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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的相处,到要写点文字时,回忆总显得零碎,就像随时撞入眼底的风景一样。待要去回味时,却已错过;记忆里的,永远残缺。
私下里算,从我记事起,到她离开人世,说过的话,总也有万语,做过的事,也该有成千了,可是,此刻,竟找不出一段完整的回忆来。也许,我真的忽略了太久,太多? 有一年春节,外婆的实足年龄大概是七十九,就做了八十过了。那年,表兄表弟来玩,四个第三代,就着一对红烛,对着烛影里一个灿烂地笑着的身影,磕了三个响头……之所以有这记忆,是因为那是外婆唯一一次在南京过生日。春节的菜肴是比较丰盛的,而外婆,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她要的,只是晚辈们的一份心意罢了。二十年了,只有这个生日,是和南京联系在一起的。也只有这一次,才被提了起来,庆贺了一下。至今我仍有愧疚的感觉在心头。 老人是怕孤单的,她的言语、举止,其实一直在试图唤起我们的注意,可是,不独是我,她身边的人,都忽略了。当我们把几年一遇的探亲假用在了探望祖父祖母,而将她一人或者留在南京,或者送去无锡时,她的心中,该是多么惆怅啊。这一点,到今天才想见,已经太迟了。 再小一点的时候,应该是八几年,我上小学。有一回正写作业,外婆拿着条小毯子进来,是要我垫,还是放在什么地方,细节记不清了。我当时很不耐烦,大概是嫌她罗嗦,一扬手,看也不看,扔到身后去了。这时听见背后传来外婆哭笑不得的声音:“你看看……”我回过头,那小毯子正罩在外婆头上,不偏不倚,红盖头一样。外婆本来是想责备我的,也乐了,笑个不停。我更是乐不可支,又拿过小毯子来,重扔,还想再扔出那样的效果,结果再怎么试,它也不往外婆头上飞了。玩腻了,我又回过身去写作业,留下外婆在那里收拾。我想,外婆那个年代,那样的家境,大概没有盖过红盖头,这一回,也算是补盖了吧。 长大一点后,听妈妈讲外婆在家乡时的事,说得最多的,总是她的健忘。看起来,她这是一贯如此了,和年龄并没有太大的联系。在乡下,外婆家的后面有一个猪圈,里面是一头猪,还有一只兔子。小时候去玩,弟弟要去厕所,外婆就让他去那里,他不干,说是怕被猪咬。其实那只猪是很懒的,我见到它的几回,它都睡着,鼾声如雷,从没有清醒的时候。那上面料很多,猪是不会因为饿而咬人的。但是弟弟怕,就没敢过去。小时候分不清动物,看过了,就对人说,外婆家有“大象”,这个印象保持了很久,直到那间老屋再没人去,那个圈里也再没动物时,才知道原先见过的庞然大物是一头猪。除了这两样看家的东西外,外婆养得最多的,要数鸡鸭了。不过,据妈妈说,外婆养的鸡鸭,自己家从来没吃到过,无论是它们本身,还是她们的蛋。因为鸭子很笨的,要生蛋,总是生到别家去,再轻轻松松地晃回来睡觉。而外婆,放出去多少鸭子,是没数的,有时鸭子索性“流浪”去了,她也没法找,只好由它们一天天少下去。到发现它们爱上邻居家下蛋之后,外婆稍微留了点心,看着那几只“准妈妈”,不让它们出去,这一下,真的找回蛋来了,一只。 那是一只粗心大意的老母鸡生的。它大概很不安分,看见别的鸡在外面,急着要出去。觉得自己力气用得差不多了,站起来就走。外婆到它的窠里去找蛋,摸来摸去摸不到,追上去一看,刚生了一半呢。也就是这一只蛋,算是回馈给了外婆。别的,都没了下文。 在南京,春节走亲戚,会带回几只鸡来,当时吃不了,养在天井里,一般总要过了一两个月左右。外婆在的时候,就会去看它们,看到当中的谁生了蛋,她比谁都开心,要仔细地收起来,留到最后再吃。我在想,她那么开心,是不是因为南京的这一段弥补了以往丢了蛋的遗憾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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