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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最盼望的是过年,那时,有好些平时难得一见的零食,家里还会象征性地给些压岁钱。这对于我来说,总是有诱惑力的。
外婆没有工作,自然也就没有收入来源。因为住在南京了,所以也省了定期往回寄钱这一道手续。平时,妈妈会给外婆一些钱零用,但我从来没见她用过。到了过年时,如果我们没去别处,在给我和弟弟压岁钱时,总是连着外婆一起给的。而此时,外婆就会笑着说:“我也有吗?”言下之意,我不是小孩子了呢。妈妈就说,大家开心,应该的。这样一说,外婆也就不推了,但紧接着,她就会变戏法一样取出几张崭新的票子来,递给我和弟弟。 小孩子没心机,也不去想她没有工作,压岁钱是从妈妈平时给的钱里扣出来的,就收了。后来大了,想起以前外婆说过,将来工作了,要对她好一点,她就满意了。实话说,那个时候我真是意识不到,她其实对我是有一点点失望的,因为付出了这么多,却得不到我的理解。于是我说:“好。我工作了,一定像妈妈一样,也给你零用钱。”说过了,我也很快走开了,没在意她的表情。 那时,好象家里的政策也变了一点,开始给我们零花钱了,是不定期的,想起来就给。可能是在高中里吧,有一回,我真把一张五块的纸币给了外婆。她很感动的样子,说我“懂事”了,没工作呢,就想着要给外婆钱了。从那时起,我就决定,要经常地让她高兴一下。可惜的是,这以后我就没再兑现过,原因很简单:我也没有固定收入的。等住了校,有了可以自己支配的一点点“财权”之后,她却已经离开了南京。记得去舅舅家时,她是带着一个大像册的,里面特地收了我们一家四口的照片,特别是我和弟弟的,从小到大,她的册子里都收全了。有一张她的照片,应该是我给她拍的吧,用的是一个笨重的理光傻瓜机,照片上,她拿着一只做得像“超人”一样的猩猩,大眼瞪小眼。猩猩很傻地朝上看她,她也很迷茫地看它,很有趣的组合。那是我“逼”她照的,彼时,我心血来潮,就喜欢收集猴子猩猩,弄回来一堆,这一只,是那时的最爱,照什么都得带上。猩猩除了脸肿,还有点样子外,别的地方,是怎么也不能使人往灵长类上联想的。填充的材料是中空棉,软绵绵,还有点弹性,加上那玩具是“飞”着的,外婆想当然把它当成了癞蛤蟆,用她的话说,叫“癞团”(读做“喇得”)。我不明白,去问妈妈,她说了意思,于是我再去纠正外婆,是xinxin呢(印象中,武进口音是不太分后鼻音的),外婆闹不清,学了一遍,问我:“就是天上的星星吗?”眼睛里满是天真。 我搜索了好一阵枯肠,终于找到话来回答:“和猢狲差不多,没有尾巴的。” “哦——”外婆似懂非懂,“星星,还是叫癞团好了。” 从此,那只猩猩就有了名字,“癞团团”。我们都觉得,这么叫着,更可爱。 “癞团团”成了外婆的伴儿,没人的时候,她就和“癞团团”说话。 “老小”这称呼,不知是谁的发明,大概是说,老人和孩子一样,会淘气,得要人哄才行。外婆就是这么个“老小”。她和我们,更多和自己玩一种叫“小猫钓鱼”的扑克游戏,类似24点,只不过是把四则运算简化成了加法,和是14吧。有的时候,她会和自己玩争上游,假想一个对手,一本正经地说:“我出的是这个,她出的是那个……”每回我都忍俊不禁,怎么玩,上游不都是自己吗?空下来的时候,我也会去和她玩牌,不过以我不耐烦为常态,她也不计较。真打起牌来,她的认真劲,是难以形容的,为一张牌,她能绕上半天的弯,往往打完了还要说“你赖皮”。 外婆爱吃鸡蛋,尤其是煮的。有时家里煮了做早点,她的没吃完,能放上好几天,还舍不得扔掉(夏天也一样)。这时我们就劝她:“时间长了,蛋会坏的。”她总是会警惕地把蛋藏起来,说:“怎么会坏呢?”碰上花生、糖果什么的,她会拿手绢包起来,放在她能找到的地方,慢慢地吃。 后来她去了无锡,赶上重孙会叫人的时候。这下可是遇到对手了。春节我们去无锡看她,带了巧克力去,被那个小祖宗看到了,非和她抢不可。外婆不干了,又抢不过小祖宗,就一个劲地叫:“哎——哎”小家伙狡猾,知道明着不行,就来个“舆论监督”,先造势,一副赖皮的神情,望着糖果盒说:“太太,这个糖真是给我吃的,对不对?”边上的大人们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赶紧拿别的东西把小家伙吸引开完事。这时候,外婆才不管对方是重孙呢,整个就一大宝宝,应了“老小”这句话了。 外婆过世后,一行人出殡归来,都宿在舅舅家中,小家伙还不知道刚刚捧着的遗像代表什么。一觉醒来,发现没了太太的影子,很迷茫地问:“爷爷,太太呢?” 面对懵懂的小孩子,在场的人刚抑制住的泪水又要涌出来了,不知该怎么去对他解释。过了好久,舅舅才答道:“太太到天上去了。” 没了外婆的家,空落落的,尽管她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上了年纪之后,无论在哪里,都是很安静的,可是眼里没了熟悉的身影,生活总像是不完整似的。 这种感觉,几年后,我又尝过一次。那一次,家中只有我,其他人都去外地扫墓了,我因为有事留了下来。当晚,莫名的烦躁时时来袭,我在换了好些台之后,终于失望地把自己送入了梦乡。 有时候,存在就是理由。我和我的亲人,或许共同生活时不会有太多的言语,日子久了还会互相厌烦,但空气里没有他们的气息,我会寂寞,会难过。这时,就想,如果还有下次,还能重来,我怎么也不会再忽略他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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