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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解放初期伤愈转业到地方就当了省监察厅最年轻的科长,因结婚对象(后来成为我母亲)的父亲被判刑劳改(当时叫历史反革命罪),父亲又因为爱情“执迷不悟”地和母亲结了婚,被调离了党组织的重要部门。几十年一直在非主流文仕领域从政为官、升迁坎坷,文革后才渐渐升至从六品(社联副主席)止步,高干待遇离休。
我算广义上的干部子女,从小多少跟着父亲享受了一些“特权”待遇,在父亲海葬两周年的日子里,记录下来,也算是我的心血祭品、思念香火吧—— 文革前,父亲在社联当办公室主任,与文联同在八一大道旁当时叫“中苏友好馆”的 一栋建筑物里办公。这“中苏友好馆”堪比时下的文化建筑综合体,里边有文联的电影院和图书馆。托父亲的福,我和守门的叔叔阿姨混得特别熟,只要做完功课,随时去可以蹭电影和看书,其中还有许多是当时不能够公开的文艺作品。大量的戏曲和电影、古今中外诗集名著被我反复“享用”,我的初步文化积累就在在这里完成。这项特权的享受到文革开始就戛然而止,父亲被打成了走资派关进了劳改农场。 劳改中的父亲依然可以让我享受到他的“特权”。那时10岁的我在街道上混日子,没有任何文化娱乐生活。被隔离劳改的父亲来城里拉粪、运煤就会约着我在见上一面。我可以坐上他的板车和拖拉机一边说话,一边看街上游街示威的红卫兵队伍。父亲还在春天里把我拉到他们的养猪场,让我看大肥猪、老母猪和才下的小猪崽。回来时,我还采了许多路边的野花。苦中作乐的“春游”也是文革中难得的生活享受。 1971年,一直劳动改造的父亲获得了“解放”,就地当了县委常委、政治部主任。1973年,我高中毕业了。当时家长有办法的纷纷把孩子送到部队、工厂、农场。他们中有的家庭背景胜于我,有的则远不如我,但都在家长的帮助下千方百计躲开了下乡插队。这时,学校正式通知,体检查出来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可以申请按照政策留城。在外面漂泊多年的我不想离开家。可父亲是县里“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办公室”的主任,家里顾忌我留下会有不良影响。于是我享受“特权” 乖乖地回到原来父母下乡的地方插队劳动。大队书记说,父亲专门交代过不允许特殊照顾我,必须从大田的农活开始干。在那里,冬天三九我和农民一起去修水利,夏天三伏我在田里割稻子插秧搞双抢。一次,县委的车子路过,秘书在大田里硬是认不出我了。黝黑黝黑的我成了肩能挑百斤重担、会机米、能司药、可以代课的铁姑娘。在防洪抢险的第一线我“水线入党”,在全县知识青年大会上我成了先进标兵,这些都是我用血汗和青春换来的,我没有给父母丢脸。当时父亲身边的年轻干部们是我这个阶段成长的见证,他们在我孤独彷徨的时候鼓励我坚持自学,看到国家恢复高考的希望。在我心目中,他们既是长辈也是朋友。在这里形成了我自强自立的人生信念,也教会了我生活的技能技巧。 1978年,已经在省委宣传部当上理论处长的父亲去上海开会,住在东湖宾馆(据说解放前是黄金荣的公馆)。虽然距离复旦大学很远,父亲还是让我晚上过去看内部电影。电影开演后,父亲才敢悄悄地把我带进去。第一天放映的是印度电影《流浪者》和一部悲惨的埃及电影,名字记不住了,但是里面骨肉相残的情节极其震撼!两场电影看完出来,没有了公交车。我们傻眼了。当时的经济条件我们根本住不起宾馆。父亲思前想后,悄悄带着我去了会客大厅,搬来自己的卧具,各自一条长沙发、我盖被子他盖毛毯,住了一次高级宾馆。第二天一早,父亲就送我上了第一班公共汽车。此后,每天父亲只允许我在那里蹭一场电影看,这个特权虽然只有一周,也是当时极为稀罕的享受。 1982年结婚后我和丈夫上庐山蜜月旅行,山上人满为患找不到住处,正好社联办班刚刚结束,有18元/个的通铺空着,社联陈会计就让我们在那借宿。我们原本不敢住,架不住陈会计再三挽留,我们俩就交了36元钱分别在男女宿舍住了一夜就下山了。回到南昌家门口,母亲说父亲在大发雷霆,怪我们利用他的特权沾了公家的便宜,丢了脸,要我们赶快离开,连我们旅行买回来的土特产都一起拒之门外。我们灰头土脸离开的时候,邻居们都在窗户那里围观。这次“特权”现在想起来仍然让我心酸。 父亲升任副主席后,配了一辆上海桑塔纳轿车。我们一般是不能去坐的。我结婚那年,父母让我们回去一起过春节。我住在教育学院,离家十几公里,要倒3次公交车,还要走好长一段路。那天风雪交加,我和丈夫骑自行车拉着衣服被子礼物回去,路上滑倒了好几次,狼狈不堪。我们就打电话给父亲的司机孙叔叔,想让他接我们一下。孙叔叔说父亲不同意,不敢来。回家后,父亲拍桌子训斥我们“年纪轻轻就贪图享受,这车你们有资格用吗?!”后来我怀孕检查、生孩子都是坐公交车来回。产后出院,抱着我的小天使刚刚出医院大门,就看见父亲的桑塔纳来接我。我迟疑,不敢上去。司机说,“放心上吧,你爸爸专门打了报告、给行政处交了汽油费的。还是你女儿面子大哦,连你爸爸都肯破例公车私用了。” ……这样的细节我的忆海拾珠只能挂一漏万。离休后父亲常常会在闲聊中回忆这些事情,比照当下社会现象,总觉得自己当时对我们太严格了,有些不近人情。在整理这些思绪的时刻,虽然我写的是享受“特权”,但时常在脑海里喧宾夺主出现的则是另外一个词语,那就是“清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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