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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蒙血脉渊远流长__千古一帝
满蒙血脉渊远流长

华年旧事 整理(二)

悫儿

  人间亦自有银河
  康熙十四年七月七日
  
  一大早小桂子就兴冲冲地跑来告诉我,今儿个皇上要到景仁宫进膳,叫我们早作准备。谢过了他,我叫来了叶嬷嬷,“嬷嬷,到御膳房看看。咱们能用什么。”
  “主子,哪能这样啊?”叶嬷嬷惊异地,“要什么就开张单子,还不是咱们一句话。谁敢管?”“不是这么说,我今天是要自己做的。别由咱们始,坏了规矩。”
  “什么?!主子您没发昏吧?”
  我看着她大惊小怪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这也是皇上准了的,要不怎么会巴巴儿的打发了小桂子来呢。好了,嬷嬷咱们没多少时间打呵呵了,快去啦。”
  “哎哟,真有的玩啊!早晚把我老婆子累死。”说是这么说,她还是利落地奔御膳房去了,走的时候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大概是埋怨我“作天作地”吧。
  我是“作天作地”吗?待叶嬷嬷走了,我坐在桌边的紫檀束腰梅式凳上,摆弄着手里的活计,不为什么,今儿可是七夕啊!早几日就准备了香案,想着要和东珠她们祭牛女双星的,为了这,还熬了两宿,叶嬷嬷直说我的眼睛都眍进去了。我喜滋滋地看着自己动手嵌挂了瑛珞的七孔针,心里可美的紧,只要我想做就能做个最好的。
  “禀主子,钮顾禄主子打发琳儿来了。”
  “叫她进来。”我理了理头饰和衣襟,坐到了正座上。
  琳儿还是个孩子,也就只不过十四岁,乖巧伶俐,人见人爱。长得也好,细眉大眼的透着机灵。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皇后赫舍里氏宫里的什么人,听说给送过敬事房,差点就被打死了,最后还是东珠亲自去求的情,才饶下这条命的。看着她请安的样子,我只觉得可怜,对她招手道,“外边热不热?走得这么远渴了吧,来吃个果子。”
  “谢主子赏,不忙。”琳儿话回的头头是道,像个小大人,“我家主子让奴婢带话来说,今儿她不能和您一起拜双星了,一定要请您见谅!”说完了又要跪,我忙让人拉住她。
  “好了,我知道就行了。这儿没那么多规矩,别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东珠姐姐是不是身上不大好,你对她说,要吃什么用什么尽管开口。我虽比不得她,但想来还是能帮得上忙的,让她千万别客气。”
  “主子这样说,我家主子听了一定会叫奴婢来回谢的。奴婢先代我家主子谢过主子了,我家主子常说,这宫里就数主子您最仁惠,奴婢们要常来走动的。奴婢今儿带回主子的话,我家主子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看她一口一个“主子”“奴婢”的,我听了不舒服,可也挑不出毛病,只得由她。琳儿走后,我还是不放心,想叫人去钟粹宫看看。却见叶嬷嬷正“气急败坏”地回来了。
  “什么东西?!不给准备就不给准备,撂的什么闲话呀!”叶嬷嬷自顾自地说着,看见我就坐在外屋才收了声。
  “怎么了?”我疑惑地问。
  “还不是为了御膳房那帮混小子。咱这也算是为万岁爷当差吧,他们不但事不给你办成了,还南北东西的说了一车的闲话,什么‘今儿,慈宁宫的大宴有他们忙的’‘各宫的主子都去孝敬老佛爷了,怎么还有自己开小灶的工夫’。这不是打咱们的脸么!”
  听了这话,我心里不舒服,可嘴上只能说,“嬷嬷,一定又是你没给人家好脸色。咱们常给万岁爷办差,是要长本事,却没有长脾气的道理呀。”
  “我的好主子,您是没听见他们那话,说得有多咯应人呐!”叶嬷嬷解释着,忽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神秘的说,“主子,我怎么看着今儿个慈宁宫那边像是有事啊。您就没在请安的时候看出什么门道?别宫的主位也没支应您一声?”
  这话敲打到我心里去了,怎么没人告诉我呢?是没把我当回事儿?还是……我闷声不响地回到内室。
  叶嬷嬷看我面色不对,也急急跟了来,“这是奴才的不是,老了老了嘴里心里的到搁不住事儿了。主子您别多想,看想出病来。”
  我拿起茶壶,叶嬷嬷忙接过去为我斟了一杯,送到我的口边。我笑了,“哪有这般娇贵呢?嬷嬷也累了,本该让您歇回子,可是皇上的……”
  “我的主子!咱们还准备什么呀!要是慈宁宫那边真有宴,万岁爷能到这儿来?”
  听着叶嬷嬷的分析,我咬了咬嘴唇,盯着杯中的绿茶,坚定地说:“他不会骗我。”
  
