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文献_中国当代文献~文艺_2704号馆文选__长篇纪实小说 红岩魂 |
第五章
挂在树上的汽车轮毂,被人敲响了。紧接着,像是接力赛,别的地方也“当当”地敲响了梆子,遥相呼应,此起彼伏,惊飞了一群又一群麻雀。 渣滓洞大门旁,士兵和看守戒备森严。每间牢门的风口,都聚集着一些难友,默默地探出脑袋张望。 一副担架抬进来了。 担架上,躺着昏迷不醒的许建业,他的手脚依然锁着镣铐。 不一会儿,又有一群人,眼睛上蒙着布条,也被特务押进来了。 渣滓洞的两个头儿,所长李磊和看守长徐贵林,这会儿是忙坏了,跑前跑后,指手划脚,还不停地对看守们吆喝: “不要乱!一个室一个室来……” “黄茂才,你先把女犯带到楼上去!” 聚在风门旁的难友们,也都悄声议论起来,外头像是出了啥子大事!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进来? “快看,真有好几个女的哩……” 女人进了监牢,总是特别引人注目,何况,这还是两个相当漂亮的姑娘。 那胖一点的,叫皮晓云。 瘦点儿的,是牛筱吾了。 在二处看守所,她们就听到许建业的事了,对老许,她们是极为尊敬的,虽然也有很多的惋惜和感慨埋在心底,酸酸的,辣辣的,一下子说不清楚,但她们早就原谅了他的失误,老许也是人,是人,谁没有失误呢?当时老许那种心急如焚的境况,也实在是能够体会的。以头撞墙但求速死,不是肝胆欲裂的人,又怎么做得出来?她们虽未亲眼目睹亲耳所闻,但那沉闷的声响却如惊雷一般刻在脑里挥之不去。她们的心房,也在为之剧烈地震颤! 非常巧,很快地,便发现与她们一墙之隔单独囚禁着的,就是许建业! 一定要安慰老许,她们早就谋算好了,还要让老许放心,从被捕起,她们一直很坚强,什么话都没从嘴里吐出来。这种不折不饶的个性,还真有点像老许呢。她们依然尊敬老许,老许还是她们心目中的榜样和骄傲。在看守所,她们不屈不饶的表现是大家都看到了的,还给这两个姑娘取了个有趣的绰号,叫牛皮,说的就是像牛皮一样坚韧! “放风了放风了!” 终于等到了放风的时候,皮晓云和牛筱吾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走到走廊上,又把脚步放慢,眼睛瞄向许建业的牢房。 戴着脚镣的许建业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艰难地挪到门边,双手紧抓铁窗立起来,手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皮晓云轻声地喊:“老许……” 许建业与她们隔门相望,真诚而痛苦地说:“我……是我害了你们……” “老许,别说了,我们都知道了。”牛筱吾说,“我们不怪你,真的,真的不怪你……” “不……不……” 许建业却摇着脑袋,满脸愧疚。 皮晓云突然想起什么,问:“老许,到底是谁出卖你的?” 是的,这是皮晓云此刻的真实心境,对许建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怨恨,可出卖老许的家伙,却真该千刀万剐! 许建业正要回答皮晓云的话,看守发现了,板着脸孔喊了起来:“干什么干什么?不许跟他讲话,快走!” 皮晓云和牛筱吾只得无奈地离开了。 许建业一直注视着她们的背影,看着她们走向放风坝,眼中不由得湿润起来。这是两个多么活泼可爱又坚强不屈的女人啊,却因为自己身陷囹圄! 牛筱吾真是牛脾气,不弄个水落石出是不善罢甘休的。傍晚逮着个机会,还是从许建业那儿把情况摸清楚了。那天夜里,她与皮晓云面对面坐着,就着同一只脚盆洗脚,见那几个尚不熟悉的难友也都在忙着各自的事,便悄悄地捅捅皮晓云,说: “你猜猜,是谁供出了老许?” “怎么,你打听到了?”皮晓云往牛筱吾那边靠得更近了些,急切地想知道谜底。 牛筱吾“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即回答,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半晌才说:“真是人不可貌相,哪个能想到,他也会叛变呢?” “是谁?” “这个人,我们都认识的。” “到底是谁啊?”皮晓云忍不住,声音响了起来。 牛筱吾打个手势,示意她轻点,在这样的地方,难友之间都还没摸到对方的底细,万万不可大意。