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1952年6月至1953年7月，我在志愿军炮兵第7师政治部任宣传科第一副科长。本文记述的颜伏师长从上甘岭前线回到师部．两次在师直大会上的讲话．是依据我珍藏了50年的原始记录写成的。本文还引用了几位老首长在回忆文稿中对颜伏司令员的评论，谨此致谢。 　　 　　在炮7师师部驻地中坪里，抬头就可望见巍然屹立的五圣山．隆隆的炮声日夜从山那边传来振奋人心的捷报。上甘岭防御战役打了40天了，我军经过顽强抗击，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1952年11月23日，是一个使大家特别激奋难忘的日子：在上甘岭前线担任炮兵司令的颜伏师长从前线凯旋归来了。在树丛掩映的师部大礼堂里，他在所属各炮团主要领导参加的师直大会上作前线战况报告。当高大魁梧、战尘扑扑的颜师长走上讲台时，全场爆发出最热烈的掌声。颜师长声音非常洪亮的操着四川口音开始讲话，我恭听着，尽量记录着他的每一句话。 　　颜师长说，当面的敌人是美7师、李承晚的伪9师等。597.9、537.7东西两个3.7平方公里的山头，在军用地图上只占4个方格。 　　经过我军大反击，目前597.9高地已基本巩固，坑道、交通沟已经筑起。537.7高地还在争夺。敌人说，双方动用了400门大炮。实际上，敌人集中了4个炮兵团，我方则机动了20个炮团单位。战斗空前激烈，537.7山头已削成了537.07了! 　　敌人进攻多采取羊群战术，一两个营冲上来，后面用机枪赶着：“冲呀！要是冲不上去．共军的炮火，把你们打了；要是往后跑，我们的机枪也不客气!”——到目前为止，敌人已伤亡3万多人，每天死伤两千多。有6个炮兵团在后面等着补充。敌俘虏供称，他们从下火车到被俘，时间很短，部队太乱，还不知道自己是哪个番号的。 　　从10月31日到11月5日，敌人每天以几个营的兵力，在飞机、大炮、坦克的掩护下，进行十几次反冲击，我们严密组织各种炮兵火力，支援步兵固守阵地。11月7日，敌人以3个营的兵力连续进行了15次反冲击，我们的火箭炮在一个隐蔽的阵地上发射，全团27门火箭炮一个齐放，324发火箭弹瞬间在敌阵爆炸，仅此一举，就歼敌600多人! 　　敌人不好算账了：为争夺两个不到4平方公里的山头，先后出动了6万多兵力，每天伤亡2千人，已消耗炮弹270多万发（每天消耗十多万发），40多天寸步难进，我军则以较小的代价取得了重大胜利。去年“秋季攻势”时，美国参谋长布雷德雷就曾说过：按这样打法，20年也打不到鸭绿江边，现在不是更惨了!这次战役意义重大，党中央评价很高，它不仅是一次战术反击，而且带有战略意义，打得好，可以改变朝鲜战局。 　　接着，颜师长进一步畅谈了我军炮兵与步兵在战术协同上的进步。我们根据敌情变化，机动灵活的运用炮兵火力支援步兵作战，尽量以小的代价去换取重大胜利。10月11日，我们51门火炮配合步兵反击597.9高地。过去我们常打一次急促射．步兵就冲锋。这次出其不意改变打法，可大整了敌人了——我们先打了5分钟急促射，少量步兵部队佯动，大批敌人上来．我们集中炮火再次急促射，狠狠杀伤了敌人。 　　颜师长强调说，我们的坑道战了不起!我们的坑道象钉子一样钉在敌人的鼻子尖上，我军就依托坑道打持久战。敌人的环形工事离我方只有几百米，他什么时候跳出来冲锋，我们的炮火也随时就打，敌人冲到我工事前沿100米左右也就伤亡殆尽了。步兵说，“我们的炮兵也和敌人拚刺刀了”! 　　有了坑道作依托，我们从来没有因敌人炮击而不开炮，也没有因敌机扫射轰炸不开炮。有一天敌人向我占领的高地打了2万发炮弹，我们也以大打对大打，一个晚上回敬了他1万8千发炮弹!敌人惊呼：中国的炮兵超过德国的!我们的步兵战士却说：我们中国的炮兵比美国还强! 　　刘少奇同志说：“我们的坑道战是世界战争史上的创举，可制敌人死命。”我们志愿军司令部的作战方案“持久作战，以坑道为主”是完全正确的。 　　说到这里，颜师长痛快淋漓地说，炮兵是“战争之神”啊，这次真正体会到了！如果没有强大的炮兵与坑道战相结合，要守住阵地简直是不可能的。 　　