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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刚来南京时,她的话,我不懂;我的话,她也听不明白——南京方言是很“硬”的一种方言,虽然我的不正宗,但那口音,与吴音也不知差多远了,更何况是武进南扬桥的口音呢。
那时我和她一起,住在朝北的小房间里。那张床的朝向改过好几回,以至后来我每睡一回,都弄不清自己的头是对着哪个方向的,闭上眼,就不由自主地感到天花板在转动。 我那时上小学了,正是学汉字的时候,平时上课提问,是要求说普通话的——南京普通话,就是没有后鼻音的那种。回到家来,听外婆问我话,我只好猜,不知她想说什么。有时重复几遍我能懂,有的时候,就完全是抓瞎了。妈妈是我的救命稻草,听不懂的时候,如果她在家,肯定是出来做“翻译”的。可她总有不在家的时候。 我有办法。等到外婆有点适应我们的口音了,我就不再尝试学她的口音,而是慢慢地用南京普通话说给她听。那时,“了”字是用得最多的一个字,因为我每解释一句,都得带上它。我知道,妈妈其实早就不会乡音了,她十几岁出来读书,到了安下家,又是十几年过去了,没了语言环境,还能说得出吗?所以,她总是说南方普通话的,那种普通话,一是卷舌音少,二是四声并不明显,基本没有第四声。外婆既然听得懂妈妈的话,比它再“标准”点的,一定也能懂。于是,我开始教外婆写字,从笔画最少的写起:“一”。我对外婆说:“一——”外婆说:“噎。”我再念“一——”她还是“噎——”多了个长音而已。 我教人是没耐心的,而外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说得很溜的字非得换种读法不了。这么折腾了几次,两个人都没力气了。于是放弃。我的第一次教学实践,以失败告终。 不过,外婆并不是抱着她的口音不放的。为了和我们交流,她也在努力着。首先是“剔除”了口音里和官话差别太大、太有地方特色的发音,接着是语速,她放慢,我们也放慢。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不知不觉中,当我们放学回来时,已经改用“常州人听不懂的常州话”来打招呼了。 后来舅舅一家来南京,小住了几天,惊讶地发现,我们和外婆说话时,他们竟然已经找不到感觉了。有这种印象的人其实不止舅舅一家,来往多些的,都有同感。而外婆,这个时候就成了我们的“翻译”。这种角色的转换真是出乎意料。 至今还记得外婆一句抑扬顿挫的话:“两个您(人)格扭捺(第一声,牛奶)还勿敖骚低(快点)来切(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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