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4号馆文选__烈士遗文及史实回忆

后死者的纪念 　　林彦 　　 　　抗日战争胜利的第二年，十五岁的小吕，从江北贫儿院出来，到了重庆，住在枣子岚垭七十六号。这里的一幢自成院落的黄色小平房，是《彷徨》杂志的社址，也是他大哥老吕住居的地方。他就在这里，认识了陈然。 　　陈然当时担任《彷徨》杂志的通联工作，经常到这里来，时间久了，就自然熟悉起来。他那明快的语言，爽朗的笑声，矫健的步伐，英资勃勃，神采奕奕，给小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次相逢，小吕都要亲切地喊一声“陈先生”，表示他的尊敬。 　　一九四七年秋天，老吕转到一家小学教书，小吕这时已经是巴县中学的学生了。一天，小吕放学回来，一进门就看见陈然，正在和他大哥谈话。他放下书包，刚要跨出门去，陈然一下转过身来，笑眯眯地招呼他： 　　“小吕，放学啦！” 　　“嗯。” 　　“坐下来摆摆。你们学校最近怎么样？” 　　“学校乱得很，驻了不少军队，老师教不了，学生也学不进。” 　　“这个书读下去有什么意思！”陈然生气了。他思索了一下，又对小吕说：“干脆跟你找个事做好不好？” 　　一听说能够做事，小吕当然高兴，但他接着又问：“能做什么事呢？” 　　“到工厂去做工吧。”陈然说。 　　“做工？”小吕犹豫了。 　　“嫌它苦吗？没出息吗？”陈然一眼看穿了小吕的心思，他耐心地说：“是的，工人现在是受欺侮，谁也看不起。但是，将来总有一天，工人会是国家的主人。” 　　“会这样吗？”小吕简直惊奇了。 　　“会！一定会。”陈然斩钉截铁地说。 　　小吕有些不信，却推口说：“我年纪小，才十五岁呢。” 　　陈然亲切地把小吕拉到自己身边，摸着他的头发说：“论年纪，你是应该读书，但现在这个情况，你到工人中间去，会对你有好处的。我跟你大哥，商量过好几次呢。” 　　“是的，我们商量过。”一向不喜欢说话的老吕，也终于开口了。 　　他们都这样说，其中一定有个什么深沉的道理，自己虽不完全懂得，却隐隐约约感觉得到。——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呢？小吕不得不开始想了。 　　“这样吧，你先想想，我明天再来。”陈然说完就走了。 　　第二天，陈然一见面就问：“小吕！怎么样？想好了吗？” 　　“陈先生，我去！”小吕说。 　　“我知道你会去的。”陈然高兴了。他把自己带来的一套衣服，一件衬衫，叫小吕换了，上下打量一番，合身得就象比着做的一样。然后，又领着小吕到街上去理了发。 　　“对，这才象一个工人呢。” 　　小吕跟着陈然，到了南岸弹子石一家工厂，这是一个资本家开办的通用机器厂。陈然把他交给一个师傅作学徒工，因为他个子矮小，够不着机器，开始只做些零星的打杂工作。小吕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成天劳累，生活很苦。两个月后，他到了陈然家里。 　　“怎么样？”陈然问。 　　小吕一声不响。 　　“说说看。”陈然催促道。 　　“跟我另外找个事吧。” 　　“为什么？” 　　“太苦了！”小吕差点哭出声来。 　　陈然半天没有说话。他沉吟好一阵，才站起身来：“苦？是呀，当工人是很苦，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到头来饭都吃不饱！所有的劳动人民都受苦，都苦得很哪！”他突然转向小吕，轻声地问：“你说说看，哪里的工人不苦？我这个厂的工人不苦？要摆脱这个苦，只有把工人团结起来，跟老板斗。只有山那边一个地方，穷人才不受欺侮，工人才是主人。……” 　　“山那边？山那边是什么地方？”小吕暗自地想。 　　“这样吧，小吕，你也该看看书。”他拿出高尔基的《在人间》和《我的大学》来：“你看看，这样的书，就是工人写的。”从此，每逢一、十五放假的日子，小吕就跑到陈然家里去拿书看，他逐渐地安下心来做工，并且认真地开始学一门手艺，被师傅称赞为“好帮手”了。 　　 　　一九四八年四月的一天，陈然被捕了。接着，小吕也被工厂借故开除了。 　　厂里怎么容得下这个“小共产”呢！…… 　　幸而不久，小吕经人介绍，在一个百货商店当了学徒。 　　一九四九年十月二十八日这天，是小吕永远也忘记不了的。 　　这天早晨，大雾笼罩着山城，大街两边，行人稀少，店铺的大门还没打开，是一片沉闷的景象。