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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權捍衛者遇羅克殉難四十周年祭(RFA張敏 )
作者 : 張敏 打印此文 告訴好友2010-03-06 2:00 AM 2010-03-05 (自由亞洲電台“心靈之旅”訪談節目主持人張敏采訪報道2010,03,05) 圖片︰青年遇羅克 (網絡資料) *今年3月5日,遇羅克殉難四十周年* 今年3月5日是中國文革中的人權捍衛者、《出身論》一文的作者遇羅克殉難四十周年。在以前的“心靈之旅”節目中,介紹過遇羅克。 1966年文革爆發的時候,他是北京市人民機器廠學徒工。1966年7月至9月,正當“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的“血統論”對聯風行之際,不滿二十五歲的遇羅克向社會公開他的獨立思考,並向“血統論”發起挑戰。寫出了著名的《出身論》等文章。他因此在1968年1月被以“現行反革命罪”判死刑,1970年 3月5日執行年僅二十七歲。 *回憶四十年前3月5日那一天,北京工人體育場幾十萬人的“宣判大會”* 據當事人回憶,一九七零年三月五日,北京工人體育場舉行幾萬人參加的“宣判大會”。在幾萬人高舉《毛主席語錄》的“紅海洋”里,在幾萬人高昂的口號聲中,遇羅克被以“現行反革命罪”綁赴刑場,執行槍決。 遇羅克之死在他的很多同時代人中留下了永遠難忘的印象。中國著名導演何群先生一九七零年的時候還是一位少年,由于和他住在同一個院子的小伙伴的哥哥張郎郎和周七月被關押,有被判重刑的可能,他就和院子里的同學一起跑到工人體育場門口,想知道判決結果,在無意之中旁听了遇羅克的宣判大會。 幾年前,何群先生回憶當時的情況說︰“那時候我十五歲,知道當時社會上有這麼一回事。我是因為我們院子里的張郎郎和周七月也因為文革的事被關押在監獄里面,引起院里大人和孩子的注意。听說在工人體育場有一個宣判大會,我很關心張郎郎的宣判結果,我和他弟弟也是朋友。我就來到離工人體育場很近的宿舍附近,因為那時宣判實況是通過高音喇叭廣播的。我記得那時候警察都穿著藍色的制服,我就在那里听一個一個的宣判,沒有張郎郎和周七月的宣判結果,但是有遇羅克,那一天判決的人很多,工人體育場的看台可以坐十萬人,基本上都坐滿了。遇羅克的名字很特殊,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主持人︰“您那天為什麼沒進入會場里面呢?” 何群︰“不是所有人都能進去,宣判大會是有組織的,各個學校、工廠、單位里組織去參加會,不是憑門票入場。在文革時期,這樣的宣判大會很多。” *遇羅克殉難九年多以後,被“平反”宣告無罪,去年遇羅克銅像在北京落成* 遇羅克殉難九年多以後,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宣告遇羅克無罪。 2009年清明節,遇羅克銅像在北京通州宋莊美術館落成揭幕。參加過這一揭幕儀式的居住在北京的任眾先生,在他紀念遇羅克被害四十周年的文章《痛悼遇羅克》中說︰“羅克犧牲四十年了,可是他追求的理想並沒有喪失現實意義。” *任眾先生︰我所認識的遇羅克,他的鎮靜、樂觀、使命、艱辛和毅力 * 任眾先生曾經和遇羅克家住在同一個院子里,遇羅克殉難四十周年前夕,任眾先生接受了我的采訪。 我先請他講講他所認識的遇羅克,他今天想起來印象最深的地方。 