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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记事起,我就知道妈妈有个大学梦。 妈妈是师范毕业,在同爸爸结婚之前是一位十分敬业地,极受学生爱戴的老师。妈妈是这样讲述,她是如何走上学师范的路途的:妈妈是外祖父母的独生女儿,掌上明珠,他们舍不得妈妈远离去外地读书,总说女孩子能认些字会写信、读信就行了,小学毕业,顶多初中就很不错了,妈妈始终不以为然。说为什么哥哥弟弟可以到省城去读高中甚至大学而自己不行,她认为男孩子能做到的女孩子也同样能做到。外祖父母拗不过妈妈,只好让妈妈到开封(当时的河南省会)去上学。当时妈妈的一位好朋友因家庭较为困难,就选择了上师范,因为上师范非但不用交学费而且每月有几块大洋的生活津贴,这同解放后对师范院校的学生是一样的。有很大的诱惑力,尽管外祖父是十分富有的士绅,完全可以供给妈妈上大学,但由于年轻时幼稚,也跟着那位好朋友去考了师范,她当时挺得意,觉得自己非但不用向家里要钱,反而可以用发的津贴去改善伙食,接济朋友和弟弟。 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女孩子上师范学校不说是凤毛麟角,也绝对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毕业后,妈妈把教书作为一个神圣的职业,全身心的投入,“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为人师表”“天地君亲师”中国几千年的文化传统,从孔圣人起至今。除了十年浩劫的“文化革命”,老师一直享有十分崇高的地位,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化身。 自妈妈结婚随爸爸到医学院,因为不是医学院毕业,改行到病历档案室工作,属于非主系列的辅助科室,在一些趾高气扬的医生们中间,她那高贵的自尊心不时受到一些伤害。她后悔走错了路,甚至埋怨她的哥哥(我的四舅,当年在河南大学读书)当时为什么不给她指一条上大学的路。妈妈是看准了方向就立即行动的人,尽管在四十年代后期,已经生了我和毓森弟弟,但她还是在爸爸的建议下,利用医学院工作的条件,开始利用工作之余旁听化学、寄生虫、微生物等医学基础课程。设想一下产后不久要上班,要照顾嗷嗷待哺的幼子们,在大火炉的南京拖着瘦弱的身躯去听课(很多课是在晚上)。这需要何等的决心和毅力,最近一次搬家整理旧物品,无意翻到一本妈妈当年的笔记本,那娟秀的字体,一笔一划认真的记录,眼前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在南京挥汗如雨的酷暑和潮湿阴冷的寒冬,妈妈坐在教室中同年轻的学子们一起苦苦求学,走一条圆自己梦的荆棘之路,真是让我感慨又动容。 我现在依然记得妈妈时常提到的她求学时心中的榜样:是后来当了内科医生的张XX,她曾经是一位幼儿园的老师,凭着决心和努力上了医学院,最后成为一位医生。“她能做到,我也一定能做到”。妈妈暗下决心,并计划从医学基础课念起,一步一步地把所有医学课程都学完。解放初期的大学中有许多学生跟文化革命时期的“工农兵大学生”差不多,在医学院的学生中不是正规高中毕业的也有很多。“跟他们相比,我的基础一点也不差”,妈妈给自己加油打气,充满了信心。 解放后,爸爸的工作特别忙,参加防治血吸虫医疗队和抗美援朝医疗队,每次一去就是半年多,家里的负担全都压在妈妈一个人的肩上。后来,妈妈被派到北京协和医院病案室进修,去了好几个月,耽误了一些课程,同时,又先后怀了毓冉妹妹和毓丰弟弟,加之爸爸到苏联学习以及沉重的家庭拖累使得她不得不暂时放弃学习。妈妈几次跟我说:在生了毓丰弟弟之后,她才心有不甘地屈从了现实,不再想读医学院了。然而,我知道有一个上大学的梦始终在她的心中。 七十年代末,妈妈在劳碌了大半辈子后从工作岗位上退休了。那时西安市办了个老年大学,她毫不犹豫地报了名,我记得妈妈选修了书法、绘画、诗词等课程。妈妈从不缺课,每当第二天有课时,一定在家闷着头认真看书准备,老师布置的作业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地完成,得到老师的赞许和表扬时,她也会像小学生一样高兴好几天。妈妈十分乐于同家人分享她在“大学”里所获得的知识,讲述在学校学习的乐趣。当时,我正在医学院读硕士,好几次我是骑着自行车送妈妈去老年大学上课的,妈妈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上,兴奋地跟我交谈,讲述获得知识的愉悦。彼情彼景至今依然历历在目,终生难忘。 到美国后,曾经看到报道说一位老太太在85岁高龄时获得了学士学位,她依然豪情万丈地表示:要再花十年时间拿个博士学位。某商人年轻时的梦想是当一名医生,但迫于生计只能放弃学业,做了一名推销员。待到事业有成,成为了一名成功的企业家时已是年逾五十,但他未放弃自己的梦想,五十四岁时抛开自己的生意,考上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医学院(一所很好的私立医学院),五十八岁起开始做实习医生。看到这些报道,我总是想到自己的妈妈,我相信:如果是有同样的条件,妈妈也不会输给他(她)们,妈妈一定会义无返顾、不屈不挠地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就像她在古稀之年去上老年大学圆自己的大学梦一样。 每当我站在妈妈的遗像前,看着她那慈祥的目光,我就仿佛听到妈妈在天国里朗朗的读书声,看到她伏案疾书的身影。妈妈在那里继续圆着自己的大学梦,我相信。 毓京2006年12月写于西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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