  忙了一天,也没做成什么,倒是叶嬷嬷又和御膳房掰扯了半日,才备下些酒菜。我心里明白,不要看你多得宠,只要是和太皇太后起“冲突”,就算问题只有针鼻儿那么大,也是没人会管的。其实,我并不想“独树一帜”,原是她们孤立我呀!不想去那边凑热闹,请安我已经例行公事结束了,是她们不带我“玩”的,我就这么没脸没皮,一定要钻过去么?东珠必是知道今日慈宁宫有宴后,才改主意不和我过七夕的,别人瞒着我到还罢了,可她也……想着就让人心寒。
  算了,谁都得活,为了自己活,不害人已经很好了,又哪来这许多指望?我想着想着,不时地看看门口,怎么还没动静,真的不来了?从晌午就开始等,这回子日头可已经偏西了,也该到了。
  “嬷嬷!嬷嬷!”我听到门口有人走动,使劲呼唤着叶嬷嬷,“快去看看,是不是来了。”
  “主子,我的小祖宗!您别这么着,要是圣驾到了自然会有人来通禀的。”叶嬷嬷不大乐意,因为这一天我报了好几回“假案”,把她着实给累坏了。正说着,小桂子气喘吁吁地进来了。叶嬷嬷给他递上杯水,“属耗子的,怎么没一点儿动静呢!”说着就向外走去,“嗨!门口伺候的,都是死人呐!”
  我看小桂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连忙说:“别急,慢慢说。”
  “回主子话”小桂子放下茶盅,断断续续地“万岁爷在,在慈宁宫,叫主子您……”
  “别等了?”不等他把话讲完,我抢先说。
  “不!不!万岁爷说了,您一定要等他,那边一结了宴,他就到。”
  我放心地笑了,“桂公公辛苦了”拿起个小金锞子,就往小桂子手里塞。
  “主子,这奴才怎么受的起。太重了。”小桂子陪笑着推了推,可手中的金锞子却是拿实了。
  “哪里地话,桂公公为皇上办事,跑前跑后的辛苦,咱们代替不了,还不能犒劳犒劳吗?”
  我的话说得小桂子有些飘飘然了,他抹了把汗,放胆说道:“其实那边也没什么事,就是太皇太后找了几个‘老亲戚’话话家常。不是前几日万岁爷把耿家额驸和兄弟放了么,他家的几个福晋今天也来谢恩,听说还带了柔嘉公主的小格格。哎哟!奴才得走了,万岁爷还等着回话呢!”小桂子给我行了礼转身向外跑了几步又回来了,“瞧奴才这记性!万岁爷还说,‘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千万给他留下。那边吃不好,还指着这边呢’!”
  叶嬷嬷就听见这么一句,摇头说:“真够体面呀!就咱们那点东西,万岁爷非发脾气不可。主子,我还得再去要几个菜来。”
  “叶嬷嬷”我拉住她,“不用了,他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什么?”叶嬷嬷没听清,狐疑地呆在门口。
  我不去管她,笑眯眯地开始准备自己和他的‘晚点’,他不是个爱吃爱玩的,这么说只是要叫我放心。他哪里是向我要‘吃’的,根本是托小桂子的口给我送‘定心丸’来了。我还能希冀什么呢?我有了全世界最好的。
  时间过得好快又好慢,当我数到三十六万次的时候,他来了。来了,带来了喜气,也带来了我的心魂。看见了他,我一下子就活了,也好像一下子就傻了,只知道乐。怎么入的席,自己都搞不清楚。
  “今儿个,真是你下的厨?”他可能是被我传染了,也只会笑了似的。
  “不全是,叶嬷嬷也帮了不少的忙。”我闻出他身上的酒气,便没有给他斟早预备的‘惠泉’,只倒了一盅自酿的米酒给他。
  “这是什么?像马奶似的。”他饶有兴趣地浅尝了一口,“味道极好,像是南边的糟东西,又像是酿桂花。”
  “就是万岁爷刚刚说的那两样,麝薰只是略略把它们混在一起又窖了些时日。酒这东西,能养人却也能害人。今儿皇上累了,不宜多饮,麝薰才拿出它来献丑了。”
  “怎么能说是献丑呢?这是你自创的法子么?”
  “不是。”我不好意思地,“相传杨贵妃喝过一种米酒后,对它大为赞赏,便摘下头上的桂花作为赏赐。御厨后来把这支桂花掺入酒里,就成了一种新品了。麝薰只是想到了这则故事,亲自试了试而已。”
  正说着,我的头盘上了——玛瑙翡翠白玉汤。扎一听名字,把玄烨吓了一跳。待看明了不过是青菜豆腐汤外带火腿丁时,他不禁哑然失笑了,“这是什么道理?一上来就是汤,让朕喝个水饱么?”
  我看看他得了便宜卖乖的样子,心想,“你在那边没吃饱么?给你‘硬货’怕你撑坏了。”可嘴里却说:“天完了,先用些汤,也好消食。”转身吩咐宫女太监们,把“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端上来。
  “噗!”玄烨被稀奇的菜名搞到‘喷汤’,这样的东西,那边是一定不会有的。当他看到不过是串烧小鸟和凉拌叶菜时,笑得险些岔气。他哪里知道,在这宫里根本不可能随心所欲。就是这几样,也是我费尽心力想出来的。他见我不说话了,赶忙吃了几口,还连声称赞拌菜的调味汁好。
  我实在不能告诉他,那是Italian dressing的配方。看来该上main course了,“上‘蓬莱宫中日月长’。”其实只是加了腊肉的蛋卷。
  “今天什么日子?你怎么掉进《长恨歌》里面去了?”他奇怪的看着我。
  我淡淡地一笑又悠悠地叹了口气,走到窗前。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踱到我的身侧,“这儿是看不见的,朕带你换个地方。”说完拉了我就向外走,侍从们不知所措地紧跟着我俩。
  他走的好急,几次我差点跌倒了。看他兴致那么高,我不愿也不懂拒绝。出景仁门了,我跟着他;出咸和左门了,我跟着他;进了日精门,乾清宫就在眼前。他拉我跑上甬道,仰天道,“这里够宽敞。”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看到了那一条——天河。
  这里,我常来的。只是,是在另一个时空。每次来,为了看到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乾清宫,我都会像个有着八百里加急公文的小太监似的,一路跑。今天,我又来了。从不敢奢求,看一眼这里的星空,原来是这么的美,这么的静谧。
  “朕知道,你是要看那两颗星星。”他骄傲地指向天际,仿佛这一切都是属于他的。
  我想哭却哭不出,只得陪笑,“什么也瞒不过皇上。”
  听了我的话,他抓住了我的双肩,深深地看着我,仿佛可以看到我心里去。
  我眩晕了,他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皇上,这是要作甚么?”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精光内敛,“看清楚你。”
  我笑了,“有满天的星斗为您举灯,还看不清么?”
  他却锁住了眉头,摇头道:“满天星斗不过是一方棋盘,自己尚不能掌控命运,又怎么会给他人照明?”眉头虽皱着,他的嘴角却有着一丝笑意,那笑带一点嘲讽,有一丝霸道,又含一些悲悯。
  一时间,我竟很想对他坦白——‘我’并不是‘我’的秘密。但是,没有。封印一旦被打开,灵魂自是可以轰轰烈烈的表演一场,待得落幕时,却也只有魂飞魄散的命运了。
  “皇上说得没错,满天星斗正像是一盘棋局,不过世事如棋,麝薰到觉得它更像是一部史书呢。讲天下兴亡;说千古文章。”我学着他的样子骄傲地昂起头,指着天空说:“您看!那星族何其多,星光何其繁琐,有些明亮如宝石,有些暗淡如沙石。一颗星星坠落了,人们还来不及忧伤,令一颗星星已经冉冉升起。是《史记》,是《汉书》,讲述着先人的心绪,昭示着圣贤的理想。”他没有回应,我好奇地转头看去,见他凝视着天空,嘴角露出更加深沉的笑。看得出,他喜欢这想法,我便继续道:“就好像这颗星!”我随手对着圣十字方向一指,“也许它明天就不再存在,也许它已经消亡于漫漫银河。今日的骤亮,只是它辉煌消蚀的一瞬,咱们所见的也不过是它千年甚至是万、百万年前所放射的光芒。能在此时此地看见它,已是有缘了。”我在此处停了下来,后面的话不大敢说了。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离我只有数寸,正专心地注视着我,接口道:“看不看的清楚又有什么重要?!”
  我呆住了,这正是我想说又不敢说的,他,竟代言了。
  见我傻傻的,他轻拍了拍我的肩,“回去吧,朕还有许多事要办。”
  我规矩地躬身行礼,规矩地躬身而退,却被他一下子拉住了。“皇上?”我抬起头惊慌的看向他如星的双眸。
  “等等!再等等。”他牵起我的手,却再不发一语了。
  在这同一片星光下,我们并肩站着,沉默。心里明白,有些话他永远也不会说出口,我也一样。人世间最有情的是光,它给人温暖给人希望,最无情的也是光,它转瞬即逝全不留一丝痕迹。在他的身旁,我总是管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在人类所能认知的世界里,光是很快的,但在这浩瀚的宇宙中,光又算得了什么呢?!牛郎织女相会,不过是世人的好心。若是真有双星相会,怕不会用上几亿年的时间吧。”
  “薰儿”他打断了我的思绪,“牛女双星真的能相会么?”
  他的话把我吓住了,只为那一刹那的心灵相通。
  “总会有这样一天的,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只要那份情在,终有相聚之日。”
  他不为我的坚定所感,只淡淡地说,“等一个‘朝朝暮暮’要很久吧。”
  我笑了,自己不是没有“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寻过,等待并不难,难的是耐的住寂寞,“麝薰以为,两情若是望长久,总是要等的。麝薰若是织女,却也并没什么难过,能时时看到自己心爱的人就够了。届时麝薰只愿夜夜守望,不管世事沧桑,一任花开花落。”
  他握住麝薰的手紧了,眼中藏着震惊。他看清了,她是个有灵无欲、有才无福的——多情不寿!想给她块“永享嘉荣”的匾,镇住她的灵性、她的生命,又怕这样反而会成了她的负担,使她没了那飞扬的神采。想给她个“朝朝暮暮”的承诺,自己却又是那么的无能为力,“金口玉言”不同旁的,帝王本无情可谈。想来想去,却也就什么都不想了,太多的政事军务必须速办,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才和皇祖母达成了一致,调科尔沁三千蒙古兵入京,这样就可以分出一部分兵力赴荆州了……
  玄烨放开了拉住我的手,孤独地向乾清宫走去。他把我忘了,静静地我下了甬道向日精门走去。上了台阶,我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乾清宫,看一眼他,玄烨还站在甬道上,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也正向日精门看来。目光相对中,似有万语千言。我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他有他的世界,叛兵不会因为我想和玄烨过个七夕停下攻城的步伐,他不会为我对他的爱而放弃万千个规矩,太皇太后、皇太后不会为皇帝对我的宠而停止对我的猜忌,旁人们不会为我的“无争”而放下她们“相争”的架势。
  相望中,我只得对他笑笑,不知他是否看的清楚,是否明白我与他相守的决心。这乾清宫是他的宫也是他的笼,而我也要回自己的“牢”了。他不会放弃的帝王尊严使我们永不会成为真正的“爱侣”,而正是这种高贵的尊严吸引着我在他身侧徘徊永不会离去。再看一眼这里的星空吧,真的很美……莫道双星恩情隔,人间亦自有银河。
  
