住嚎啕大哭。
  I
  一九八九年秋我接到美国大学幼教专业硕士研究生录取通知书三份,就选了位于德州一小镇的公立大学,小镇叫Corpus Christi, 滨临墨西哥湾。经济担保人一家在此居住,老先生也在那所大学教书。我们之间有契约,我帮他照看瘫痪在床的老伴,他提供食宿免费。
  那时航班少托了人最终买到大年初一的票,从上海飞美国德州休斯顿再转机。一九九0年元月二十六丈夫儿子送我到上海,挥手告别莫牵连。德州与中国时差14个小时,到达Corpus Christi还是大年初一。那年我过了两个大年初一却没有一点过年的味道。在合肥没有吃年夜饭到上海没听见放炮,Corpus Christi安静得让人惆怅难忍。几天后给张晓群挂了个电话。 我帮他捎了一小包衣物,是房迎三交给我的, 说是给他儿子的。他儿子在合肥爷爷奶奶管着怎么还要带小孩衣物?忙乱中也没顾得细问。还没决定如何将小包裹送到晓群手上,去学校报名注册时得知春季报名日期已过,晚了一天。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研究生院注册关门本科生仍开门,但本科所修学分不入研究生院的账而学费一分钱不能少。老先生说那你赶紧找个地方去打工吧,Corpus Christi太小找不到事。 我思前虑后又给晓群打了个电话问,到芝加哥一边打工一边重新申请学校你接应一下行不行?他说我和我老婆是针尖对麦芒你在我家蹲不下来。我找个地方送你到亲戚那里去分租。
  给晓群打电话的第二天下午老先生把我送到Corpus Christi的机场。登上飞机往芝加哥飞心也跟着飞。听到机长好听的声音,听不懂心里知道快到芝加哥了。飞机在天上訚訚嗡嗡开始降落,灯火在地面闪闪烁烁一片璀璨不见尽头,心里却有盼头。从国内换的美元买了这趟班机机票后口袋里就剩27美元,仍很笃定,好像到了芝加哥美元就会从密西根湖面水里一阵风刮过来。有老同学张晓群在,不怕。
  飞机降落在芝加哥市内的中途机场,下了飞机拿了行李赶紧套上羽绒服。一月底二月初在Corpus Christi小镇一身短裤短褂趿拉着拖鞋还要开空调吹电风扇,芝加哥却是寒气砭骨。旅客散尽天已黑晓群还不见踪影。我怕我俩是相见难相识了。记得我一九七0年冬天到石台县合肥一中知青点串门子见到晓群,那皖南山区阡陌一别已整整20年光影过去了。 心中正焦躁,远远看见一个亚洲模样的男人走来,迎过去一看好像是张晓群。他穿着件风衣走起来飘飘洒洒很拉风平添了一层神秘。再走近就一点不神秘了。张晓群在石台还是少年郎腮帮子红红的好看,眼前这个张晓群没了一点点当年的影子。芝加哥的寒风把他一脸皱纹冻得硬邦邦的,胡茬子和嘴唇上的皮屑争先恐后往上翘着,从候机室外面走近来上面挂着白渣渣,就像落在地上的针叶松被冻得戳在那里。握握手,手粗粗拉拉就像摸挲着鱼皮袋。
  我说不容易吧。他没说容易也没说不容易或者还好,只说对不起来晚了在等实验结果走不掉。然后就说快走快走我还要赶回实验室。我也没说对不起把你捞过来接机。不知道他愿意听还是不愿意听。我知道他忙读博士哪能轻松? 他爸爸说晓群忙得要命天天晚上熬夜,桌上放着一个小电热杯杯里焐着牛奶渴了饿了就喝一口。
  上了车一阵哼哼唧唧发动机开始工作。张晓群说这车化了他二佰美元。原车主开价250砍价砍到200,说中国人不喜欢250,250就是脑子不开窍。车主说他脑子开窍,200就200。张晓群说真走运这车开了大半年了。说着话就到家了,下车时车里也没热起来。从后备箱拖行李时才看到,后车窗用塑料布覆上,风一吹哆哆嗦嗦。箱内底盘有一大洞,雪水泥浆就像被搅拌机搅上来一样溅得一大片,然后又滴滴答答顺着洞飞泻出去。得亏硬纸板盖着两个行李箱还能看出原来酱红颜色。
  应着门铃声,大门上方两扇窗户亮起来了,一张脸贴上玻璃窗张张望望一扭身不见了。不大工夫就听见下楼梯的脚步声踢踢踏踏。门一开一团暖气扑面而来,我们赶紧挤进门把暖气挡了回去。楼梯又窄又陡,上了楼进入客厅放下行李,张晓群指着我用英语对开门女子说这是我中学同学刚从中国来。他没说我的名字,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的英语名字。又对我说这是Terrisa。转过身用中文对我说她交不起房租愿意把她的睡房转租给你连家具一起。Terrisa 静静站在那儿听我们说话好像能听懂什么。张晓群把箱子从客厅拎起来挪到Terrisa的房间现在是我的卧室。我的睡房和另一间睡房紧挨着,两个睡房的门框成九十度直角,两扇门的铰链肩并肩。好在两扇门都朝里开,如果同时朝外开,两扇门就成了一堵墙,人走不出进不去。张晓群指着那扇门说这是我表妹的睡房,大概就是他在电话里说的亲戚吧。又说我还要去趟实验室晚上再回来。现在早已是晚上了他的晚上就是半夜吧。