她将嘴巴附到皮晓云耳边,说: “任达哉!” “什么?” 皮晓云听到“任达哉”三个字,蓦然把眼睛睁圆了。 牛筱吾问:“你不信?” “不,不可能……”皮晓云摇着脑袋,呐呐自语着,“这根本不可能!” 牛筱吾告诉她,这是老许亲口对自己说的,绝对错不了。在茶馆里,老许看到任达哉来了,身后跟着特务,他以为任达哉只是应付一下,转身去上厕所,可是,任达哉又追了上来…… 皮晓云听着,双目失神,手里握着的毛巾也悄然滑落在地。 她的脸上一片茫然,可在她的心里,不啻是晴天霹雳!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她和任达哉岂止是认识,他还是皮晓云心目中的偶像,快一年了,她把自己纯真的初恋奉献给了这个任达哉! 那不是一般的男人啊,是她理想的支撑,事业的伙伴! 对明天的美好向往,都紧紧地跟这个男人连在了一起,他怎么会叛变,怎么会变成卑鄙无耻出卖同志的恶鬼? 皮晓云的心头阵阵绞痛,身子飘软起来,像是要支撑不住了。要是背叛她,背叛爱情,皮晓云相信自己咬咬牙哭一场还能挺住,可这是背叛党,背叛革命啊…… 这是多大的耻辱! 且慢,皮晓云心里还是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也许是老许看错了,也许是老许受了那么多酷刑,在脑海里产生了幻觉。在渣滓洞,自己不是还见到任达哉来着?要是他真的招供出自己的同志,敌人还会把他也关到渣滓洞来? 她是没跟任达哉打招呼,任达哉也装作不认识她。但那都是他们以前就约好了的,如果出现什么意外,他们要装作谁也不认识谁。任达哉这样做,不也正在保护着自己? 斗争太复杂了,皮晓云心里想,在没有得到真凭实据之前,她不能轻易地相信人家的话! 但那是老许说的,老许戴着十几斤重的铁镣,眼睛里还充满着对她们的爱护和关切,不像是什么幻觉啊! 痛苦,屈辱,怀疑,迷惑,一齐向皮晓云袭来,她头晕目眩,她心乱如麻。 牛筱吾注意到皮晓云的异样表情,惊诧地问: “小皮,你怎么啦?” 皮晓云觉得委屈极了,耸着双肩轻轻地呜咽起来。 “别激动,别激动,”牛筱吾搂住皮晓云的肩膀,安抚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小皮,你就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抬起泪眼,望着自己的姐妹,皮晓云哽咽地说出一句让牛筱吾也大吃一惊的话: “我一直没告诉过你……我和任达哉,谈了一年多恋爱,都快要结婚了……” “啊?” 牛筱吾无言地望着皮晓云,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连她,都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她虽然确认了任达哉的叛变,但实在不愿意看到眼前的事实,这个与她要好得如同亲姐妹的姑娘,竟在心里藏着这么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却偏偏跟任达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女人啊…… “这不会是真的吧?筱吾,我还是不相信,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皮晓云眼巴巴地看着牛筱吾,一脸的痛苦和期盼。 从心里,牛筱吾也希望这不过是一个幻觉,一场梦魇,但事实就是事实,残酷,无情,不可能给人留下丝毫的幻想与侥幸! 对皮晓云来说,这幻想和侥幸,会给她带来更多的煎熬! 又到了放风的时候。 牛筱吾的眼睛早就盯住了正要收风回牢的任达哉,她要直截了当地从他的嘴里得到明确的答案。 任达哉避开了她。 牛筱吾却紧紧地跟着他,寻找着说话的机会。 这个姑娘,是盯住自己了,任达哉低着头,心里掠过一丝慌乱。更多的,则是说不出的懊恼与沮丧。 能招的都招了,怎么还把自己关到了渣滓洞这鬼地方? 徐远举他们,说话太不算数了,明明讲好的,一旦把他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就立即让他恢复自由,谁晓得,不仅扣牢了自己,还把女朋友也抓进来了。看牛筱吾的神情,冷峻得像个女法官,肯定是那杨清跟她们道出了真相,肯定皮晓云把他也给恨透了。