  “我们总是聚少离多,如两岸。
  如两岸——又因为我们之间横着一条茫茫苍苍的河。我们太爱这条河,太爱太爱,以至竟然把自己站成了两岸。
  我向你泅去,我正遇见你,向我泅来——以同样柔和的柳条。我们在河心相遇,我们的千丝万绪秘密地牵起手来,在河底。
  只因为在这世上有河,因此就必须有两岸,以及两岸的绿杨堤。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只因坚持要一条河,而把自己矗立成两岸,岁岁年年相相而绿,任地老天荒,我们全力撑住一条河,死命地呵护那千里烟波……”
  ——摘自《守望爱情河》
  帝子王孙永结庐
  康熙十三年九月
  
  (本月初八,裕亲王福全等密题广西变动,广东万分孤危,吁请皇上遣大兵以保边疆。
  金光祖疏报:广西提督马雄,叛于柳州,额驸孙延龄同叛。广西全省已非朝廷所有,吴三桂随于广西设巡抚、布、按等官。帝命和硕安亲王岳乐为定远平寇大将军……)
  
  “安亲王”玄烨看着跪在眼前的堂叔父,庄重而不失温和的说:“此次朕委你重任,领军于贼逆鏖战。望你能一展当日英姿,保我大清疆土无失!”看着岳乐过早斑白的鬓角,玄烨皱了皱眉。谁都知道,岳乐当年是顺治帝力推新政的要臣,年轻时的他,俊朗帅气,文武双全。可惜动荡的朝局和纷乱的皇族家事,让这个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王爷过早的衰老了。
  “遮”岳乐深深叩首,顶戴上即将浴血的红宝石格外耀眼,“臣自当竭尽绵力,为国效命。”说罢起身结果了军令。那利落的身姿,沉稳的步伐,都可见其身上与生俱来的骄傲和不死的豪情。
  玄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可还是不大放心的下,“安亲王”玄烨忍不住叫住了正欲离去的岳乐,“好自珍重!”
  岳乐笑了,看着自己年轻的皇帝侄子,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慈祥的神色,但随即又被坚毅所取代了。像是当年面对与其志趣相投的顺治帝一样,岳乐笑了,笑的坦然,笑的自信。
  看着岳乐潇洒的背影,玄烨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皇阿玛若在世,该也是这个样子吧?”
  
