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4号馆文选__烈士遗文及史实回忆 |
重庆市南岸区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 , 《重庆南岸文史资料 第7辑 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七十周年暨纪念辛亥革命八十周年专辑》 , 1991年10月第1版 , 第107页
回忆我的小哥哥陈然 陈佩瑶 我的老家在江西。父亲叫陈凤书,母亲叫黄竞英。父亲是一个老实人,写的一手好字,为了报考海关,籍贯改为北京。1921年,父亲在海关当一名缮写员.看不惯国民党的腐朽统治,又不会巴结上层人物,只靠一点微薄的工资糊口。母亲生了十二个孩子,病了没钱医治,死的死,亡的亡。最后剩下我们五姐妹。 大姐参加上海救亡演剧八队,在武汉演出得了伤寒病。她死后,小哥哥陈然十分难过,决心继承大姐的遗志,在坎坷的革命道路上,继续走下去。1938年夏天,通过大姐的关系,小哥哥参加了抗敌剧团。他可高兴啦,唱歌跳舞,啥子都学。剧团里的大哥大姐,看他憨厚、老实、能干,都很喜欢他,留心培养他。他的嗓子很好,很快就成了合唱队的一名歌手、大型演唱中的朗诵者和报幕员,还成功地演出了《黄河大合唱》。苏联哥萨克舞蹈也跳得很好。他除了演出之外,还乐意帮剧团搞布景,搞服装、搬道具……什么勤杂活,他都闷不吭声地去干。他的想法很简单,认为这样干,就是为抗日尽了自己的一份力量。不久,他就入了党。 陈然哥的脾气很犟,从小就爱“打抱不平”。看到大娃儿欺侮小娃儿,男娃儿欺侮女娃儿,总爱去帮忙。有一次,大哥和他路过上海法租界,看见一个洋娃儿欺侮中国女娃儿。他非常气愤,跑上去帮忙,把洋娃儿的脑壳打了个鹅蛋包吊起。洋娃儿“哇哇”地哭着跑回去,搬洋大人来帮忙。洋大人跑来气势汹汹地询问巡捕(中国人):“你看到打人的那两个中国小孩吗?”巡捕怕他哥俩吃亏,朝相反的方向一指说“那两个男孩刚才从那个方向跑了。”躲藏不远的大哥和小哥,见洋人走了,才闪身出来,牵起那个女娃儿便跑。 1939年1月,国民党反动派,抛出所谓《异党问题处理办法》。3月,又秘密发布了所谓《限制异党活动办法》,出现了第一次反共高潮。这时候和抗敌剧团有关的一些同志被捕了,剧团遭到当局的百般刁难,一些进步剧目遭到禁演,一些骨干分子的行动受到监视,党组织为了保存力量,决定把剧团迁到重庆。陈然小哥哥冒着随时可能被捕的危险,负责搬运道具,最后一批撤走。到重庆后,就失掉了组织联系。 陈然小哥哥并没因失掉联系而灰心丧气,总是千方百计地寻找组织。为了生活,他当过汽车售票员,摆过地摊,办过《彷徨》杂志。还利用办杂志的机会和当时许多彷徨苦闷的青年,交心谈心,探讨出路何在?为避免明显的政治色彩,这份杂志从形式上看是“灰色”的,但内容却是健康的。用这样的形式和内容去团结青年,探索青年人的前途和希望,得以长期隐蔽地进行活动,起到了宣传进步思想,组织进步青年参加抗日救亡运动的积极作用。 小哥哥参加过重庆“沧白堂事件”、“较场口事件”对反动派的斗争。听过郭沫若的讲话。党组织发现他表现极不一般,便派人跟他接近,考察他,他又投入了党组织的怀抱。 1945年,抗战胜利,陈然哥哥却失业了。为了糊口,他四处去找工作做,通过二姐夫,找到重庆中粮公司的经理。 这个公司在南岸野猫溪有一所“修理加工厂”,设备陈旧,任务不足,加上管理无方,越办越亏本,濒临倒闭的边缘。公司打算关闭它,又怕厂里工人不答应,闹出乱子不好收拾,就派陈然哥哥当管理员去收拾这个烂摊子。经理对他说:“只要你把这个厂办好了,我可以出高薪。” 陈然哥哥哪管经理讲的出高薪那一套。他到厂里,就和工人打成一片,关心工人的疾苦,首先解决大家的生活问题。工人们看到新来的小伙子年轻,热情,又没有管理员架子,跟过去的不一样,都愿意接近他,帮他出点子,齐心协力地维修机床设备。说来也怪,原来要垮的工厂,经小哥哥发动工人群众,却干得热火朝天,很快就转亏为盈,把厂办活了,解决了工人失业。工人们都亲昵地称呼他“陈先生”。 厂里有个保管员,名叫吴树华,是中国劳动协会的会员,为人正直,技术也好,对蒋管区的腐败现象,常常表示不满。他很贫穷,小哥哥经常去接近他,找他谈心,并且认真的向他学习技术。我们家的经济收入尽管只能糊口,但是小哥哥经常给钱接济他。