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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红岩__江姐及彭咏梧烈士纪念馆
烈火红岩
31493号馆文选__长篇传记

<<红岩恋>>--江姐家传--第二十三章 就义前的生命最后岁月

丁少颖

  
    “我们在牢里也不白坐!”
  
    这是江竹筠在托转给谭竹安的信中所说的一句话。这句话意味深长地很准确地概括了江竹筠和难友们的狱中生活和精神状态。
  
    一九四九年的春节很快就要到了。难中作乐的江竹筠和难友们,通过一系列的暗中组织学习、联络、做针线和唱歌跳舞等活动,已经形成了超常的凝聚力。元旦前后成功举行的“龙光章烈士狱中追悼会”和“彭咏梧同志牺牲一周年悼念活动”,更使难友们倍受鼓舞。在这春节降临之机,是否再组织一次活动,既震慑特务们,又激励难友们呢?
  
    江竹筠和狱中几个组织者正暗中积极策划时,两件令人振奋的事情发生了:第一件事是,解放战场上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蒋介石下野,代总统李宗仁要求与共产党和谈;第二件事是,皮晓云的堂兄有一个同学在特刑庭任法官,通过关系在一月下旬将皮晓云和牛小吾这两个渣滓洞的“未决政治犯”,提到特刑庭审讯,随即在二月初交保释放了!
  
    两个大家信任的难友出狱,和谈又开始了,难友们获得营救的希望岂不是增加了?一时间,渣滓洞监狱里,难友们欢欣一片。江竹筠、李青林、曾紫霞等女牢的难友与男牢的难友组织者迅速联络,决定趁势组织一次狱中春节大联欢!
  
    据狱中幸存下来的曾紫霞、李玉钿、胡春甫、张坤碧、牛小吾、刘德彬、屈武和黄茂才等人回忆说,那几天,一张张秘密联络的纸条,迅速通过女牢传到各囚室,难友们很快准备起来。男牢各室的难友开始拟写各种春联,赶制各种相互赠送的礼品如黄泥精制的围棋、象棋、跳棋、纸壳扑克牌等,有的用香烟纸盒制出贺年卡,有的用罐头上的广告牌纸写上贺词,楼二室的余祖胜甚至做出了雅致的五角星、纸箭、小红心。江竹筠、曾紫霞、胡其芬等则在女牢里赶紧排练起扭秧歌来。
  
    一九四九年二月十日——新春正月初一终于来到了。清晨,渣滓洞牢门外十五瓦的狱灯还闪着微弱的灯光,岗亭上响着“梆梆梆梆“的竹梆声,男牢一室突然响起嘹亮的《国际歌》,女牢男牢的其他三百多难友随即和唱起来,顿时汇成一股不可遏止的洪流。平时很少唱歌的江竹筠,这时也忘情地和大家一起唱了一首又—首,唱得是那么兴奋,那么酣畅淋漓。歌声在狱中整整持续了一个早晨。
  
    紧接着,各个囚室开始了互赠新年礼物,女牢里接到的特别多,让江竹筠和女友们都爱不释手。当一排排热气腾腾的稀饭桶排到了放风的院坝、狱卒打开各个牢门时,各牢室的难友们便忙个不停地用稀粥将零星的草纸黏成长条春联,等吃罢饭,在值日看守开门提饭桶的那一瞬间,大家就迅速地把春联牢牢地贴在签子牢门的两边。
  
    吃罢午饭,看守所长李磊回家中团年去了,看守长徐贵林也抱着妻儿进了城,当班的正好是江竹筠、曾紫霞、李青林已经暗中争取倾向革命的少尉看守黄茂才。江竹筠与曾紫霞悄悄一阵耳语后,曾紫霞和胡其芬、杨汉秀便大胆地向走到牢门外的黄茂才提出:“黄值日官,今天是新年初一,我们想表演文娱节目联欢,请你行个方便,开门大放风吧!”
  
    黄茂才见两个上司不在,顺势答应了。顿时,女牢一片欢呼。虽然狱中看守和警卫连在大门外增加了岗哨,高墙的铁丝网上架着子弹上膛的机枪,但难友们的大联欢还是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男牢女牢的牢门都打开了,楼下八间囚室前的台阶上坐满了人,楼上的人围着栏杆,表演则在下边的院坝中。最先表演的是男牢的难友们。楼四室表演了精彩的“空心筋斗”,表演者翻身腾空旋转三百六十度,一个筋斗又一个筋斗,形成一个长长的抛物线形队,从院坝这边翻到院坝那头。接着楼五室的七八个人围拢来站成一个大圆圈,五六个人踩着别人的肩膀叠起了罗汉,一层又一层,最上面的难友手执自制的红旗,舞得猎猎作响,借此侦察到了墙头上特务架设的电网设施情况……精彩的节目一个接一个。
  
    最后,女牢的表演终于开始。在延安学习和战斗过的杨汉秀穿着褪色的列宁服,抱着“监狱之花”卓娅,先绕着院坝向大家拜年;随即,和着欢快的歌声,踏着轻盈的舞步,一群浓妆艳抹的女难友登场了。江竹筠平时苍白的脸上这时布满红云,曾紫霞在头上扎了一团火焰般的红蝴蝶结,受刑拐了腿的李青林喜气洋祥,连年过半百的邓惠中也手里提着个空豆瓣筒当成了腰鼓……她们把狱中所有最耀眼、最漂亮的东西如花衣服、绸被面等都当作道具、服装拿了出来,在院坝里跳起了排练了多次的整齐、优美、动人的秧歌舞,整个院坝里爆发了激情的大合唱:“正月里来是新春,赶着猪羊出了门,猪呀羊呀送到哪里去,送给那英勇的解放军……”
  