  康熙十四年十一月
  
  布木布泰望着四个孙子,打心眼里感到高兴,最中意的玄烨自不必说,就是福全、常宁、隆禧,个个也是一表人才。“时光就这么悄悄的溜走了。”布木布泰心生感慨。她本是个科尔沁草原上策马的小姑娘,后来做了凤凰楼上永福宫的庄妃,再后来就来到了这紫禁城,成了人们眼中那个“毁誉参半”的太后,而今天她已是这大清帝国中最尊贵的女人——太皇太后了。岁月如流水匆匆,洗去了恩怨情仇,冲淡了名利权贵,连最引以为傲的俏丽容颜亦不复存在了。几十年宫海沉浮,换来的也只是一声叹息。现在,她一切的一切就是这些孩子们了。
  福全还是那么的敦厚老实,三岁看到老。这一副“贤王”的姿态想是一辈子也变不了了。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能笑得出来,好似全无自己的态度。这不,玄烨提出什么,他就支持什么。虽说,“忠君之言,尽君之事”是对的。但作为一个亲王,他也该有些见解才行呀!常宁则截然相反,无论玄烨作出什么决定,他都想插上一脚。“分旗籍,给佐领”本就是道政令,他也要搅和一下,真是让人放心不下。隆禧才十六,却显得最沉静,象一泓春水,晶莹而无波。
  因并非身在朝堂,几人都著着常服。玄烨穿着一件淡青色的长袍,见他目若寒星、气如朗月,配上似雨过天晴般天色的常朝袍,整个人散着一种“天子之气”,象一个“霁”字,让人觉得舒服。
  福全只比玄烨大一岁,却不大象二十四五岁青年王爷的样子。一件赭石的长袍罩着他略显魁伟的身子,国字脸上写满了忠厚老实、无才是德。
  常宁穿着大红,耀眼的象天上的日头。腰间别着个小金如意,随着他神采飞扬的“指手画脚”,金如意也神气摆来晃去,搞得人眼花缭乱。布木布泰担心的看了看玄烨,见他并无厌烦神色,才稍觉放心。但还是忧虑的思量,“这孩子太过嚣张,不知玄烨会担待他多久?”
  此时的隆禧正是如花年华,一身白衣胜雪,衬着他本就白皙的肌肤,真真的一个玉人。只是,那清秀的眉眼间似有似无的总是笼着忧郁。
  布木布泰想不明白,她有四个孙子,却没有一个真正的像她的儿子福临,但又好像分明有四个福临站在自己面前。福全有着福临的善良和天真;玄烨有着福临的英明和果断;常宁有着福临的乖张和叛逆;隆禧有着福临的多情和善感。“福临”想起儿子,布木布泰一阵的心酸,但还是强打精神,“主持着局面”:“福全,你看该怎么分呢?”
  听到祖母点到了自己,福全恭敬的欠了欠身子,“回皇祖母话,孙儿实在没有主意,议政都已自动请停了。还是听您和皇上的吧,您们交代,孙儿尽力去办就是了。”
  听了这话,布木布泰有些失望又有些放心,便转身对玄烨说,“瞧瞧隆禧这孩子,一转眼就这么大了,象条小白龙似的。”
  “皇祖母说得是。”玄烨笑着看向隆禧。
  常宁低头没有言语,但神色却很不以为然。他心里明白,这是要把镶白旗给隆禧了。太皇太后事事偏着隆禧,这么个算法,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正要发作,却听到布木布泰先说话了:“常宁,这些年你也历练多了,将来可要向福全学,为皇上忠心办事啊。”
  似乎就是为了压制住常宁的反应,布木布泰马上又把话题转到了隆禧身上:“这孩子也不小了,我得好好为他挑挑配的起福晋了。”
  隆禧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多言。
  
  注:康熙十四年十一月初九,命和硕恭亲王常宁在正蓝旗,和硕纯亲王隆禧在镶白旗。从镶黄、正黄、正白三旗中播给恭亲王、纯亲王各十五佐领。
  
  康熙十四年十一月下
  
  烛火映红了宫室。布木布泰斜倚在床沿上,玄烨坐在她的身侧,不急不徐的为她捶着腿。
  “行了,皇上累了。该回了。”布木布泰打破了宁静。
  “孙儿还想陪您坐会儿。”
  布木布泰看了玄烨一眼,笑道:“怕是有什么事儿吧。让玛玛猜猜,你上次跟我说的立储的事,皇帝选中谁了?”
  玄烨抬头看着头发已经花白的祖母,眼睛有些湿润了,“普天之下,知我者唯有皇祖母一人矣!”
  “哪有这么邪乎?!”布木布泰不好意思的笑了,脸上竟泛起了少有的红晕,“你是皇帝。大凡皇帝的心思就在这几件事上,我不过是活的够久,有幸多遇到了几位皇帝罢了。”
  “孙儿想立赫舍里氏留下的保成,您看如何?”
  布木布泰长吁口气,似乎放下了心:“皇上这样做是没有错的。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大清从未立过太子,皇上立也就立了,可之后又怎样?”
  “孙儿想,汉家天子立‘太子’也有上千年了,难道孙儿学还学不会么?再说,三藩战事正紧,不立储君,根基不稳呀!”
  “你这是汉人的调调了。”布木布泰本能的反弹,满汉问题总会让她生出许多不愉快的回忆。
  “可我大清入关了,这山山水水本属于他们,这千千万万的黎民认的是他们的汉人祖宗,我大清不讲汉人的调调,怎么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呢?!”玄烨见布木布泰闭上眼睛不看自己,转换了话题,试图吸引祖母的注意,“前日得到安亲王的奏报,‘非绿旗兵无以搜其险阻,非红衣炮不能破其营垒。’孙儿的意思是……”
  “皇上。”不等玄烨说完,布木布泰道:“我累了,皇上也忙了一天,该安寝了。”
  玄烨难过的看了看祖母,退了下去。
  看着玄烨远去的身影,布木布泰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口中喃喃着:“天,我的福临回来了。”继而又苦苦一笑,“你又知道什么?儿皇帝的儿子不一定想做儿皇帝,可有着一帮子王公大臣要抢班做顾命呢!这种事,我这一辈子还见得少么?”
  
  康熙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
  
  当时尚不满2周岁的胤礽被人抱到主位上,眨着好奇的眼睛四下张望。
  众人排好队列跪倒一地,高呼着“太子”。
  胤礽被过高的声浪吓的大哭起来。一时,哭声、嬷嬷的哄声、“千岁”声响彻宫室,直上九霄。
  
  附言: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代代相传的是一种骄傲的魂灵,如琉璃工房中“龙缘”的序言:血液既不能选,骄傲就不能免。“生机”与“杀机”只一线之隔,“愚蠢”与“智慧”有时根本无法分清。顺治帝叹言:我本西方一衲子,因何落在帝皇家?!是便宜话么?我太笨,猜不出也悟不透。只知道,为那骄傲而高贵的血液,一代代龙子们,奋斗挣扎着。
  同情褚英、阿巴泰、多尔衮,同情豪格、常宁,同情胤祉、胤祀、胤禵,甚至同情胤礽。龙子活的“隆重”,同样也就活的“沉重”。人性的虚荣、贪婪在他们的身上又时是承几何方式增长的,谁不想做大地山河的主宰?“野心”如星火燎原,会把人烧成灰烬;即使如秋水般清澈孤独的人,也难逃血液与环境给他带来的一切。不知是谁说过:“上苍恩允了你们潜在的荣耀,但也给予了你们实在的苦难!你们是可以被取代的,而且永远会成为革命和阴谋的靶子。”说到这里,心里有个小声音在说,“停下来吧,失败者不值得同情”。只因我还是清醒或残忍的,失败者只是失败者,无论因为什么原因。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无辜的人”。命如浮萍,有风和日丽,必也要接受风雨的洗礼。我现在所做的,也不过是细细轻轻地收拾起真的假的故事,那些破碎地映象……忽然想到了李易山的句子——“留得残荷听雨声”。
  
  万里江山一局棋(下)
  “自分身如玉棋子,要将冷暖问君王”
  
