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记沈老
正是清明时节,江南最美好的时候。坐在书桌前,对着南窗外的萧萧竹影和明丽春阳下的芳菲花草。我久病刚出医院,沐着这么美好的春光,心情感到特别快慰。想起今年是书法界一代宗师沈尹默先生逝世三十周年,为出版沈老书写的墓志铭一书作序的事情。沈老逝世时八十八岁,今年我也是八十八岁。沈老长我三十岁,是我的大先辈。我和沈老虽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期相识。但这是一个大动荡的年代,风烟战鼓,地北天南。有一段很长时间,音书阻隔,几相忘于江湖矣。上海解放后,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也是咫尺天涯,相见无多。现在回忆起,最后一次见到沈老,是一九六四年,冰心来上海,她约巴金和我去看沈老。因冰心要办个儿童刊物,拟请沈老题写刊名,于是我们一同来到沈老家中。这天沈老情绪特别好,写好刊名后,他还拿着笔说:还要写什么?大家因无思想准备,没人回应,他就对我说:你战后重游不忍池的诗还记得吗?我回答是肯定的。他说:那么你念我来写。写完诗后,他还将当日情况,跋在诗后,交给了巴金。 还有一件事,时间就更远了。那是一九三六年夏天。我因事由日本回国。当时沈老息影沪上。鬻字为生,住在南昌路志丰里一号。我去看他时,他十分关心郭沫若在日本的亡命生涯。要我回日本后,看到郭沫若时,告诉郭沫若,说他正在管理中法文化交换委员会工作,如他能翻译一些法国文学作品寄来,可以给予最高稿酬,也许对他生活有点帮助。我表示回日本后一定转达他的情义,但我知道郭沫若不懂法文。沈老听了,不禁笑了。他说,这我知道,意思就是指只要郭沫若翻译的是法国作品,无论从什么文字转译都行。当时我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田。从表面上看,沈老对世事已十分淡漠,其实心有所怀。仁者之心,此之谓也。 一九六O年春天,为写《鲁迅传》电影剧本,在杭州住了一个时候,写了《西湖二律》,在《新民晚报》发表后不久,忽然收到沈老用锦笺写了二首和诗寄给我。信收到时某报记者某君正在我处,他表示拿去发表。我正要抄好给他,他说:不烦你了,我带回报社,抄好后,原稿寄你不误。这样他就将沈老手稿携去了,不久沈老的和诗发表了,但沈老的手稿到现在也没有还我。 文章写到此时,不禁想起平生一大憾事。我自幼酷爱书法。从习颜字开始,后来专临泰山金刚经碑。临得兴趣越来越高,哪怕三伏天,只要练字,汗流浃背,不以为苦,以此为乐。过年时为左邻右舍写春联,还不时写招牌。但自少年离家,就无机会再握毛笔,后来浪迹天涯,长期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当然谈不上书法了。虽然如此,但我仍十分爱好看字谈碑。常常在一些庙宇或名胜,看到好的匾额或对联时,就会留连甚久,不能遽尔离去。但自己多年未能握笔,也自甘退为书法欣赏者了。 十年浩劫后,不觉已进入了老境,比较闲暇,于是重拾旧技,开始临池。这时常常想起,过去承沈老厚爱,视为忘年之交,但我从未向沈老请教过书法,沈老也从不知道我对书法的爱好。面对名师,而未亲聆其对书法的教益,至今思之,不能不引为大憾。 茫茫天宇,渺渺予怀,前尘往事,都成心影。现当沈老逝世三十周年纪念,回忆和沈老的交往,写下这点梦痕,权当作献一瓣心香,奠一杯泪酒。 杜宣 选稿:高彬翔 |
浏览:1391 |
| ||
| ||
新增文选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