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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和奶奶彼此知道对方,年头是很久了,比我的年龄要长。但在有生之年,她们只有过一次会面。
那是在十年前,一个春夏之交的时节。当时外婆还在南京,因为伯父来南京看病,家里先后来了几拨亲戚,最多的时候,所有的房间里都住了人,有十余口之多。家里很早就不用的一张竹床也担了起来,加上蚊帐、毛毯什么的,成了一张简易的床。奶奶就是在那时来南京的,和伯母同睡在那张床上。 原以为,两位老人为这难得的一次见面会异常激动,像电影中的那样,紧紧握着对方的手,眼里闪着泪光,然后,滔滔不绝地说着话。真见了,却是少有的平静,仿佛早就熟识一样,因为语言上的障碍,两位老人并没有太多的交谈,只是打个招呼而已。那段时间,是外婆比较开心的时刻,虽然因为家里人多,她得多花精力去准备菜(伯母也帮着弄,不过外婆习惯了要拣菜,停不下来),但有了闲暇,许多人一起去看灯、逛街,还是给了她乐趣。那段时间,她穿衣服也比较仔细。她衣服不多,也不舍得买,给她的零花钱总是仔细地包在手绢里,很少拿出来用。印象中她穿得最多的一件外套,是深蓝色的,样式很老,两边各有一个口袋。每到要出去时,她就会把这件衣服穿在外面,每一个纽扣都很仔细地扣好,还要拉上一拉,才肯出门。很正经的样子。 那几天,因为要去照应伯父,大家也没什么心思玩,只在检查结束之后,一群人去莫愁湖公园看了回灯,再有,就是去最近的公园散步了。两位老人就是在这时留下了她们为数不多的几张合影。 从照片上看,是伯母、堂哥、妈妈、奶奶和她一起从灯会上回来,外婆在中间,兴高采烈地笑着。她的背驼得很厉害,快到肚子上了,伯母她们则用力撑住她的腋部,把她往直里托。整张照片上,除了奶奶神情严肃外,都很开心的样子。奶奶一直很严肃,伯父生病之后,她就更严肃了,在南京的那几天,几乎没露过笑脸。 还有一张,是两位老人的合影,大约是在公园的围栏旁边,头上还飘着旗子。外婆的笑,热烈而又不失身份;奶奶依旧严肃,心事重重的样子。旁人都说她们老姐妹难得相见,该会有特别的感觉,不过那段日子也就这么平淡地过了,或许是心里早将对方看做了一家人,虽未谋面,也像认识的一般了。 奶奶比外婆小了两岁。说起共同点,她们从前都没读过什么书,而且一直在家做着家庭妇女,丈夫又都先她们而去,颇受了好些年的寂寞,靠着子女的孝顺,才算排遣了一些孤寂。要说不同,奶奶的身体比较硬朗,直到去世,都还有一副笔直的腰杆,一口健康的牙齿;而外婆,腰是早就驼了,牙齿,在来南京后不久,就换上了满口的假牙。奶奶是个好学的老人,虽然没有人教她,但她总会想法去找东西来看。从前糊在墙上的报纸,几乎没有哪张她没花过时间去看的。以后回去过年,也不时看到她捧了书在看。她的视力,大约是同龄人中少见的,只微微有些老花而已。 外婆去世后,有一回奶奶和伯母来南京,在昏暗的灯光下,两个都过了六旬的女性,细心地比着样子,做着纸衣裤,预备着周年时给外婆用。没有言语,但她们彼此的默契、交流,都融在了这个场景中。 两年后,快过春节时,噩耗传来,奶奶在家中过世了,走得很安详。谁能料到,那一次相遇,竟成了她们此生中的唯一呢?那一年,奶奶也是八十六岁。 老姐妹一别数年之后,终于重逢了。这一回,是在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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