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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文献_中国当代文献~文艺_17号馆文选__没有平复的震颤——纪实文学

七月二十九日——生灵再继续毁灭之一:勤务连死亡数过半工 无线连楼内有呼声

魏凤江

  虽然此时正是盛夏季节,但与头两天相比凉多了,因为总是断断续续的下雨,后半夜凉意更浓了,我坐在潮湿的草垫上打了个盹,突然身上打了个冷颤,便惊醒了。看见几个军首长和三名女兵此时因电话已经不太忙了,也都精打彩的耷拉着脑袋。这时电话里还不时的传来北京与唐山机场临时指挥所通话的声音,大概也是安排天亮以后派飞机支援唐山的事。这肯定又是一场硬仗,几十万的灾民需要吃喝,还有几十万(唐山自报伤残人数为16万,但是当时转移出去的最少在50万人左右,这是我们军部按飞机数量和机型粗略统计的情况)的伤员需要转移出去,铁路桥、公路桥都震坏了,把整个唐山孤立起来了,只有靠飞机救灾了。这将是对我们空军特别我所在的军部和机场的一次严峻的考验(具后来飞行指挥实施情况看,我们军特别是唐山场站创造了空军飞行指挥调度史上的奇迹,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接纳了上千架次的飞机,落地间隔有时达到仅有的34秒钟,为唐山人民立了功,为我们空军争了光)。
  
  大约能有凌晨2点左右,突然炮二师的师长风风火火的跑来了,他向军首长们报告说:“在勤务连的楼边上挖开了几个洞口,里面有很多人现在还活着呢,但因他们住在一楼,地形太复杂了,一时救不出来,里面的人都渴坏了,要想办法给他们先弄点水喝才行。”
  
  “快把救火车开过去,车里面还有瓶子,先让他们喝点水,保持体力,然后尽快把他们救出来。”军首长们说。
  
  这个时候又跑来一个人,自称是军医(实际就是军医),他大声喊道:“慢点,大家注意了,听我说,现在压在下面的人已经有22个小时了,他们在下面这么长时间肯定都已经‘脱水’了,如果我们一下子给他们许多水,他们自己控制不了自己就使劲喝,有些人神志已经不清了,会抢着喝,喝的时候挺痛快,从医学上讲那样就坏了,特别是有伤的同志会有生命危险的。”
  
  “那怎么办哪?又不能马上全都救出来,人也会渴死呀”。
  
  “我有个办法”,军医说:“让我们来的战士,把自己带的毛巾都拿来浸满水,然后我们把湿毛巾从洞口传进去,里面的人能从湿毛巾中先得到一部分水,又不能一下子喝的太多,先补充一点,救出来之后,由医生指导用水。”(原来缺水时间长了,还这么麻烦,不能一下子喝太多,这还头一回听说过,这也是一条经验)。就这样,战士们都把毛巾拿到救火车旁浸满水,又跑走了。
  
  勤务连的楼紧挨着指挥所的楼,是一栋三层的老楼,勤务连在一楼住,二、三楼基本都是机关干部独身宿舍,机关干部们有的出差,有的下部队或者值班,有的家在唐山家属院回家了,没几个人,所以抢救的重点就是勤务连(因为通信营自己在一个院住,又都是二层楼,自己组成了抢救小分队,自救很成功,而勤务连都压在一楼下,干部、战士全压在了一起,自救能力就差了很多)。这个连队共有104人,当场震亡50人,后来又相继死亡3人,总数超过了一半。
  炮二师的战友们个个捧着湿毛巾往勤务连楼边跑,然后把毛巾从洞口传进去,里面的人拿到湿毛巾后不用纷说就用嘴吸里面的水喝,可是喝了几口就没了,然后就大声喊:还要水——!外面的战士们答应着,只是加快抢救的行动,但是取水的动作就特别慢了,原来这些都是医生有意安排的。
  
  在大家的努力下,第一批的两个战士被救出来了,他们出来之后,就像疯了一样,站起来就跑,跑了没几步(他们也不该有那么大的体力呀!)就一下子倒在地上,喘了几口长气,不一会就死了。炮二师的战士不知道怎么回事,吓坏了,赶快找那个军医问,医生也挺后悔的,就说:“对啦,大家注意了,抢救出来后,要把人先按住,最少得10分钟,然后让他慢慢活动几下,再放手,先少给水喝,不然抢救出来了也有生命危险,为什么我先不讲了,大家就按要求做吧。”就这样,再扒出来的人,马上有两个战士上去先按住他,这些人也似的,出来后就要使劲动,两人按一个都困难。(后来我问他们:“你们被救之后乱蹦乱跳的怎么回事。”他们基本都回答说:“不知道哇!”)
  