  II
  Terrisa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杯子,从厨房水池上的龙头放了点水就端到微波炉前戳戳点点,微波炉嗡嗡转起来,她烧了点热水一边喝一边和我聊天。Terrisa看上去二十多岁,她奶奶的妈妈是中国人,还有法国人葡萄牙人菲律宾人欧亚混血。她蓬蓬松松的深棕色头发做成无数小卷卷在头上跳跃,白皙的脸庞轮廓柔和,清亮的眼睛定定看着你,薄嘴唇在翘鼻梁下向两边伸展开又恰如其分地收住,两个嘴角轻轻向上一挑笑盈盈的。她说话声音细细的安静得像只猫。Terrisa说Zhang和她是校友就读于UIC,她读本科财会专业。Terrisa 可以发出几个英语中没有的中文读音。我原以为那是因为她八分之一中国血统的优势,舌头打弯弯容易些。后来发现她很聪明也很耐心。我们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说弯弯绕绕的事情问莫名其妙的问题,她能够把它们捋顺再重复一遍,然后用眼睛问,你的问题是这样的吗?看你糊涂张着嘴,她就用纸用笔写出来,字写得好看又快,就是握笔的几个指头让人看着别扭,大拇指弯弯地翘着,那怎么握得住笔?
  我不明白Terrisa那样握笔如何写字,我却明白张晓群在这样的女人面前又怎能把握自己?
  有人在楼下把门拍得砰砰响,Terrisa也没扒窗看就下楼去开门。跑上来的是张晓群儿子的妈他第一任老婆。她一进门看到我就说我刚从餐馆下工。哎,张晓群怎么把你送到这儿来啦?到我们家去住方便。我心里想你们两口子针尖对麦芒,吵起来我帮针尖还是帮麦芒?就说住下来了不动了吧,再说这里交通也方便出门就是公共汽车站。她说好吧,如果要搬过去就打个招呼,那我走了。她走时和来时一样匆匆忙忙,也没和Terrisa打招呼,看都没看她一眼。
  过不了多久张晓群回来了和他表妹一道。 表妹咚咚跑上来,后面跟着张晓群两手拎着吃的喝的。表妹笑嘻嘻和我打个招呼就到厨房开始做饭,张晓群跟着进去,在餐桌边坐下两腿一伸,饿死了饿死了。表妹说你就不能带点什么吃的东西?在中国你不干社会主义,跑到美国来饿死了,丑化资本主义。表妹说完格格笑起来。每次收住话头她就把嘴唇撅一撅下巴颏紧一紧漂亮的眼睛眯一眯,意思是嗨说得就是你呐。
  张晓群说早上吃不下早饭中午没时间吃中饭晚上吃晚饭,三餐并到一餐,省事。表妹说米饭蒸上了炒个蔬菜,餐馆里带来的红烧肉你的最爱。张晓群一听脸上冻住的皱纹就化开了。
  在餐馆打工有好吃的剩下来,打工的就偷偷打包带回家凑合一顿。有次我问张晓群怎么不回家吃饭,他说家里没饭吃。他老婆后来对我说我给他做的红烧肉他说不好吃不吃。Terrisa吃的简单基本不做饭,厨房就是我们中国人的地盘,冰箱塞得满满当当都是我们的stuff,东东。冰箱是张晓群的八宝箱,他常常进门就到冰箱去翻,里面生的熟的红的绿的香的臭的都有,臭的是吃剩的佳肴舍不得扔,买来的鱼肉忘记做,时间一长就腐败发臭。闻到臭味张晓群就骂骂咧咧,一边说暴殄珍馐天打雷劈一边用手拣点什么往嘴里撂。
  我怎么看他俩都像两口子过日子,只是晚上再晚张晓群都回他自己家睡觉。表妹白天上学,放学就直接到市区一家中餐馆打工。餐馆晚上十点收摊,打扫好卫生总要到十点半之后才能走。回到家做饭吃饭洗洗涮涮一两点上床睡觉是常规。这个常规在我到芝加哥的第一天就成了我的生物钟。第二周表妹在她打工的餐馆帮我找了份工,一周后挣的小费加上老板给的工钱一天七块,第一个月的房租就够了。250美元捧给表妹她也替我高兴。我和Terrisa把房租交给她,她一把交给房东。她抱怨说Terrisa连这个月俩月房租都没Pay,配,她不愿再垫了让房东找她。水电煤气我们三人分摊,我们的公寓老上百岁了用的是水暖,冬天煤气费贵一个月要三百多。我第二个星期工钱也够交这些费用,还有吃饭开销,剩下的都存到银行。表妹帮我在家门口银行开了个活期账户,那上面攒下的钱就是我的学费,我安顿下来了。张晓群说中国学生就是厉害,能吃苦,到了美国就站住脚了。如果没有晓群,我再厉害,脚也不会往芝加哥伸没有脚哪能站住脚?