  康熙十五年六月
  
  玄烨认真地翻看着一本《后汉书》。纳兰云霓不敢打扰,小心翼翼地端上一杯茶,轻轻放在玄烨手边,正欲走开,却被他叫住了。
  “云儿,”
  “万岁爷还有什么吩咐?”她忙转过身来。
  玄烨将目光从书本移到云霓如水的面庞上,不觉心头一颤,她身上那种如雾如烟的气质是这宫里独一无二的,连麝薰也没有。享受着云霓清清冷冷的美,玄烨随口问道:“你给朕说说看,后汉因何如此衰败呢?”
  云霓一怔,秀目在瞬间似结上一层微霜。她心里奇怪,“今儿这是怎么了?评估论今,他不是最喜欢和麝薰那丫头玩的吗?!”琢磨归琢磨,口中却马上答道,“祸于外戚和内宦。”
  “好!”玄烨正欲向下追问什么,见小桂子候在御书房门外,便示意他进来。
  小桂子利落的给玄烨和云霓行过了礼,“启禀万岁,索额图、明珠、熊赐履三位大人已经候您多时了。”
  玄烨放下手中的书,端起适才云霓备好的香茗,淡淡地问道,“除了禀报王辅臣降了,他们还有什么折子么?”
  “皇上圣明,三位大人好像拿不定主意,都是在等万岁爷的示下,该如何处置王辅臣呢。”
  玄烨轻皱了下眉头,心想,‘多嘴!’,本欲回答,却改口转头向云霓道,“适才朕的话还没有问完,你到说说看,该如何抑制外戚及内宦之祸呢?”
  几乎同时,云霓和小桂子打了个冷战。似乎是为了掩饰没来由的不安,小桂子跪的更深了,头埋在双臂中,不敢抬起。而云霓只怔怔地望着玄烨,忘了回答。玄烨把一切看的清楚明白,只装作专心品茗的样子,可是嘴角却抑制不住地轻轻挑起,恶作剧似的浅笑着。他深深懂得,君王的一喜一嗔牵动着身边的这些人“本能”的恐惧。不知是在享受他们的“恐惧”还是云霓的茶太好喝了,玄烨陶陶然闭上了眼睛。
  “臣妾的愚见是:”云霓突然高起的声调把玄烨和小桂子都吓了一跳,她却自顾自说了下去,“不给他们不应有的权利”。
  玄烨看向云霓的目光一亮,却转瞬黯淡下来,只为他看见了云霓眼中轻轻浅浅的雾气,“适才的话刺痛她了?”玄烨揣测着,“如果是麝薰,又会做何反应呢?”想到佟氏,玄烨对眼前的纳兰氏生出了些许愧疚,好久都没有与云霓一同看书了,以前会经常召她到御书房来的呀!好像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麝薰那里,眼前的这个,难道不也是一个‘女诸生’么?他细细地端详了云霓片刻,继而笑道,“朕知道,你也是个爱书如命的,以后想看什么就打发下人让小桂子去办。朕不能每次都叫你在御书房伺候,是不?”本以为她会对这份‘恩典’兴奋不已呢,出乎意料的,云霓只是规矩地跪拜,本分地竟没有抬头看自己一眼,玄烨有些失望了。
  看着她头顶扁方上的一朵水兰色的绢花,玄烨若有所思,“若是薰儿,她怕不会就要抬头对朕笑起来了,她会笑么?”心里想着这些,嘴里却说,“朕去了。云儿,你也累了,回吧。那些个无处归类的书自会有人打理的。”玄烨正了一下衣冠,挥手示意小桂子摆驾。
  云霓一直跪着,此时突然抬起了头,注视着玄烨的背影,轻柔地“恭送皇上。”
  听到云霓的回答,玄烨在门口停了一停,却没有转身,只是快步出去了。
  
  途径钟粹门口
  
  康熙眼力好,发现了门口遗落的一朵珠花,给了小桂子一个眼色,那意思是——拿来给朕。小桂子小心地捧着,送到玄烨面前,口中念叨着,“怕是琳儿这粗心的丫头掉的,回头奴才叫懂事的嬷嬷好好教导教导她。”
  康熙审视着珠花,眯起了眼睛。小桂子打了个冷战,跟着万岁爷这么些年,也能看出个眼高手低的了,这个神态怕是——不好。果不其然,康熙厉声喝道,“混帐奴才!她们给了你什么好处?在朕面前也打起马虎眼来了?!”
  “皇上息怒。”小桂子扑通一下跪倒在玄烨脚下,“是奴才眼浊了,没看出是主子的东西。奴才该死!您别动气。”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想,“这个钮顾禄主子也真是!一向小心谨慎的,怎么今儿个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万岁爷最恨的就是“门户不紧”。这事要是摊在郭落罗主子那儿,一耍赖也就过去了;纳兰主子掉几滴眼泪也准没事;马佳主子么,是个从不出自己窝儿的主儿,再说她怕是也没有什么贵重物件;这事若是换了佟佳主子,万岁爷怕不会开开心心地给人家送去呢!偏这回赶上的是从不出错,却也是不大招皇上代见的钮顾禄。”小桂子正暗自想着,康熙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还傻戳着干吗?也不去问问巡班的太监、宫女们,主子去了哪里,谁在这里出入过?”
  “嗻!”答了声便一溜烟跑了。几分钟后,小桂子气喘吁吁地回来,“禀万岁爷,主子也是才刚从御花园那边儿来。听说,本是要赏花的,可才到绛雪轩就说头疼,便回了。”
  “哦?御花园还有谁在么?”玄烨继续先前走,口气随意,似乎并不大关心。
  “是佟佳主子,和……”
  玄烨的脚步停了,尾随伺候的人们也停了,红红的宫墙上映着一连串的影子。
  “和太子爷”
  康熙微怔一下,又笑了,说道,“先去御花园”
  