  答案还得从医生那里弄明白,原来人被理压在废墟里的时间太长了,有的虽然没受伤,但是出不来心里急,就乱喊乱叫,加上吃不着东西,喝不着水,体力消耗很快,另外废墟里面闷热,下雨后造成里面缺氧,时间一长,心肺功能下降,导致头脑昏迷不醒,一但有人相救之后,马上得到的充足的氧气,肺呼量突然加大,全身血液循环加快,全身的所有器官也都有会随着氧气的充足而一同释放出仅的一点能量,会使人有一种无意识的剧烈运动,这样做,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受了不,就会导致人的急速死亡。
  
  要不然那两个战士死的那样快,原来如此,看来在唐山这样的情况肯定不能少,如果在场都有医生指挥就好了。
  
  可能天都快亮了,我想该回营部大院看看了,就越过马路直接向我营的大院走去,此时心里很乱,不知道在那里还会遇到什么事。进院之后一看,院里死沉沉的,因为大部分人员都转移到唐山机场去了,所以留下的人不多了,留守的营、连两级首长和外线排的几个战士还在忙碌着,因为外线排的同志们原来在外地施工,地震后赶回来,刚进院就被派出去抢救人或者拉电话线去了,所以自己家里的活反而没人干了,到这时还在忙。
  
  院里搭起了一个大帐篷,里面有几个较轻一点的伤员,这些人虽然有点伤,但都不太重,第一能自己照顾自己,第二有紧急的事儿时也能上手,所以都留下了。帐篷外排列着我营牺牲的30多名战友的遗体,他们每个人都被一床军被包裹着,这是多么惨烈的情景啊!包裹他们的军被上面用小纸条写上他们的名字,实际上有些纸条已经被雨水浸湿了,黑暗中我看不清上面的名字,但是我站在他们的遗体面前,好像能看到他们一张张鲜活的脸,此时他们都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就这样静静的躺在我的面前。
  
  这时,教导员王显示从营部和有线连的楼后走过来了,他可能听到什么动静了,找了一圈,没找到,回来了正好碰到我,就喊道:“小魏呀!你不在机场组织救护伤员吗?怎么回来啦,听说你们在哪搭了一个大帐篷,把伤员都放进去了,受累了。”
  
  “受什么累呀,非常时期能累哪去,炮二师来了三、四百人,找到唐山机场找不到路了,正好让我赶上了,就把他们送来了,他们正在抢救勤务连的人呢!机场那边我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咱营的伤员暂时都有没太大的事儿,你不用担心。教导员,咱营这边怎么样啦?楼里面还有多少人?”
  
  “咱营还行,不管死活都扒的差不多了,可能还有十来个人没出来,断断续续的也有喊声,大部分可能已经牺牲了,我让外线排的几个人现在都蹲在楼边守着,那有动静好去救哇。勤务连那边怎么样了,死伤多吗?”
  
  “死的比例肯定比咱营大,都压在最底层了,还不好救,有的救来了,跑了几步就死了。”
  
  “那是怎么回事,咱营没这种情况。”
  
  “咱营一是救的快,二是楼层低,人在下面时没有长期缺氧,要好多了,听大夫讲,压时间长了扒出来后先按住10多分钟就好了。”
  
  “还会这样,咱也得注意点。”
  
  “教导员,我也去楼边看看,帮着找一找。”
  
  “小魏呀,你别去了,多一个少一个的也不要紧,你歇一会,我有话和你说。”
  
  “哎呀!还歇什么,有话你就快说吧。”我都有点急了。(平时教导员对我要求很严格,有时直接越级安排我一些工作(可能都和连里干部通气了),因为我也是营首长内部确定的提干苗子,所以这样的人在领导眼里不一样,也会经常受到领导的严格要求甚至批评,平时让你干的事也会比别人多。(那时候领导对你好也能看出来,经常理论学习,什么出板报了、写发言稿了,团组织活动了,要求向党组织写思想汇报了,排节目了,组织体育比赛了,余业时间都给你占满不说,还要求你上班时加强业务训练,技术上一定要过硬,谁被领导安排的事最多,大家就知道,这小子在领导心里有活儿。可不象现在这样,你想提干就给领导进贡,领导对你好就多发点奖金)。
  