  III
  张晓群喜欢抬杠认死理,表妹叫他杠头王。我们有一位合肥老乡老陆也是认死理的杠头王,他是餐馆大厨,老婆还没来单身一人很寂寞。大厨一周歇工一天有时就到我们出租屋来烧点好吃的,犒赏犒赏张博士和我们这些大妹子小妹子。老陆祖籍芜湖,喊张晓群张博士,从他嘴里出来就成了张不是。那天他端上一锅红烧鱼,很得意,把锅盖一揭说青头混子尝尝我老陆的手艺。然后又开始说老陆史,我在周王农场没饿死,就是下塘摸鱼捉虾活过来的。周王农村曾经是安徽的劳教农场,老陆16岁那年被判流氓罪给关了起来,刑满释放留在周王农场当了农场工,开拖拉机。老陆的流氓罪是他和派出所的人打架打出来的。那天他家门口围了一圈人看猴子玩杂耍,小孩看不见就往前挤,耍猴人用粉笔画了了个大圈,说哪个超过这条线哪个就结婚了。那时小孩都以为结婚就是流氓,一听这话都吓得往后直退。老陆伸着眼睛往前看猴子撅着屁股往后退,怕当流氓。一不小心踩到了人,那人伸手一搡,老陆就从线外跌到线里结了婚。老陆转身跟搡他的人打起来,派出所的人来治安,他又和派出所的人撕扯起来。老陆当场被扭送派出所,派出所干警到居委会一查成分,他爹是国民党第一届国大代表。老陆害怕越线结婚当流氓,法院就把他判了个流氓罪送去劳教。老陆喊他爹老爷子,他家老爷子留学法国获法学博士学位,在国民党政府做大法官,坐国大代表席位,老陆在周王农场坐班房罪名滋扰社会治安。老爷子一坐做去世,享耆壽96。老陆出班房获自由时年36。政府要给他平反又找不到他的档案, 作为补偿老陆就被分配到合肥一所中专学校当食堂司务长。离开周王农场时他的室友,大通铺的朋友,把棉花票凑凑给老陆弹了床棉絮。老吴肩上扛着这唯一家当鼓鼓囊囊温温暖暖,跑到到合肥成了合肥人,跑到美国成了我们合肥老乡。
  当年陆司务长好跩,合肥话就是神气活现,天天骑着拖斗三轮车上菜市采购。远远的卖肉卖菜的就喊陆司务长来啦,老陆也客气边踩三轮边说来了来了。有卖肉的就往他的坐骑拖斗里甩了一块肉说全精一毫毫肥的都没有。老陆下车付钱,卖肉的说不急不急我俩还客气什么。正在陶醉在当司务长的荣耀之中,老陆家老爷子吩咐他大哥把他搞到美国去。老陆政治避难拿了永久居民身份。老陆懊悔招不住,司务长日子过风光啊。老陆一看到张晓群就说张不是你也真是的了,搞什么民主。文革前的共产党整人是要反,现在共产党大有进步,我就不反对我就支持。又感慨到,真得味,你爸爸是安徽省公安厅厅长,共产党厅长的儿子反对共产党,我家老爷子是国民党大法官,国民党儿子支持共产党。张不是就笑话老陆,两斤瘦肉就把你给采购掉了?你老陆也太便宜了吧。老陆讲不过张不是,就用筷子点点盘子锅子说吃菜吃菜。说到厅长官衔,张不是对老陆说有人讲我爸是公安厅看大门的。老陆说造谣造谣,不要听他散扯。张不是就骂起来。老陆又发表议论,看大门的怎样?当厅长的又怎样?国家主席都给斗倒了,当官没当头。老陆忘记他当食堂司务长的跩劲了。
  张晓群跟餐馆老板抬杠杠得凶,骂得狠。
  我和表妹打工的餐馆老板是台湾人,大陆沦陷,我父亲带着全家跟先总统蒋公撤到台湾,刚到台湾头几年都没穿过鞋,没钱买。老板常常这样拉开话匣子。他来美读书,毕业后工作不好找就盘下一个餐馆,又娶了一个韩国老婆。老婆引坐调酒和熟客聊天,收工时老板娘把一个大罐头听里的钱往桌上一倒,客人给的小费,然后三一三十一平均分配。张晓群每天晚上下工时去接表妹,后来又把我给捎上。他和老板老板娘熟道,我们打扫卫生时他就和老板聊天。聊台湾聊大陆。老板称蒋介石先总统蒋公,蒋经国为故总统。故总统当任十年推崇民主搞政宪改革,我父亲那帮国民党老人反对,新人也反对,当时原住民还插不上嘴,有人扬言要干掉故总统。结果从1978到1988故总统把台湾建设起来了,不容易啊。你们大陆那些年在搞什么?跟着邓小平搞改革开放啊。故总统和邓小平是一代人,邓把学生杀的杀关的关我很同情,你们大陆学生来美国不争气low,下三烂,分小费相互之间一分钱都不让,扔硬币抽签,head and tail,硬币的正反两面,看谁走运能拿到那枚硬币。老板看张晓群脸色不对连忙解释,我没有说是你表妹噢。张晓群说你们国民党被我们共产党撵下海,跑到小岛上,一群流寇成不了气候。老板说我们卧薪尝胆起来了。张晓群上车就骂老板王八蛋,妈的个X,又长叹一声不吱声了。