颜师长接着说，在空前激烈的战斗中，有着高度政治觉悟的指战员们，表现出特殊的英勇顽强，他们视死如归，以牺牲为光荣!一个营的通信员用自己的身体堵住敌人的机枪眼，身上19处伤，他才19岁!有个电话员在火线上查线，直到牺牲还紧紧捏住两根断电话线头——这种革命英雄主义的伟大精神，真是惊天地而泣鬼神啊，英烈们永垂不朽! 　　战斗最激烈时．重伤员擦炮弹，轻伤员跳出坑道冲锋。打得渴了沾着石缝的露水解渴，或经指导员批准喝自己的尿!指战员们肃然站立在坑道口对祖国人民慰问团送来的慰劳品宣誓。一个苹果在阵地上，大家相互推让着不肯吃。连长带头啃了一口，传了两天半才吃完。在这样艰苦的情况下，连队每周还坚持开一次支部会。 　　颜师长又说到，这次作战．后勤动员了1／3的力量支援前线．供应非常及时。每天打了1万发炮弹，晚上照样能补上去。战士们从40里外扛弹药，分两路纵队往炮阵地上扛，日夜不断!为了前线的胜利，友邻部队倾力支援。12军本来已奉命换防休整了，走到院里，一个命令“向左转”，又继续返回上甘岭作战，打到现在。还有朝鲜人民奋力支援前线的事迹也是可歌可泣的。已抢运伤员1200人，妇女们也抢着去参加抢运。有次敌机扫射，一位朝鲜老百姓担架员趴在伤员身上保护，他牺牲了，他的父亲在追悼会上说，“我有这样的儿子，无尚光荣!”还有，祖国人民的慰问鼓舞，也都是上甘岭战役取得胜利的重要因素。 　　颜师长十分兴奋地说：打了这么些年的仗，这次仗打得最愉快! 　　 最后，颜师长强调机关要经常深入连队，多为部队解决实际问题，并就干部多到前线体验战斗生活等作了语重心长的指示。 　　颜师长的报告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前线的辉煌胜利，指战员们的英雄气慨，给了大家极大的鼓舞和激励．为炮兵在上甘岭战场上作出的巨大贡献而万分自豪。 　　50年过去了，上甘岭防御战役中“战争之神”的丰功伟绩在史册中还是那样且将永远辉煌夺目：此役我军共毙伤俘敌2.5万余人——其中1.3万多为炮火击毙，击落击伤敌机270余架，击毁击伤敌大口径炮60余门，坦克14辆，创造了现代战争史上坚守防御作战的光辉范例。而战役中我军所以能克敌制胜，其中炮兵的大量使用，炮火威力的充分发挥，起了重要作用。当年12月，毛主席在分析朝鲜战局时指出：“今年秋季作战，我取得如此胜利，除由于官兵勇敢，工事巩固、指挥得当、供应不缺外，炮火的猛烈和射击的准确，实为致胜的要素。” 　　颜师长很谦虚，在报告中他没提到自己是如何正确指挥的，但是在以后炮兵作战总结和许多首长的回忆文章中都对颜师长卓越的指挥艺术作出了高度评价。 　　上甘岭战役胜利结束之后，由炮7师卢伟如副师长主持撰写的炮兵作战经验总结中，首先指出：由于党和志愿军首长的正确领导和中朝人民的支援，尤其是各兵种之间的密切协同，全体指战人员的英勇顽强，取得了战役的胜利。作战中，炮兵的机动是一个很好的典范。战役开始前，我上甘岭前线只有火炮和迫击炮55门(地面炮兵8个连，高射炮兵3个连)，敌人炮兵几乎多我10倍，占了绝对优势。随着战局的发展，到第三阶段大反击时，我方从纵深和沿防御正面机动来31个炮兵连，火箭炮6个连．高射炮8个连，迫击炮则更多，集中使用，给了敌人毁灭性的打击，有力地支援步兵取得了大反击的胜利。总结中又指出：炮兵在作战中火力运用是成功的。在火力组织的程式上不是墨守成规．而是随机应变，灵活运用，如经常以假转移方式有效地袭击敌人，或集中火力击其一点，或以大对大，或以小对小，总之，以有效地支援步兵为最高原则。总结中还指出，我炮兵采取多种手段，主动积极地支援步兵坚守坑道．为我军创造了宝贵的作战经验。(按：上甘岭防御战役炮兵作战经验总结，军事科学院列为重要教材) 　　 俗话说，“将在谋，兵在勇”。当年炮7师11团团长、上甘岭前线炮兵群长、后任军委炮兵司令部副参谋长的石璧同志，在回忆颜师长的文稿中说，当时上甘岭前线所有炮兵由颜师长指挥，实战表明，颜师长善于运用毛主席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的思想和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指挥正确、果断、英明，为伟大的上甘岭防御战取得最后胜利立下了卓越的功勋。 　　