  “好,小魏呀,天一亮,你就赶快回机场去,翁营长已经过去了。”“翁营长什么时间过去的?他还有伤呢。”(翁营长,四川人,是接我们沈阳兵的新兵连长,跟我们沈阳兵关系最好啦,他总在别人面前显示说:你看我接的这批兵,个个‘贼’棒,要文有文<会演文艺节目、出板报>,要武有武<会打兰球、排球、乒乓球,军事技术也最好>, 现在,他已经被确定今年转业了,看来走不了了)。
  
  “他半夜自己要求过去的,他年龄大,身上也有点伤,行动慢,你年轻,多跑点路,协助他把战友们组织好,估计今天不会再下雨了,天一好,肯定来飞机,那时候机场肯定比较乱,没人不行啊,这些伤员得运出去才能得救哇!”他又接着说:“你这孩子平时挺机灵,就是有点楞实,这时候自己也要注意安全那!”
  
  我深深地领会着教导员的的意图,点着头答应着。这时,帐篷里传来声音:“是小魏回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我已经听出来了,是我们指导员在叫我,教导员说:“快进去吧,叨唠你好几遍了。”
  
  我急忙进到帐篷里,看见我们指导员颜万信躺在帐篷最里面,他因为腰伤比较重,肯定是被大家先抬进来的。我过去后,就蹲在他身边。他用手拍拍自己的身边说:“快坐这,你跑机场去了,我很担心哪!救我时你把手填我肚子底下,我当时还不知道呢,是张广献告诉我的,我倒没事了,你怎么样了?”
  
  “皮肉之苦,挺挺就过去了,你别老担心了。”
  
  “要不教导员说你楞呢,你手上肯定很多口吧?”又接着说:“上次咱连楼后进来了个小偷,你撒腿就去追,我喊你别追啦,你倒好,从哪么高的墙往下跳,硬把小偷吓站住了,还以为你会武术,不敢跑了。抓住小偷一问,家里孩子有病没钱治,要偷点东西卖钱给孩子治病。你可好把口袋里的五块钱全给他了,你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这事我都没跟其他人说。”
  
  “哎呀!怎么说这来了,看别把你气着,以后我注意。”
  
  “我担心你那手上有伤,让水一泡多疼啊!”
  
  “我手不疼,是你心疼,我注意就是啦!”
  
  “给你”。
  
  “什么?”
  
  “止痛片”。
  
  “哪来的?”
  
  “大夫给的,我藏了两片,给你留的。”
  
  “嘿,我把止痛药都给别人了,你还给我留着,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吃吧!”我站起身来又说:“一会让咱连的车回来一趟,把你拉机场去,好送出去治腰哇!”
  
  “我的腰现在好多了,我看不用去了连里这样,我那走得开呀”。
  
  要说那时候的领导就是有样,明明自己也受了伤,都硬挺着,心里总是想着自己的责任。
  我连的电台台长裴志勇(山西人),抱着自己的小女儿坐在帐篷角落里打盹,听到我和指导员说话,也醒了,喊道:“小魏,是你呀?”
  
  “可不是我怎么的,你怎么样了?”我看他自己抱着孩子,心里顿觉不对,马上加问了一句:“大嫂呢?她怎么样啦?啊?我问你话呢,你哑吧啦,怎么不回答我?”(裴大嫂人真挺好的,战士们有的衣裤磨坏了,只要大嫂知道,就拿回自己家去,不但给缝好,还给洗净,烫好才送回来,战士们都把她当自己的大姐对待)。
  
  指导员在边上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事情不妙,停止了追问,双眼紧盯着老裴。看他的双眼已经哭肿了,可怜的样子无法用语言表达了,我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切,“可我想知道,大嫂走的是否痛苦,她……”
  
  老裴看了一下手上的上海表(当时买这块表要125元钱,是一般家庭两名职工两个月的工资收入总合,这块表是他和大嫂省吃简用的证明),嘴里说:“已经24个小时了,她死了24个小时啦!”
  
  原来老裴是在用小时祭奠大嫂呢。我一推算,现在可能快四点了。原来地震的时候,老裴被惊醒了,他的右侧躺着妻子和女儿,在房了摇摇摇欲坠的一瞬间,为了保护她们,老裴一个右翻身,同时支起了双臂,想用自己的力量撑住倒塌下来的房顶,如此简单的想法没能奏效,但这肯定不能怪他,因为那个时候没有时间去想。老裴还未等撑稳,自己也同时被砸的趴下了身,(天公有罪)他竟把自己的肚皮压在了妻子的嘴上,将大嫂活活的闷死了。
  
  无法怪罪老裴,他是想保护大嫂,但是让大嫂走的太难受了。
  
  指导员安慰老裴说:“你媳妇知道你是为了保护她,心里明白,所以闷那样都有没咬你,别伤心了。”
  
  我好象也得到了点安慰,就问裴台长:“你说嫂了能不能知道你是为了救她,才不咬你的?”
  “肯定知道,她不用手轻轻的摸我的胳膊呢,可能是要告诉我什么话。”
  
  我的心里实在是有点受不了了,就说:“那是告诉你把孩子带好,她要走了。”我又问了一句:“大嫂的遗体运过来了吗?”
  