有一回,吴师母生娃儿,没钱买营养品。小哥哥知道了,拿出自己一部分工资,主动给她送去。后来,吴师傅的娃儿长大了,还买起东西来看望我们,激动地说:“要是没有陈先生的接济,我这个娃儿哪有今天。” 我们家是很讲民主的。小哥哥就是讲民主的带头人。他很敬重父母,尊重哥哥、姐姐,也很喜欢我。小时候,他带我耍,从来不吵我骂我,很关心我的进步,把我送去巴县仁和中学读书。因为那里有地下党的老师,民主空气浓,又没有三青团。老师教书,不按国民党编的课本教,而且选一些开明进步书籍中的文章教,比如高尔基的《母亲》、《李有才板话》等。学生们很喜欢听。 那时候,陈然哥哥已经二十五岁了,他却从不谈恋爱。有时我问他:“然哥,你这么大了,为啥不谈恋爱呢?”他说:“现在我不谈,等到解放了,再谈,我现在还要为大家多做些事哩!”我又问他:“你喜不喜欢漂亮的姑娘?”他笑了笑说;“外表漂亮固然好,但主要看她内心的美……”;这些正确的恋爱观,至今还深深印在我心里。 除了摆谈家常外,小哥哥还关心我的文化生活。星期天有空,就带我去看进步电影。看完后,给我讲道理。怕我饿,又带我进小馆子吃一碗排骨面,才回家。 有一次,我在学校,去找朱老师温习课文。到门口一望,只有朱老师一个人坐在那里埋着头看什么,看得非常专心的样子,我悄悄地进去,他没有发现我。我喊声“朱老师!”她吓了一跳,赶忙擦燃一根火柴来烧手里的一张油印小报。我说:“朱老师,不要烧,我已发现你看的是《挺进报》,我想看看,行不?” 开始,她不答应,但是报已被我拖过手,又再三向她要求。她才答应我说:“只准你在这里看一会儿,看完就马上烧掉。千万别向外人说。”朱老师说完就出去把门关上。 我看完《挺进报》,真高兴极了。正想烧掉它,又想起陈然哥哥没有看到,舍不得烧,心想带回去给小哥哥看了再烧。于是,我把《挺进报》折成小块,藏在长袜内脚板心处。在学校吃了饭,请了半天假,从仁和场赶回家去。 我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神秘地对陈然哥说:“小哥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包你高兴。”小哥哥接过摊开一看,就生气地说:“我不看。”语音刚落,便擦火柴将报纸烧掉。 小哥哥突然的举动,使我大吃一惊。我很不理解。当时气得我和他吵开了。我说:“你平时教育我,一个人要出污泥而不染。可是你?……万万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胆小鬼。” “别急嘛,瑶妹。”他缓和了口气,十分严肃地告诫我说:“《挺进报》你只能在学校里悄悄看,不能带回来。看了就要烧掉它。搞得不好,被敌人发现了,就要掉脑壳。懂吗?” 我伤心地哭了。小哥哥的脸上,流露出神秘的微笑。一会,亲切地抚慰我说:“瑶妹,不要哭,今后你会晓得哥哥的为人。这样吧,礼拜天你回来一趟,我们好好谈一下。好吗?”接着,他要我马上回校去,便拉着我的手送我。 我们边走边谈。他谈些啥子,我可一句都没听进去。因为我在想,平常小哥那样好,怎么今天一看见《挺进报》,态度就变了呢?恐怕不是胆子小?……。我一边走一边想。内心好矛盾啊!不知不觉,小哥哥把我送到囤船上,一再叮瞩我说“瑶妹,在外要小心些好,不要毛毛躁躁的哟!” 星期天终于盼到了。我很早就回了家。小哥哥果然在家里等候我。他很高兴地说:“瑶妹,大哥来信,你看看吧”。 我接过信,一看。信上说:大哥和一些人合伙,到香港做生意去了;如果做成功了,就回来看我们……。小哥哥试探地问我:“瑶妹,你晓不晓得做生意是什么意思?”我根据大哥大姐她(他)们平时的一些表现,已经猜到八九分,肯定地说:“啷个不晓得,到延安参加革命嘛。你还哄得过我。” 小哥哥点了点头,满意地笑了。兴奋地对我说:“瑶妹,你这毛丫头也懂得一些革命道理,看得出一些问题了。我当小哥的,原来对你不放心,怕你嘴不稳。现在就对你讲了吧,使你思想上有个准备。” 小哥哥的一席话,解除了我心中的疑团。原来《挺进报》就是小哥哥刻板和油印的!而且就在自己家里。怎么我一点也不晓得?我含着汪汪泪水,拉着小哥哥激情地说:“小哥哥,我太委屈你了。请相信我,你放心大胆去干吧。我已长大了,可以去教书,可以去帮人来维持生活,一定把妈妈孝敬好”。 1948年4月19日,小哥哥突然收到一封奇怪的信。信上写道:“近日江水暴涨,闻君欲买舟东下,谨祝一帆风顺,沿途平安!