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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家国梦__东归英雄 - 土尔扈特回归者
千秋家国梦

“重走丝路”之十二:土尔扈特人

吴朝晖

  
  
    “是因为我们所过的生活和其他人如此不同,还是因为我们处在遥远偏僻的位置,人类才爱把我们当成怪人——世界上已经消失了的,莫测高深的幸存者呢?”
  
    土尔扈特公主尼尔吉德玛,在为一本名为《蒙古人的人和神》的书所写的《前言》中,这样叹道。
  
    实际上,在我们这个已经人口爆炸、如此拥挤的星球上,人与人的空间距离是大大地接近了,但人与人的心灵距离却是愈来愈远。连朋友、亲人、夫妻之间的交流、理解都日渐困难,何况一些陌生的人,一些遥远的,操着不同语言、有着不同皮肤、不同信仰、不同生活方式的人;更何况,生活在天山深处,依然过着传统游牧生活的……土尔扈特人!
  
    尽管如此,我仍然感到了愧疚。我在新疆生活了15年,也曾数次穿过土尔扈特人的牧地,甚至还观看过他们那达慕大会上精彩的摔跤、赛马、射箭表演,可我并不了解他们,不知道他们曾经有过如此可歌可泣的悲壮历史。
  
    尼尔吉德玛,这位曾在欧洲留学多年的公主说:“要知道,认识和了解一个民族,唯一的办法是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亲自去接触他们,去分享他们的苦乐。”
  
    然而这对我来说,已经太晚了。我可以去接触他们,试着去了解他们,理解他们,去分享他们的苦乐,可是我却再也无法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因为我已经错过了某种机缘。我和他们之间存在着语言的、文化的、生活方式的巨大屏障,我用剩下的生命已经很难看透这些屏障,因为我已经被我自己民族的文化传统厚厚包裹起来,它们已经成为我的皮肤,想脱也脱不掉的皮肤。
  
    “金杯穿银杯呀斟满酒,  双手举过头,  再端上一盘手抓肉,  请你吃个够。
  
    朋友呀朋友,  这美酒甘甜,  这情意深厚,  这情意深厚……”
  
    多么优美动人的《敬酒歌》,歌声在和静县的县界响起,那是一片平展的戈壁。公路边上,骄阳之下,铺着漂亮的地毯,地毯上摆满了切开的西瓜、哈密瓜。身着民族服装的土尔扈特姑娘,排着队,唱着歌,将盛满酒的银碗和镶银的牛角杯一次次举起,按土尔扈特人的礼节向家人们敬着“下马酒”。
  
    是的,这美酒甘甜,这情意深厚!到距离县城这么远的地方,迎接来自远方的客人,在歌声响起的瞬间,在美酒入喉的刹那,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温暖和感动。我喜欢这草原上的古老礼俗,因为草原上的古老礼俗显露着热情和真诚。
  
    来到草原,来到土尔扈特人的故乡,我们应敞开胸扉,丢掉虚套,向古老的草原礼俗臣服。
  
    土尔扈特人,是蒙古人的一支。
  
    蒙古族,一个曾让整个世界为之震颤的民族。成吉思汗及其子孙率领的蒙古铁骑,横扫了几乎整个亚洲大陆和东欧,所以亚洲12到14世纪的历史,在世界史上称为蒙古时代。
  
    13世纪以元朝帝宝皇家秘籍为基础编成的《元朝秘史》一开头便说:“当初元朝的人祖,是天生一个苍色的狼,与一个白色的鹿相配了,同渡过腾吉思名字的水来,到于翰难名字的河源头,不儿罕名字的山前住着。”专家们在诠释这段记述时认为,这是说蒙古人的父系祖先是以狼为崇拜对象的部落,而母亲则时以鹿为崇拜对象的部落。
  
