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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一中老三届逝者纪念馆

祭奠王海崎

范雁秋

  
  七月,夏日的这个月是王海崎的祭月。
  王海崎到巢湖探望他最要好的朋友小夏,小夏是知青在那里插队落户。他们上午在浩淼巢湖水中畅游,一游游出十几里,下午邀了几个朋友吃饭喝酒,搞迟了,没赶上回合肥的火车。那一年他已被招工,在合肥化肥厂上班。那一天他上夜班,怕误点,他就扒上一趟从巢湖开往合肥方向的货车。货车车厢装满煤灰,顶端像座小山包, 他就坐在小山包上。一阵风刮来,吹走了他头上的草帽,他起身去抓草帽,没扶牢站稳,货车也没地方扶,脚下是煤灰也站不稳,他从煤灰小山包上被扔出去,摔到铁轨上,车轮从他大腿处碾过。事故发生地点就在离合肥四华里路的地段。王海崎被送至医院抢救,因失血过多回天乏术,他走了。从他口袋里找到那张没赶上趟的火车车票,还有几张饭菜票,是合肥化肥厂食堂的。化肥厂领导接到通知前往医院认领遗体。
  那是一九七二年。王海崎一九四九年生人,那年他实龄22岁。
  王海崎和我在一个“点”插队,那个队当时叫做颍上县夏桥公社谢庄生产队,是本班同学房迎三引荐的。先期落户的有高三金溯,高一王海崎,初二房迎三,三个男的。后来经过考证,他们的队叫谢三队。两个女的,我和高三康明的那个生产队叫谢四队。我们不在一个行政生产小队,但在一个大自然村庄,谢庄。我和康明晚上到谢四队社员家睡觉,白天到谢三队“点”里做饭吃饭参加日常活动。那是一九六八年年底,我们两个女的一落户,谢庄“点”就有了五个知青。
  我们合肥一中学生下放,当时有三个县可以选择,长丰,石台还有颍上。当年有个说法,逍遥派到长丰,浪漫派上石台,革命派去颍上。颍上穷,吃杂粮睡土炕,有志青年要去就去艰苦的地方,改天换日练就红心。
  见到王海崎,他身在颍上但看不出是有志青年,他不谈如何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不跳忠字舞,却喜欢说怎么吃。房迎三是“点”的财务部长,我和康明到“点”落户的第二天,他领着我们去夏桥镇赶集。知青当时受政府照顾,有细粮粮票还有肉票。王海崎请示房迎三说买肥肉买肥肉,好吗?肥肉炼油夹红薯面饼特好吃。我们站在肉案前犹豫不决,不知王海崎的食谱对不对头,从没听说过,更没尝过,不敢瞎决定。再想想,肉票有限,钱也没几个,要买瘦肉,一顿吃光也只够塞塞牙缝。 那就买肥肉吧。卖肉的就用称约了两斤肥肉,用麦秸一绕扎上,我们拎着一嘟囔油光发亮的肥肉朝着“点”凯旋。到家,点起火来把肥肉切切,往锅里一放,刺啦一声,我们的锅间,厨房,还有隔壁的睡房就漫出香喷喷的猪油味,邻居社员家小孩都跑过来看看闻闻。猪油炼好了,盛到一个搪瓷把缸里,第二天早上猪油冻板了,王海崎的猪肉黄油革命成功。
  我们“点”的早饭是红薯全席。锅底煮着捶碎的红薯片,锅沿贴上一圈红薯面饼,锅灶里烧的是发霉的红薯干,待高粱秸秆做的锅拍子(锅盖)上圆了气,红薯片粥好了,红薯面饼也好了,大家欢天喜围上来盛饭,没有桌子椅子,热腾腾的早餐端在手上,我们蹲在地上,开始吃早餐。冬天不下地干活,社员家一天吃两顿,不烧早饭。我们的早餐吃起来格外香甜格外珍惜。王海崎和面贴饼有一套,红薯面和得不干不稀恰到好处,掐一小团放在掌心双手相对一按,然后一手托着饼,用另一只手的掌根把红薯饼一圈拍得光光净净,再顺手往锅沿轻轻一拍,那饼就在热锅上吱吱冒出淡淡的甜香味。红薯面饼熟了,王海崎用锅铲把饼铲出来,一面软一面脆,放在碗里凉一凉,用刀从侧面一片,挑点猪肉黄油一抹,从家里带来的白糖一撒,两手捏住嘴里一送,红薯面吐司夹肥肉黄油,好一顿可口的中西佳肴。 王海崎推荐的食谱受到“点”里全体成员赞赏,成了他的专利,王海崎得意洋洋。
