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选目录 全部文选 添加文选 添加目录
福海寿山纪念园__著名书画篆刻家潘主兰先生纪念馆
福海寿山纪念园

《澹泊生来日自知》──潘老学术精神述要(二)

张善文

  
   二曰,以澹泊见浅易。
  真正的学问家,从来不以高深莫测街世惑人。潘老学术精神之所以显之于“澹泊”,又往往在于他以“浅易”之道展示出精深的学术思想。所谓“浅者深以入之,深者浅以出之”,这是古今许多大学者孜孜追求的“深入浅出”的至高学术境界。
  笔者读及潘老的一部《浅谈诗学入门讲稿》(1982年油印本),深发上述“以据泊见浅易”的感慨。书名冠以一“浅”字,又殿之以“人门”,已极见作者之宗旨。书中所论,凡读诗、音韵、格律。诗法周宇、诗意、诗忌,无不涉及,无木独具创获,又无不浅显易明。其中谈到“新事物可以入诗”一节,甚为精彩。潘老这样说道:
  旧诗自应符合旧的规律,不成问题。但新事物可否入诗?今人有争论,意见不一。衡量事物发展,应该可以入诗,旧诗里有许多例子可援。说出这一观点之后,潘老援引了古诗中所用名词有与今天的新名词相合者,如杜甫《惠义寺园送辛员外》有“万里相逢贪握手”(握手为今词),韩愈《北极》“川原浩浩隔,影响两无烟”(影响为今词),李商隐《楚宫》“空归腐败犹难复”(腐败为今词)。又谓同时代的人名也可入诗,如杜甫诗有“岑参兄弟皆好奇,携我远来游汉破”(岑参为同时代人名,按好奇亦为今词),李白诗有“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江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李白、汪伦皆为同时代人名,李白更为作者自称之名)。又谓民间俗语也可以入诗,如元好问《论诗绝句》有“真书不入今人眼,而辈从教鬼画符”(鬼画符为俗语)。潘老所引之例尚多,这里仅略举数则以见义。文中潘老还引伸日:“现社会必然有新事物,把旧瓶装新酒,有何不可?不论战斗机、坦克、电子、原子等等新事物,都可以入诗。问题在于诗句做得好不好,不在于新事物不能入诗。”笔者记得十余年前曾偕先师六庵教授赴美访学,游览洛杉研,先师共至,乃以“好莱坞”英文名词入诗。又曾读业师喆富教授诗集,亦有以“电冰箱”新名词入诗者。昔览这两首诗,总觉得辞近旨远,情采超逸,读之难忘。思及于此,益感潘老之语浅易亲切。
  潘老的《谈刻印艺术卜书,也极显其论学的“浅易”之道。此书一开章便是以一位老画工的口头语“手眼胆”谈起。潘老这样写道:
  前几年,有个画花老工人说:“画画要靠手眼胆。”我认为这是很有概括性的理论总结。近来有些人喜欢学习刻印,要我讲些有关刻印经验。为此,不妨就借“手眼胆”这句话作为谈印的发凡。著书立说,一着笔便取一位工人的口语发其凡要,娓娓道来,明白通畅,亲切悦耳。这固然可视为潘老的治学风格,但在笔者看来,却什然是他的学术创造性。没有大家风范,岂能作到这样?所谓“手眼胆”者,根据潘老的阐述,即是刻印首先要着重于多动手刻,其次是多着眼于参看名家印谱,再次是要放胆于印文构思的创新。当然,潘老并非简单地谈论“手眼明”,而是时时结合篆刻之字法、刀法、章法等一系列基本功问题而展开深入浅出的论说,并始终贯穿着他精到的艺术辩证思维作出详密的学术探索。比如他论及刻印的“胆识”时,便十分强调基本功的把握,他说:蜡梅,本名黄梅,山谷、东坡均有诗或之。紫梅,《西京杂记》云“上林苑有紫蒂梅”是也。绿梅,石湖《梅谱》云:“纯绿者,比九敬山仙人,警绿华。”当即分之绿等梅。红梅,见《古今诗话》,李后主于宅中建红罗亭,四面栽红梅,作艳曲歌之。《本草》有云,梅实半黄者以烟熏之,为乌梅;青者盐酸曝干,为
  白梅。是梅实非梅花也。吾家邻荔水庄,又名洋尾园,土人有称为乌梅园,不知何据。考《稽神录》、《神异经》,俱载“食乌梅”,亦非花也。今余作泼,墨梅花,谓黑耶?乌耶?墨耶?盖无不可。庚申九月,潘主兰并记。作一幅《墨梅图》,生发出如许多的考证,于结尾又引申如许深的微叹,不禁令人神而往之。文中所引《西京杂记》、《古今诗话》。