    学者们考证,“蒙古”最初只是操蒙古语诸部中一个部落的名字,其族源大致是:东胡-鲜卑-宝韦、鞑靼-蒙古。鲜卑的一个分支拓跋鲜卑曾在北方建立过伟大的北魏王朝。
  
    但拓跋的北魏,从版图上来说,与蒙古国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江上波夫在他的《骑马的民族国家》一书中写道:“欣赏大陆的原始游牧民族在从前四千纪后朝开始的近千年的漫长岁月里,在东起兴安岭,西至东欧草原的空旷而单调的环境中,一直和自己的蓄群一块,过着朴素、孤独、单一的和平生活。长时期被维持在如此辽阔的地域中的那种经济和文化的单一、同质状态,几乎根本没有什么年代差别和地域差别……这不能不使人惊叹,在他们住过的地方,只留下原来的炉灶。”
  
    “当进入一千纪的时候,这些原始游牧民族突然变成了好斗的骑马民族。”
  
    蒙古的突然崛起与变得好斗,与一个名叫铁木真的人有关。
  
    铁木真的父亲也该是蒙古贵族。铁木真1162年出生时,父亲正好战胜了塔塔尔部,并俘获其首领铁木真兀格。为了纪念这次胜利,父亲为他取名“铁木真”。
  
    铁木真是个胆小的孩子。9岁那年,父亲带他去定亲,铁木真被狂吠的牧羊犬吓得大哭,躲在父亲身后不敢出来。父亲对亲家说:“把你家的狗栓起来吧,我这孩子害怕。”
  
    就在这次定亲回家的路上,父亲被塔塔尔部毒死。铁木真家势由此衰落,生活陷于困境。
  
    谁能想到,正是这个怕狗的胆小男孩,长大成为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整个世界都在他的脚下发抖。
  
    1206年,铁木真在翰滩河、也即现在的鄂嫩河河源召集贵族大会。就是在这次大会上,铁木真被蒙古各部落推举为“成吉思汗”,并宣告“也客·蒙古·几鲁思”,即“大蒙古国”成立。
  
    “成吉思”,有人说这个名字有“强大”之意,也有人说意为“光的精灵”,更多的人认为“成吉思”即“大海”。
  
    公元1219年,成吉思汗派遣的一支450人的商队,在中亚的花刺子模边境被守将所杀,而且只留下一人东归报信:不许蒙古人西进!
  
    盛怒之下,成吉思汗亲率20万大军及4个儿子征讨花刺子模,并由此刮起了三次让世界为之大惊失色的西征旋风,一征中亚,二征欧洲,三征西亚。
  
    花刺子模的那位愚蠢短视的守将,一定为自己的鲁莽和轻率懊悔不已,他不应该去招惹蒙古高原上那已经蓄积多年、即将冲决而出的蒙古骑兵强大而不可抗拒的洪水。
  
    那位守将不仅自己付出了生命代价,而且导致国家破灭,整个亚洲、欧洲都被践踏在蒙古骑兵的铁蹄之下。
  
    据说,杀害成吉思汗商队的花刺子模国的讹答刺被围5个月,陷落时城中3万守军只剩下最后两人;蒙古人攻陷该国的另一城市乌尔鞑赤后,竟然引阿姆河水将该城淹没,使一座繁华的城市一下子从大地上消失。
  
    战争,即使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依然是这样血腥、残暴。
  
    从朝鲜到德国,从北冰洋到波斯湾,蒙古旋风是“文明社会经受的最后一次,也是最激烈的游牧民族的野蛮攻击”(引自《泰晤士世界历史地图集》)。
  
    1227年夏,正在带兵攻打西夏的成吉思汗病重,他在临终之前谕示秘不发表,防止被敌人探知消息,以等待西夏的投降。
  
    果然不出成吉思汗所料,半年之后,西夏最后一个城弹尽粮绝投降。这个建国近200年之久,称雄一时的中国西部王国就此灭亡,只留下一些迷一般的西夏文,让现代人难以解读。
  
    伟大的成吉思汗,即便在死亡降临之时,仍给敌人以最后的致命一击,取得他生命中最后一次胜利。
  
    成吉思汗说,他一生最大的快乐是击败敌人。成吉思汗击败了所有敌人,在人世间,他已没有任何对手。唯一能击败他的,是自然的铁律,是生命的大限,是无所不能的上苍。
  
    我们不知道,在死亡降临的那一瞬间,充塞成吉思汗胸臆的是怎样一种情绪。是胜利者的骄傲自豪?还是“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孤独迷惘?
  