  IV
  一天张晓群拿了一截电话线来帮我装电话。他从表妹卧室窗口引出线叫我拿着,又从我的卧室窗口探身出去,把挂在两扇窗户之间的电话线固定住。他一手捏钉子一手举榔头在墙上咚咚锤。看他重心在外就生怕他摔下去。二楼离地面不高,真要摔下去也不会轻松。还有,他的三个女人也会拿我问是。我赶紧说小心呀,小心呀。他冲我,嘘什么嘘!他对他老婆表妹也是这样说话,咄里咄沖,对Terrisa讲话就软和。他的英语还没溜到那个水平,不能激动,一急英语字眼就近不到他的大脑和嘴巴交集了。有一次他说好莱坞,我没听懂就说嗯?三个字是中国字,听起来又是张氏英语。他又说一遍,这次听懂了,我和表妹笑弯了腰。他不睬那套跟着Terrisa鹦鹉学舌,舌头还是没玩过来。他说我就是发音差一些,我肚子里的词汇量你们哪个都没有我多。我怀疑他在吹牛。他从中石油,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总公司,下属的设计院直接到美国读书,是美国新奥尔良一个石油勘探公司担保的,没考托福很lucky,走运。办签证也很lucky,老婆陪读也给签了。张晓群说哪知道呢,夫妻两人可以一把把签证给办下来了,办了就一块过来了。
  老婆说哪知道呢,到美国这么受罪。刚来时没车,到中国城买菜搭公车不方便就地走。冬天啊,那个风啊雪啊就往脖子里灌就在脸上扫。嘴巴鼻子呼出的气就在头发稍眉毛稍围巾上结成冰茬茬。眼睫毛?中国人眼睫毛短,就那也结冰茬茬。不知道美国人怎么搞,眼睫毛还那么长,那冰茬茬不就把上眼睑坠住眼睛都睁不开了吗?哎,小眼睛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说到眼睛,她又说,睡觉是闭上可耳朵闭不上。我们刚来时和另一对夫妻合租,出租屋只有一间睡房他们睡,我和晓群睡客厅。 捡了张席梦思晚上拖出来往地上一搁就是床,白天往墙上一靠不挡事。可是睡不踏实,就听见地板在脚下吱吱响,厨房里锅碗瓢勺叮叮当当。后来又来一对夫妻,怎么搞?就在客厅扯根绳挂上从国内带来的床单,一拉成了两间卧室。后来慢慢习惯了就能睡着了。他们都沾亲带故,说帮人申请赴美入学叫钓鱼。那对夫妻就是他们帮助给钓来的。
  表妹也是钓来的,是赵晓群钓来的鱼。表妹和老婆是都是北京大妞,讲话声调吐字好听。好听也只是在心情晴朗的日子,很多日子大家的心情就像芝加哥的冬天,阴冷风雪交加。张晓群身边的中国女人都是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女中豪杰,他老婆跟我一样当年袖子都挽到胳肢窝,说起话来手不叉腰也是理直气壮,神态就摆在那。他表妹比我们年轻十好几岁,自称大姑娘家家的。大姑娘家家的脾气到了美国就变坏了。她没参加过红卫兵连红小兵也不是,可是脾气上来当年俩胳膊套俩红袖章的红卫兵都没那么厉害。表妹找张晓群做电脑程序时,一片娇嗔,顺手了,笑得花枝乱颤,说我给你做饭去啦。不顺手就说那谁谁谁就不这样做的。张晓群手一推电脑桌子,屁股底下带轱辘的椅子就把他送出去一大截,捶着大腿说,我就恨把我跟别人比,我张晓群就是张晓群。 谁谁好你就找谁谁去帮你做程序。表妹说我明天就要due,丢,交作业,你现在叫我到哪去找人?你说你饿了先吃饭累了先打个盹,我急啊心里像猫抓,还是做饭给你吃,吃完让你在沙发上打盹。这都半夜了,叫我到哪找人?