  御花园
  
  远远的,便可以听见麝薰和胤礽的声音。“对了!太子真聪明。是‘红’的。”
  是薰儿,玄烨的脚下加快了速度。
  “这个呢?”麝薰专心致志地教胤礽分辨颜色,根本没有注意到玄烨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了。还自顾自地指着个一棵很像金盏的花继续问,“说啊,这个是什么颜色的?”
  “皇……”稚嫩的童声。
  “对!”我好兴奋,发音真么准确,反应又这么快,真是奇迹。
  “……阿玛”(原来只是一声托长了的称谓)
  “什么?!”我被搞糊涂,只看到所有的人都就地跪下了,于是疑惑地转过头去,可惜阳光太耀眼了,看不清楚,只是个明黄色的身影。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想要遮一遮那影响我视线的数不清的光环,却被他一下子捉住了手臂,拉到身侧。
  “皇上!?”他的这个举动还真是把我给唬住了,为了掩饰羞涩,我轻轻挣脱他的‘控制’而把胤礽摆到我们中间,“太子好聪明啊!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呢!太子,”我边说边蹲下身子抚着胤礽的小脑代,“还不给皇阿玛笑一个?”说着用食指轻轻骚了骚他的脖颈子,逗得小胤礽呵呵的乐起来。
  看着笑得和春花一样灿烂的一对“母子”,玄烨的心好似一下子畅快了许多,要做明主、圣主啊!不为自己,也要为了他们。这份美好的“天伦之乐”让玄烨展开了眉头,好心情地打趣道“薰儿又胡闹了,你能教太子什么?!难不成你比那些个朕专为他预备的师傅们还强么?”说着,他一下子把胤礽抱了起来,为了让儿子坐在自己怀里舒服些,玄烨还特意颠了颠,完全不顾忌会弄皱身上的龙袍。我也好像忘记了历史,忘记了身份般的陶醉在此刻的这一片“祥和”里了:我最重要的爱人,还有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你们一定要幸福啊!
  “你到底在教保成(胤礽乳名)什么?”他狐疑地看向我。
  “啊?”我被拉回到现实中,“分辨颜色呀。”
  “什么?”他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哈的大笑起来,“这有什么用啊?!”
  “有用!”我不服气地瘪瘪嘴,正要解释,却看到他正在示意那些个奶妈看妈的把胤礽领走。看着胤礽一步三回头不舍离去的样子,我悠悠地继续说,“起码他该学会分清天子的明黄和太子的杏黄。”可惜我的话没人听见。
  “薰儿”他转过头看向我,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却掩盖不住眼中溢出的笑意,“王辅臣,降了!”
  “真的?”我高兴地跳了起来,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还是欢喜地说,“恭喜万岁,贺喜万岁!”
  “哼,”他收起了笑容,冷冷地,“喜从何来哦?”而后,背过手缓缓信步在花团之中。
  我会意地跟上他,与其相伴而行,“皇上有什么可烦心的呢?马鹞子都‘服软’了。”
  “你说呢?”他停下脚步,低下头来,静静地看着我。
  玄烨,别这样。我看着那张一次次令我午夜梦回,辗转无眠的脸,心疼了。可是人却嗤嗤地笑起来,像个‘花痴’似的——笑着流泪,突然的一个眩晕让我打了个踉跄。
  “薰儿!”玄烨急忙扶住我,关切地“你怎么了?”
  靠在他的胸前,我长舒了口气,暗自拭去顷刻间涌出的泪水。他没有追问,只一动不动地让我依靠。谢谢!玄烨,我不敢期望你的拥抱,只一个支点——就已经足够了。“让皇上担心了,这日头好大,麝薰只是被光晃了眼。”
  “这样么,”他的声音里有一丝的怀疑,不过并没有多问,温柔的继续道,“朕叫他们把伞盖取来。你也是的,身子这么弱,还跟着保成在大太阳底下晒着。”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怎么可以说,你——玄烨才是那个真正使我眩晕的光源。整理好心情,我抬起脸对他笑了笑,“皇上就要回乾清宫了吧,麝薰能否配您一同回去?”
  “今儿个天闷的很,该是有雨。你早些回宫去歇着也好。”他拍了拍我的肩,忽然想起一会还要下召给数反数降的王辅臣,就有些头疼。
  看见他再度紧锁的眉头,我叹了口气,“皇上不要再烦心了。那个什么马鹞子‘官复原职,继续留任’也就是了。”
  “薰儿!”玄烨惊愕于我的坦白,“这样的话,你。”他欲言又止了。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后宫干政’是大罪,可是我怎么可能在自己明知道答案的情况下还不告诉他?!。想对他说,‘我宁可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愿看到你有片刻的烦恼’,‘没有愁过你的愁,思虑过你的思虑,就不配说——爱你!’,可是没有,我不能也不愿,“以色侍君不得长久”,“以智侍君,以情侍君”难道就会有好结果么?
  他此时看向我的目光变得有些‘犀利’,让我觉得无法遁形。完全看不出,他对我的应对之法是满意还是不满。“赦了王辅臣,就也要赦孙延龄、耿精忠和尚之信了。你认为朕真的有这份‘宽忍’?”
  “皇上还记得您第一次和麝薰下棋时说过的话么?”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可能是我的回答太出乎他的意料,或是因为我所说的是太久以前的事了,英明如他竟也茫然地摇摇头。
  “您告诉麝薰,‘围棋在围,在柔道。自家固然要活,却也不能尽叫别人死。仁者无敌。”
  他眯起眼睛,似乎在搜索所有的记忆。片刻后,无奈地笑着说,“朕讲过这样的话么?朕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学着他的样子笑笑,“麝薰记得。”
  他呆了,我们沉默地对视着,仿佛时间静止在了这一刻。还是他先打破了宁静,“今儿个,朕还有很多事要办,就不去你那里了。”似乎是为了表示对我的宽慰,他伸过手来,要为我理一理耳鬓的散发。却不料,一个不留神适才拾到的珠花从袖管中露了出来,他急忙收回手,尴尬地把它拽回去。
  可是,我还是看到了,那是极品东珠,在这东西六宫里,我只在一个人头上见过——钮顾禄。心痛,为什么对我说,为什么让我看见,难道你真的笃定,我有这份‘宽忍’?!不能哭,只能苦笑,“万岁爷也该去看看东珠姐姐了,前儿还听灵芸说,她为太皇太后和太后各绣了一副围额……”说不下去了,他把食指抵在了我的唇上。
  “你呀!这张嘴,难怪人家要躲你。”
  “嗯?”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见他也没有要给我解释的意思,叹气道,“除了皇上,这里没有谁对麝薰是真的。万岁爷,”我突然好想要个承诺来让自己安心,无聊吧,我也不过是个只相信耳朵不相信眼睛的‘蠢’女人,“万岁爷,麝薰,麝薰……”不过,我同样也是个‘骄傲’的女人,不屑乞求爱情,只好欲说还休。
  他把突然变结巴的我搂进怀里,深沉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薰儿,薰儿啊!你放心,放心好了。”
  我依托在他的臂弯中,像攀住了生命汪洋中唯一的浮木,虚弱地反驳,“我怎么不放心了?”
  他笑了,我虽然看不到,但我听到了,感受到了。“薰儿呀薰儿,朕今儿温了汉史,光武帝有句话可是说到朕的心坎上了。”
  “当以柔道治天下?”我揣测地看向他。
  “呵呵,可不是这句。”他把我抱得更紧了,轻抚着我的后背,“是——娶妻当娶阴丽华。”
  
  一个时辰后,乾清宫
  小桂子庄严地走进宫来,“圣旨到。”
  众臣跪地接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辅臣既已归降,朕亦不食前言,复其原官,继续留任。图海功在社稷,封三等功。张勇进一等候。钦此。”
  