原来还想瞒瞒的,待到放出去了,别的没了,起码女朋友还在吧,也不干什么革命不革命的事了,赶紧结婚生孩子,给祖宗留下个任家的种,也算这辈子有个交代了。谁想这事情越弄越复杂,这下子,真的弄到里外不是人了呀! 鸡飞蛋打啊,任达哉想,怎么倒霉的事,全让自己给摊上了? 牛筱吾瞅准了机会,轻声却严厉地问: “为什么要出卖老许?他都避开了,你为啥还要追上去?” 任达哉低着头,没回答,一直往前走。 “为什么?” 牛筱吾依旧跟着他,死死地追问。 任达哉心想真的逃不了啦,急于摆脱掉牛筱吾,轻声说:“受刑不过,没办法嘛!” 牛筱吾的眼睛都快迸出火星来了,任达哉不敢抬头看,刚好看守又吹了一遍哨子让男犯人赶紧回监,便走得快了些,踏上台阶,把牛筱吾甩在了身后。 第二天一早,任达哉就听到有救护车开到了渣滓洞门口,有人用担架抬出去了。他忙问趴在风口张望的难友: “是谁?” “听说是一个女的,叫皮晓云。” “她怎么啦?” 任达哉心跳得厉害。 “生了一场大病,送到外头抢救去了。”难友说。 任达哉一下子就明白跟自己有关了,又后悔起来,昨天跟牛筱吾,该咬牢嘴唇不承认的。他的眼前不断晃动着皮晓云憔悴的脸色,呆滞的眼神,唉,把皮晓云给害了,把自己也给害了! 他叹息了一声。 难友问:“怎么啦?你认识她?” 任达哉摇摇头,答非所问:“这世界上,还真没有后悔药卖。” 一连几天,任达哉都恍惚不安。 他终于看到皮晓云从医院回来了,她瘦多了,红润从她白白的脸颊上消失,她的目光,像是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或许,她已把对自己的怨恨和敌视深深地刻在心底? 唉! 任达哉又在长叹。 再叹息,也已没用了! 可能任达哉永远搞不明白,他仍然被关到了渣滓洞,是他太自作聪明的缘故。本来,徐远举是准备放掉任达哉的,只是任达哉为求尽快解脱,一再分辨说自己在为特务组织搞潜伏。特务们个个都要争功,谁愿让他任达哉把功劳抢了过去? 脚踩两条船的任达哉,一条都没踩住,掉到水里去了。 渣滓洞里的难友们没有想到,前几天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席卷山城重庆。 自从抓到了许建业,徐远举命令严密封锁志成公司,让雷天元带了一帮特务留在那儿守候,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一概只准进不准出,抓一个就地审一个! 徐远举有他自己的算盘。摆开这么大的架势,不仅为捕捞几条小鱼小虾,他得把更大的鱼儿从深水里引出来。 任达哉的叛变,许建业的入网,膨胀了徐远举的野心。 堡垒是从内部攻破的,这句名言他徐远举也晓得,他要以志成公司作为缺口,把布袋撕大,使重庆地下党组织彻底暴露。 其实,徐远举这样做,也带有很大的盲目性。 志成公司,说到底,也不过是共产党的一个具体机关,地下党线头繁杂,潜伏很深,要摧毁它,谈何容易? 就连朱长官一直耿耿于怀的《挺进报》,不也依然是一片空白? 但精明的徐远举不想错过任何机会。守株待兔,笨拙是笨拙,可说不定还真有兔子撞到树上来。 雷天元他们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做出个外松内紧的样子,眼睛死死盯住大门旁的动静。 按徐处长说的,进大门一个,就扣一个,审了再说。 自然,少不了就捉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人。 这个女人,打扮时髦,戴在耳朵上的首饰叮咚作响,一进门,就被扣住了。她高声嚷嚷,我是董事长的太太啊!你们做啥子,做啥子嘛! 进去说进去说! 他一天没回家,我是来看看的啊,妇人说,你们抓我? 那个工友,送牛奶来了,刚进门,就被特务扭住,奶瓶摔到地上裂成粉碎,他还以为谁在捉弄他呢,生气得捏紧拳头,却看见乌亮亮的枪口正对住自己的胸膛,吓得连忙声明,我给先生送奶呀! 送个鬼呀你! 工友被推搡进一间屋子,还在喊,我送牛奶,犯了啥子事嘛? 少罗嗦,你给我进去就是了! 院子里壁垒森严,街上,却依然是人来人往,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人流中,走来刘国定了。 这位川东临委委员,重庆市委书记,因为家住南岸,加上要照护刚刚流产的妻子,对头两天城里所发生的事懵然无知。这些日子,他的心情简直糟透了。家里婆娘一进医院,送饭服侍,颠来跑去,忙得就像只被不停抽着的陀螺。