  又说我爸从来不跟我妈急,我妈还病歪歪的一辈子… 张晓群也急了,你看你看你又把我和你爸比,我告诉你,你爸是你爸我不是你爸,你妈是你妈你不是你妈。说着说着俩人又都被这绕口令消了气。张晓群屁股一拱脚一撑,带轮子的椅子又呼呼隆隆滚到电脑边,他脖子一伸眼睛一眯盯着电脑又开始做程序。表妹也回到厨房啪啪拍大蒜焖茄子。茄子降血脂,张晓群也爱吃。有时候气不打一处来,又消不下去, 表妹就会把门一摔扭身跑出去。张晓群跟屁股就撵。看到伊人哭着走着,不敢在后面喊,又不敢上前去拉, 怕警察把他俩都逮捕起来。他就跟着表妹走一走走到下半夜,回过头来还是要编程序,还是要做实验,还是要吵还是要闹,还是要做饭吃饭,还是要过日子。
  表妹说这日子怎么过呀?张晓群说他们到芝加哥来闹文化大革命了 – 文攻武斗。一到表妹要考试做大程序,张晓群力学实验做不出来,谁也帮不了谁,两人就炸了。张晓群文攻骂,Fuck, 操。 表妹武斗,除了电脑操起什么都一股脑扔过去,不解气又跳上去,一把揪住衣领,两大耳光就煽出去。张晓群背有点哈个头却不矮,表妹够不着就扯住衣领武斗。 张晓群从不回手,高门大嗓喝叫,制止武斗。表妹哪能歇手?他就隔着墙喊,小范小范你看你看她打我,嗨嗨她又踢我。我早就忍不住一头冲近表妹睡房,两人头发都打散了,张晓群两手攥着表妹两只手腕,撅着屁股躲着表妹的板脚。Terrisa也从她的阁楼睡房跑下来,What happened? What Happened? 怎么啦?怎么啦?张晓群松了手,挺直腰,走到沙发前一屁股跌坐下去,顺手用手指头把散落在脸上的头发顺到头上,再用手掌抹一抹。我和Terrisa跟着走到客厅。我俩看着他,他两眼瞪着地板,地板没眼也干瞪着他,都没有表情都无可奈何。表妹在她睡房里嘤嘤呜呜地哭。
  V
  背地里张晓群,还有三个女人跟我讲故事,要我保密。他们一吵架,故事都从自己嘴里出去,话说得更恶,更伤人。
  表妹说我知道晓群是真心,对我,没有哪个像他那样舍己忘我。可他整个就是个醋缸。有次有个同学来帮忙,他进门看见了一脚把那把木头椅子从这头踹到那头,椅子散了架我真下不了台。人家是带着考古题来的。考古题就是以往用过的考试题,老师偷懒过一段时间又拿出来考另一拨学生。谁手中有考古题,谁就成了人物,那电话就叮铃铃响个不停,或者直接在哪就被截住,问,能不能share,共享?你看看他倒好把人给撵走了。这次share不成,得罪了人以后再也没人跟你share。就是我爸就是我husband,丈夫,对我也不能这样霸道嘛。且不说你还没离婚,就是离了婚我愿不愿嫁给你还不知道呢。
  Terrisa问我,他们是Cousins,老表吗?Zhang的妻子说他们不是。Zhang是好人。他帮我做过程序Zhang告诉我不要让他表妹知道。我对Zhang一无所求我从没提出要他离婚和我结婚,我就是喜欢他。
  张晓群说你不知道她,表妹,在我心里是什么地位,我不能没有她。帮她申请学校时,她爸爸妈妈把她托付给我,我对她有责任。又说谁都知道我和我老婆不关系不行。我在北航的老师辅导员都说要慎重,你俩在班级工作能齐心合力互相支持,那不等于有爱情,可以做夫妻。什么叫爱情?不懂。结婚一个星期还在蜜月里就开始吵嘴打架飞刀。有一次她在削平果,忘记为什么吵起来,一怒之下顺手把水果刀扔过来,还好没伤到,可是心伤到了,伤透了。跟家里人不敢也不好意思讲。哪能弄到单位去?再说那时刚毕业,能留在北京分配到中央直属部门工作,婚姻跟这个是连着的。
  张晓群老婆说小范他把你放在这儿借口更多了,说是帮你这那的,实际是来找那些女人的。我恨呀,那天看到他俩在我前面开车,路口红灯他们停下来,我没停,上去就撞,退回来再撞,连撞三次,死的心都有。不是想到儿子,非跟他们同归于尽。