    到此为止,一个横跨欧亚大陆,人类历史上最庞大的帝国——蒙古帝国形成了,它由元帝国和四大汗国组成。绵延7000多公里长的丝绸之路,第一次由一个民族的统一政权所掌握。韦尔斯在《世界史纲》中说:“这段蒙古人的征服故事,确实是全部历史上最出色的故事之一。亚历山大大帝的征服,在范围上不能和它相比。在散播和扩大人们的思想以及刺激他们的想象力上,它所起的影响是巨大的。一时整个亚洲和西欧享受了一种公开的交往;所有的道路暂时都畅通了,各国的代表都出现在喀喇和林的宫廷上。”
  
    蒙古帝国的建立的确是人类历史上最惊心动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之一。人们很难想象,只有几十万人的蒙古骑兵,竟能够所向披靡地占领几乎整个欧亚大陆。在这之前,也曾有众多的游牧民族进行扩张征战,但他们所造成的冲击波都是局部的、小范围的、短暂的,只有蒙古人狂飙般的铁蹄敲击大地的声音,才激起了如此深刻、久远的历史惊惧。正如王国维先生在《读史》诗中所写:“黑水金山启伯图,长驱远世间无;至今碧眼黄须客,犹自惊魂说拔都。”
  
    在和静县土尔扈特王府中,我一边听着土尔扈特讲解员有关土尔扈特东归的介绍,一边看这土尔扈特人当年留下来的种种遗物,心中不断涌出各种各样的感慨和疑问:一个民族,到底因何突然在历史上扮演了一个主宰者的角色?又是因何消失在历史的视野外,依旧过着那种原始、单调、艰辛而又孤寂的游牧生活?他们曾经强大到让所有敌人望风而逃,又如何衰弱到被人围追堵截,血流成河?他们民族的名字曾经是那样的响亮而显赫,为何现在却如此默默无闻不为外人所知?
  
    元朝灭亡之后,成吉思汗的子孙退归塞外,逐渐形成了漠北蒙古、漠南蒙古、漠西蒙古三大部。漠西蒙古又称厄鲁特,在清代也称卫拉特。厄鲁特蒙古包括杜尔伯特、土尔扈特、和硕特、准噶尔四部,其中准噶尔部最强大。它兼并了和硕特部和杜尔伯特部,把和硕特部的人赶到了青海、西藏。当时,天山以北全是准噶尔部的势力范围,所以今天天山以北的盆地叫做准噶尔盆地。
  
    就在这种情况下,土尔扈特部落被迫从新疆的塔尔巴哈台出发西迁到俄国伏尔加河流域游牧。
  
    噶尔丹当上准噶尔部的汗王之后,出兵征服了塔里木盆地,准噶尔的势力达到了鼎盛。1688年,准噶尔越过阿尔泰山向东进军,企图占领漠北。清朝康熙皇帝派使者劝说噶尔丹返回自己的领地,噶尔丹自以为兵势强盛,回复说:“你做南方的皇帝,我做北方的君长。”康熙帝于1690年、1695年、1697年3次御驾亲征,噶尔丹3次大败。噶尔丹迷惑不解地对身边的人说:“世界上的人真的不一样吗?听说皇帝无论走到哪里,那里的沙滩就要涌出甘泉,石头上也生出青草,是天助他吧?我部下的人都投奔他去了,是人助他吧?如今我如何是好呢?”不久,噶尔丹服毒自杀。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平定噶尔丹叛乱。
  