    谁能看得出他们是囚犯呢?欢乐使女犯们全都成了天使,使男犯们全都成了王子,春节大联欢把整个狱中的难友的战斗豪情空前地激发出来。
  
    难友们欢欣,敌特却万分惊恐。李磊和徐贵林回到渣滓洞得知囚犯举行了春节大联欢后,感到女犯们与男牢的联系太危险,恼怒地封闭了女牢牢门,在女牢后边另开了一扇新牢门,在这新牢门外一块几平方米的土坡坝上放个尿罐,再也不让女犯进渣滓洞院坝了。
  
    然而,这怎么就能完全卡断女牢与男牢的联系?看守们正封着牢门时,江竹筠和曾紫霞等人悄悄一商量,在看守还没堵完门时,机智地在一个地方用小木块垫上;看守堵完门一离开,她们就把木块取出,将这个小洞作为男女牢联络的孔道。而且,她们还在靠天花板顶的墙边留了—条钉着交叉木板条的两尺高的通气带,有什么事儿要与男牢通气,她们就站在双人铺上同在墙外台阶台上散步的男难友悄悄的通话。
  
    你有魔招,我有对策,一堵墙哪能阻碍得了难友们在狱中联络斗争呢?江竹筠、李青林、曾紫霞等女难友,不继续联络着男牢的难友们,而且大胆地把狱中斗争开展到了一个新的领域:策反敌特,与狱外党组织联系!
  
    特务们千方百计地引诱软化囚犯,还在为使李文祥这样的共产党要犯终于又叛变高兴的时候,万万没想到,狱中的江竹筠等坚贞的女犯居然反其道而行之,早就暗暗地进行着策反敌特的工作,而且卓有成效了。
  
    最早策反成功的是狱医刘石人。还在曾紫霞、胡其芬、江竹筠她们没有来到渣滓洞前、中校医官刘石人就来到了这里。他医术不高明,对人态度也不好,但这人却有点人道主义精神。渣滓洞的第一个女犯人周香泉怀孕而且身体不好,刘石人曾代她送信出狱,并接济她。胡其芬、曾紫霞、李惠明入狱不久,周香泉就获释出狱了,临行前向曾紫霞她们介绍了刘石人的情况。曾紫霞和胡其芬一商量,胡其芬便试探性地请刘石人代为转信给狱外的姐姐胡永芬和观音岩济民医院的朱宝粹,刘石人竟然都办到了。这使胡其芬她们万分惊喜。江竹筠等人入狱后,她们便更经常地通过看病等形式与刘石人接触,影响刘石人,不仅安排胡其芬长期与刘石人联系,而且看见刘石人对女难友小张很有好感,就鼓励小张装作对刘石人也有好感,经常往来,使刘石人更加乐意帮助她们。利用医官的便利条件,刘石人不仅给多位难友送过信,而且把带入狱中的药品如维生素、鱼肝油等全部发给了有病的难友,利用职权为难友们开出一些应出狱就医或出狱生产的证明。
  
    但是,刘医官毕竟只能做些这方面的事情,能不能把策反工作做到特务和看守身上呢?江竹筠、李青林、曾紫霞等同牢的女难友通过观察分析,大胆地把目光盯到了看守所的第三号人物——少尉看守黄茂才身上。
  
    黄茂才是一九四八年四月几乎和曾紫霞她们那一批女犯同时来渣滓洞的,之前在成都绥靖公署,既不是老牌特务,又不是重庆敌特亲信,而且他家在农村,是穷人出身。最重要的是,曾紫霞的老家内江白马紧挨着江竹筠的老家自流井大山铺,而黄茂才的专家距江竹筠的老家仅二十多公里,三个人可以扯上老乡关系。江竹筠和曾紫霞仔细地分析研究了黄茂才的情况后,认为有可能把他从顽固分子中分化策反过来。
  
    有一天,女一室放风时,黄茂才也到了狱中院坝里。江竹筠和曾紫霞趁机跟黄茂才拉老乡关系,没想到黄茂才一听三人的老家相距那么近,很是高兴。曾紫霞借机试探性地拿出一封准备好的极普通的信,请黄茂才帮助转寄给狱外的亲朋,黄茂才答应了。过了些时候,这次试探居然成功了,黄茂才带出去的信有了回音。这件事在女犯们中悄悄传开了,有的请他带信出去告知亲属自己被捕的消息,有的请他带点东西进来,有的甚至要求他把东西按某个地址亲自送去。黄茂才不仅都悄悄办到了,而且对女犯们诉说的冤情表现出同情。陆续试探的结果,很让江竹筠和曾紫霞高兴,她俩商量后决定进一步地请黄茂才办一件危险的事——帮助找点近期的报纸来。黄茂才犹豫了一会儿,没有点头。但是,第二天他来到女一室门前时,竟然悄悄地把一卷报纸塞进了女牢。
  
    江竹筠和曾紫霞兴奋地在女牢里搂成一团。从这时起,她俩决定正式对黄茂才进行策反教育。
  
    平常,黄茂才对女犯态度好,对男犯却比较差。有一天,男牢的难友们不知做了件什么犯规的事,黄茂才站在牢门对外大声地训斥。当他走回到女牢门前时,江竹筠迎近牢门,对他说:“黄值日官,我们这些人并不是什么坏人,有的家里有钱有地位,你照顾些,态度好些,对大家有些照应,如果放出去了,你有什么难处时大家肯定也会帮助你的。俗话说,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有些道理哩。对男牢的人,莫再那么凶了。我这做大姐的老乡,说的是真心话哩!”黄茂才听了,很是感激的模样。这以后,他果真对男牢难友的态度好多了。
  
    黄茂才能听进我们的话了?江竹筠、李青林、曾紫霞三个人一分析,研究起如何把策反工作做得更深入。江竹筠对李青林说:“我们反正已经坐牢了,大不了把牢底坐穿。青林,我看可以对他正面宣传了。不这样,局面就难以打开。你看呢?”李青林赞同地点点头。曾紫霞就自告奋勇地说:“我先来吧!我和他更熟一些了,可以说些道理给他听。”
  
    有一天,还是利用放风的机会,曾紫霞对黄茂才讲起了革命的道理:“小黄,你是不是很不明白我这样家里并不很穷的人怎么闹起革命来了?其实,这牢里有许多人家里都是有钱人呢!为啥子呢?因为共产党是为穷人谋幸福的。你家里又不是有钱人,做啥子要去为别人做伤天害理的事呢?这么多有志向的有钱人都在为天下穷人闹革命,你这个没钱没势的人啷个反而还帮着害他们?做人,首先要把道理想清楚,你说是不是?我看你这人其实很不错的,所以才斗胆说这些别人不敢说的话,你不会觉得很不中听吧?”黄茂才连忙说:“我晓得,你是为我好,我也正在想这些哩!”
  