  我记起来,有天晚上张晓群和表妹进门就吵,这次不是为做程序。表妹说他老婆从后面撞我们的车,吓死我了,他张晓群都不敢下车找他老婆论理,以后还敢说什么离婚?张晓群说算了算了没造成什么损失。过后对我说,我和她,他老婆,不是一家人进了一个门,门一关吃喝拉撒睡谁都不沾谁,法律上的夫妻。她是陪读,离了婚陪哪个?身份不合法,黑掉怎么办?
  VI
  我到芝加哥一个星期后过情人节。一早漫天飘起鹅毛大雪,到了中午交通差不多瘫痪了。天气预报说大雪会继续下到傍晚,正是下班交通高峰时,还说这挡了多少有情人春好花鸟相聚时。那天老婆和表妹都在餐馆打工加班,老板已经告知员工,餐馆不打烊开门开到最后一个客人走。张晓群说大家都去过情人节,实验室没人可以多干点活,毕业论文就等着试验结果出来。家里就我和Terrisa。她早早就打扮起来,说有个朋友来看她。下午时分朋友来了,是Terrisa打工公司的部门经理,公司就在附近。Terrisa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点上蜡烛倒了两杯红酒,两人呷着酒轻轻说着话,屋里静悄悄的。突然电话铃响起,吓我一跳,是个男人,要找Terrisa。Terrisa 跑到我房间接电话,她大概不想爬到阁楼睡房接电话。电话那头大吼起来, Terrisa楞了一下赶紧说等一会打过去。她丢下电话再去和经理聊天。电话铃响个不停,我把线给拔了,表妹和Terris睡房的电话铃声更响。这时窗外有人大喊大叫Terrisa,Terrisa。 Terrisa 没有应声。 过了一会听到客厅一阵脚步声,然后楼梯响大门响,落于一片沉寂。我走出去看看,Terrissa坐在沙发上独自垂泪。我问What happened?怎么啦?她说,Damn it,该死。不知是诅咒自己还是打电话的男人还是窗外大喊大叫的男人。
  第二天Terrisa一天没照面。晚上张晓群和表妹到家说起情人节,张晓群说Terrisa 为什么不把事情了绝了,省得后患无穷。表妹说了绝最好,了绝最好。张晓群说她有她的难言之隐吧。表妹说你和Terrisa同病相怜。张晓群说You shut up,你给我闭嘴。表妹又格格笑起来,你叫我shut up? 那我就连门窗带电话都给它shut up, shut down,关掉,你不要把我门窗砸了电话给打爆啰。
  VII
  二月闰月过得快,三月也过得快。四月的一天表妹的电话打不通了,不是给打爆的是表妹自己把线给拽了。
  六.四学运期间北美中国留学生声势浩大,张晓群当选为中国留美学生中西部地区自治会主席。原来的主席给撤了,说是他老婆办签证从沈阳到北京来回跑了十多趟也没签下,老主席忙着办政治避难,把老婆孩子给签出来。学生一听这消息立马召集人开会把老主席给撤了,张晓群选上去当了主席。也没人通知老主席改选结果,第二天在UIC大礼堂开会,新老主席同时登台,新主席对老主席笑笑,老主席对新主席笑笑,底下学生大笑,对着老主席七嘴八舌,你的主席给撤啦,你下台啦,你就下来吧。
  张晓群回来得意洋洋,我现在是自治会主席张主席,小范明天跟我们到总领馆门前游行。我说Ok。六.四时我还在国内,听到看到天安门广场学生慷慨激昂。合肥也有游行,没参加。六.四后参加了单位召集的各种大会小会学习文件,领导要求人人表态个个说清楚。我上午赶到集合地点,总领馆对面的小广场来了好多中国学生,大家领了旗子排好队伍穿过大马路,在领馆门前绕圈圈舞旗子喊口号,有上百来人,后来陆陆续续又加入一些中国学生和美国行路人,队伍声势浩大。总领馆大门紧闭,门前站着几个警察。我心里有点打鼓,不敢抬头向上看,怕被人从领馆楼上的窗口拍了照摄了像回国后秋后算账。张晓群跑前跑后招呼学生,又跳上人行道的花坛领着喊口号,威风凛凛。一小时后我们撤回小广场。那些学生真年轻,女学生犹如向日葵,朵朵盛开一派青春靓丽,男学生是临风玉树潇洒少年。大家簇拥着张晓群说照相照相,随后一字摆开,张晓群身边两旁站着女学生打着V形手势。照好相张晓群招集分会负责人去吃饭商谈下一步工作,其余学生愿意去的自付账单。大家分乘十多辆车,沿着湖滨大道一路开往芝加哥北边新开张的川味餐馆。
