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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幼时性顽好动,兴趣多变,常招家中长辈呵斥;祖父却认为系出儿童天性,不必横加指责,应善加疏导,引兴趣于正事。祖父常于课弟子时命我侍于左右,或助研墨牵纸,或要求认真听讲解“永”字八法笔意。稍长,备羊毫对笔、墨碗,授东颜书《大字麻姑山仙坛记》帖,令习大字,规定每课必须完成一定数额。每课后,必抽时用朱笔认真批改,指出错误,指导正确书写方法。我不能静心临帖,总想速成,于是问祖父有无捷径或诀窍,祖父授东“三心诀”,曰专心、曰用心、曰恒心;并传授正书“满格”、“落格”、“脱格”等循序渐进步骤,鼓励我专心临帖、用心体会、持之以恒,而后必有所悟,亦有所成。遇有字课疑惑,必用我所能理解言语认真解说;一时不能领悟的,要求我记于心中,慢慢领会。我成年后,与祖父闲聊中忆及此,祖父为我书“永”字并详解笔法赐东留念。
祖父兴趣广泛,平生嗜好收藏,家中收藏有历代法帖、名人字画、书籍、邮票、钱币等。我少时常翻阅祖父的收藏,以满足自己好奇心。祖父从不制止,惟令小心勿损,及时物归原位;发现有趣之物,询及祖父,总能喻知来历。一日,翻看家中旧像册,其中数本不是家人照片,而是每页中整齐贴有数张画作照片,系祖父收藏书画作品。但持像册与屋内四壁悬挂书画对照,却无一雷同,询其来历,并求取原作观看。祖父当时手抚像册面并带惋惜的神情告诉我:此系陈子奋伯公赠与祖父画作,册中原作及其它作品均已毁于浩劫,家中残剩部分作品照片,归于其中留作纪念。同时,还与我谈及与子奋伯公之间五十年交谊及种种逸事;并将子奋伯公为祖父篆刻50多方印作逐一出示,委婉道出来历。我亦由此得知陈子奋伯公大名及其白描作品、所治汉章天下罕匹。我尝言及无缘一见陈子奋伯公力作而遗憾,祖父为之动容。 80年代,我在城里就读高中,其时祖父就职福州画院副院长,课余常上于山随侍左右聆听教诲。一日,吴味雪老先生持一册页归还祖父,祖父观之大喜过望,急招我曰:“今日可偿还你心中宿愿了!”我趋前从祖父手中接过册页,仔细观看,边听两位老人细说其中原委。原来此系陈子奋伯公于民国35年(1946年)为祝贺我祖父40岁寿辰而用白描法精心绘写的花卉册页,计有兰、月月春、万岁菊、并蒂鸡冠、京华捷报;丹桂、菊、蒲公英、月下香、芙蓉、牵牛花、梅等十二张,每张作品线条均细劲有力,暗部用淡墨微染。其中最后一张题款:“年仲吾兄四十双寿,弟陈子奋画祝。”其后祖父持册页置于胡老孟玺先生处请其题诗;谁知胡老竟因故淡忘。一放二十年,祖父六十岁前夕,胡老收拾房间,发现此册页,于是作诗,并与祖父同持册页至陈子奋处请其再作诗为贺。由之,留下这一段佳话。兹抄录胡、陈二老祝诗于下: “沈君年四十,陈子寿以画。 持册索我题,廿载付淹懈。 君亦久而忘,相见不催债, 明岁君六十,官骸益丰泰。 我忽搜破簏,触眼见此绘, 大急写恶诗,草草君休怪; 并祝长康强,金刚身不坏。 乙已中冬廿四日,天阴欲雨,闭门独饮,微醉书此,用博老友一笑之乐,并请转乞意芗学长同题,以拙作为抛砖,可也。胡孟玺识于双鱼龛。” “二友爱村酿,有杯手不放, 万事付糊涂,况复老健忘。 题册二十年,句好证心匠, 忽看鬓变白,所喜各无恙, 有酒下汉书,文情乃清畅; 有酒助腕力,笔锋益壮旺。 今与二君约,更当增酒量, 行乐趁明时,咸跻百龄上。 年仲老兄吟正并祝六十双寿,弟陈子奋识” 其时谢义耕、郭云层、陈赞中、章友芝、张子仲、林圣明、张逢时、陈玉锵等前辈以此逸事为题,在册页中题诗作贺。后祖父又请吴味雪老题诗,吴老竟亦忘怀。这一搁就又过十几年,但却逃过浩劫,得以完壁。祖父当时失而复得,欣喜之情溢于盲表。生前弥珍重之,直至仙逝前,方赐我妥为保藏。 祖父离我而去六年了,平日里翻阅祖父遗我之物,回想祖父生前教诲,他严谨踏实的一生,永远成为我心中追模榜样。 (作者系沈觐寿先生之长孙) |
原文2001.4 发表于《福州画院通讯》 浏览:19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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