任眾先生說︰“遇羅克給我留下的印象是,在那種心情永遠很難平靜的生活環境,他讓自己鎮靜下來,去完成一種使命式的事業——他要完成他的《出身論》,要研究關于中國的“血統論”和怎樣與“血統論”作戰的問題。當時整個社會令人煩惱,整天搞階級斗爭,很難說哪個災難降下來,永遠不安定,可以說遇羅克能在這種環境生存都是個奇跡。” 主持人︰“您為什麼這麼說?” 任眾︰“他在一個小煤屋,是只有一米寬的小夾道。在又潮濕又黑的小屋里,他能完成這麼了不起的文章。他每天在那里學習,他天天出來時,總是陽光、樂觀的狀態,所以我非常欽佩、敬佩他。” 他白天在人民機器廠勞動,我非常熟悉這個廠。因為我當時是建築工人,在那里有勞動,知道那里的勞動環境和上班騎車的距離,都要付出很多勞動,可是遇羅克每天回來很晚還要在那小屋里。。。什麼時候,都會看到那燈光是亮著的。 遇羅克實在是很有毅力的人,而且他有使命感,當時已經決定要和‘血統論’進行斗爭,要真正講講中國的人權問題了。我覺得在這個問題上,很難有人能和他比。 說他樂觀,有時他睡得很晚,但是早晨起來,很容易听到他‘咯咯’的笑聲,跟他姥姥逗著玩。這笑聲顯得他好象是精神特別飽滿,跟他姥姥開玩笑的聲音又顯得特別天真,能叫人感覺他是特別樂觀地生活,讓家人能對他放心。 所以我覺得,他這種潛在的智慧很感動我,實際上他知道自己的處境,他對出身問題的思考已經非常成熟,而且他就要用自己思想凝聚的東西公諸于世的成功感,我都感覺得到,我覺得這是遇羅克很了不起的地方,到現在很難忘”。 *任眾先生︰羅克犧牲四十年,他追求人權仍有現實意義,暴君毛澤東仍被高舉* 主持人︰“當年他發表《出身論》,其中談到一些觀點,您覺得他說爭取、努力並且為之付出生命代價的這一切,在今天紀念遇羅克殉難四十周年,您認為有什麼意義?” 任眾︰“當時在全中國土地上,都覆蓋著一個極左、違反人權的‘階級斗爭’路線,實在壓迫人。特別真正在人的才能、才智的開發上,就是因為‘出身’問題受到壓抑的情況下,他有設身處地的感覺,加上很細膩的觀察各個角落,從農村到城市街道,沒有一處不存在這個問題。 我在這兒插個例子。我在北京認識三位法律工作者,他們都六十多歲,既是黨員,又是領導干部,還有是某法學會會長、副會長。一起吃飯時,我說想問個問題‘在你們筆下有沒有冤案?’三個律師異口同聲‘很多’,說‘這個沒有辦法,當時上面規定就是這樣的規定,出身不好本身就像個罪一樣,明明他沒有什麼罪,卻把罪加在他身上;那個出身好的,本身實際上是流氓成性行為的時候,也說他是出身好而最小。如果出身好的反擊了他,就說是階級報復’。所以在他們筆下有很多冤案。 可以說,多少冤魂就這樣走了,他們是‘階級路線’的犧牲者。而遇羅克看出這個問題,就張揚正義。” 主持人︰“到今天四十年來,中國也發生了很大變化,今天回憶紀念遇羅克,您看有什麼現實意義嗎?” 任眾︰“有。中國出身問題雖然現在表面不說什麼,沒什麼出身問題了,然而過去所造成的一些影響現在遠遠沒有消除。過去所謂‘出身好’的,在‘出身不好’的人身上所犯的錯誤或罪行,從來沒有清算過,而當時毛澤東貫徹這條路線,現在還高舉毛澤東,這本身就說明過去的‘階級成分’論、‘階級斗爭’這條路線沒有肅清。 毛澤東是個暴君,對社會造成禍害,到現在遠遠沒有恢復正常。人與人應有的平等關系沒有恢復。 我覺得現在仍然要強調,不僅僅是個出身問題,更重要還是個人權問題。” *遇羅錦女士︰遇羅克爭取的是人的平等、人的權利* 在以前的“心靈之旅”節目中報道過,2009年3月5日在美國紐約舉行了遇羅克的妹妹遇羅錦《一個大童話》新書首發暨遇羅克蒙難三十九周年紀念座談會。