当年在上甘岭前线，与颜师长一起指挥炮兵作战的15军炮兵主任、前线炮兵司令部参谋长、后任15军副军长的靳钟同志，在他撰写的回忆文稿中，列举了大量亲眼所见的生动事例，对当时作为炮兵主将的颜司令的作战指挥和为人，作了很高的评价。 　　炮7师20团张直夫团长（后任昆明军区炮兵司令员）在回忆颜师长的文稿中写道：颜师长作为师党委书记，除在党的建设、政治思想工作、行政管理、后勤保障工作的领导作用外，尤其在他主管的作战建设方面，采取了很多有力措施，对我团的进步提高，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率领炮7师出国作战两年多的颜师长，在上甘岭防御战役取得彻底胜利后动身回国，奉命任山东军区炮兵司令员，我记得11月28日晚，师部举行了欢送大会。我这天的日记是这样写的：“颜师长要回国了，同志们怀着十分留念和感激的心情欢送他，并倾听他的临别赠言，——他那神采奕奕的脸上，显露着革命军人特有的威严而又谦逊的笑容——颜师长是个很富有感情的军事指挥员．虽然在某种不如意的情况下，他脾气会变得很坏，甚至暴跳如雷，不少人受过他的批评责骂。可是在平时对人却是十分客气的，他很喜欢在称呼下级时加上‘同志’两个字，如‘科长同志呀’，‘通信员同志呀’，大家总觉得他是个严厉但又是和蔼可亲的长者。 　　颜师长十分兴奋地讲到上甘岭前线反击作战的彻底胜利，全场情绪沸腾。他幽默地说，同志们刚入朝时，脑袋瓜子对美国鬼子是有几分害怕的，可是在今天，你们说，你们谁还怕美国鬼子呢？(笑声)他接着说，随着战局的变化，经过实战锻炼，大家的脑袋瓜子自然而然地起了变化。这种变化是无形的，是我们看不到的，可这是胜利的象征!他再次强调机关的同志要多到前边跑跑，这样对人的意识改造帮助是很大的。他说，老兵是从新兵过来的，谁第一次到前线去，遇到突然间子弹在头顶飞过时不猛地里一躬腰呢!战争是所大学校，到了前线，在可歌可泣的英雄形象的激励下，那一点小的我自然就溶化在战斗集体里去了。前线是培养集体主义精神的伟大场所。 　　师长的讲话和平时一样，总是带起了全场的欢笑。最后他表示 以认真学习来回答同志们的欢送。 　　后来我才逐渐地知道，颜师长正是在革命战争的大熔炉中百炼成钢的名将。他1911年出生在重庆，1933年参加中国共产党，1937年参加工农红军。在北平，曾任北平市反帝大同盟区委书记。他在白区工作时曾三次被捕，在敌人的监狱里宁死不屈。抗日战争时期他担任新四军6师“老虎团”团长、18师副师长。解放战争莱芜战役中他负了伤，躺在担架上指挥作战。他1961年晋升少将，获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二级解放勋章。获朝鲜二级自由独立勋章。1988年获一级红星勋章，是第四届全国人大代表。颜司令1995年8月16日在济南不幸病故，安葬在南京雨花台。正如靳钟军长在缅怀他的文稿中所说：他的过早谢世，是我党我军的一个重大损失，是我军炮兵建设事业的重大损失，颜伏司令员永垂不朽! 　　 　　 　　【作者简介】张钊：男，汉族，1926年出生于广东省新会县。1938年8月入党，1944年8月入伍。曾任文教、政指、华野特纵《特种兵报》代副社长兼主编。1952年6月至1953年6月，在志愿军炮7师政治部任宣传科第一副科长，后任《志愿军炮兵》杂志主编。在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学习。军委炮兵政治部宣传部副部长、文化部长。正师级。1985年12月在总参兵种部北京第三干休所离休。在炮7师工作期间立三等功一次。发表过革命回忆录、报告文学、电影文学剧本、诗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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