  “运来了,在外面靠东数第二个就是她。”
  
  我什么也不能再问了,心要从嘴里跳出来了,赶快跑到外面,找到了那个靠东面第二个遗体,蹲下身看了又看。从外表看,这个人的遗体和其他遗体一样都静静的躺在那里,只是比其他人的稍短一些,可是如果听到了她那惨痛的经历你会怎样去想她。
  
  (裴台长老实厚道,过去与妻子感情很好。三年后,他家嫂子的妹妹又嫁给了他,这个嫂子也挺好的,他们生活的很美满,在唐山大地震后这样的事情太多了。人都讲一个“情”字,裴台长的“情”是从前那个嫂子留给他的,因此他与这个新嫂子也很有“情”,只是在他们面前谁也不敢再提从前的那个嫂子了,可是每次我见到他们时,都会想起从前那个嫂子的笑容。很多年以后,只要一提到地震,老裴就要摸摸自己的肚子,他的肚子上有从前那个嫂子留下的烙印。)
  
  在帐篷外面的30多具尸体里面(数不全,其它地方还有),有我连的20多名同志,听说还有10来个人没有救出来,不知死活,据后来的统计我连有28人遇难,死亡的比例数是最小的,这其中有8名是干部(因为我们连是特殊技术兵种,干部比例大)。这里面有几个我平时很要好的朋友,除台长王德民外,还有北京兵张振铎,他也是台长,还有一个小北京兵叫姜宝云,他是76年刚当兵的,其他新兵都送到外地训练去了,连里将他和另外两名新兵留下来,让我们几个技术好的老兵自己带训,我与刘成云(河北坝上人)负责姜宝云的训练工作,他学的很快,什么问题一点就破,八个月的训练任务,我们六个月就完成了,刚放单飞,就被地震夺去了年轻的生命,才刚满18岁,他家中只有这么一个男孩。看着这些遗体,我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正在我蹲在这些遗体旁回忆往事的时候,外线排的几个同志过来说:“你们连的楼内有人喊救命,声音可小了(因为夜里声音能传达室的远一些),一过去就没声了,不知从那传达室出来的,无处下手哇!”
  
  教导员说:“大家蹲在楼边听,别吱声,或许能听到。”
  
  我们都跑过去蹲在楼边,10多分钟后,真的听到了很微弱的声音,不是喊救命,好象是在说梦话。这回大家干脆都趴在地上听,可是怎么也弄不准声音的方向,这么大的楼大家也无从下手哇!大家顺着几个已经被扒开的口子往里使劲喊,过一会声音又没有了(告诉你,如果你不是个无神论者,你会毛骨怵然,以为里面会有鬼呢,但是我们是当兵的,鬼也会怕我们,更何况,我们知道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我们也就不知道害怕了)。为了这个人大家轮换着蹲在楼边守到了天亮,最后却无功而返。(后来听战友们讲第二天整个无线连的楼顶被基本掀开了,有很多人看上去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但是浙江兵章嫩嫩好向刚死不久,因为他只被压住了一支胳膊,其它部位全没碰到,身体左右空间挺大,另一支手磨的露出了骨头,嘴里有挺多土,大概是自己想扒开压在胳膊上的东西,但没有成功。
  
  战友们推测说:“他可能是疼痛的人有些昏迷不醒的,一会明白,一会糊涂,加上里面闷热,嘴里又灌满了土,喊不出声来,就是喊也听不清楚是什么。是呀,他才19岁,年纪太轻没经验,也可能在救援人很多的时候他就开始喊了,但位置不好,人们听不见,体力都消耗尽了,当时人很多,谁离楼边近就先救谁,离远一点的人喊也听不见,所以没有及时得到抢救,最后自己喊没劲了声音也小了,又使大家弄不准方向,无法抢救,失去了被救的机会。这真是一个用血换来的教训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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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客文选评论(评论于2014/4/4 10:36:42
yuan fang ren谢谢(评论于2012/1/21 5:24:52
宫生平谢谢魏大哥(评论于2010/9/7 18:03:41
访客文选评论(评论于2008/12/23 15:48:23
访客文选评论(评论于2008/7/4 12:3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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