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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四月罗毅千辛万苦拿到匈牙利国家科学院的博士学位,决定到加拿大首都渥太华的 Carleton 大学做博士后 。我们俩收拾简单行装从布达佩斯出发,经瑞士到加拿大东部城市蒙特利尔,再换只有三十个机位的小飞机到达渥太华。四月中旬的欧洲已是春意盎然,起飞时从舷窗看到地面越来越小的白墙红顶村舍和远处的青山碧水,视觉印象十分深刻;到达蒙特利尔时又往下看,看到的却是一片灰蒙蒙的建筑,地上还有大堆的积雪没有融化,印象也十分深刻 。出机舱口等待我们的是一个”大家伙“,一种有深纹路的巨大轮胎,底盘很高,车厢也很高的雪地专用车接我们到机场候机楼。 现在回想,人生中有很多的必然也有偶然,罗毅博士学习后期做过多方面努力。他曾利用到香港大学开学术会议的机会到深圳求职,也申请过在德国、新加坡的工作,在求职连续碰壁的同时申请了美加、香港等多个学校的博士后位置。在决定到Carleton 大学做博士后之前他曾先拿到香港理工大学的博士后offer,让我们改变主意的是我家香港亲戚的信。她说:你拿到的东欧博士学位,香港人会感到奇怪,对你以后的发展不利;而且以你的收入在香港一家人生活会感到 “捉襟见肘“,你不如先有北美的工作经历,再来香港会更好些 。这样,罗毅退回了香港理工大学的博士后offer,我们来到了渥太华。这一待就是十二年,也是到目前为止我们出国后停留最长的地方。 罗毅的硕士、博士研究都和自动控制密切相关,在读博士期间有多篇论文在国际专业会议和杂志上发表。到Carleton 大学他在机械与航空航天工程系做博士后。导师是名声挺大,和工业界有密切关系 又非常活跃的Dr Goldak,说白了这是个很能找钱的教授。刚报到,老板就坦率地告诉他,得按他的要求做事,不一定能兼顾罗毅以前的专业方向。老板是个很敬业 ,很拼命的人,手下的硕士,博士,博士后经常在夜里收到他的指令,老板也是个很强势的人 。有一个他很欣赏的博士生要发表一篇师徒共同署名的论文,发表前要大家提意见。内容恰好与罗毅的研究领域有交叉,罗毅认真地提出些不同见解。完全没想到的是博士生不高兴了,老板也不高兴了。罗毅很无奈:我以为这里和匈牙利自动化所一样有浓厚的学术气氛,可以畅所欲言,原来让提意见只是摆摆样子,我们只是“干活“的。罗毅在那儿工作了两年,大家公认他是”快手”,老板也欣赏他的高工作效率。罗毅却觉得做的不过是“计算机匠”而已。 拿到加拿大的长期居住许可后,大家都开始找工作。但加拿大离美国太近了,使加国的工业、制造业发展受到很大限制,跟罗毅专业相关的工作并不好找。当时加拿大历史很久,在世界上排名靠前的通讯公司Nortel Networks (中文名北方电讯) 的研究开发中心就在渥太华。蓬勃发展的通讯行业需要大批计算机工程师,这正是罗毅擅长的软件编程 ,他很快找到一份Nortel的合同工作。几个月合同到期后老板想留下他转为长期正式员工,竟被他拒绝了。我当时很不理解,觉得还是有一份稳定 、长久的工作为好。罗毅却说他不喜欢公司里你长我短的人事关系。做合同工虽然要经常转换公司、部门,工作难度、强度大,但工作性质单纯,就是来解决技术难题的;而且每次更新合同工资增长很快,何乐而不为呢?后来我们俩说起过多次,觉得当时找工作太急了,进了通讯公司从此和罗毅硕士、博士的专业离得远了,后来再想转回来就很不容易了。但他也说不后悔,在哪儿干不是干? 九四年一月我回北京接来了六岁多的然然,九月份我们又有了小女儿妹妹。过了若干年分离的日子,我们一家人终于团圆了! 还记得八八年春节,然然九个月时罗毅从布达佩斯回北京第一次见到孩子。带到黄寺,家里人多热闹,然然认生,不停地哭,只肯趴在我的背上。那一年秋天我也去了布达佩斯,这一别就是三年半,再见到孩子,她天真地问:妈妈,妈妈,你怎么不对劲啊? 我问怎么不对劲啦?她说:和照片上看的不一样。听得我鼻子酸,眼泪要掉下来了。 一家人的生活渐渐稳定下来,我也想找工作。罗毅笑话我:连上机敲键盘都不会,能找什么工作?只好先到algonquin college 上计算机软件方面的实用课程。妹妹还小,我只能上晚上的课。说起来78级上学时学过基本的计算机编程语言,可是那时非计算机专业没有上机的机会。老师上课,我们做作业,老师判作业;完全不知道写出的程序是否运行,怎样运行,这跟没学过差不多。