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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对自己的业师如此,对研读其书而私淑之的老师,潘老也是长存诚敬之心。他自年轻时代即崇仰在甲骨学上作过重大贡献的王国维先生。1927年王氏自沉于北平颐和园之昆明湖,潘老年仅十九岁。但随着学业的进益,愈觉王国维的学术创树是他治学历程中不可或缺的养分,遂对王氏的敬慕亦与日俱增。乃至于1927年,当王氏弃世二十一年的祭日,潘老带着沉痛之情写了一篇祭文刊于福州华报》,对王氏的学术成就作了高度评价,认为他的逝世是学术界不可估量的损失。文章末尾说道: 余治甲骨文字学,私淑先生。是日,奉先生遗像于素心斋中,罗列先生所著之书,供以桂花,酸以旨酒,为文以祭之。蹈海沉渊,与古人作一例规,先生其不死矣!’既虔诚供奉前贤的遗像、著作以致祭,又谓彼激愤行径当与古人殉国“作一例观”,更从心底直唤“先生其不死矣”——作为私淑弟子的崇敬哀悼之情,不可谓不深也。 中国古人总以“天地君亲师”为人间伦常之大要。人格的终始,莫木系于此。潘老的人格准的,也从木离于此。1984年清明节,潘老祭扫父母之墓归来后,于追思双亲之余,挥墨作《风木图》,图中绘两株迎风屹立的古松,以表达对操劳一世的已故父母的怀念。并作题记云:“亡母甘孺人卒于雨寅七月初六日,距今五十九年。亡父茂三老人卒于庚辰十一月计六日,距今四十有五。节届甲子清明,展墓归来,作此以誌哀痛。”世间未有不爱父母者,而能爱国家、爱民族、爱他人民事业,这是千古不刊之理。潘老的人格,催激着他的学术事业;潘老的学术,也记载着他的人格烙印。 于澹泊中见品格,是潘老学术精神的印记,也是他对人间善恶、真伪、得失的洞察所致。他的学术追求,始终体现着对纯真美善事物的向往。他在《谈刻印艺术》中强调评印的标准要“以大公无私为原则”,其实这是他评品一切事物的标准,更是他论定学术与评价人物的根本原则。前文所述潘老对吴昌硕、王国维、郑危人、叶轩孙诸贤的评说,无不如是。1990年潘老游山东,作佳懿荣纪念馆》诗,有“终是读书完大节,岂惟稽古重先生”句,将这位保护收藏甲骨之先驱的品格作了颇为准确的概括。1997年在题赞古文献学家顾廷龙先生的诗中,他以“垂老校雠仍不倦,换来博大与精深”之句,颂扬了这位将毕生心血奉献给古文献研究事业的老学者,事实上也展露着潘老自身的学术实践与追求。对前贤、时贤,潘老务扬其善而向往之。对身边的年轻人、学生,他则时时给予精心教诲,务增其善而进益之。他书赠学生的联语如“词源三峡水,墨采九天霞”,“不作大言宜吉利,多行好事自康强”,不唯词采精粹,书道湛美,而且还寓涵着对学生殷切的期望。勉励,乃至对种种人生哲理的阐述。世间之精神财富,于此可见一端。 潘老爱兰,又爱画兰、咏兰。我想,于“兰”之一道,似乎最能拟喻他的学术品格,比譬他的清泊情操。他曾作一幅《空谷幽兰一图》 ( 972),题诗曰:。 先君有嗜唯艺兰,百数瓦盆穷研钻。但非素心不入选,一正如家法毋或宽。每于严霜酷日下,勤过运党几忘餐。当其一花盛不见叶,匹练平铺真奇观。藏英在叶花犹次,叶更比花珍重看。若言并蒂年常有,系以红罗别一般。清掉邀客共欣赏,而我垂髫尚蹒珊。流光奄忽阿爷死,餬口四方非之官。从兹九碗枯萎尽,也知追想空长叹。为籍幽芳写胸臆,老泪莫教纸上弹。 从画面看,此图上半及右下方列居两丛墨兰,缀以诸多金黄色花瓣,清美典雅,似有双亲抚育儿女之寓意。左下留空处题此长诗。通览全诗,前十四句以大篇幅追想“先君”艺兰,及当年兰花枝繁叶茂之盛况。后六句急转直下,‘空叹”昔时之化为乌有,徒能借画图以“写胸臆”,其情伤痛莫已。按潘老此诗,初作于 1965年,其后多次题写在他的画兰图中,各次所题皆略有更动字词,故此处所引与他本宜稍有异同(参见1975年题扇面墨兰《幽芳胸臆》,及1994年海峡文艺出版社《七发集》所载《秋日写兰系以长句》)。盖作者甚爱此诗,屡加斟酌更易所致。考屈原《离骚》尝以美人香草喻君子,而潘老之爱兰、画兰、咏兰、忆兰\悼兰,推其本情,恐亦在于思物移情,希冀世之振兴君子之道吧!倘徒以自伤身世观之,则未免浅狭矣。再读潘老于所作《墨兰图》(1988)上的一篇题记,此旨宜更为明朗: 《家语》有云:“兰生空谷,不以无人而不芳。”《楚辞贿云:“纫秋兰以为佩。”补以知幽谷之兰,可以比君子,可以喻端人,不自行其香,绝无声华利禄之求,是难能者。余咏素心兰有句云“不与万花颜色斗”,美其本色也。 这显然是潘老爱兰本情的自白,所证机子家语》、《楚辞》(《离骚》)之句,所引自己的咏兰诗句,皆足以说明兰花之清幽,正象征着人间君子之本色。 《礼》云:“君子尊让则不争,洁敬则不慢。”(《礼记·乡饮酒》)孔子日:“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庾哉!人鄢庾哉!”(《论语·为政》)君干之道.谦尊而雅洁,所谓“不争不慢”;以清并“幽兰”的“澹泊,情杰为喻.盖办庶几于此道欤?孔子辨识人的品格,王张通过观察其言为行迹的全讨程.然后人品之高低昭然若揭,而君子的高节亦难以掩 抑,终必耀然彰显于世,故称“人焉咦哉”(庾,掩盖也)。本文对潘老学术精神的评述,即是立足于这种实事求是的宗旨,立足于弘扬有益于世的君子之道。 总上所述,我们可以说,通观潘老毕生的学术实践与学术创获,他最让人崇敬的学术精神,便是“空谷幽兰”的精神,是“澹泊”无求的品格,是君子端人的高尚情操。于是他拥有了无愧于后世的精神财富,拥有了足以律逮后学的丰硕的学术成果。 (作者系福建师范大学易学研究所所长、 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
| 原文2002.2.20 发表于《潘主兰纪念文集》 浏览:5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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