见婆娘出了那么多血,心里头既怜又怕,那个医生说什么来着?再晚一步送来,命都没得了!都烦成这样了,偏偏又有风声刮到自己的耳朵,说有人向上级告他有经济问题,拿着党的经费去做生意。这笔钱闲着有啥用,借给朋友周转一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还回来不就行了?大不了再加上利息,还为党组织增加收益哩。这帮人,头脑太保守,太僵化!还把年前没去下川东的事又抖出来,说他怕艰苦,贪图享受。这种话,听到了还不气昏了头?自己是适合在城市工作嘛,到了农村,环境不熟悉,不是两眼一抹黑?有些同志啊,看问题就是太偏激,似乎去搞暴动,就是坦然面对牺牲,彭咏梧这样死了,值还是不值?在城市里呆着,危险性也绝对不比农村小,自己哪一天睡过安稳觉呢? 婆娘的病情总算稳定了,刘国定才到城里来散散心,再顺便找许建业谈谈工作。本来是想叫辆车子的,想想还是走路吧,免得又被人家说闲话。再坚持坚持吧,等到解放了,自己说什么也是个党的高级干部,先把工厂的情况摸摸熟,日后要求分管经济,也就有理由了。 这样一路想着,就来到了志成公司门口。铁门虚掩着,一把便推开了。 几个躲在暗处的特务,冲了出来,拧住了他的胳膊。 刘国定一怔,可随即镇定地问:“怎么了?” “干什么的?” “我是牛奶……” “又是牛奶!”雷天元不无疑惑地说,“妈的,牛奶莫不是这儿的暗号?” 刘国定忙摆手:“暗号?啊,不不,我是牛奶场的,牛奶场总务主任刘仲逸!” 雷天元叫过志成公司的一名职员,问:“认得他?” 职员点点头:“见过。” 雷天元又问:“叫什么?” 职员想了片刻,说:“他常来找杨先生,杨先生跟我们介绍,他姓黄……” 雷天元打量着面前这个矮个子男人,厉声说:“到底是姓黄还是姓刘,啊?你说呀!” 刘国定一时语塞。 雷天元挥挥手说:“关起来,关起来再说!” 一批同志的相继被捕,引起了地下党领导人的警觉。肖泽宽、冉益智、李维嘉等人,碰了几次头,先是在化龙桥电工器材厂,后来又转到心心咖啡店。他们得出这样的结论,目前,刘国定在敌人眼里还只是有点嫌疑,可以设法营救,因此暂不确定疏散可能被波及的同志。几位领导人约定,下次的碰头地点定在北碚公园门口,视情况的发展再作深入讨论。 此时,无论对期望遏制住被破坏趋势的中共地下党组织,还是对急于扩大战果的徐远举来说,刘国定都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了。 徐远举并没有掌握刘国定的任何情况,雷天元把他给抓来了,最初也并没有把这个其貌不扬的矮个子看成是什么重要人物。然而,混迹军统特务组织十多年的徐远举,从来不会轻易放过可能导致破案的每一条线索,他紧紧地抓住了刘国定在匆忙中露出的唯一破绽。 “说实话,你到底姓黄还是姓刘?” 徐远举望着坐在他面前的刘国定,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 “姓刘。” “那么,志成公司的人为什么都叫你黄先生?”徐远举紧追不舍,见刘国定没吭声,又说,“怎么,不说话?你以为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告诉你,我们很清楚,常到志成公司找许建业的是两个人,一个胖子一个矮子,那矮子就是你。这没错吧?” 刘国定一惊,看来敌人的确已经掌握到一点东西了。矮子是自己,胖子就是肖泽宽了。难道老肖也被抓起来啦?但转念一想,就是志成公司的人,除了许建业,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老许是个硬汉子,肯定不会招的。还有机会脱身,关键是不能再露出任何马脚来了。他装出一副急切的样子辩解说: “我……我真的不知道他叫什么许建业,我只晓得他叫杨清,我找他,那是跟他做生意……” “做生意?哼,哪个做生意的人要用化名?有这一说吗,啊?” 徐远举一拍桌子,说。 刘国定无法回答,只得报以沉默。而徐远举也不急于再问什么,只是瞪圆双眼,紧紧地盯着刘国定。 刘国定似乎经不住徐远举的逼视,将视线慢慢移开了。 徐远举微微一笑,改以平和的语气问:“说吧,到底是不是共产党?” 刘国定犹豫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看样子,要让徐远举信以为真,必须使出点机灵劲儿来了,刘国定这样想。 “入党究竟多久了?” “……刚入,候补的。” “都做过一些什么事?” “就为杨清送过一封信,其他没干过什么。” “送给谁?” “这……这我想不起来了。” 徐远举又是一笑,笑得有点阴郁:“耍滑头?” “真的,我就只送过一封信,我知道什么?”刘国定试图将话题岔开,“还是让我回家吧,我老婆流产住院,在输血抢救呢,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啊!你们真要抓我,过几天再到牛奶场抓好不好?我能跑哪儿去嘛,我老婆还在医院躺着呢!” 徐远举说:“好吧,只要你讲出你把那封信送到了哪里、收信人是谁,我立刻就放你回家陪老婆。” “我记不得了,真的记不得了。” 徐远举笑着摇头,说:“伙计,‘记不起来’这种话,不要说骗我徐某,就连三岁的娃儿,你也是骗不过去的。” 刘国定再度沉默。 “你要再想想,是不是?”徐远举似乎并不急,说,“可以,我给你几分钟时间来考虑。不过你得想好了,要回家陪老婆,就得把实话一五一十讲出来。不然,你该明白,我徐远举可不是吃素的。” 刘国定眨着眼睛沉思,决定对徐远举耍个小聪明。前些天,市委安排了一批因起义失败而疏散来重庆的干部,其中有一个叫李忠良的,刘国定已派人通知他转移出重庆。刘国定临时编造了一个亲自送信给李忠良的故事,想借此达到既能让特务扑空又能使自己脱身的目的。 故事编得活灵活现天衣无缝,就连“候补党员”接受任务后那副小心翼翼却毛手毛脚的样子,刘国定也描述得相当准确。 徐远举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颔首。 “这么说,你还记得李忠良的住处?”等刘国定讲完了,徐远举问。 “记得,在海棠溪,永生钱庄,李忠良的父亲是那家钱庄的经理。” “你能带我们到那个什么钱庄去一趟,找到李忠良吗?” 刘国定没想到徐远举提出这样的要求,愣了愣,说:“不是说,只要我讲了,立刻就放我回家吗?” 徐远举笑道:“可你讲的到底是不是实话呢,也得让我证实一下吧?” 刘国定望着徐远举那笑吟吟的模样,真感到无可奈何了。 刘国定万万没有想到,李忠良竟没有遵照他的通知及时转移,依然躲在自己家中,结果,被徐远举捕了个正着! 在毒刑的威胁下,李忠良的骨头软了。他交出了所在地下党组织及一批中共地下党员的名单,其中,包括他过去参加学生运动时的上级刘国志。 但他并不知道刘国定的真实身份。 徐远举靠在椅背上,看一眼李忠良的自白书,洋洋得意中显出了几分疲惫。现在,让徐远举感兴趣的,不是那个什么刘仲逸,而是眼下这个刘国志了。他转身问旁边的二处情报组组长季缕: “你说,李忠良交待的这个刘国志,会不会是条大鱼?” “这个人,我看不简单。” “何以见得?”徐远举饶有兴味地问道。 “据李忠良招供,刘国志是万顺行刘家的七少爷。谁都知道,万顺行是泸州首屈一指的大商号,可以说得上是泸州首富……” 徐远举又笑着问:“这能说明什么,不就是个公子哥吗?” “可他绝不是一般的公子哥,背景,特别是政治背景复杂得很。”季缕说,“经济部刘航琛刘部长家的老太爷就跟刘国志的爹联过宗,所以刘国志可以说是刘部长的同辈兄弟;刘国志的哥哥刘国其是省建设厅何北衡何厅长的女婿,刘国志又成了何厅长的姻亲,而且现在就住在何厅长的公馆里。” 徐远举微微点着头。 季缕明白,他这个上峰,有时是故意要考考他们的,还好自己摸得着他的肚肠,便接着说:“以我的经验,这样人家出身的,要么不参加共产党,如果参加了,在里头就绝不会是个小人物。” “嗯,讲得有点道理。”徐远举终于表示赞许了。 季缕问:“处座,你看,是不是马上出动,把刘国志抓来?” 徐远举摇了摇头,说:“抓是要抓的,但是莽撞不得。你应该知道何北衡是什么人物,他是政学系的,跟我们肖参谋长一样,都是张群的人。侯门深似海呀!你还记得那年到孙科公馆抓人的事吗?官司都打到蒋总裁那里了。结果怎么样,人没抓到不说,反而惹来了一堆麻烦。” “我知道,那一回,弄得戴老板面子上都不大好看。” “这就叫投鼠忌器。不光何公馆是一忌,何公馆旁边的学校也是一忌。万一去的人多了,让学生发现,弄不好会引起风潮的。” 季缕自信地说:“没问题,我有办法!” 徐远举点上一颗烟,吐出一圈烟雾,他喜滋滋地想,等着瞧,再钓上几条大鱼,就好向南京请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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