    曾紫霞回牢后对江竹筠一说,江竹筠微笑着点头:“看来,局面有希望打开了!”过了些天,见曾紫霞与黄茂才接触得越来越经常,黄茂才的表现越来越开明了,寻了个机会,江竹筠也推心置腹地与黄茂才进行了交谈,对他讲起了当前共产党必胜的形势,劝导他:“小黄,国民党是垮台定了的,你该好好地为人民做些好事,不然,老这样下去,罪责啷个清除得了。不说跟我们一样闹革命,起码你该认清局势,利用你的条件配合我们做些事,到时自己的前途也宽广些。你说对吧?’黄茂才见狱中最著名的共产党员江竹筠这样真诚地开导自己,很是激动,竟然连声向江竹筠道谢,之后有些担心地说:“江姐,我记着你的话。只是,我也不晓得,到时,像我这种身份的人,你们共产党是不是真的能网开一面……”江竹筠连忙向他讲明党的政策,对他说:“我们有一句话,叫做既往不咎。你看,连涂孝文这样叛变后又反悔了、不再出卖组织的人,我们不是都不再排斥了么?你真心为我们做事,我们怎么会不记着你的功劳?你放心,到时解放了,我和曾紫霞亲自介绍你参加新的工作!”黄茂才听了,一激动,居然连手都不知如何放了。
  
    终于,黄茂才这个狱中少尉看守被完全争取过来了。
  
    当时,罗广斌还关在渣滓洞。对于这个自己亲自在两南学院介绍入党的难友,江竹筠很信任,但难友们对罗广斌却并不完全放心。因为,罗广斌的哥哥罗广文此时是国民党第十五兵团中将司令,反共态度极其死硬。罗广斌入狱后,其父罗宇涵曾到狱中亲自劝他悔过;哥哥罗广文不便亲自出面,便让妻子叶尧华来探监、送日用品,摆明向狱中特务暗示对弟弟罗广斌客气些。因此,在狱中,看守所长李磊和看守长徐贵林开始都对罗广斌另眼相看。在这样一种情况下,难友们哪能一下子完全解除对罗广斌的怀疑和警惕呢?
  
    黄茂才也关注着罗广斌的狱中表现。罗宇涵来狱中劝儿子罗广斌悔过,接着叶尧华来探监时又让黄茂才叫来了她的夫弟罗广斌。黄茂才暗暗地观察着罗广斌的表现,发现罗广斌其实十分坚强,他对父亲罗宇涵断然说:“我决不会写悔过书的,请转告母亲,我如果有什么不幸,就当她没生我这个儿子吧!”
  
    罗广斌的表现使黄茂才十分敬佩,他立即悄悄告诉了江竹筠。江竹筠因此长吁一口气。难友们不再担忧罗广斌经受不住考验了。
  
    也许是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也许是倚仗着有个中将司令哥哥做挡箭牌,罗广斌在狱中利用自己的“身份”大干违反狱规的事,鼓励难友们同特务作斗争,写纸条,传消息,越闹越大胆,还经常带头闹事,公开抗议特务打人。终于,徐贵林恼火了,向看守们下令:“你们好生给我盯着他!他再闹,老子就整他,看他能昨的!”
  
    徐贵林这个猫头鹰说得出就做得到。黄茂才清楚这个家伙的凶狠,暗暗为罗广斌捏着把汗,在轮值时悄悄靠近女一室,把这情况告诉了江竹筠。江竹筠急了,对黄茂才说:“你赶快通知罗广斌,让他提防一点!”黄茂才照办了。
  
    但是,罗广斌哪里沉得住气?有一天,轮到黄茂才值日时,罗广斌又传递起了纸条,不巧被看守班长俞德新发现了,一把将纸条抢到了手。俞德新正要去向徐贵林汇报,黄茂才抢步过去询问情况后,要过纸条,把俞德新拉到一边问:“你打算昨办?”俞德新说:“报告徐看守长呀?他打了招呼的。”黄茂才叹口气,关照似地说:“你啷个这样没脑筋呐?你想想着,如果你报告了,让罗广斌吃了看守长的亏,他姓罗的不恨死你?万一今后他被他哥哥弄出去了,告你一状,你不定会丢了小命呢!我说老弟呀,咱们吃这碗饭也就求个一天三顿饱,求个后路安稳吧!”俞德新听着发了一会怔,随之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那就放他一马算了!”
  
    黄茂才把纸条捏成一团,趁人不注意扔进了厕所。罗广斌终于躲过了这一劫难。
  
    江竹筠知道这件事后,很是欣慰。看来黄茂才是比较可靠了。她和李青林、胡其芬、曾紫霞一起商量:能不能通过黄茂才取得与狱外党组织的联系呢?能不能依照成功争取黄茂才的经验,把策反工作的对象在狱中扩大呢?
  