  《本草》,皆较常见;而《神异经》旧题汉东方朔作、晋张华注,精神录》为宋徐铉撰,《梅谱》为宋范成大撰,则又非平日所易见之书也。作者之学识,缘此可知。题记间或以古文字体书之,仅一“梅”字,便有“槑”、“楳”、“梅”三种写法(今为便于阅览,皆以通行字“梅”统一之),此又极显作者的文字学功力。通观这篇短短的题记,有词章之典粹,有义理之深微,有考据之精详,综此三者,岂能不叹为“雅致”之文?细味文末数语:“今余作泼墨梅花,谓黑耶?乌耶?墨耶?盖无不可。’河故特以“黑”、“乌”、“墨”三字迭连并举?不得已而窃思之,抑或远取孔夫子“无可无不可”之旨,以发俗风污浊难清之叹惋乎?贤者忧世情怀,可以想见矣。
  我深爱潘老的题叙赠记文章,又在于此类小品常常寄托着潘老深厚的感情。鸡石山斋记》(1973),是写赠老友叶轩孙(号卖药翁)的一篇情深意挚的美文:
  吾州乌石山,多摩崖,楼观参错,备林壑之美。岁时伏腊,余常登降眺览以为乐。卖药翁家其下,曰乌石山斋。屋三格,有别院,尚开敞。寒翠当门,高树生爽。庭前植夜合花一株,露凉月洁,幽香入伟,时有诗梦。翁承先人业,治灵素学, 发愤忘寝食,补诸家医论莫不钩稽,洞晓其义。自维方隅所困,窥见朱广,通出游江南,又静观阴阳风雨晦明之变,故不拘古人法,往往意为取舍。投药类皆不甚值,奇效辄著,名益振。远道来求方,辐接相望。晚岁更多新获,居常记其条理为案例,将遗之后人。知交数辈,聚则为诗,促横论议,互有发明,盖欲造一家言。而分头白,不废吟。余过其家,屡出示。谓当春秋佳日,甚思约故旧,倒酒浆,畅歌或,虽无愎往时况味,而老气横秋,自有一番胜概。余亦云然。一九七三年癸亥 九月潘主兰书。
  此又以清丽雅美之楷书写成,楷中涵贯六朝碑风,作四条屏式,有一气呵成,挚谊联绵之势。文中“卖药翁”、“翁”两处皆提行须格书写,示敬意也。今考叶翁轩孙先生(1897-1978),为潘老同乡知交,以医道名世,晚年曾任福建省立医院中医科主任。因有其非凡情谊,乃有情景交融之文。赏读此文,以写景开笔,渲染“卖药翁”居宅环境之幽雅,以衬托其人之儒雅。接着以极简括之笔,描绘出一位毕生潜心医术、成就卓著的优秀儒医的典型形象。末段用重笔转述这位老者晚年黯然思旧的情结,并以作者“余亦云然”的首肯之语收笔。文章层次井然,语美情深,奉读一过,颇有言虽尽而意未穷的艺术感染力。
  但凡文人学者之具澹泊胸襟,总要极大地影响并融铸着他的学术精神与创作风格。展读潘老的作品,我们益信此理不虚。
  四曰,以澹泊见品格。
  中国历代优秀的知识分子,均皆十分注重风骨,注重品格操守。而品格之高低,不但见诸日常言行,也必当形诸学者的学术精神之中。所谓“读其文,可以想见其为人”是也。
  潘老的学术,以“澹泊”为基质,在他的各类作品中也无处不展露着他崇高的品格。这一点,细心的读者从上文所引的例子中,不难看出诸多端倪。以下不妨就此再略述说,允申斯谊。
  尊师重道,是潘老品格的一大要素。他十四岁时师从硕儒郑星驷(号危人)先生,师弟之情至笃。1946年,其师辞世十五年后,潘老以深挚的感情撰写了一篇卿危人传》载于福州烨报》,寄托他长年的哀思。文中历述先师的生平行迹,赞其人格,称其著述,深情溢于言表。文末附有誌语,尤为感人:
  危人夫子,年已十五年矣。夫子为吾闽宿学,师述劳、冀亭,而友琴南、石遗。其抱负以世道人心为己任者,他人似有所不及焉。农历九月甘九日为夫子祭日,私证未酬,惭愧无地,披读旧稿,不禁涕泪之何来。丙戌九月主兰附被。语虽不长,惟情本已。师卒十五年仍哀哀思之,拳拳然以推赞之、弘扬之,此其潘老之纯德钦!
  不仅对自己的业师如此,对研读其书而私淑之的老师,潘老也是长存诚敬之心。他自年轻时代即崇仰在甲骨学上作过重大贡献的王国维先生。1927年王氏自沉于北平颐和园之昆明湖,潘老年仅十九岁。但随着学业的进益,愈觉王国维的学术创树是他治学历程中不可或缺的养分,遂对王氏的敬慕亦与日俱增。乃至于1927年,当王氏弃世二十一年的祭日,潘老带着沉痛之情写了一篇祭文刊于福州华报》,对王氏的学术成就作了高度评价,认为他的逝世是学术界不可估量的损失。文章末尾说道:
  余治甲骨文字学,私淑先生。是日,奉先生遗像于素心斋中,罗列先生所著之书,供以桂花,酸以旨酒,为文以祭之。蹈海沉渊,与古人作一例规,先生其不死矣!’既虔诚供奉前贤的遗像、著作以致祭,又谓彼激愤行径当与古人殉国“作一例观”,更从心底直唤“先生其不死矣”——作为私淑弟子的崇敬哀悼之情,不可谓不深也。