彭云。” 小哥哥接到这封地下党的报警信,冷静而又气愤地说:“看来我们内部已出了叛徒!……。”于是,小哥哥立即和负责编《挺进报》的蒋一苇同志联系,研究了应变措施,准备很快转移。 谁知道,就在小哥哥给我谈话后的下一个星期三(4月22日)晚上六点多钟就出事了。当天傍晚,厂区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在我家附近转来转去。吴师傅看到这种异常情况,知道特务来了,就在楼下的围墙外递点子。小哥哥得悉,立即把“拖帚”作为危险的信号挂在窗口。 “你这鬼老头,在这里干什么”特务恶狠狠盯住吴师傅问。 “干什么?难道这里的路都过不得?”吴师傅冷冷地回答。 “少啰嗦,跟老子快滚开!” 特务骂了几句,吴师傅被赶走了。走不多远,蒋一苇同志送稿件来了,恰巧被吴师傅碰见,吴师傅虽然认得他,但不知蒋一苇是干什么的。平时只觉得陈先生是好人,同陈先生有来往的人也是好人,就立即挡住蒋—苇悄声说:“陈先生家附近有特务,去不得”蒋一苇回头便走,才幸免被捕。后来蒋一苇就转移地点,去了香港。 机警的小哥哥听到特务上楼的打门声,知道自己出去不了,正想趁天黑跳出窗外时,敌人已经进到屋内,发现了小哥哥。他就被捕了。 特务抓走小哥哥后,又想抓到同小哥哥有联系的同志,便在我家住了一个星期。 我妈妈饱经风霜,是一个正直善良的老人,她住在《挺进报》工作室的隔壁,中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壁,工作室的一响一动,都听得见的。老人家虽然不知道儿子和他的好朋友每天晚上干些什么,但意识到在干一项危险的秘密工作。老人家每天晚上都在为小哥哥他们警卫放哨,听到附近有什么响动,或者有狗叫,就轻声喊道:“然儿,你们该睡了,天天这么熬,不行呀!” 小哥哥便小声安慰妈妈说:“没啥,甭怕,妈妈你睡吧。” 小哥哥被抓走后,特务留在我家,想从我母亲身上得到地下党的活动情况。—天,特务拿出十几张照片来,问老人家:“老太太,你看看这些照片,都认得吧”? “认不得”,妈妈回答很干脆,瞧都不瞧对方一眼。 “你不讲,那好!”特务又打又哄,软硬兼施,折磨了老人家一个多星期,依然一无所获。最后,只好在附近留下秘密暗探。 “小哥哥被捕后,地下党对我的安危非常关心,不让我回家;将我转移到育才中学去读书。后来,又把我转移去豫丰纱厂当工人,不准我公开参加活动,实际上把我保护起来。临近解放时,国民党反动派更是疯狂地镇压地下党人和革命群众,工厂也控制很严,特务、稽查,天天都在搜查共产党员和疑嫌分子,实行“错杀三千,不留一个”的法西斯恐怖政策。地下党怕我出问题,派杨大哥将我转移护送去长生桥辅仁小学代课直到解放。 解放初,我想报名参军,组织上不同意我去。杨大哥叫我留下,照顾革命的老妈妈。后来又安排我在西南军政委员会当出纳员。后来,重庆市总工会组织部长邓照明同志到处找我,通过杨大哥,找到我的下落,就给阎红彦同志写信,调我去市总工会工作。 解放初,我妈妈—直在家里盼呀、盼呀,盼望陈然哥哥能从监狱回来。但希望成了泡影,哪能盼得回来啊?万恶的国民党反动派,在离解放前一个月,就把小哥枪杀了。 罗广斌同志从“中美合作所”集中营逃出后,也在到处打听我,后来在市总工会找到我,说:“佩瑶同志,我和你哥哥是难友,我们在“中美合作所”集中营被关在一起。你小哥哥是个很好的同志,硬汉子,他入狱后,警惕性很高,不跟任何人接触。敌人拷打他,用过四十二套刑具,打得他遍体鳞伤,死去活来多少次,他都不吭一声。”后来监狱的地下党同志和陈然哥哥联系上后,说罗广斌同志可以信任,他才和罗广斌同志摆谈说,家里有个老母亲和一个妹妹,并且对罗说:“如果你能够出去,一定要设法找到我的妈妈和妹妹。对妹妹说:解放后生活就会好的,叫她一定跟着共产党干革命……”小哥哥临刑前的嘱咐,是罗广斌同志告诉我的,至今还萦绕在我耳际。 注:作者佩瑶系陈然烈士胞妹,撰写此文由唐有武、邱富贵整理,原载《重庆工运史研究资料》。转载时略有删改。 电子版制作:陈然纪念馆 转载请注明出处:陈然纪念馆 chenran.netor.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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