    渣滓洞监狱严格禁止通信、探监、会客——不管是在狱中还是狱外,而且狱外转来的食品、衣被、药品、现金等一切生活用品,也全都必须经由监狱特务检查转交。自从江竹筠、曾紫霞这些女难友逐步将少尉看守黄茂才争取过来,监狱的这些禁令基本上只剩下探监和会客没有被突破了。但是,仅仅只争取了黄茂才和医官刘石人显然不够.其他特务和看守对难友的管束仍然非常苛刻。江竹筠和女牢的姐妹们一直在思索:怎样才能扩大策反对象,改善难友们狱中的生存与生活环境呢?
  
    突破竟然是从女难友们做针线活开始的。
  
    女牢里开始时并没有针线,只是在迫不得已要钉个扣子、补块衣疤时向值日看守借用一下,用过后随即就被看守索还了。针呀线呀剪刀呀这些东西,都是犯人有可能用来反抗或自戕的东西,倘若出了什么乱子可就无法向上交差了,特务和看守岂能让犯人轻易掌握?
  
    后来,左绍英要生孩子了,女难友们要给婴儿缝制衣裤,借机合法地储存了一些针线,偶尔也能借用剪刀并留用一两天了。趁这个良机,女难友们拆洗翻补了自己身上的破旧军用囚服,还相机给有病的男难友做了几件棉背心。没想到,值日看守见借出了针线剪刀并没有惹出乱子,且本身收入微薄,他们便陆续让女犯给他们缝补点衣物,给新袜子上袜底,乐得占个不给钱的便宜。
  
    特务和看守可是我们的敌人呢,能替他们干活吗?女难友们便向江竹筠、李青林、胡其芬讨主意,问:“要是答应下来,算不算变节、为敌特服务呀?”江竹筠很果断地回答姐妹们说:“这算啥子变节?这些值日看守不过是普通的看守,而且大都也是穷苦人出身,替他们做这点事没得啥子的。何况,这样一来,我们还可以影响他们,争取他们呢!”
  
    女难友们没有顾虑了,接下了这些普通看守的针线活。果然如江竹筠所料,这些普通看守此后对她们的态度和气了,上司不逼他们时,他们还能随和通融地容忍她们的一些犯禁的事。有一个值日看守平时不像其他看守善待她们,来找她们做针线活时态度也很傲慢、丢下衣袜就走。女难友们很气愤,这看守一走,大家就嚷起来:“不给他做!反正他找我们干活也是不合法的,看他能哪个凶法!”姐妹们议论纷纷时,江竹筠和李青林交换了一下眼神,李青林就笑着对姐妹们说:“治治这家伙也好,但我们也用不着太刺激他。我们也不说不做,可就是拖着不做,煞煞他的凶劲!”结果,这看守来了一次又一次,针线活却老是没做完,他终于明白了是为什么,便找与女犯关系较好的一个士兵帮忙通融。江竹筠见火候到了,对接下这活的张静芳笑道:“大姐,给他做了吧?”那看守拿到了补好的衣袜,咧嘴乐了,从此对女犯的态度也好了。
  
    替普通看守做针线活,使女难友们与看守的交往多起来,相互之间的关系不再像以往那么僵持生硬了,这些普通看守常能给她们提供一些方便。渐渐地,她们在女牢做针线、打毛线之类的活成了很少有人干涉的事儿,而且活路花样不时翻新,从缝补、上袜底、打毛衣发展到绣花之类。女难友们纷纷向张静芳、李青林、江竹筠这些能干的大姐求教,一时做针线活蔚然成风,连入狱前从没摸过针线的曾紫霞都向李青林求教学会了绣花,为未婚夫刘国鋕绣了一个枕头。这件事最有意义的是,女难友们不仅从普通看守那里争取到了较宽松的狱中活动的方便条件,而且发现了江竹筠、李青林这些最坚强、最受爱戴的共产党人多才多艺的另一面,更加自觉地团结在她们周围了。
  
    令女难友们诧异的是,监狱里仅有的带着家眷住在附近的两个头目李磊和徐贵林知道了这种事后,非但没有制止,反而亲自登门求她们做针线活来了。李磊是偕同老婆一块来女牢的,居然客客气气地说:“请你们做这个,也不让你们白做,给你们点报酬。”徐贵林的老婆则来求女犯给她绣一对枕头。
  
    能不能给这两个监狱的特务头目干这活?干了算不算变节投降?惊诧之余,女难友们像上次一样又议论纷纷,却拿不定主意。没有人不憎恨这两个家伙,大多数姐妹都觉得不能给这两个家伙干这活儿,应该保持“革命气节”。尤其是对徐贵林老婆相求绣枕头的事,女牢里会绣花的人本来就少,谁也没有答应。
  
    “我看这事不是完全没有考虑的余地哩。不答应,这两个人肯定对我们的态度更加恶劣,我们在牢里的处境肯定更艰难,已经争取到的目前较宽松的条件会马上丧失。从这点上考虑,答应下来呢,对我们肯定是有利的。”江竹筠向姐妹们分析着,转头看看他素来敬重的年长的李青林,说:“我看可以考虑答应下来。我们这样做,是从大局出发,并不叫软弱,并不叫投降变节。这不过是针线活这点小事儿,不能左倾到上纲上线。党中央不是都在跟国民党和谈么。在新背景下我们不能死搬教条,置我们的大局于不利。何况,李磊和徐贵林提出了要给报酬。我们可以借此向他们提出解决我们急需的草纸呀盐巴呀这些生活物品,调养大家的身体,以健康的体魄和充沛的精力与他们周旋、斗争,争取最后的胜利。我看,这件事儿,我们可以当作争取生活用品和对敌特们策反的一个手段,应承下来……”
  
    女难友都觉得江竹筠的话很有道理,一齐向她投来敬佩的目光。李青林与江竹筠一样,认为不应放过这个增加宽松条件、影响争取敌特、取得改善生活物品的机会,说:“这件事上不了纲上不了线。我们不指望他李磊和徐贵林因此就对我们的态度转变好到啥子程度,但吃了别人的拿了别人的总会嘴软一点吧?至少,我们做针线活这类的活动会被认同下来,还能交换来需要的东西。”她亲自出面承担了替徐贵林老婆绣枕头的活儿。
  
    谁出面都行,哪能让李青林大姐亲自干呢?曾紫霞很关心地说:“你身体不好,这绣花费眼费神又费时间,你啷个能做?”女难友们也都反对。李青林却执拗地说:“你们哪个比我的手艺还要好呀?你们别争了,这件事就由我来干啦!”
  