突然，从朝天门码头那边，拥过来许多人。接着，街道上布满了持枪军警，不断地驱赶着来往的行人。小吕心想：又发生什么事了？不一会，一辆刑车上来了，后面跟着的又是一辆刑车。隐隐约约，看得见车上反绑着一些人，还有一些持枪的反动军队。 　　“刑车！” 　　小吕不由喊了出来。同时又在心里愤怒地想：反动派又要杀人啦！ 　　刑车开得很缓慢，只听车上不时有人呼喊： 　　“打倒蒋介石！” 　　“中国共产党万岁！”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 　　高昂的口号声，表达出了共产党人的革命英雄气概，散在街道两旁的人群，都沉默而愤怒地望着刑车开过，一面又把崇敬留在自己心里。只因浓雾遮挡着视线，小吕踮起脚也没有看清车上人的面容。 　　大约九点多钟，在精神堡垒附近社会服务处的墙上，贴出了一张布告，不少人正拥着去观看。小吕从布告上一眼就看见“陈然”二字，知道陈然果真是一个共产党员。他一面细细地看着布告，一面痛心地流着眼泪，他把嘴唇使劲地咬着，不让自己因为失去了一个亲人，而在人们面前哭出声来。 　　陈然牺牲后的第二天下午，一个陌生人到商店来找到小吕。他们借口到大梁子去看货而一起走开。 　　“你认识陈然吗？”陌生的客人问。 　　“认识。”小吕见他态度和蔼，就照直说了。 　　“他对你怎么样？”来客低声说。 　　“他对我很好，就象亲哥哥一样。” 　　他们边走边谈，越谈越亲密了。 　　“陈然牺牲了，他可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呵！你敢不敢去把他掩埋一下？”来客最后说。 　　小吕开初听了，的确吃了一惊，有些害怕。稍稍犹豫一下之后，便决然地说： 　　“我去！” 　　来客随即高兴地摸出一百个银元，作为掩埋费用，临走时又向小吕叮嘱说：“掩埋好了作个记号，办完了回来还有话说。”并把自己的住址告诉了他。 　　小吕坐公共汽车到了大坪，在街上找了个扫街的贫苦老人，答应帮忙掩埋陈然的遗体。他们买好了棺木、白布，然后走到刑场坝上，只见躺了十人，从左到右，小吕一眼看出，第三个就陈然。他躺在地上，望着天空翻滚着的乌云。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衣，衣衫染透了鲜红的血迹。他那挺直的胸膛上，有一排枪眼，衬衣已粘在身上不能脱下来。老人亲眼看见过行刑的情景，对小吕说：“这是那帮家伙用机枪扫射的。”小吕从来没有见过死人，更没有见过这样鲜血淋漓的惨象，两眼含着眼泪，心象刀割一般，两手直是打颤，和老人一起，用白布裹好陈然遗体，送进棺木，然后掩埋在山顶上的一棵松树旁边。老人感叹地说：“这个人好硬呵！下车的时候，还使劲喊口号，当兵的拿枪托打他，他没有倒，打了几枪也没有倒，最后还是用机枪点的。” 　　掩埋以后，小吕跑到街上，找来一块长长的木板，恭恭敬敬地写了“陈然之墓”字样，插在坟前。又跪在陈然坟前，虔诚地磕了三个头，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下山去。 　　一天下午，小吕找到那个陌生的客人，向他谈了掩埋陈然的经过情况。他在交谈中，也说了自己对人生、对生活的想法和看法。客人听完，高兴地拍着他的肩膀说： 　　“小吕啊，你现在真的已经一天天长大、懂事了！” 　　接着，就正式吸收他参加了党的外围组织。 　　一个月后，山城重庆解放了！深受国民党反动派压迫的广大人民，从此翻身作了主人。小吕十分兴奋地去欢迎我们的亲人解放军入城；同时，又不由地想，如果陈然活着，能亲眼看见五星红旗在山城上空迎风飘扬，他该多么高兴呵！可是，他终于不幸牺牲了，而自己却还活着。活着，就该为他报仇！为一切死难烈士报仇！他立下这个志向，申请报名参军。不久，他就跟着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奔往那硝烟弥漫的朝鲜战场去了…… 　　 　　注：本文抄于1979年11月22日《重庆日报》 　　电子版制作：陈然纪念馆 筱香抄录 　　转载请注明出处：陈然纪念馆 chenran.netor.com

原文1979年11月22日 发表于《重庆日报》  浏览：4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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