  正在风光无限,张主席发现信用卡钱不够,就打电话给表妹请她赴宴好帮着先垫付饭钱。表妹一听就说你张主席吃饭的钱都掏不起还当什么主席?听到电话背后有女学生说话嬉闹的声音,一伸手就把电话线给扯了。张晓群一听电话那头没声音了,放下电话太没面子,话还没说完呢,就假装还在电话上说那就这样吧。I love you too. Bye bye.我也爱你,再见。吃完饭回到家也没了气,就把上面的话和做派又学了一遍。张主席指着表妹说你要到那个餐馆打工就知道了,气派啊,那个电话是镀金,放在电话台座上,台座连着圆柱型 的座基,都是是镀金的,我就站在那里给你打电话很有架势。表妹说那才像张主席呢。又问你饿了吗?饭店吃饭又要应酬又要布置工作哪能吃饱?张主席说再吃一点也照。张晓群北京话说得不怎样,合肥话脱口而出。
  我是北京话合肥话都不说了,就说英语了。一九九0年秋我被UIC录取,和张晓群又成了校友。UIC是公立大学,学校注册近三万本科生一万人多一些的研究生。校园大,上课下课人群汹涌我和张晓群打不上照面。餐馆生意不好,表妹和我择日打工,合租屋大家相聚亦难。Terrisa退学搬出去了。来年春上丈夫儿子拿到签证到芝加哥,一家团圆,我们搬出去了,表妹也搬了家和其他好几个人合租。
  VIII
  一九九一年夏天,张主席就成长为张工程师,Senior Engineer Zhang,资深张工程师。张晓群飞到德州的达拉斯面试工作,一结束就打电话报告好消息。回到芝加哥迎接他的是表妹幸福的笑靨和鲜艳的花朵。 表妹有次飞走又飞回,张晓群说要捧着鲜花去接她。结果他在实验室捧着数据忘记接机时间,等想起来时就迟了没买到鲜花。他赶回来顺手把表妹花瓶里插的塑料花撸过去。见到表妹先给个hug,拥抱,再把塑料花献上。张晓群说表妹见到他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表妹说是那花上的灰把眼给迷了。面试成功俩人幸福无比,张晓群说我们公司设计深海油田钻井井架。张晓群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遍长安花,自话自说张工程师还带senior。公共汽车上那带senior字的座位我也可以坐啦。
  Senior是指长者老人你没到那个年纪没有资格坐,他说我资深张工程师还坐公交?那也太丢脸了。资深张工找工作时鸟枪换大炮了,现在的坐骑是一辆宝蓝色的Nissan Sentra,是和自治会老主席一块买的,买两辆车车行就给了5%的折扣。两周后资深张工带上行李卷开着他的Nissan Sentra 一路南下去当资深工程师去了。表妹泪眼汪汪心中却是盛不下的喜庆锣鼓漫天炮仗。几周后,资深张工回芝加哥帮表妹搬家,我们也来帮忙。吃饭时他说我的办公室是独自享用,每天早上上班从门口走进,两边的制图员小工程师都站起来向我问候说good morning,早上好。 我点点头人多来不及一一打招呼。进了办公室脱下西服往窗前一站,墨西哥海湾天蓝水蓝尽收眼底。
  IX
  一九九三年表妹毕业,揣着文凭奔向资深张工。为儿子上学,他们挑了个全市最好的学区,选了块宅基,盖了一栋二层洋房。资深张工和开发商硬磨,给他家新房弄个号头1xxxx8B,上手的那家好头加了个A,就成了1xxxx8A。在那之前资深张工闹了个笑话。那天带着表妹,现在是太太了还有儿子到银行去贷款。找银行借钱当然要出具一大堆文件,捧出文件后对银行女士说,I can show you anything you want to see,我可以让你看任何你想看的东东。银行女士楞了一下笑了,儿子笑了,太太笑了,他回过味来也跟着笑了。这话愚蠢,弄不好被人捉住说你调戏妇女。