    女牢里做针线活从此成了完全公开合法、无人干涉的活动。她们不仅借此使敌特看守对她们的看管有了些许放松,而且从敌特看守那里交换来了很宝贵的药品、盐巴、草纸等生活物品,使男牢女牢的难友们都“沾了光”。尤其是赢得了相对宽松一些的环境后,她们能够开始进行新的狱中斗争——与狱外党组织寻求联络!
  
    江竹筠和曾紫霞对少尉看守黄茂才的策反成效越来越明显了。黄茂才经常为男牢女牢传递消息,还主动告诉狱中情报,秘密买报纸进来,替二十多个难友送信到狱外,而且明确地向她俩表示愿意投靠共产党。鉴于黄茂才确实醒悟可靠了,江竹筠把这情况告诉了男牢里做事沉稳的战友陈作仪,以便他在男牢更方便接触。
  
    一条通往狱外的秘密渠道通过黄茂才已经打开了。一九四九年三月三十日,渣滓洞监狱的仲秋元、屈武等二十一名民盟成员,在民盟中央的营救下出狱了,这消息鼓舞了难友们。趁此良机,江竹筠、曾紫霞和李青林、胡其芬暗暗商量,决定派黄茂才与狱外党组织联系,里应外台通过各种渠道营救狱中同志,出去一个就多保留一份革命的财富。
  
    与狱外的谁联系呢?几个人相商时,江竹筠说:“这个人,第一当然要绝对安全可靠。第二要便于联系,就是说黄茂才和这个人彼此都容易找到。第三呢,这个人必须是有组织关系的,能够将我们的情况向组织上反映。”四个人都赞同江竹筠定的这个人选标准,可讨论来讨论去,却都一时难以提出狱外可靠的人选。最后,曾紫霞说:“你们几个都是树大招风的人,有联系的可靠的同志没被捕也转移了。物色人选的事,就由我来考虑吧?”江竹筠听了,想了想,点着头说:“好,这件事就由曾紫霞你负责了。不过,这件事既然这样确定下来,我们就必须保护好黄茂才。我觉得,我们该马上通知男牢的陈作仪他们,分头说服牢里的难友们,以后尽量不找或少找黄茂才办生活上的事,没有特殊情况一概不再让他向牢外送信。同时,也不让黄茂才再多做容易使敌人发现的好事,以免暴露了他!”自然,曾紫霞她们都很赞同。
  
    然而,让黄茂才去与狱外党组织联系的事只能限于她们这几个人知道,难友们并不知道不再找黄茂才办事的真正目的,虽然大多数人很服从江竹筠她们的劝说,但个别难友还是很不理解,甚至很有意见:“啷个只许你们找他办事呀?”偏偏黄茂才开始也不清楚江竹筠她们几个人的这个决定,他依然主动地要为难友捎信办事,当难友们反而阻止他时,他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江竹筠、曾紫霞信不过他了哩。
  
    这个时候,曾紫霞正苦苦地在选择让黄茂才联系的可靠人选,最终想到了重庆大学医学院同年级同班同寝室的好友况淑华。她与况淑华曾一块办墙报,一同先后参加抗暴、反饥饿、反内战等活动,并由她介绍况淑华参加了“六一社”,估计况淑华也同自己一样暗中加入了党组织。她想,我们一块入校、一块搞学生运动的一批人,除我由叛徒冉益智出卖被捕外,其他的都没有暴露,况淑华肯定绝对可靠。只要与况淑华联系上了,就一定能与党组织取得联系;而且,况淑华的家在市中区比较热闹的七星岩协和里,且她家所处的地方又是闹中带静的小巷,家中情况比较单纯,黄茂才去联系既方便找到,又不会被人注意。
  
    选准了况淑华后,曾紫霞写了一封一般内容的信交给黄茂才,布置黄茂才去与况淑华联系。利用星期天进城的机会,黄茂才很容易地找到了况淑华转交了信件,并介绍了狱中情况尤其是江竹筠、曾紫霞的情况。况淑华立即把这一情况向领导自己的沙磁北碚区领导小组长刘康同志作了汇报和请示。当黄茂才再次进城联络时,况淑华便把写着暗示党组织已了解狱中同志情况、会相机营救他们、请他们好好保重的信件交给了黄茂才。
  
    接到况淑华的信,听了黄茂才的介绍,曾紫霞立即高兴地悄悄对江竹筠、李青林、胡其芬说:“小黄与我选的人接上头了……”
  
    江竹筠、李青林、胡其芳兴奋不已。按照地下工作的惯例,她们都没向曾紫霞打听选准的地下党组织接头人是谁。她们共同保守着与党组织联络的秘密,相约以后写信联系时共同化名“吉祥”,给黄茂才化名“蓝先生”,并把对黄茂才的保护措施做得更加细致。
  
    直到此时,黄茂才这才知道了江竹筠她们让他少做好事、以免被人注意的用意。他心里正感激着她们的信任和保护,突然碰上一件他内心乐意却已不能贸然答应的事:女牢中共产党员李玉钿的哥哥李深润在西南公署二处任职,正通过关系营救妹妹李玉钿,活动有了些眉目了,李深润找到他,请他帮助安排与妹妹在狱中会面统一有关口径。
  
