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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医神说得好:这个人的美酒佳肴,就是那个人的穿肠毒药。
这一个王小波(2) mimi 1997年6月,我跟三个同事一同去上海参加一个项目的前期调研,在北京火车站等车时,出乎意外地,在火车站书报柜台买到了王小波的《时代三部曲》,这让我一改对火车站书报柜台的不屑态度。这时候,王小波已经离开我们2个多月了,我正在四处张罗买他的书。有一种吸引力促使我持续不断地去做这件事——去买他的书,我想这是因为好奇,我对这个人,这个咧着嘴带着一丝不经意笑(微笑?嘲笑?坏笑?)的人实在是太好奇了,他坚固的脑壳里都蕴藏了些什么东西,使他具有区别于众人的特质?使他成为这一个王小波,而不是其他什么人的拷贝?是什么样的经历什么样的思想历程造就了这样一个人?在人群里他显得那么特别,好象是个天外来客。 在上海,我们住在一个叫“英雄”的宾馆里,不知为什么,这宾馆的名字令我很满意,“英雄”这两个字在这飞旋着物质霓虹灯的都市里非但不觉得落伍和老土,反倒有更超然亦更古典的意味。我想这名字比“白天鹅”比“夏日”比“什么斯基”都更能符合我的心意。在这个叫做“英雄”的宾馆里,工作归来后,我就趴在床上读王小波的小说。我先读的是《黄金时代》。这是一部让我发笑的书,差不多是从头到尾,我都在哈哈大笑、笑得打滚或笑得不能继续读下去。具体说是哪个情节最可乐,是根本说不出来的,不是哪个情节让人觉得可乐,而是整部书让人觉得可乐,作者写作的那种姿态、心情和考虑分析问题的那种角度产生了整体性的幽默。这种幽默常常出其不意地给人带来意外的喜悦以及情绪上的落差,这时候,你忍不住大笑,大笑中你与作者心领神会,默契有加,成为心灵相通的同党或死党。 我想我是他的同党,我在他的书里看到了长有强劲翅膀的自己,那正是我想要成为的样子。 《黄金时代》的乐趣是新奇而空前的,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部喜剧,尽管它让人发笑。它其实是一场悲剧,是那个时代背景下的一幕悲剧,而作者在轻松调侃的表面下秘密流露出来的其实是真正的悲观。当人们用自我调侃来对抗一种愚昧却庞大的制度时,这种调侃的底层是绝望的清醒和悲观。如果作者仅有绝望和悲观,那他的作品一定是沉重的,而沉重并不意味着有趣。有趣的东西都是轻松的飞扬着的,有趣的东西甚至可以克服地心引力,直飞到浩淼的太空。把绝望、悲观这些沉重的东西羽化为轻松飘逸的有趣,拆解融化掉那些愚蠢固执的城堡,或无视禁忌无视壁垒高高飞跃而起,要做到这一点,作者所基于的发力点和自身的弹跳力必须足够强大,作者的视野亦应相当开阔,至少他的目光游离于城堡之外,看到了更高远的地方。这个外表散漫内心秩序的骑士用马鞭遥遥一指:那里,是更有趣的地方! 这时候,阅读本身成为精神上的游历和远足,在作者兴味盎然的鼓动下,你忽东忽西,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跟着这个饶舌但有趣的家伙上山入海、钻小胡同、赶猪放羊、喝玉米糊糊粥,甭管是高处不胜寒凉的琼楼还是蛮荒破落的不毛之地,有了这个同伴相跟着,就不愁没有勃勃生气和幽默乐趣,就不愁接下来该怎么个活法,所谓化腐朽为神奇,就是指这种胸襟、气度、狡黠、智慧以及高度的趣味——一种非常严肃的游戏精神。 这是小波之所以不能被忘怀的原因之一,这种魅力和魔力不仅仅来自于他的文本,还来自于文本底下所深埋着的那个大仓库,凡是有幸发现这个仓库的人无不狂喜若狂,好象念叨着“芝麻”的阿里巴巴,战兢兢喜滋滋地面对着石窟的神奇大门冉冉开启。贪心的人们在珠宝堆里翻检,放下这个又拿起那个,哪个都想揣在身上带出洞外,于是就这么淘下去,挖下去,以至于有些人如此度过了一生却始终乐此不疲。这种起初由好奇心所引发而来的动力逐渐变为一种自觉的能力,这就是思考的能力。王小波启蒙或者是强化了我们的这种能力,从《黄金时代》这个培训班毕业下来,你顶着一个思考能力旺盛并充满怀疑精神的脑瓜,不断地发现到生活中可笑荒谬的一面:把肉麻当有趣、霸道和蛮横。你一看到这些,就开始象王小波一样放声大笑,然后你试图跟随他一跃而起,试图轻盈越过所有肉麻和荒谬的头顶,飞到我们理想中的世界里去,在那个世界里,人人都可以创造和发明,可以爱,可以探讨人的一切自由的可能性。而这个时代永不到来。 2001.4.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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