开始上课真很痛苦,计算机方面的术语听不懂,打开书满篇不认识的单词,好在罗毅这个科班的计算机博士能帮我。当然得先查好单词,每天上课前让他把要上课的内容花 三、五分钟给我说说,这样听讲时心里就有了底。幸亏是学工程的底子,我在40多岁时比较快地适应了再次念书的生活。 让我头疼的是调程序,要花很多时间,不知不觉就会调到夜里甚至凌晨。我开始有头晕、耳鸣的毛病就是从那时起。记得有一次期末考试,拿到卷子半天看不明白,耳朵里嗡嗡直响,好像和头顶换气扇的转动发生了“共振”。那时白天就盼着妹妹赶快睡觉,可这孩子精神头十足,老不困。有件事记得清楚:开始去上课我晚上不敢开车,下课后乘公交车到家要11点半多了。那天我开锁进门,黑乎乎的就觉得有动静,开灯一看,小妹妹坐在台阶上,抱着楼梯栏杆,瞪着眼睛看我。 我问:你干什么呢? 她答:等妈妈回家。 “爸爸和姐姐呢? 他们知道你在楼下吗?” “不知道,他们睡着了, 我等你“。 “这么黑,怕不怕?“ “不怕“。 那年,妹妹也就两三岁吧。从那儿以后我怎么也得咬牙开车上课,就为了早点到家别让妹妹等着。 现在想起来,那时我们每天像打仗一样。他白天上班,我送大孩子上学,照顾小孩子;他下班回家,我准备好晚饭,站在门口等着;他接过孩子,我接过车到downtown的学校上课。一周要送孩子们上各种课,上过的课有钢琴、画画、游泳、滑冰…每周六一早送孩子们去中文学校,趁孩子上课的空隙跑china town的中国店和其他商店买一周的食物、用品。有时周末开车跑的路比一周上班开车的路都多。 虽然生活紧张,在渥太华我们有过一些年很惬意的日子。罗毅的合同工越做越开心,他喜欢变换工作内容,接受挑战,自如地完成工作任务。他在Nortel里的很多部门工作过,有很好的口碑。每次重签合同,不是他找工作而是工作“找”他。我在河对面法语区Hull的一个小公司工作,老板、同事都是很友善的人。那时我想: 在加拿大过上小康日子看来并不难嘛。我一直羡慕罗毅非常热爱、喜欢、享受自己的专业。出国后,很多人为了谋生,改专业,找工作;做的不是自己喜欢的事,又不得不做! 生活安定,罗毅就有空忙活他的音乐爱好了。在渥太华的这些年,他一直参加、组织合唱队器乐队,还担任了其中一届的艺术团长。那几年他每周风雪(雨)无阻带着小女儿到合唱团唱歌。孩子跟着他们合唱团练歌,听熟了不少民歌,民曲: 五哥放羊,牧童短笛,采茶舞曲,茉莉花,赶牲灵等等… 即使后来丢工作的那九个月也是如此,我问过他,这时候还有心情唱歌?他说:“当然,你看谁皱着眉头唱歌?” 在罗毅的心里除了他热爱的软件程序,就是钢琴,手风琴,合唱了!追根寻源,跟爸爸教过他一年钢琴有关吧。六姐新新说过:小时爸爸把钢琴锁起来,只让弟弟学。不教我们女孩子,三姐为了练琴把钢琴锁都给掰坏了。 要说爸爸只教了他一年钢琴,按现在孩子们学一年钢琴的水平,其实只是非常非常基本的。后来文革家里的琴没有了,他就找个手风琴学着拉。 我想他最最受益的是清华四年半参加学校手风琴队,有专业的音乐老师指导,学到不少,练了不少。这就是所谓:痴迷、爱好就能坚持不懈。 现在家里有他的很多手风琴譜,钢琴譜。当年乘火车去布达佩斯,路过莫斯科他还买了个小巴扬(键钮琴),一直玩。 我不太知道他的水平到底如何,以前在清华,后来在渥太华演出时常常给独唱者伴奏。 我们家其他的事情不归他管,但两个孩子学钢琴是他的事,他自己也边学边管,挺严格的。平时孩子们不怕他,练起琴来还真有些怵。妹妹说:不知道爸爸什麽时候是真生气?什麽时候是假生气? 当然,孩子们的水平很快超过了他,他也向孩子们学。看到孩子们不爱练琴,他很不理解:你们为什麽不爱弹?当年我想学想弹都没有琴呢!他嫌老师不纠正然然指法,居然和法裔钢琴老师较劲,争论。这人轴吧? 也是为孩子们学钢琴,他专门去找了渥太华最严格的钢琴老师。孩子们的考级,比赛拿了好成绩,他比谁都高兴。 孩子们慢慢长大了,和我们常有矛盾。东西方文化的冲突和“代沟”也表现在罗毅和然然对音乐的理解、欣赏上,好多次出门旅行开长途车,他和然然为听什麽吵嘴,他非说然然喜欢的流行歌曲是靡靡之音,把孩子气得直哭! 唉,一家人在一起,吵吵闹闹,哭哭笑笑,就是幸福啊!非常怀念那时我们一家度过的美好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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