  中国古人总以“天地君亲师”为人间伦常之大要。人格的终始,莫木系于此。潘老的人格准的,也从木离于此。1984年清明节,潘老祭扫父母之墓归来后,于追思双亲之余,挥墨作《风木图》,图中绘两株迎风屹立的古松,以表达对操劳一世的已故父母的怀念。并作题记云:“亡母甘孺人卒于雨寅七月初六日,距今五十九年。亡父茂三老人卒于庚辰十一月计六日,距今四十有五。节届甲子清明,展墓归来,作此以誌哀痛。”世间未有不爱父母者,而能爱国家、爱民族、爱他人民事业,这是千古不刊之理。潘老的人格,催激着他的学术事业;潘老的学术,也记载着他的人格烙印。
  于澹泊中见品格,是潘老学术精神的印记,也是他对人间善恶、真伪、得失的洞察所致。他的学术追求,始终体现着对纯真美善事物的向往。他在《谈刻印艺术》中强调评印的标准要“以大公无私为原则”,其实这是他评品一切事物的标准,更是他论定学术与评价人物的根本原则。前文所述潘老对吴昌硕、王国维、郑危人、叶轩孙诸贤的评说,无不如是。1990年潘老游山东,作佳懿荣纪念馆》诗,有“终是读书完大节,岂惟稽古重先生”句,将这位保护收藏甲骨之先驱的品格作了颇为准确的概括。1997年在题赞古文献学家顾廷龙先生的诗中,他以“垂老校雠仍不倦,换来博大与精深”之句,颂扬了这位将毕生心血奉献给古文献研究事业的老学者,事实上也展露着潘老自身的学术实践与追求。对前贤、时贤,潘老务扬其善而向往之。对身边的年轻人、学生,他则时时给予精心教诲,务增其善而进益之。他书赠学生的联语如“词源三峡水,墨采九天霞”,“不作大言宜吉利,多行好事自康强”,不唯词采精粹,书道湛美,而且还寓涵着对学生殷切的期望。勉励,乃至对种种人生哲理的阐述。世间之精神财富,于此可见一端。
  潘老爱兰,又爱画兰、咏兰。我想,于“兰”之一道,似乎最能拟喻他的学术品格,比譬他的清泊情操。他曾作一幅《空谷幽兰一图》 ( 972),题诗曰:。
  先君有嗜唯艺兰,百数瓦盆穷研钻。但非素心不入选,一正如家法毋或宽。每于严霜酷日下,勤过运党几忘餐。当其一花盛不见叶,匹练平铺真奇观。藏英在叶花犹次,叶更比花珍重看。若言并蒂年常有,系以红罗别一般。清掉邀客共欣赏,而我垂髫尚蹒珊。流光奄忽阿爷死,餬口四方非之官。从兹九碗枯萎尽,也知追想空长叹。为籍幽芳写胸臆,老泪莫教纸上弹。
  从画面看,此图上半及右下方列居两丛墨兰,缀以诸多金黄色花瓣,清美典雅,似有双亲抚育儿女之寓意。左下留空处题此长诗。通览全诗,前十四句以大篇幅追想“先君”艺兰,及当年兰花枝繁叶茂之盛况。后六句急转直下,‘空叹”昔时之化为乌有,徒能借画图以“写胸臆”,其情伤痛莫已。按潘老此诗,初作于 1965年,其后多次题写在他的画兰图中,各次所题皆略有更动字词,故此处所引与他本宜稍有异同(参见1975年题扇面墨兰《幽芳胸臆》,及1994年海峡文艺出版社《七发集》所载《秋日写兰系以长句》)。盖作者甚爱此诗,屡加斟酌更易所致。考屈原《离骚》尝以美人香草喻君子,而潘老之爱兰、画兰、咏兰、忆兰\悼兰,推其本情,恐亦在于思物移情,希冀世之振兴君子之道吧!倘徒以自伤身世观之,则未免浅狭矣。再读潘老于所作《墨兰图》(1988)上的一篇题记,此旨宜更为明朗:
  《家语》有云:“兰生空谷,不以无人而不芳。”《楚辞贿云:“纫秋兰以为佩。”补以知幽谷之兰,可以比君子,可以喻端人,不自行其香,绝无声华利禄之求,是难能者。余咏素心兰有句云“不与万花颜色斗”,美其本色也。
  这显然是潘老爱兰本情的自白,所证机子家语》、《楚辞》(《离骚》)之句,所引自己的咏兰诗句,皆足以说明兰花之清幽,正象征着人间君子之本色。
  《礼》云:“君子尊让则不争,洁敬则不慢。”(《礼记·乡饮酒》)孔子日:“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庾哉!人鄢庾哉!”(《论语·为政》)君干之道.谦尊而雅洁,所谓“不争不慢”;以清并“幽兰”的“澹泊,情杰为喻.盖办庶几于此道欤?孔子辨识人的品格,王张通过观察其言为行迹的全讨程.然后人品之高低昭然若揭,而君子的高节亦难以掩
  抑,终必耀然彰显于世,故称“人焉咦哉”(庾,掩盖也)。本文对潘老学术精神的评述,即是立足于这种实事求是的宗旨,立足于弘扬有益于世的君子之道。
  总上所述,我们可以说,通观潘老毕生的学术实践与学术创获,他最让人崇敬的学术精神,便是“空谷幽兰”的精神,是“澹泊”无求的品格,是君子端人的高尚情操。于是他拥有了无愧于后世的精神财富,拥有了足以律逮后学的丰硕的学术成果。
  