  王海崎有一段红薯面吐司夜战群狗的段子。有一回他回家,头一天做了一锅红薯面饼,再加工成红薯面吐司,第二天天没亮就上了路,肩上的黄书包里装了好几个红薯面吐司,准备路上享用。那红薯面吐司太香了,引来几条狗跟在他后面汪汪叫。王海崎怕把社员吵醒,就掰了几块他的红薯面吐司喂狗,狗吃完了红薯面吐司,追得更紧叫得更欢引来更多的狗。王海崎背包的红薯面吐司都贿赂完了,他人还没走出村。没辙,王海崎撒腿就跑,狗跑得比他快,他抡起书包想把狗驱散,狗群起攻之,他打不过。一个拣猪屎的社员用粪铲子把狗哄散,他才得以突围。
  王海崎对村里什么都好奇,不耻下问,社员对他也有兴趣,不厌其烦给他解释。他就笑了说,哦这个我都不知道?真笨!刚开始干活他不中,他身材高高挑挑没力气。农活有一种活抬土粪,社员用筐子扁担把牛栏里掺着土和麦秸的牛粪抬到地头当肥料使。别人一弯腰,扁担上肩,百十斤的土粪筐抬起就走。他肩不能挑担担手不能提篮篮,扁担一上肩,走在前面,两脚拧麻花趔趔趄趄,走在后面和他搭档的社员看到,就把筐系往后赶赶,让他那头轻松些,社员们对他挺照顾。
  王海崎家有兄弟姊妹五个,他是单丁,唯一男孩,排中间,上有姐下有妹。他好像根本就没意识到他是他们家的独生男,身边的女同学也成了他的姐姐妹妹,毫无隔膜。他和“点”里的同学谁都能谈天说笑。记得金溯戴一副眼镜,片子厚厚的,沉默严肃,房迎三管账,也不苟言笑,康明待子闺阁对象在合肥工大,我没谈过恋爱不懂风情却有革命情操,左得可笑。他说北京话,在“点”里话最多,笑声最响,但从没对我奚落讪笑,我一到“点”对他就有好感了。
  他们家祖籍广东东莞,他爸参加革命,革命成功一家定居北京。王海崎参加文化大革命说不上是成功还是没成功,反正要继续革命,就从合肥北上到了颍上。吃淮北的粗面杂粮,呛淮北大平原的风沙,烧没烟囱的锅灶,睡泥抹的炕床,是一种土坯实心无法取暖的炕,他从不抱怨。可有一桩生活内容很让人挠头,也上不了桌面进不了讨论话题,谢庄人叫屙屎。在社员家毛坑拉屎拉尿没遮没拦倒也罢,拉屎没纸擦屁股是个问题。王海崎也只能入乡随俗,就和社员一样用麦秸或者高粱杆解决吧。
  我们下乡的时候是冬闲,地里没活干,知青就相互串门子。最快活的时光就是讲手抄本故事《一双绣花鞋》。这个故事人人会讲,有文艺细胞的人讲故事,就挑在黑灯瞎火里讲,夜黑风高里讲。故事弄得我们心惊肉跳,然后心满意足摸着黑赶回自己的“点”。对我们来说那是生活中一点点,几乎是唯一的乐趣。如果还有其它什么,那就是扒车逃票。
  因为农闲,我们落户没几天就盘算着回家。我们落户时,是军车送的,一车送到公社大门口, 下到“点”。从“点”到合肥没有那么风光,自己打票搭火车回家。扒车是男同学的英雄壮举。扒车不单是为逃票,更是一种冒险,一种刺激。女同学不扒车也逃票,我就干过。步行到小站,小站不剪票就从那里上车,上了火车看到列车员来查票就躲到厕所里去。我们连8分钱的邮票也要玩花招,先把邮票正反两面涂上浆糊,贴到信封上寄出,收信人把用过的邮票连信封一起剪下来,放在水里泡泡,然后将邮票从信封上揭下来,邮票上的戳子泡掉看不见了,晾干再用。这是一种乐趣,好像也是一种习惯。我们响应毛主席号召,搞过全国大串联,乘车哪要买票?吃饭哪要买单?再到后来,就有知青开始偷鸡摸狗乐此不彼。我们血液里有革命造反在流淌。
  偷鸡摸狗,王海崎不在其列亦不与其为伍, 扒车他干过,红薯面吐司夜战群狗,突围后他扒车回合肥,那次他成功了。从巢湖到合肥的那趟货车却送了他的命。我到他家所设灵堂去和他告别。他家那时住在省出版社,见到他的爸爸妈妈,一句话都说不出, 白发人送黑发人,天下没有比这更让人伤心欲绝的了。灵堂墙上黑镜框里,王海崎眼睛静静地看着,笑盈盈的, 好像说,我再也不用去上夜班了,还能吃到真正的黄油吐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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