一年後的今天,我再次采訪了現在旅居德國的作家遇羅錦。 主持人︰“能不能請您概括一下您的哥哥遇羅克當年所爭取的是什麼?” 遇羅錦︰“他爭取的就是人的平等、人的權利。當時所謂‘出身不好’的人,是中共用‘階級斗爭’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爸爸是‘地主’,恨不得就把他兒子說成是‘小地主’,這樣一代代下去,把你踩在腳底下,上不了大學,找不了好工作,進不了高級單位,更別說從政,根本就別幻想。 主持人︰“當年遇羅克在呼喚什麼?” 遇羅錦︰“他就說,是真理我就不能違心去作,不能屈服于什麼,就要堅持。為‘出身不好’的人去死,他是值得的。他認為《出身論》總有一天會被人承認,堅信自己是為了真理。” *遇羅錦女士︰今天當然好多了,但還有“血統論”——“太子黨”* 主持人︰“您覺得到現在,中國有什麼變化嗎?” 遇羅錦︰“到今天當然是好多了,但中共還是‘血統論’啊,‘太子黨’。你再優秀,又怎麼樣?還是邊緣人。頂多你能上大學了,也許進了科研單位了,在政治上還是不能讓你們這些人沾邊,還是‘血統論’那一套。 從我哥哥死之前作的那些詩,看他對後人的期望、對中國未來的相信。他也想不到中國變得這麼黑暗的一個現實,就是‘權錢交易’、‘笑貧不笑娼’、兩級分化,房錢甚至都像電視劇‘蝸居’那樣,為了租房子、買房子,老百姓愁得要死。 少數人,比如在事業單位工作的那些公務員、高干,他們活得很好,中共把這些人籠絡住了,但是這種人在比例上是太少了。大多數老百姓剛夠溫飽,看病都花不起錢。” *遇羅錦女士︰四十年後新感受——華麗外表包裝下的“特務治國”“特務輸出”* 主持人︰“在紀念遇羅克殉難四十周年的時候,您今天特別想說的是什麼?” 遇羅錦︰“我想說點新的感受,我哥哥就義四十年,我看到中國的變化,在華麗外表的包裝之下,就是個‘特務治國’,這是我最大的感受,這是以前我哥哥也想不到的。 假如現在我跟我哥哥在天上對話,他要是問我‘羅錦,你跟我說說這幾十年你最大的感受是什麼?’我就說‘哥哥,我最大的感受就是‘特務治國’、‘特務輸出’。” 主持人︰“能不能就您所說的這‘特務’是什麼意思,作點解釋?” 遇羅錦︰“我認為不僅包括人們所說的‘線人’,有經過中共訓練,再去發展的那些沒有經過訓練的。 你每天在日常生活里都能感受到。就像我,現在一買電腦,早晨起來先得去消那‘炸彈信’。我有兩、三個信箱,看那個信箱有幾封‘炸彈信’, 這個信箱有多少封。。。假如我寫了篇中共不顧喜歡的文章,多發給一些朋友,結果我這電腦,或者馬上,或晚上或明天。。。有一次‘炸彈信’多達二十七封,全是一樣的,只要打開一封,電腦就‘哇哇哇’響起來,什麼都不靈了,就得拔電源。不拔的話,電腦一會兒就黑了。所以感到‘特務’每天就在你鼻子尖底下,因為有電腦,在互聯網時代尤其感到特務無孔不入。” *遇羅錦女士︰遇羅克遺言——“遺業艱難賴眾英”,有哥哥的榜樣,我充滿信心* 遇羅錦女士認為︰“中共從建國以前就開始用密探、線人”。她說︰“想想看,你要求的是人權平等,當權者就用特務、密探,想知道你想什麼,想說什麼,在你還沒有實現的時候,就把你撲滅或分化了,或瓦解消滅了,你還有什麼平等可言? 像遇羅克,他沒有搞黨派,就是因為讀者來信那麼多,中共就懷疑他要搞黨派,說‘為什麼寫那麼多地址?怎麼這麼多人給你來信呢’?然後在監獄里不交待,就派釘子。在監房里跟你套近乎,跟你交朋友。所以說密探的作用大極了,就像給人送毒藥一樣。 