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93号馆文选__长篇传记 |
第八天(腊月2l日),旧历年关逼近,几个农民在地坝闲聊:“共产党打南溪的头子是个有钱人,叫赵唯。”“狗屁,有钱人就怕共产党。”“南溪那边闹得凶,专员到了云阳,县大爷到南溪督战。”“今年要过闹热年,说不定那天打到我们这里来。”你一言,我一语,久久不散。江竹筠又一次在这远离暴动中心的地方,听到老百姓的期望。忙叫杨小妹:“听!这就是人心背向。” 此时,吴子见来了,神情焦急而悲怆,颇使江竹筠不安,两人心不在焉地寒喧一阵,然后老吴同小卢商量:南岸尚在做上层工作的阶段,群众活动还没开展,风声不大,走路还没问题,传说:打死一个穿黑皮袍的,砍下脑壳挂在竹园镇街上“示众”,看来,老彭牺牲是无疑了,告不告诉她?老吴有些犹豫。小卢说:“她已经知道老彭他们那里的情况不好。她坚强,经得起,反正也隐瞒不了。”老吴便向江竹筠讲了关于不幸事件的种种传说。她没有哭,极力镇定自己,忍住眼泪,不时地擦擦眼角,只是晚上在床头隐隐啜泣。显然是不想把悲伤分给大家。 “我们在这里七八天了,不宜久留。赶快研究下一步吧!”江竹筠催促着工委副书记小卢。 “现在,老彭的队伍,奉、巫的情况都不很清楚。听到的都是传说需要有自己人进去看看。”小卢接过竹筠的话。 “谁去?” “我在那里搞得久,人地都熟,我去!” 江竹筠断然地说:“不行,我们不能拿同志的生命当儿戏。人熟,过去是个优点,暴动以后,就变成弱点,最大的弱点。你认得的人多,认得你的也更多嘛!” “我有义务……”小卢坚持要去。 “你这是送肉上砧板。我不能让你去作无谓牺牲。” 两人这样争执不下。停了会儿,江竹筠又说:“弄清情况,当然必要。但得另想法子。不但你不能去,在当地暴露了的人都不能去。没有适当掩护的外地人也不能去。老杨他们的工作也得另外考虑。总之,既要工作,又要安全,保存力量是最重要的。” 经过充分研究,江竹筠下了决心:“老彭肯定是牺牲了,奉、巫的情况必然会乱一阵子。老杨他们不能去那里了。汤溪工委又已处于半暴露状态。他们缺枪不缺人。看来,云、奉南岸工委需要人,也还能掩护,老扬他们几个男同志就随老吴去南岸。小卢和我去向临委汇报指示。小妹也暂时回去,德彬仍由小卢安排。” 临行前,江竹筠对老吴说:“我是不会离开下川东的,你们在南岸,工作要谨慎,要注意隐蔽,扎扎实实做群众的组织工作。我们在青莲搞的太公开了。” 江竹筠早已请人在龙洞找好了上水木船,腊月22日,八个人分头出发到江边,立即开船,溯江而上。到故陵沱,吴等四人下船往云、奉南岸,竹筠、德彬、小妹、小卢继续乘船去万县。快到云阳县城,江竹筠对小卢、德彬说:“你们和我的服装不一样,遇上盘查,就装作偶然同船,互不相识。各自的口供也先想好。”小卢又提出要去云安镇的联络点看看,是否能得到可靠的新情报。江竹筠同意了。 他们到达云安镇刘子俊处,探看一下尚无异状,便走进门去。子俊急忙说:“敌人扬言有大批共产党到了云阳,正在侦察中,我处也有暴露危险,快离开,县城交号很严,只好不留宿。”他们当即赶回江边。 云万途中,坐船两三天,江竹筠沉静少言,小妹依偎在她身边,似乎也找不到好言语。小卢比较爱说话,每谈到奉、大、巫的情况,江竹筠总是示意他少讲话。她微微合着眼却并无睡意,有对也欠身起来,提问一些事情:“老蒋眼睛很不好,那种时候,他走得了吗?很为他担心。他年长、有作战经验,临委指望他能帮助老彭,可他们一到奉节就意见不合,不知后来合作得好不好?”当小卢谈到他们的分歧是愈来愈大时,江竹筠痛心地说:“太可惜了,要是大家好好商量,事情可能办得好些……真是血的教训。” 江竹筠忽地望着小卢说:“有件事别忘了,小邱是个好青年,为我们做过许多事,这样的人应该吸收入党,我给他讲了党的基础知识,可还未办入党手续,你以后给他补办吧!龙洞的事就从他开头了。”小卢同意她的意见,她满意地微笑了。 睡得厌了,小卢和德彬便去帮助弄船做饭,跟船工们合得来。竹筠高兴地称赞了几句,同时又说:“我们也想去打杂,但身份不合,请你们代劳吧!。” 船离万县码头还有好几里,江竹筠就对小卢说:“你们这装束,不便与我们同路,我们早点下船给你们准备服装。”等小卢按约定时间到和成银行,江竹筠即把他们引进房内,先换了衣服,才介绍同李承林见面。上重庆的船票也买好了,没有钱,只得买统舱。周毅暂留万县,德彬暂去垫江。 腊月二十六日,江竹筠和小卢一道上船,他们只有中学教员的身份证明,只有一套行李,便约为萍水相逢的旅客,上船后知道是同行才熟识起来的。晚上两人和衣睡在走道上,共盖一条被子,上有寒风刺骨,下有铁板冰人,是很不好受的,江竹筠说她身体好,坚持要睡在外边挡风,被子也大半推给小卢。小卢身长,脚露在外面,江竹筠又脱下毛衣给搭上,而不顾自己受寒冷。爱护小卢胜过贤淑的同胞姐姐。 两人在船上两三天,说话并不多。江竹筠谈自己都很抽象,只说小时受过很大的苦,整风获得很大教益,喜欢农村。她说:“我永远忘不了黎六,他是我老家的一个打短工的农民,我家的主要农活是他做的,农忙正好挣钱,但黎六总在这时到我家和其他穷人家里干活,工钱也不多收。的确,穷人最讲仁义。”小卢比较幼稚,无话不说,当江竹筠知道他长期患病,现在还咳嗽,说;“你和李汝为条件很恶劣,身体都不好,这次有机会还是治一下。”并立即写了张条子,叫他找陈作仪——江竹筠的一个联络点,要陈负责给小卢检查治疗。江竹筠的心灵创痛至深,在人面前则竭力控制,不显出悲怆,同往日一样用极大精力关心着别人。她把这看作减轻哀伤的一种力量。 腊月28日傍晚,江竹筠下船,第一件事情是到青年会宿舍,取出一口手提箱。她事先叫小卢站在楼下等着。说:“如果有什么意外,你在后面跟着看下落,然后告诉陈作仪。”不久,她安然下楼,宽慰地说:“看来,老彭的事,重庆还不晓得。”然后向小卢表示歉意:“今年春节就过不好了,只好让你一人去找地方休息,莫太省了,还是吃点好的,应个节吧!”当即约定后天在都邮街见面,两人在茫茫夜色中握手而别。 第三天,江竹筠按时同临委负责人一起来到约定地点,她说;“这是老杜(代号),你同他谈吧,我的任务完成了。”两人自然地交换了告别的目光,各自走了。与惯常的约会分手竟无二样,谁料这会成为永别呢! |
原文1982年7月 发表于重庆出版社,《江竹筠传》 浏览:9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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