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仲夫子，不觉离开我们六周年了，他的音容却时刻浮现在我的脑海，他的一切，永远使我难以忘怀。当先生九十五冥诞之际，更令我深深地沉浸在无限追忆之中…… 　　我自幼爱好书法，业余以临池自娱。伊始，无师指教，入门乏术，于是，一九六三年，经一位前辈介绍。求教于周炳旦先生，时周炳旦先生与沈觐寿先生同在南街书法门市部共事。一日，我携两幅一楷一行习作前往门市部请教周炳旦先生，周先生见我楷书是学钱南园的。就荐与沈先生说：“沈先生是颜书大家，他教比我好”。沈先生，当即欣然接过我的字。细细一看，就非常认真地在我临写的字里一点一划地讲解，纠正，并挥毫示范；言虽无多，但讲在点上，使我茅塞顿开，颇有所悟。当时我以为象沈先生这样大书家一定是高不可攀的，万想不到居然是这样仁爱可亲，平易近人，而且不拘门户。从此，我就经常登门求教，在先生的悉心指导下，使我在承袭传统的基础上，进一步明确了自己学书的信念。 　　文革期间，沈先生遭冲击与不顺心，我诣府拜望道安，他却若无其事，依然开朗自若，豪气不减，对我们登门求教学生，还是那样苦口婆心，诲之不倦，谈艺论道，就是不流露半句怨言。先生思想境界之超越，气度之非凡，着实令我们后辈起敬。当时先生的生活处境并不乐观，家口众多，仅靠先生刻腊纸低微收入来维持家计，却从不叫苦叫穷。每周日登门求学，求字者甚众，但不收分文。真可谓有求必应，而不计报酬。并以清寒而自得其乐。我深感，学先生的书法，也许能得益一二，但先生之为人与无私的高尚品德，岂能承及于万一?先生不愧为德艺双馨的长者。 　　在先生最后的二十几个春秋里，我与先生的接触机会就更多了，由于时光的游移，也许我的书法已经迈出了启蒙阶段，每每携书求教之时，先生总不细解其弊，只是三言两语，点出要害，让你独立思考。一次，我写一幅行书，他展纸一看，只说一句话：“右边无力”，斯时，我顿觉迷雾顿开，悟之所至。随后谨遵先生的指点，逐步改进完善。先生之一句话，使我终生受益。我遂有感于先生之“金睛火眼”非几十年功夫所能铸就。经以，我对时下某些故作玄虚的书法理论，是否有助于广大书法爱好者的理解力，或实用价值，与先生“一句话”的功效相比，不由产生质疑。事实证明，理论与实践，既统一，又是两回事，所谓统一者，应该理论与实践相结合，道出的论点，才有现实感，容易使人接受。而所谓两回事者，是理论没有与实践相结合，其得出的结论，不过是空中楼阁，夸夸其谈而已。使人莫名其妙，难辨是非。所以，我深深地体会到，凭沈先生的学识与艺术造诣，他决不会无能构成实践与理论相结合的、精辟绝伦的宏论来。而先生注重讲究现实，讲究实效，虽是“寥寥数语”，足以包罗万象，所欲之盲概在其中。因此，从沈先生的实践与直观的论说，诱发我对当今个别从事搞书法理论的人产生一个疑问，是否缺乏些感性知识?因为，拜读他们的文章时，总感到言不敷实，玄而不知所云。与沈先生简明直观的启蒙点化之相较，显然有千言不值一语之悬。因而，奉劝初学书法者慎读而勿盲崇，以免自误。 　　后来我与沈先生谈书法，他根本就不讲基本功的问题了，我就惑而问之：“为什么”?先生说：“点划功夫虽是毕生之学，但又不能一生拘泥于点划之中，在纯熟的点划基础上，应花更多的精力去讲究字外工夫，这样方能使艺术升华到更高的境界，不流俗套。俗是所有艺术之大忌”。先生出身书香名门，博学广识，每聆教，先生皆谈古论今，尽抒己见，当兴之所至，则越子夜而方休。同时在谈论之中，不吝拿出所藏名家真迹，碑帖给我观赏，引证其说，启其妙处，道其优劣。使我从中得到难以估量的收获，大大提高了我对书法艺术的鉴别能力。先生说：“搞艺术，宁眼高手低，勿手高眼低，眼高手低有望，而手高眼低无救”。先生此言，在我数十年学书的过程中，确是体会深刻。因为，在我对照各个时期作品时，都感到差距悬殊，且越看越不满意，这为什么?这就是眼力提高的过程。过去的我，亦或现在有些年轻的同仁，对自己艺术缺乏眼力，察觉不到什么毛病，甚至为自感已达到很高的水准而沾沾自喜，至迄，深感我的过去，是多么的幼稚无知。艺海无涯，岂有造极之易? 　　忆沈先生在谈论书法时，曾经常对我们说一句话：“越学越感到可怕”，象沈先生这样成就卓著的老书家，学书资历逾大半世纪，功底雄厚，居然感到越学越可怕，决非谦逊之言，而是经历几十年不断实践得出的切身体会。况乎，与周炳旦先生、潘主兰先生、谢义耕先生等老一辈书家谈艺时，亦皆有同感。可见沈先生对艺术追求的深邃与永不满足的治学精神，实令钦佩不已。正所谓：“活到老，学到老”。所以先生的艺术理念、自然不是一般眼界的人所能理解，所能接受的。包括本人在内，许多问题，只能在漫长的学习过程中去领会，去证实。因此，先生的话，对我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

原文2001第四期 发表于《福州画院通讯》  浏览：1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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