    西迁的土尔扈特人在伏尔加河流域游牧140多年后,突然决定回到故土,回到“太阳升起的地方”。
  
    关于这次东归的原因,丹麦人亨宁·哈士纶所著的《蒙古的人和神》中,曾记载了流传在土尔扈特人中的这样一个故事:
  
    “我们从家乡草原带来的欢乐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黯然失色了。我们在外国的土地上的自由草原被外国人包围起来,在我们邻近之处,建起了许多庙宇,我们的宗教没有没有力量控制那些白人喇嘛。
  
    “我们终于被迫屈从于察干汗——俄国人的白人沙皇,我们付出的贡物是500个15岁的男女儿童。我们顺从了这一点,因为俄国人说我们的孩子应该幸福地生活,并托白人沙皇的福享受良好的教养——我们因而相信了他们。
  
    “但在虎军,一个屈从的青年逃回到他的人民那里,当地揭露我们子女的命运时,我们才晓得俄国人欺骗了我们。
  
    “有一天,回来的哪个青年的女孩被带走了,但他对她的爱是那样之深,以致他晚上逃出去追踪她的下落。
  
    “在他搜寻几天之后,他来到一堆大火旁,旁边坐着一个白人巫师。他正好赶上看见巫师把他心爱的人扔给一条巨蟒,蟒蛇吞下了她和她尚未出生的孩子。蟒蛇吞下不幸的殉难者后,它又被扔进一口正在大火上沸腾着的大锅。白人巫师不停地念着秘密咒语,时而用一根棍棒搅动大锅。
  
    “天要黑时,巫师睡觉了,被吓坏了的青年斗胆地走向火堆,大锅里油腻的酿造掺和物正在冒泡,这男孩用棍棒大胆地去找他心爱者的残肢断片,她的头颅也许可作为一个辟邪的法宝。突然他绊了一跤,棍棒掉下去正好打在这位睡觉的法师的手上。霎时间,这个巫师就在死亡的痛苦中来回摆动翻滚。
  
    “大锅里的东西是致命的剧毒,要做好这个就必须先有一条吞下子宫里怀着第一胎的女孩的蟒蛇。
  
    “土尔扈特人现在懂得了所有他们信任地交给沙皇的年轻人,都成了他想得到这种致命毒物罪恶愿望的牺牲品。
  
    “这就是渥巴锡汗决定从白人魔术师包围的住地—额济勒—宰(即伏尔加河)逃走的原因。”
  
    这整个是一个神秘的寓言故事。也许游牧民族就是这样,总喜欢将现实演绎成一个传奇的寓言故事,然后让它在无垠的草原上,从一个蒙古包到另一个蒙古包,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从一把马头琴到另一把马头琴,与歌声一起飞翔流传。
  
    这个神秘故事的现实依据是:沙俄强迫信奉喇嘛教的土尔扈特人改信东正教,并策划已修改东正教的土尔扈特贵族敦杜克夫家族取代渥巴锡的汗位;与奥斯曼土耳其作战的沙俄强征土尔扈特人入伍打仗,指使土尔扈特人每年死伤七八万人,1770年夏,沙皇帝又下令凡16岁以上的土尔扈特男子都必须上前线,土尔扈特人面临着亡族灭种的危险;还有沙皇强迫土尔扈特人交纳大量沉重的租税,土尔扈特人不堪重负,他们的骑兵甚至去攻打伏尔加河沿岸的俄罗斯城市。当时土尔扈特人的领地里,到处可以听到“土尔扈特人的末日到了”的哀叹。
  
    1771年1月4日,渥巴锡在雷恩沙漠附近别尔图地区集结汗国军民,宣布起义东返计划。这位仅29岁的汗王言辞慷慨:“俄国女皇已命令,把自己的儿子和王公达官贵族的儿子送往彼得堡,而且要从卡尔梅克(即土尔扈特人)人中选出1万名新兵派往俄国军队中去,”他对他的臣民说:“为了遵守本族法规和保护卡尔梅克民族,除了摆脱此间的庇护出走外,别无他法。”
  