  与此同时,
  翊坤宫
  刚刚从御书房回来的纳兰云霓,才一进宫门,就有个宫女走上前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云霓听了那丫头的话,吃惊的瞪大了双眼。正在此时,贴身宫女小秋和储秀宫的宫女杏花有说有笑地从夹门后走了出来。
  “死奴才,不要命了么!看我寻你这一日。”云霓突然对着小秋高声骂起来。
  吓得小秋连忙跪地,杏花也低下头不敢言语,尾随在她俩身后的长春宫的宫女翠喜,躲在了夹道里不敢出来。
  云霓仿佛还没有把气出透,继续骂着,“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宠得你真的没边了。就算你不当值,也没听说可以这么四处乱串的!若说不出个因由来,看不叫人撕烂你的嘴。”
  小秋吓得筛糠似的抖,委屈地边哭边说,“主子叫奴婢找画样子,奴婢不敢怠慢可又怕拿出的不和主子心意,就到临近的几个姐姐那里讨教去了。奴婢真的没有偷懒!”说着不停的磕头。
  云霓脸色缓了缓,嘴上却并没有停,“弄不出那是自己没本事,把住人家的算什么能耐?你以为这样子讨好一下,黑的就成了白的,鸡蛋就成了鸭蛋了?”说完一甩手进屋去了。
  小秋根本没能听懂云霓在讲些什么,可还是说,“主子教训的是,奴婢再也不敢了。”没有云霓的话,她不敢起身,只得跪在原地,头捣蒜似的叩个没完,希望云霓能早一点消气,发发慈悲。
  翠喜和杏花趁着这个当口,跑回了自己主子的宫里。
  
  长春宫
  听了翠喜的‘汇报’,燕燕冷笑一下,“撒的什么疫症?一大早不是还气昂昂的侍读去了么。我还以为有她什么天大的本事呢,不是一样没留住。这回子又指桑骂槐的,根本就是书读多了,脑子也坏掉了。”
  
  储秀宫
  “主子,您知道刚刚纳兰主子……”杏花献宝似的对英英说。
  不等她说完,马佳氏就板起脸道,“告诉你多少次了,没事别瞎串门子。人家的事是人家的,咱们自己过好日子就行了,怎么还是学不会,不怕终有一天被割了舌头?!”
  杏花吐了吐舌头,住声了。
  
  景仁宫
  叶嬷嬷担心地说,“瞧瞧,我不在身边就出事。我早说了,那个灵芸不行!太子的事,咱们还是少管的好。诶,小主子,您在没在听呀?”发现我只是坐在棋盘边发呆,叶嬷嬷不满地提醒我。
  还是没有理她,我轻轻拾起一枚玉棋子,在阳光的映照下,是那么的晶莹,多美!把玩在手,她什么也不是,可一旦落在了棋盘上,却能决定全局。叶嬷嬷的话,有些道理。和胤礽的“非分”联系,该是自己的私心作怪吧。其实,他是个挺聪明可爱的孩子,只要好好调教是能成才的……
  “主子!”叶嬷嬷终于无法容忍地站在了我的身旁,“您可得听我老婆子一句。”
  我奇怪地看着她严肃的脸,“嬷嬷,你说。”
  叶嬷嬷咽了咽唾沫,好像费了老大的决心,“咱们是得讨好太子。对的住太子,也就是对的住皇上和太皇太后。可是,您也得明白,这宫里头规矩大如天,什么是能做的该做的,什么是碰也碰不得的。我的小主子,您太,太善了!”
  我看着叶嬷嬷为我着急的样子,笑了。“善”?是想说,我太“讨巧”了吧?殊不知她说的全不是我的本意,对胤礽,我并没有什么所求。反倒是希望,玄烨能念在我的份上,对他再担待些呢。“嬷嬷你瞧,这棋子本是凉凉冰冰的,可握在手里久了,也会变暖的。”我笑盈盈地把手中的玉棋子交给叶嬷嬷。
  “主子,”叶嬷嬷心疼地攥住我的手,“您道人心也是这棋子,能握得暖么?!”
  叶嬷嬷!是我看错了么?她的眼里怎么会有泪呢?
  
  半个时辰后,值房
  明珠和熊赐履给各省奏报分着类,突然门外传来了索额图低声的‘咆哮’,“放肆!一个庶妃也敢这样,难道她不懂得高低贵贱么?你们这些人是怎么伺候……”明珠好奇地抬起头,对着立在一旁的小太监略一颔首,那个小太监便熟练的为他注满一杯茶,恭敬地端过来。明珠接过茶水,对着身旁埋首工作的熊赐履问道,“东园兄,歇息一下吧。”可是,熊赐履好似全不受外界一点影响的没有反映。明珠只得提高了音量多问几次,“东园兄?东园兄!”
  “啊?”熊赐履终于‘听见’了,“明珠大人有什么事么?”
  老狐狸!明珠心里暗骂了一声,可嘴却像抹了蜜似的,“东园兄太辛苦了,来喝杯茶,歇歇手。”
  “多谢明珠大人”熊赐履接过明珠手中的茶盅,突然问道,“索额图大人呢?”
  “是呀!”明珠也是明知故问的样子,“他到哪里去了?”
  条按上的西洋钟恰在此时奏响了几声,明珠对熊赐履拱手道,“这一天过的还真是快,小弟先行告退了。”
  熊赐履也一揖还礼,“明珠大人走好。”
  明珠刚刚步出乾清门,有个不知名的小太监从他身后追上来说,“纳兰大人,您的折子。”说着,把一份像奏折的东西递到明珠手里。
  “谢过公公。”明珠客客气气的接过奏折,欠了欠身子,算是表示谢意。
  出了紫禁城,一进自己的软轿,明珠便急不可耐地打开那份折子,取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佟佳……
  
  敬请关注《华年旧事——薰风能解愠》
  
  注:因为不在家里,手头上没有什么可靠的资料可查。康熙十五年6、7月间发生的事有点多也有点杂,我实在是记不清了。如果我为了情节需要而犯了什么极为严重的历史性错误,请各位谅解。同时欢迎您的指正,我定会虚心听取意见并加以改正。
  像“本故事纯属虚构”这样的话,不是我的性格,起码不是我对康熙的态度。
  薰风能解愠
  康熙十五年七月某夜
  