  (作者系福建师范大学易学研究所所长、
  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二曰,以澹泊见浅易。
  真正的学问家,从来不以高深莫测街世惑人。潘老学术精神之所以显之于“澹泊”,又往往在于他以“浅易”之道展示出精深的学术思想。所谓“浅者深以入之,深者浅以出之”,这是古今许多大学者孜孜追求的“深入浅出”的至高学术境界。
  笔者读及潘老的一部《浅谈诗学入门讲稿》(1982年油印本),深发上述“以据泊见浅易”的感慨。书名冠以一“浅”字,又殿之以“人门”,已极见作者之宗旨。书中所论,凡读诗、音韵、格律。诗法周宇、诗意、诗忌,无不涉及,无木独具创获,又无不浅显易明。其中谈到“新事物可以入诗”一节,甚为精彩。潘老这样说道:
  旧诗自应符合旧的规律,不成问题。但新事物可否入诗?今人有争论,意见不一。衡量事物发展,应该可以入诗,旧诗里有许多例子可援。说出这一观点之后,潘老援引了古诗中所用名词有与今天的新名词相合者,如杜甫《惠义寺园送辛员外》有“万里相逢贪握手”(握手为今词),韩愈《北极》“川原浩浩隔,影响两无烟”(影响为今词),李商隐《楚宫》“空归腐败犹难复”(腐败为今词)。又谓同时代的人名也可入诗,如杜甫诗有“岑参兄弟皆好奇,携我远来游汉破”(岑参为同时代人名,按好奇亦为今词),李白诗有“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江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李白、汪伦皆为同时代人名,李白更为作者自称之名)。又谓民间俗语也可以入诗,如元好问《论诗绝句》有“真书不入今人眼,而辈从教鬼画符”(鬼画符为俗语)。潘老所引之例尚多,这里仅略举数则以见义。文中潘老还引伸日:“现社会必然有新事物,把旧瓶装新酒,有何不可?不论战斗机、坦克、电子、原子等等新事物,都可以入诗。问题在于诗句做得好不好,不在于新事物不能入诗。”笔者记得十余年前曾偕先师六庵教授赴美访学,游览洛杉研,先师共至,乃以“好莱坞”英文名词入诗。又曾读业师喆富教授诗集,亦有以“电冰箱”新名词入诗者。昔览这两首诗,总觉得辞近旨远,情采超逸,读之难忘。思及于此,益感潘老之语浅易亲切。
  潘老的《谈刻印艺术卜书,也极显其论学的“浅易”之道。此书一开章便是以一位老画工的口头语“手眼胆”谈起。潘老这样写道:
  前几年,有个画花老工人说:“画画要靠手眼胆。”我认为这是很有概括性的理论总结。近来有些人喜欢学习刻印,要我讲些有关刻印经验。为此,不妨就借“手眼胆”这句话作为谈印的发凡。著书立说,一着笔便取一位工人的口语发其凡要,娓娓道来,明白通畅,亲切悦耳。这固然可视为潘老的治学风格,但在笔者看来,却什然是他的学术创造性。没有大家风范,岂能作到这样?所谓“手眼胆”者,根据潘老的阐述,即是刻印首先要着重于多动手刻,其次是多着眼于参看名家印谱,再次是要放胆于印文构思的创新。当然,潘老并非简单地谈论“手眼明”,而是时时结合篆刻之字法、刀法、章法等一系列基本功问题而展开深入浅出的论说,并始终贯穿着他精到的艺术辩证思维作出详密的学术探索。比如他论及刻印的“胆识”时,便十分强调基本功的把握,他说:蜡梅,本名黄梅,山谷、东坡均有诗或之。紫梅,《西京杂记》云“上林苑有紫蒂梅”是也。绿梅,石湖《梅谱》云:“纯绿者,比九敬山仙人,警绿华。”当即分之绿等梅。红梅,见《古今诗话》,李后主于宅中建红罗亭,四面栽红梅,作艳曲歌之。《本草》有云,梅实半黄者以烟熏之,为乌梅;青者盐酸曝干,为