    第二天清晨,渥巴锡汗亲手点燃了自己的木制宫殿,其他土尔扈特人也点燃了自己的居所,瞬间无数村落烈火熊熊,火光冲天。土尔扈特人以此表达永不复返的决心。
  
    一辆辆载着老幼妇孺的牛车,组成漫长的队伍,缓缓引进冰雪覆盖的俄罗斯大草原上,两边是保护这支队伍的骑手,前面是突击骑兵,后面是断后部队,高呼着“我们的子孙永不当奴隶,让我们到太阳升起的地方!”,向东方进发。
  
    俄国女皇叶卡捷林娜二世闻讯大发雷霆,责骂大臣说:“你们居然这样漫不经心,让整个部落在你们鼻子底下暴动,逃出神圣的俄罗斯国境,罗曼诺夫家族将为这件事蒙受永不磨灭的耻辱!”
  
    这是一首用蒙古人的流血迁徙所写就的悲壮史诗。饥饿、疾病、追杀、牺牲,历时8个多月,1万名殿后战士在与哥萨克骑兵的血战中全部壮烈牺牲,17万人只剩下7万多人,牲畜也死亡殆尽。土尔扈特人为了回到故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得知土尔扈特归来,清朝政府立即派兵接应,急调牲畜、米面、茶叶、布匹、毡房等物质赈济土尔扈特部众,并将巴音布鲁克等丰美的草场划拨给土尔扈特。
  
    1771年9月,乾隆皇帝在承德避暑山庄会见渥巴锡,册封他为“卓理克图汗”。“卓理克图”,蒙语意为“英勇刚毅”。乾隆皇帝还亲自撰写了《土尔扈特全部归顺记》和《优恤土尔扈特部众记》两块石碑的碑文,这两块石碑至今仍矗立在承德城外的普陀宗乘庙内。
  
    渥巴锡在回归4年后去世,年仅33岁。和静县城中心广场,有一座渥巴锡的高大汉白玉雕塑。渥巴锡手持长煊,骑在一座英俊的白龙马上,目光炯炯,凝视远方。
  
    他在凝望着什么呢?他看到了土尔扈特人的未来了吗?土尔扈特人如今宁静的游牧生活他感到满意吗?他希望土尔扈特人走出深山,走出草原,到钢筋水泥的城市去过另一种他们不熟悉的生活吗?
  
    渥巴锡并不回答,他只是在出神地凝望,凝望远方那天地相交的地方,完全不理会他的马蹄之下,已不是萋萋芳草;他的周围,已经是市声喧嚣。他说在那块高高直立的石柱上,显得是那样高大伟岸,又是那样孤寂无依。
  
    如果你到过草原,尤其是你到过巴音布鲁克草原,你就会理解,为什么牧人对他们的草原这样热爱,为什么他们会为草原奉献出他们所有的赞美和歌唱。
  
    周围是明亮的连绵雪山,那是草原的银质王冠;草原沿山峦柔美地起伏,则是大地抒情的如歌行板。骑马走在巴音布鲁克草原,蓝天白云,绿草雪山,还有凛冽醇香的空气,都让你感觉到自己身置一个如梦如幻、至纯至美的世界。是的,这里就是一个至纯至美的世界,否则,为什么高贵美丽的天鹅会选择这里作为自己的栖息之地,都要不远万里,甚至飞越喜马拉雅山的万丈雪峰来这里生殖繁衍呢?
  