    这可是一件最危险的、最容易露馅的事情。事关重大,黄茂才没有向李深润当场表态。他想能不能办这事,现在已不能只凭自己乐意不乐意了,自己的行动已关乎江竹筠他们的大局。他觉得还是向江竹筠他们请示请示。此时,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接触,江竹筠已通知他有什么事尽量先找方便接触的男牢的陈作仪。黄茂才牢记着这种安排,将这件事告诉了陈作仪,询问该怎么办。陈作仪想了想说:“不管是啥子关系,只要不变节不写悔过书,能出去一个就增加一分革命力量。李玉钿是个原则性很强的同志,身份也没完全暴露,你可以设法安排他们兄妹见面。不过,你可要特别注意安全”
  
    有了这样的指示,黄茂才这才去找李深润,对他说:“你做好准备吧。最好是星期天去,那时李磊回家了,徐贵林也不上班。你以我朋友的身份去找我,我在寝室安排你们偷偷见面。”就这样,在一个星期天,黄茂才巧妙地安排李深润、李玉钿兄妹见了面。不久,李玉钿就成功地获保出狱了。
  
    这件事,让黄茂才很受启发:能不能在渣滓洞自己的寝室里,也安排江竹筠、曾紫霞、陈作仪他们同狱外党组织的同志见一次面,详细交换一下情况呢?
  
    利用一次放风的机会,黄茂才把这个大胆的设想告诉了曾紫霞。曾紫霞暗吃一惊,随之慎重地对他说;“你容我想想……”回头,曾紫霞把黄茂才的建议告诉了江竹筠和李青林,三个人进行了一番讨论。曾紫霞说:“这个建议是很大胆的,但我觉得有条件实现。要是能直接跟党组织洽谈一次,那真是再好不过的!”江竹筠和李青林都赞同曾紫霞的意见,但江竹筠还是说:“不过,按照纪律,这事还是必须经过牢外党组织批准才行。”
  
    曾紫霞向黄茂才谈了她们的想法,叮嘱黄茂才把这想法告诉况淑华,让况淑华向狱外党组织请示。于是,星期天,黄茂才再度进城去与况淑华联络,并提出自己的计划,说:“你可以去渣滓洞,就说是我的同学去看望我。地点就选在我的寝室,时间呢安排在星期天,这一天李磊和徐贵林一般都不在看守所,很安全的。”
  
    黄茂才再次进城时,况淑华已经向上级党组织请示了意见。她对黄茂才说:“组织上很关心牢里的同志们,一直在策划选择适当时机营救。但是,眼下,为了保护你的安全,确保不造成新的损失,组织上暂时不同意在渣滓洞狱中接头,并请你千万注意保护自己,在公开场合的言行尽量与看守身份相应,不要使我们这条联络渠道暴露了……”
  
    得到这样的答复,黄茂才很是激动:地下党组织的考虑真是细致周到长远啊,连我这样的人的安全都看得这么重!
  
    江竹筠、曾紫霞她们知道了狱外党组织的指示后,不再冒险寻求与党组织的直接接头了。按照党组织的指示,他们在狱中更精心地保护黄茂才,努力把渣滓洞监狱这惟一正式与狱外党组织的联系渠道建设得更巩固,也更秘密。
  
    渣滓洞监狱三面环绕的山林中,蝉鸣声渐渐稀薄了。难友们都在议论说:夏天一过,秋天一到,国民党兔崽子的尾巴长不了啰!
  
    江竹筠心里暖暖的。狱外解放战场的好消息不断通过黄茂才传递进来,极大地鼓舞了难友们的斗志。尤其是黄茂才帮助与狱外党组织取得联系后,难友们不再感到孤立无助,狱中斗争进行得更加有声有色。江竹筠想:多亏把黄茂才可靠地成功地策反过来了呢!
  
    有一天,江竹筠对曾紫霞说:“小黄这人很不错,给我们帮助这么大,算得上是我们的同志了。我看我们也应该像关心同志一样关心他,不光是在政治觉悟上,生活上也应该关心,让他感到同志间的温暖。你看,我们还能替他做点啥子?”
  
    江竹筠这么关心体贴人,让曾紫霞内心甚为感叹。她想了想,回答说:“再过两三个月,天气就冷了。这样吧,我们一起给他织件毛线衣吧,反正在这牢里呆着也有时间。”
  
    江竹筠很赞同。到了黄茂才值日这一天,她向黄茂才招招手,把他叫到女牢里,微笑着什么也没说就给他量身材。黄茂才顿时被弄得不知怎么回事。曾紫霞“嗤嗤”地—笑,说:“小黄,江姐说要给你织一件毛衣过冬。不过,这是我们的集体劳动。青林大姐负责设计,江姐和我来织。你去买毛线回来吧!”一旁的李青林这时说:“哎,要买“蜜蜂”牌的毛线才好。既然分工我管设计,就得听我的喽!你就认准这牌子买,颜色要买蓝色的,另外,你去找一块竹片削几根签子送来……”
  
    一股暖流顿时涌上黄茂才的心头。看着面前这三个满面笑容的女共产党人,他禁不住双眼红润了。“嗯”了一声,他立即转身就走,深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落泪,让其他看守看出了破绽。
  
    黄茂才进城与况淑华再次接头时,顺便买回了“蜜蜂”牌蓝色毛线。他并不想劳累江竹筠她们,可一想到江竹筠她们随时都有被杀害的危险仍这么关心着自己,他就感到由衷地敬佩,感到特别的温暖。不管将来的生死如何,就权当这是永远把共产党人给予的温暖留在身上的一件荣幸的事吧!
  