  白梅。是梅实非梅花也。吾家邻荔水庄,又名洋尾园,土人有称为乌梅园,不知何据。考《稽神录》、《神异经》,俱载“食乌梅”,亦非花也。今余作泼,墨梅花,谓黑耶?乌耶?墨耶?盖无不可。庚申九月,潘主兰并记。作一幅《墨梅图》,生发出如许多的考证,于结尾又引申如许深的微叹,不禁令人神而往之。文中所引《西京杂记》、《古今诗话》。
  《本草》,皆较常见;而《神异经》旧题汉东方朔作、晋张华注,精神录》为宋徐铉撰,《梅谱》为宋范成大撰,则又非平日所易见之书也。作者之学识,缘此可知。题记间或以古文字体书之,仅一“梅”字,便有“槑”、“楳”、“梅”三种写法(今为便于阅览,皆以通行字“梅”统一之),此又极显作者的文字学功力。通观这篇短短的题记,有词章之典粹,有义理之深微,有考据之精详,综此三者,岂能不叹为“雅致”之文?细味文末数语:“今余作泼墨梅花,谓黑耶?乌耶?墨耶?盖无不可。’河故特以“黑”、“乌”、“墨”三字迭连并举?不得已而窃思之,抑或远取孔夫子“无可无不可”之旨,以发俗风污浊难清之叹惋乎?贤者忧世情怀,可以想见矣。
  我深爱潘老的题叙赠记文章,又在于此类小品常常寄托着潘老深厚的感情。鸡石山斋记》(1973),是写赠老友叶轩孙(号卖药翁)的一篇情深意挚的美文:
  吾州乌石山,多摩崖,楼观参错,备林壑之美。岁时伏腊,余常登降眺览以为乐。卖药翁家其下,曰乌石山斋。屋三格,有别院,尚开敞。寒翠当门,高树生爽。庭前植夜合花一株,露凉月洁,幽香入伟,时有诗梦。翁承先人业,治灵素学, 发愤忘寝食,补诸家医论莫不钩稽,洞晓其义。自维方隅所困,窥见朱广,通出游江南,又静观阴阳风雨晦明之变,故不拘古人法,往往意为取舍。投药类皆不甚值,奇效辄著,名益振。远道来求方,辐接相望。晚岁更多新获,居常记其条理为案例,将遗之后人。知交数辈,聚则为诗,促横论议,互有发明,盖欲造一家言。而分头白,不废吟。余过其家,屡出示。谓当春秋佳日,甚思约故旧,倒酒浆,畅歌或,虽无愎往时况味,而老气横秋,自有一番胜概。余亦云然。一九七三年癸亥 九月潘主兰书。
  此又以清丽雅美之楷书写成,楷中涵贯六朝碑风,作四条屏式,有一气呵成,挚谊联绵之势。文中“卖药翁”、“翁”两处皆提行须格书写,示敬意也。今考叶翁轩孙先生(1897-1978),为潘老同乡知交,以医道名世,晚年曾任福建省立医院中医科主任。因有其非凡情谊,乃有情景交融之文。赏读此文,以写景开笔,渲染“卖药翁”居宅环境之幽雅,以衬托其人之儒雅。接着以极简括之笔,描绘出一位毕生潜心医术、成就卓著的优秀儒医的典型形象。末段用重笔转述这位老者晚年黯然思旧的情结,并以作者“余亦云然”的首肯之语收笔。文章层次井然,语美情深,奉读一过,颇有言虽尽而意未穷的艺术感染力。
  但凡文人学者之具澹泊胸襟,总要极大地影响并融铸着他的学术精神与创作风格。展读潘老的作品,我们益信此理不虚。
  四曰,以澹泊见品格。
  中国历代优秀的知识分子,均皆十分注重风骨,注重品格操守。而品格之高低,不但见诸日常言行,也必当形诸学者的学术精神之中。所谓“读其文,可以想见其为人”是也。
  潘老的学术,以“澹泊”为基质,在他的各类作品中也无处不展露着他崇高的品格。这一点,细心的读者从上文所引的例子中,不难看出诸多端倪。以下不妨就此再略述说,允申斯谊。
  尊师重道,是潘老品格的一大要素。他十四岁时师从硕儒郑星驷(号危人)先生,师弟之情至笃。1946年,其师辞世十五年后,潘老以深挚的感情撰写了一篇卿危人传》载于福州烨报》,寄托他长年的哀思。文中历述先师的生平行迹,赞其人格,称其著述,深情溢于言表。文末附有誌语,尤为感人:
  危人夫子,年已十五年矣。夫子为吾闽宿学,师述劳、冀亭,而友琴南、石遗。其抱负以世道人心为己任者,他人似有所不及焉。农历九月甘九日为夫子祭日,私证未酬,惭愧无地,披读旧稿,不禁涕泪之何来。丙戌九月主兰附被。语虽不长,惟情本已。师卒十五年仍哀哀思之,拳拳然以推赞之、弘扬之,此其潘老之纯德钦!
  