  资深张工叫前面老婆在离婚书上签字画押,老婆没签子没画押,他也不催。所定居的德州有法律规定夫妻双方分居两年婚姻自行解除。前面的婚姻解除后,资深张工就和表妹扯了结婚,证行了大礼,从此两人相亲相爱再不吵嘴打架。资深张工拍着胸脯对太太说,你挣的钱你都留着买衣服,我挣的足够还房贷过日子。日子过得滋润,照片里资深张工肚皮上的裤带像勒着两个沙袋,太太发福没了身段,俩胳膊扎着合不拢。资深张工对太太说胖点好胖点经得起来踹,折腾,太太笑得更加甜美说他一点都不嫌弃她。夫妻俩回合肥省亲到医院做了全身检查,包括生育系统,医生宣布一切正常。那年资深张工40出头,说他的精子数足够让太太养育一打baby。
  翻过年来,张晓群突然撒手就去了,什么也没来得及说,身后留下钟爱的儿子心爱的太太还有那栋门牌号为1xxxx8B的洋楼。
  X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李清照的《凤凰台上忆吹箫》道出了我的心绪。我无法前往奔丧,就让我的心飞去陪伴他。
  悼文完成,是用英文写的,请朋友在追思会上朗读。美国文化习俗上面,追思仪式上没有哭泣,更没有捶胸顿足,悼词诙谐生动亲切温暖,仿佛逝去的人就在亲人朋友之间。悼词传真送出去她一声叹息,从前的表妹后来的太太现在晓群的未亡人。
  亲爱的晓群,
  你睡着了吗?你太辛苦了,那就睡吧,我悄悄坐下和你说话。
  1990年冬天,你到芝加哥半途机场把我接走,安顿下来和你表妹合租。那段日子,你的喜怒哀乐,都随着你的学业你的情爱你的民主运动起伏跌宕。冬去春来,你从博士生长成了博士开始找到工作,达拉斯一家公司约你去面谈你为面试做排练,像做电脑程序力学实验毕业论文一丝不苟。先用录音机录录下各种语音语调语气然后再调整,把自己演成个电影里的外星人。口干舌燥你拍拍面颊弹弹舌头喝口水再练。穿上定做的西服,你站在镜子前,那唯一一面小镜子就挂在卫生间洗手池上方的墙上,对着它你近看衣领侧看肩,镜子太高你爬上椅子抖抖下摆,看不见裤腿皮鞋你干脆取下镜子放在地上对着它前进后退。陶醉一阵你脱下西服挂上衣架曲指掸掸生怕落上一点尘埃。有一次一个趔趄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我们在一边大笑,老九不能走!啊,这几年从没有过的开心大笑。
  若干年后的一天娶进新妇搬了新家,你突然打来电话,哎,小范,我老爸看上你老妈了,他俩成半路夫妻我俩不就是half,半路,兄弟姐妹啦?咦,你爸如何认识我妈?以前远远见过后来细细考察过,你妈好风度。我妈都七十好几哪来风度?我爸喜欢你妈走路的样子。我妈走起路来是有样子,她在家乡参加新四军抗日没扛过抢上过前线走路却像军人。我心里不愿意,临老改嫁心里不舒服,就说我来问问我妈看她怎么想,爹妈不干涉儿女自由恋爱,儿女不阻挡爹妈自主婚姻。我妈接了电话说我认识张老,我现在自由自在多好?不想这事啦。我心中一阵窃喜赶紧给你回话,我妈没那个意思。你很失望,那我俩也当不成半路兄弟姐妹了?当不成了。我也没给你解释,半路兄弟姐妹有血缘关系,half要换成step,字眼文化就对头了。
  你爹没娶我妈我妈没嫁你爹,我俩没当成step更不是half,但有一种情。当年落地芝加哥,我留学岁月的辛酸和感慨,就和你的还有你的三个女人经经纬纬织到一处。他们都爱你与你有肌肤之亲男女之情,但都没走进你的生命。今天你走了升天了,暮然回首方觉离你更近。我相信男女之间还有另种情,一种不相索求的情,一种亲情,一种深邃的难以忘怀的情。
  晓群,你睡吧,好好睡吧,焦虑愤怒离你远去,本真善良与你同在。
原文201579 发表于合肥一中老三届群  浏览: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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