    毛线交给江竹筠了。从这天起,江竹筠、曾紫霞和难友们像接力赛似的,在牢里你织会儿,我织会儿,白天里几乎没有停下这件送温暖的活计。
  
    仅仅只过了—个星期,黄茂才值班时到了女牢门前,江竹筠就又笑着把他叫进了牢里。刚一进门,曾紫霞就抖着已经打好的毛衣送给了他。他惊诧了,啷个这么快就打好了?他捧着织得密密实实的花色雅致的毛衣,看着江竹筠、曾紫霞和李青林,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江竹筠她们相互笑着看了看,一齐深情地凝视着他,庄重地点点头。黄茂才在她们的注视下,就在这还并不寒冷的季节里,把毛衣穿在了身上。他觉得,她们的眼神分明是在鼓励自己、告诉自己:小黄,你穿上这件我们共产党人共同织的毛衣,体会着党组织的温暖,请一定别忘了党组织对你的信任和希望!
  
    黄茂才没有想到,江竹筠、曾紫霞、李青林也没有想到,这件毛衣居然真的成了她们共同送给黄茂才的最后的珍贵纪念物。
  
    时间很快就到了一九四九年的八月下旬。曾紫霞和未婚夫刘国鋕被叛徒冉益智出卖被捕后,冉益智也许把注意力集中在刘国鋕身上,也许觉得曾紫霞不过是个刚入党的毛头姑娘,居然疏忽地没有招供曾紫霞是共产党员,曾紫霞也始终没有承认自己真实的身份。到了这时,经过刘国鋕的上层关系深厚的家庭的大力营救,徐远举虽然始终不同意释放刘国鋕,却同意放曾紫霞出狱了。
  
    黄茂才欣喜地提前把这消息告诉了曾紫霞。曾紫霞把这意外的消息告诉江竹筠时,两人禁不住喜极而泣。曾紫霞知道江竹筠在狱中一直特别地思念儿子彭云,就对江竹筠说:“江姐,你写封信,我带出去吧,问到了小彭云的情况,我再通过小黄传进来……”
  
    于是,在这天夜里,曾紫霞用棉花烧成灰调成墨汁,江竹筠用竹签子笔沾着,在一张草纸上写上著名的《狱中致谭竹安书》。江竹筠一边写一边落泪,想着牺牲了的丈夫彭咏梧,想着不知长得如何了的儿子小彭云,想着艰难地带着彭云的幺姐和谭竹安,想着自己的生死未卜和快要解放的局势以及彭云的前途,她的心情哪能片刻宁静?李青林、何其芬和难友们围着曾紫霞话着别情,不时地看看正在写信的江竹筠,都不愿轻易地打扰她的思绪。信终于写好了,江竹筠却又犹豫着是不是让曾紫霞带出这封信,她对曾紫霞说:“曾紫,我看还是算了吧。特务是要检查的,你啷个带得出去?万一搜到了,啷个办?你能出去,已是万幸,要是影响到他们改变了主意,不放你出牢了,损失就大了。你记着竹安的这地址,去找找他就行了,好吗?”曾紫霞却果敢地回答说:“江姐,你莫担心带不出牢,我早想好了法子哩!”曾紫霞说着,把一只棉衣袖子撕开来,将信用棉花裹好,塞进袖子,再用针线缝好,拍了拍藏信处,问道:“这样还带不出去么?”
  
    曾紫霞临出狱前,江竹筠、李青林、胡其芬还与她一同专门研究了以后狱内外的联络事宜,觉得除了保留黄茂才与况淑华这个渠道外,可以增加曾紫霞通过黄茂才与江竹筠联系这个新的途径。曾紫霞出狱后,将住在刘国鋕家——大溪别墅八号,凭借着国鋕家优裕的家庭上层关系,也许能相机做好这份联络工作呢?
  
    农历八月十五日,曾紫霞真的出狱了。黄茂才和看守来带她出狱时,江竹筠和难友们挤在牢门前,深情地目送着,双方都摇着手,互道着无言的珍重。
  
    曾紫霞出狱不久,黄茂才就带回了彭云的照片交给江竹筠。女难友们争相传看。看着相片上胖乎乎的神气的小彭云,江竹筠泪流满面地呢喃:“云儿,你是共产党人的后代,万一见不到妈妈了,你一定要继承爸爸妈妈的遗志,好好听党的话啊!”
  
    江竹筠在《狱中致谭竹安书》中的分析不幸很快就应验了:蒋介石反动集团果然开始作“破坏到底的孤注一掷”!
  
    一九四九年初秋,人民解放军已经逼近西南。重庆及西南的国民党反动派一边负隅顽抗,一边疯狂镇压人民,连蒋介石都亲自两次带着特务头子毛人凤到重庆布置杀害狱中的革命志士。一场大屠杀的血腥之风已经笼罩在歌乐山上空!
  
    江竹筠和难友们无法预知敌人大屠杀的密谋,但他们清楚敌人穷凶极恶的残暴本性,认定敌人很快会对狱中的革命志士下毒手了。虽然早已视死如归,可哪能就这样束手听凭敌特的杀害呢?
  
    怎样才能使狱中难友们临危得救?江竹筠、李青林、胡其芬一面加紧同狱外党组织联络营救办法,一面与男牢的陈作仪、何雪松、韩子重等同志商量,开始谋求越狱之策。
  
    要越狱,必须有武装接应,否则赤手空拳哪能冲破敌人的层层防线?他们相信狱外党组织肯定会设法营救,却一时还不知道狱外的川东特委的林向北等同志已经有了布置:指派张平河、杜文举、陈立洪三位同志,寻机打入了负责警戒渣滓洞的国民党交警一旅,并侦察绘制了营救狱中同志的地形图。无法知道这—情况的江竹筠、陈作仪他们,主动在狱中行动起来了。
  
    黄茂才与渣滓洞警卫连连长邬治声关系很好,邬治声经常到他的寝室串门摆龙门阵,言谈举止中流露出对国民党的不满和对前途的忧虑。黄茂才一介绍,陈作仪、何雪松、韩子重顿时喜上眉梢:策划邬治声起义,让他解决看守所的特务,掩护狱中难友越狱。
  
    黄茂才按照狱中党组织的计划,先对邬治声进行试探,侧面做着工作。邬治声了解了共产党的政策后似有心动,只是顾及家属安全,怕时机不到走漏风声祸及家人。于是,何雪松、陈作仪、韩子重与江竹筠等人商量后,决定正面与邬治声接触。秘密而紧张的策动终于有了满意的结果:邬治声坦诚地表示“好好想一想”。
  
    然而,敌人开始大屠杀前,意外发生了:邬治声突然被西南长官公署警卫团凋职!这突然的变故,使眼见已快成功的争取邬治声率警卫连起义的计划流产了!
  