  
  
  
  
  
  
  
  
  
  
  
原文2002.2.20 发表于《潘主兰纪念文集》  浏览:773
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2/2/20 8:47:44

新增文选
最新文选Top 20
杨夫林《“甲骨泰斗”潘主兰》(收藏于2003/1/14 16:11:48
郑光中《三言两语言简意赅》──忆主兰先生(收藏于2002/6/27 14:07:48
潘惠珍郑德渠《父亲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收藏于2002/5/24 14:28:30
陈石《师生情深四十载》(收藏于2002/4/13 18:19:51
陈石《寿山石文化大师──潘主兰》(收藏于2002/4/13 16:52:09
朱以撒《 怀 念 》(收藏于2002/4/13 13:51:39
黄安榕《人品艺品高于泰山》(收藏于2002/2/26 13:37:25
陈章汉《潘老精神永在》(收藏于2002/2/26 13:36:33
林公武《潘主兰印艺和他的见解》(收藏于2002/2/26 13:34:49
刘老苍挽诗:《挽潘主兰老兄》(收藏于2002/2/26 11:40:25
1/2页 1 2 向后>>


访问排行Top 20
陈石《师生情深四十载》(访问1599次)
潘主兰诗词作品:《论书绝句三十句》(访问1514次)
潘惠珍郑德渠《父亲永远活在我们心中》(访问1313次)
朱以撒《 怀 念 》(访问1302次)
蒋平畴纪念文选:《隽逸超凡 八闽之魂》──潘主兰艺术世界探微(访问1268次)
陈石《寿山石文化大师──潘主兰》(访问1265次)
潘主兰诗词作品:《画 竹》(访问1247次)
潘主兰诗词作品:《题王和平墨紫藤画》(访问1219次)
杨夫林《“甲骨泰斗”潘主兰》(访问1164次)
黄安榕《人品艺品高于泰山》(访问1094次)
1/2页 1 2 向后>>

注册|登录|帮助|快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