    巴音布鲁克——丰富的泉水;丰富的泉水,形成了珍珠般的天鹅湖。土尔扈特人称天鹅湖为“塔格楞湖”,意思为“神湖”。天鹅湖的面积1000多平方公里,它并不是那种水波浩淼意义上的湖,而是一条波光闪闪的美丽飘带,在草原上曲折婉蜒,沿着飘带是些星星点点的沼泽水面,天鹅就在这些沼泽水面的草甸子上成双成对地谈情说爱,生儿育女。
  
    在这样的地方,有一群毛泽光亮,腰肥体壮的骏马是和谐的、赏心悦目的,但如果有一辆汽车却是刺目的、丑恶的。
  
    在这样的地方,人是自然的一个微小的组成部分,与一匹马,一群羊没什么分别,必须听命于自然的律令。因此在这样的地方,说改造征服自然是可笑的,自不量力的,你又能将一广阔草原改造征服到哪里去呢?你所建造的一栋房屋,在草原的背景下,就像一朵小花隐没草丛一样不会引人注目。
  
    在这样的地方,成吉思汗的老训令依然是不可更改的草原“扎撒”:
  
    “任何人都不得玷污水和火,但从来也没有任何人能区别干净和不干净,但要晓得一切事物本身都是干净的。”
  
    “一切宗教都要受到尊敬,宗教要优先于其他一切而受到尊重,因为由此人们才能使伟大的苍天高兴。”
  
    “当旅行者路经正在吃东西的人时,他有权下马和他一起吃,而不必待该人许可,什么都不能阻碍他。”
  
    “作为友好人民的客人,他应该像一只牛犊,渺小而温顺;但在战斗时,他必须像狩猎中一只饥饿的猎鹰,他必须凶猛地吼叫着冲进战斗。”
  
    ……
  
    在天山的褶皱里固执地坚守着过去生活的土尔扈特人啊,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你们的固守像唐·吉诃德一样不合时宜。你们在这里还要一如继往地坚持下去吗?你们还能坚持多久?
  
    自从16世纪欧亚大陆的西部边缘,出现了一种不吃草不喝水只吃煤喝油的不知疲倦的机器怪物,这个世界全变了。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古老的对抗和冲突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以这种“怪物”为坐骑的特殊人群,那些追逐利润的资产阶级,他们表现出远胜于游牧民族的活动能力。“它完成了完全不同于民族大迁移……的远征”,“把一切民族甚至野蛮的民族都卷入到文明中来了,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的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相互依赖所代替了。”(《马恩选集》第一卷)
  
    这是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共同遭遇到的新的挑战和危机,也是他们共同面对的困惑。最终消失的,将不仅是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还有植根于他们生活方式的游牧和农耕文化。将来我们将没有“天似穹庐,远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雄阔诗句,也不会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的优美歌谣。将来我们会有什么呢?我们会有“小汽车呀真漂亮,真呀真漂亮”,还是随便什么《机器人之歌》或者《电脑颂》呢?
  
    在《蒙古的人和神》这本书里,土尔扈特的托音喇嘛,表明了他对现代生活的看法:
  
    “正如一个人要保卫他那帐篷的传统,一个民族也必须监护其生活方式,看它是否保留了神灵所赋予的活力。”
  
    “我们最大的危险在于把邻近国家民族的生活方式移植到我们草原上来,因而使我们的人民变得娇气。在神灵苍天之下,好好的马匹和自由的草原是蒙古人的唯一需要,祖先的游牧生活就是他的幸福。”
  
    “因为我们代表原始东西的本身,在真正的游牧民当中燃起了原始的熊熊大火。这是一切民族都具有的,也就是只有它才赋予人类以真正的幸福。”
  
    “原始的要从我们这里开始,它的光芒要向西方传播。”
  
    托音喇嘛所说的“原始火花”,也许是指我们个人身上所秉有的原始感悟力、洞察力、生命力、创造力。要是这样,我们真的很需要这种“原始的火花”。
  
    但托音喇嘛所作的箴言式判断,是真正的神启,还是宗教的谵妄?
  
    我们真的将在土尔扈特那里找到我们早已丢失的“原始火花”吗?
  
    我们真的要从土尔扈特人那里得到启示和拯救吗?
  
    这已经远远地超出了我的大脑所能思考的范围,所以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2000年8月20日,于库尔勒市巴音郭楞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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