遇羅克生前說,‘遺業艱難賴眾英’,‘遺業’確實艱難哪!確實太難了! 我並不悲觀,因為有我哥哥的榜樣。但是,不悲觀我也不樂觀。我們又不能不去說實話,不能違心地去說,只能照著中國那句俗話‘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只能本著這中國最古老的民俗之言,我是充滿信心的。” *遇羅錦朗讀她的著作《一個大童話》中有關她哥哥的部分段落* 以下是遇羅錦朗讀她的著作《一個大童話》中有關她哥哥的部分段落︰ 回家—— “姐姐”羅勉問“怎麼樣?農場你的生活怎麼樣?苦嗎?” “一言難盡。哥哥怎麼樣了?哥哥!”三年來我最想問的就是這句話。 “真擔心哪!父親眨巴著發紅的眼楮,?艙滇椇i **rdquo;??*/font>上一批在體育館判決,不知為什麼單單把你哥哥拉走了。布告上沒有他。” 父親直直地空望著地面,搖搖頭道︰“我一睡覺就夢見他,擔心哪!” “拉到體育館,咱家看見了?” “不讓看!”羅文說,“我頭幾天才從陝西回來的,羅勉早幾天。前天又公開批斗一批政治犯,就有哥哥,咱們家的人不許出去,天天有人監視。” 羅勉接過來“有個和爸爸一起掃街的老頭偷偷告訴爸爸說,他看見哥哥了,全戴著手銬、腳鐐,五花大綁。可能勒著什麼,誰也喊不出聲。他說哥哥的臉又黃又腫,兩個警察使勁按著他。他硬不低頭,一個勁往上掙,掙。” 好一陣誰也沒有說話。 我流淚看著那陳舊的老掛鐘,“滴滴答,滴滴答”仿佛在勒著我們自己的咽喉,哥哥死不低頭,他那虛弱的身體,拼死向上掙,掙著。我簡直透不過氣來。 “擔心哪!”父親嘆道。他磕了磕煙斗,遲緩地站起來,接著去烙餅。他的背比以前更駝了,個子也像矮了一截。他慢騰騰地 著面餅,憂郁地搖頭嘆氣。 我望著這極大的變化,真有說不出的悲哀。 以下是遇羅錦朗讀的另一段落—— 我買了一個本子,打算寫一本詩集。在這天藍色封皮的本子里,第一首,我必須要寫哥哥。于是我寫了一篇敘事詩《哥哥的小屋》,通過他的小屋,寫出他一生的歷程。 結尾是︰ 就在那被捕的一天, 《工資論》還沒有寫完。 桌上攤開的日記 還記著昨天的誓言︰ “如果我自欺了, 或屈服于探求真理以外的東西, 那將是我一生中最難過的事。” 他再也沒活著回來, 因為他不認錯, 拒不交代, 他受盡兩年多的折磨, 終于到臨死的這天。 藍天、白雲、上萬的人, 壯觀的北京工人體育場, 這就是他大學畢業的盛典! 他是多麼杰出的學生, 值得有這壯觀的場面! 他交出了第一篇論文 光華燦爛! 然而代價必須是 他的頭顱。 “拿去吧!” 他大笑著, 寧可付出這代價 也絕不屈辱地生存! 他 在人間的大學畢業了。 藍天、白雲、上萬的人, 壯觀的體育場, 這就是他大學畢業的盛典! 小屋的燈光滅了? 不,它還在朦朧地放光。 小屋的燈光滅了? 不,它仍是深夜的導航。 小屋的燈光滅了? 不,它仍輝映著人們的心房。 那火炬何曾熄滅, 它明明分外紅亮! 每逢我走進院內, 仍是深情地凝望。 寂靜深沉的黑夜, 桔黃暗淡的燈光。 *遇羅文先生︰遇羅克爭取人人平等,現在國內自由程度差,還存在很大不平等* 接下來我訪問了現在旅居美國的遇羅克的弟弟遇羅文。談到遇羅克犧牲的意義,他說︰“我覺得他犧牲最大的意義在于爭取人人平等。沒經過文革的人沒法體會,‘血統論’在當時是很要命的一件事。確實剝奪了好多人的生命。 現在好多人都不知道這麼嚴重。所以當時羅克所做的事,有很大現實意義,很多人僅僅因為家庭出身連命都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