    黄茂才懊丧不已,江竹筠、陈作仪、何雪松这些越狱策动者也万分遗憾。所幸的是,这时传来了新中国于十月一日在北京成立的特大喜讯,难友们雀跃欢呼,暂时顾不上担心敌人是否要下毒手了。
  
    到了十月下旬,黄茂才接到了母亲病重的家情。看守所让他回老家荣县看望。没料到,黄茂才刚一离开渣滓洞,敌人残暴的大屠杀就猝然开始了!
  
    十月二十七日这天深夜,敌人以审讯为名,从白公馆看守所提出了重庆地下党《挺进报》特支代理书记陈然和重庆地下党北区工委委员王朴,又从渣滓洞看守所提出梁(平)大(竹)工委书记蓝蒂裕、华蓥山游击队挺进大队长楼阅强、重庆地下党电台特支委员成善谋、川康特委委员华健、万县中心县委书记雷震以及曾经变节的涂孝文、蒲华辅、袁儒杰,将他们十人带到市区老街三十二号西南长官公署情报处,次日上午公开杀害在大坪刑场。几天后,消息传到渣滓洞,江竹筠和难友们悲愤难抑。他们都明白,为革命献身的时刻随时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十四日,是个大晴天。上午九时,急促的“梆梆”声突然响起,监狱外面的炭坪上,汽车嘶鸣。牢里的难友们都心中一紧:又要提人了!果然,一会儿后,一群武装特务凶神恶煞地直扑各个牢房,有两个特务在女牢门口高喊:“江竹筠、李青林,赶快收拾行李,马卜转移!”
  
    听见喊到自己和李青林的名字,江竹筠一点没有惊慌,她先是镇定地把以前默写出来的《新民主主义论》和《论共产党党员的修养》塞给在万县一同被捕的黄玉清,然后脱下背后和胸前画着“x”记的草黄色旧棉军服囚衣,换上自己带进狱中的阴丹士林布旗袍,外面罩上红色的毛衣,细心地梳理好头发,上前搀扶着受刑瘸了腿的李青林,一起目光坚毅地向女难友们点头告别,跨出牢门。
  
    这时,男牢的齐亮正在大声地向难友们告别:“再见了,同志们!我们先走一步。胜利最终是属于我们的!”经过女牢门口时,他突然止住了步。女牢签子门口,他的妻子马秀英一见到他,立即流泪了,她伸出双手,隔着签子门紧紧地抓着他。她的嘴唇颤动着,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禁不住突然哭出声来。
  
    女牢里顿时哭声一片。她们哪里舍得与她们爱戴的江竹筠、李青林和这一大批难友分别啊,况且这“转移”的不祥预兆是如此地令人悲痛不安!江竹筠听着姐妹们的哭声,回过头来,最后一次向站在风门口凝望目送的难友们挥了挥手……
  
    突然,男牢里响起了《天快亮了》这首难友们自写自谱的洞歌:“远处有鸡啼报晓,太阳随黎明来到……”霎时,监狱里激昂的歌声响彻晴空,送别从容步出牢院的战友。
  
    这一次,敌人从渣滓洞分三批先后提出了下川东地工委委员江竹筠、杨虞裳、唐虚谷,万县中心县委副书记李青林,重庆北区工委书记齐亮,下川东地工委湖北宜昌特支书记陶敬之,上川东第一工委委员陈以文和第七工委委员蒋可然等二十九位身份明确的难友以及白公馆监狱里的华蓥山起义领导人之一的邓兴酆。
  
    敌人佯称“转移”,先把江竹筠等三十人用刑车羁押到“中美合作所”礼堂,傍晚又分批押赴电台岚垭。“转移”途中,敌人还装模作样地为受刑瘸了脚的李青林弄了一架滑竿。
  
    电台岚垭曾经是“中美合作所”内的军统电台,一九四六年电台迁移后,这里仅剩几幢土墙平房,大部分已经坍塌,仅余残壁,无人居住,通往这里的道路杂草丛生。敌人选准了这荒凉之地作为屠杀地点,早已在那废墟上挖了大坑。
  
    江竹筠和二十九位难友被逐一捆绑着,由刽子手雷天元、龙学渊、漆玉麟、熊祥、李磊、徐贵林、王少山及有关特务押着,徒步走向电台岚垭。走上一条人迹罕至的荒凉小道时,他们完全明白为革命献身的时刻真的到了。江竹筠把积攒在心中的千言万语凝成两句响亮的口号,高声呼喊起来:“中国共产党万岁!打倒反动派!”同行的难友们也一齐高声呼喊口号,声震两里外的居民。
  
    特务们被吓慌了。尚未到达预定的刑场,熊祥、徐贵林、王少山等七八个刽子手就慌忙扳动了手中的卡宾枪。
  
    在一片口号声和枪声之中,江竹筠、李青林等三十位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倒在了血泊里!
  
    歌乐山松涛呼啸,嘉陵江流水呜咽。江竹筠等英烈们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生如闪电之耀亮,死如慧星之惊世,永生在千千万万革命者的心中!
  
    这一年,江竹筠年仅二十九岁!
  
  
  
原文1998.12 发表于<<红岩恋>>--江姐家传,广东人民出版社  浏览:5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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