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4号馆文选__《红岩》小说及其作者、评论和读后感 |
http://yanyi.363.net/qtsj/qtsjml.htm
到现在为止,我不知道他们是罗广斌的朋友呢?还是罗广斌的敌人。我被押进这个小方院,下着雾一般的细雨,进了那间审讯过我的小屋,面对我的有三个人,三张脸上看不见表情,没有怒也没有喜。审问是这样开始的: “请你谈谈罗广斌。” “谈罗广斌什么呢?” “先谈谈他的死吧,是自杀的吗?”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看见。我不了解他的死,只了解他的活。” “那就谈谈他的活吧,就你知道的……” “我最早接触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作品,那作品叫《禁锢的世界》。我当时在作协重庆分会工作,发给我一本打印稿,但作者不是罗广斌而是杨本泉、刘德彬,很厚很厚的一本。” “杨本泉是谁?” “杨本泉就是杨本泉,我不认识。” “后来怎么变成罗广斌写的了?” “我不知道,你们去问罗广斌。” “你知道罗广斌死了。” “还有杨本泉嘛,还有杨益言嘛,还有刘德彬嘛。” “又以后呢?” “又以后什么?” “你和他的关系。” “我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噢,有点关系,都是作家,《红岩》轰动之后,要我写一篇文章,我没有写。”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最早的作者是杨本泉刘德彬,而不是罗广斌,怎么写?但后来又催我写,我还是没有写,再后来就要我听了几次罗广斌的传达报告。” “什么传达报告?” “关于《红岩》小说德文本日文本的,更重要的是中央领导对小说《红岩》评价的,评价很高,说是“党史文学”,《红岩》是“党史文学”之始,为“党史文学”开创了新局面,我很受教育,的确了不起。” “中央哪些领导评价的?” “记不准了,好像有周扬有林默涵有首长江青。” 对方记得很认真:“说下去。” “说什么呢?” “你听了传达报告怎么样?” “没有怎么样,只觉得一个名词很新,‘党史文学’,过去好像没有听说过。上面很重视,要他们再写下去,还给了他们很多方便。我很感动,但再催我写文章,觉得更不好写了,无奈,就写了一篇关于《红旗谱》的,交给了重庆日报刊用。但是……” “你怎么这样多的但是?” “但是省字,但是有跳跃性,但是……” “又是但是!” “但是把不连串的思想不连串的事用跳跃的手段联在一起,节省了许多语言。” 三人都苦涩地笑了:“你还是谈你和罗广斌的关系吧。” “我和他没有什么关系,虽然都是作家,他的作品不送我,我的作品也不送他的,虽然都住在一个大院,彼此是不来往的。但是开会在一起,比如“四清”运动,我们在一起作检查,我检查我的稿费怎么开支的……” “稿费开支也要作检查吗?” “六二、六三两年我重访战地,把一些钱给了老房东,说是资产阶级的人性。” “罗广斌作什么检查?” “他们检查稿费开支情况,说买了礼物送给北京和中央一些人。 “什么礼品送给了谁?” “你问他们去吧。” “我们要你说。” “我记不准了。” 他们放下记录的笔,开始对我攻心,说什么要我不要顾虑,他们并没有恶意。我也对他们攻心,说我的身份要我对人对己都要负责,必须客观地叙说我应说的一切。然而,他们并不耐烦我的自我表白:“你并不客观,该说的你并没有说,比如你在重庆文化茶座主持的《红岩》座谈会,你并没有交待。” “不是《红岩》座谈会,而是话剧《江姐》座谈会,这和罗广斌他们没有关系。” “不,《江姐》是根据《红岩》改编的。” “但她不是《红岩》,是席明真再创作的《江姐》,和《红岩》是两码事。” “但你没有说。” “因为这和罗广斌没有关系。 “你真固执。” “因为我不敢骗你们。” 他们第一次的笑了:“但你瞒了我们。”他举起一张照片:“你和他一起照过像。” “不是和他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 “但照过像。” “这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你瞒过我们。” “许多小事不是都能记住的。” “因此要求你多想一想,不要把话说得太绝。” “你们究竟要我说什么呢?” “你知道的罗广斌的事。” “你们问吧。” “我们希望你主动的说。” “我确确实实不了解他,叫我说什么呢?” “细想想看?” 我有些生气了,把我的一些怀疑说了出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你们知道我的身份,我不能卷进重庆的两派斗争!” “你说的对,我们就是避免参与两派斗争才请你客观地谈问题的。” “你们是……” “我们是重庆市革筹办的。”他举起展开的介绍信:“你可能知道,关于罗广斌,重庆市两派在争论不休,我们的任务就是客观收集材料,不带任何观点,这样你放心了吧?” 我点了点头,但并不十分放心:“收集材料干什么用呢?” “送给领导参考,客观地处理这件事。” “我知道的我都讲了。” “关于文化大革命中他的活动呢?” “我在成都,不了解重庆的事。但由于我的家住在重庆,当然关心重庆的运动。最早听说他带头造反,成立了造反组织,当了什么头目,搞过什么抬尸游行。当然,这都是在小报上看见的,具体真相我不知道。后来,也是在小报上看见的,说他到了北京,以造反派的头目出现的,中央首长接见时,好像说他也参加了,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是我儿子逃难从重庆来到成都,说我的家被抄了好几次,是罗广斌指挥着抄的;把我的信件日记底稿照片残废军人证等等全抄走了。我听了很难过,我不是他们重庆文联的人,我们又都是作家,你罗广斌为什么抄我的家呢?又过了几天,重庆来人说我老婆被罗广斌的人打了,打了又从楼上推下来,我老婆从楼梯上滚下来就吐了血,我的老岳母被吓得哭!我听了后又气愤又伤心,你罗广斌怎么欺负女人呢?我是被打倒的作家,我老婆孩子有什么罪?!因此,我决定回重庆一趟,找罗广斌说清楚,有本事对着我来,不要摧残我的老人和老婆孩子。但我赶回重庆的当天,就听说由于造反派内部的分裂斗争罗广斌跳楼自杀身亡!” “当时你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感想?” “活该!害人之人只有自害!” “也有人说是他杀,是被人从楼上推下去的。” “后来我也听到了这种说法,是真是假不知道。” “现在你是怎样看?” “作为一个作家,不管是怎么样的死都是可惜的。都是令人悲哀的,但作为一个害人者,什么样的死都是活该!” “你的态度倒很鲜明。” “一个作家可能犯很多很多的错误,但有一样错误决不能犯,那就是害人!灵魂坏的人不能也不配当作家!” “你这是资产阶级人性论!” 我沉默了,因为我突然明白了我的处境。 “你敢签字吗?” “当然敢!”我接过他们的记录看了一遍,觉得大体意思是我的,就签了字。 回到住处细想起来,觉得罗广斌的死——不管是自杀或他杀,都是时代的悲剧。倘若不是毛泽东主席亲自发动文化大革命,他敢造反吗?倘若他不想紧跟毛泽东主席,他会造反吗?倘若他不造反,他会死吗?于是,我感到“活该”是不确切的,应当是“不该”! 人这种生物确实是个奇怪的机构,不知道心灵的磁场上有些什么物质;有的喜于吸取阳光,有的喜于吸取风,有的喜于吸取云,有的喜于吸取泥土,当然,那结果是不会一样的。但我又觉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说法,不一定是绝对真理,因为有些种瓜的人,想得到的并不是瓜。我把这些想法说给了冯 ,他给我戴了一顶帽子:“动机论的下一步是唯心论。” 我不敢想下去了。 |
浏览:1673 |
| ||
| ||
新增文选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