  我看着他坐在龙书案旁发呆,心里不是滋味。近日朝中出了件大事,康熙一向倚重的武英殿大学士熊赐履竟然票拟失误后委过于人,被革职了。看着他沉思的样子,目光时而闪亮时而黯淡,我知道他心里难过。重臣犯错之与帝王,就像是最宠爱的孩子做了错事,他一向事必躬亲,这次一定又在反省自己了。何必呢!?玄烨,那么多帝王过得都没有这么累,还不是也一样安安稳稳的?我的心好痛,因为他不快乐。
  “皇上,”我轻轻地走过去,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也许诺大的紫禁城敢做这个动作的只有我和布木布泰吧,“夜深了,该歇下了。”
  “朕,”他没有看我,只是把手放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还不想睡。”
  我俯下身子,把下巴贴在他的肩头,柔柔地在他的耳侧道,“万岁爷不要多想了,大学士们年岁大了,这样的事……”
  “你不觉得他的这次失误太过蹊跷了么?”他打断了我的话,“这么个时时事事小心谨慎的人!哼,只怕是小心的过了头,才要急流勇退了。”说完他长长舒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我先是一怔,继而识趣地上前为他揉着太阳穴,淡淡地说,“大学士怎会故意犯错,自请开革?”
  “他是怕。”玄烨握住我的手,睁开倦怠的双眼,无奈地对我说,“他是闻出什么味儿,想退一步以求自保罢了。”
  手被他握着,心也被他攥紧了,我有种要窒息的感觉,想要挣脱。可是无论怎样努力,都没从他有力的掌控中退出来,只好任命低下了头。
  “薰儿!”他的呼唤让我抬起了头,看到的却是仿佛受了伤的目光,心里又是一紧。那温柔的声音在继续,“你们就这么的不愿和朕在一起,朕做错了什么?!”随着他的话音刚落,我的手像是被铁钳子夹住一样的疼起来。他‘疯’了?为了一个熊赐履至于的么?!钻心的疼痛险些让我失去理智的踢他一脚,可是,他现在是这么的失落,我怎么忍心?算了,他要做个好皇帝,可他也总是个人啊。只当自己是他的娃娃吧,一个高兴起来亲一亲,恼了可以随意摔的娃娃吧。我咬住嘴唇,坚持着,就生理科学来说,人的指骨到底能经受多大的压力呢?我疼的胡思乱想了不知多久,忽然觉得手不疼了(也可能是完全麻木了),忍不住好奇地看向他,却正和他的目光想对,我脸一红低下了头。
  “你为什么不说话?”他看着我那双在他的龙威下,成了“胡萝卜”的纤纤玉手,叹了口气。
  “皇上的心情现在是否好一点了呢?”看着他,我实在忍不住要去抚摸一下他的面颊,也许太放肆了,我受到了“惩罚”。手一碰到他的脸就又钻心的疼起来,我赶忙缩了回来,却又被他成功“阻截”了。不会再来一次吧?俗话说‘十指连心’,我这受的是什么罪呀!我憋住一口气,准备着‘受刑’。
  好奇怪,刚刚他的手好像可以把全世界捏碎,可是现在,却又变得这么的轻柔,仿佛是在呵护一个最脆弱的生命。他笑了,我的心快乐地差点跳出来,“你这个丫头,也真是奇怪,平日里嗓门大的很,刚才却成了哑巴。朕要是再用力些,弄伤了你,可怎么好?”
  他是在怨我么?为什么他却对我笑呢?紧攥住我的手,是不是真的可以让他忘记不愉快呢?我心里有太多地疑问,终于说了出来,“皇上,您捏住麝薰的手就可以把怒气都发出去么?”
  他一边招呼下人为我拿药一边笑着点了点头,“或许,不过朕还有很多的怒气呢。”
  “捏碎它们。”我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把双手摆在他的面前,认真地说。
  他愕然了,“薰儿你!为什么?”
  “万岁爷不是说还有怒气么?既然麝薰能为您做些事,就一定要尽全力呀?没关系的,”我嘻嘻一笑,“麝薰又没有很娇贵。嗯,”我低头想了想,抬头继续说,“皇上就像天,皇上的心情就像天气。天气好,农家有收成,商人能远行,百姓盼的不就是太平安乐的日子?和这些比起来,麝薰的一双手实在不值什么。”
  他看着我,好像想看透我的心,读透我的话似的,沉默了许久。
  我有些怕,这是一场赌博么?那么,我所做的该是“豪赌”了吧,挺吓人的,因为我不是“庄家”,而我唯一的“赌注”竟是——虚无飘渺的爱情。
  他捧起了我的手,轻吻了一下。然后,看着我的眼睛,声音不大却是坚定无比的,“从今以后,佟氏的这双手除朕外,没人可以再碰一下。”
  我呆掉了,这就是我想要的么?为什么一点也不开心呢?顾不得多想,第一个现实的问题:OK,不许别人碰了,谁给我上药啊?
  
  半个时辰后
  我的手被他包的像个粽子,他却像是看着个艺术品似的,笑眯眯地欣赏着。看着他重新恢复了活力,我由衷地高兴,可是总是觉得他的笑容背后依旧藏着深深的无奈和悲哀。看来,我又要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皇上,那个熊赐履走了也没什么可惜。”
  他先是一愣,很快又恢复了笑容道,“薰儿又有什么‘高论’了?”
  我比他倒是严肃认真许多,“若真如皇上所说,他是‘激流勇退’,那么这样的人,朝中没有也罢。都说他是皇上最为倚重的明臣,麝薰看却也不过如此。为人之道,熊东园做的也许还算可以,保身为妻儿没有什么不对。可是身为人臣,明知朝局动荡,险象暗生,万岁爷正需要老臣稳重局面,他却要在此时舍皇上而去?!”我冷冷的继续,“这样的臣子,不要也罢。”
  他把脸转到另一个方向,淡淡回应道,“说下去。”
  这是圣旨么?可是,这样一来,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了。
  “这……”我迟疑了,‘后宫干政’,我会‘死’么?心跳在加速,如果以往我说过一些不该说的,不过是为了给他解忧,可是今天……今天,是我自己一步步走到这个‘境地’的,心底里也希望自己能走到‘这里’吧?我看着他的背影,那副笔直坚挺的脊梁。他决不是一个会轻信‘妇人’之言的,我的话真的会有什么用么?
  玄烨,因为你是玄烨,我愿意作你的娃娃,终我一生,我只会作你一个人的娃娃。可是,我又不甘心只是你的‘娃娃’。你懂么?“这……”我深吸口气,闭上了眼睛,对自己说,‘加油’!再次睁开双眼,发现他已经转过身来,正在审视着我。那双明眸再次令我眩晕了,玄烨,为什么?有时,我觉得你是这世上唯一可以拯救我的人,可有时,我又觉得终有一日我会‘溺死’在你设的‘结境’里?
  康熙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同样充满了疑问: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有时她像个永远张不大的孩子般的天真;有时又像个世情练达,圆滑的臣子;有时她会变得仙子似的让人感觉‘如沐春风’;有时她冷森森的简直像个‘幽魂’,一个徘徊人间许久都不愿轮回转生的‘幽魂’。这样的女子,该拿她怎么办?
  我们对视着,瞳孔里映着对方的影子,两个同样坚强的灵魂。
  “皇上可知‘国有三哀’?”还是我想开口了。
  他注视我的目光更加深沉,“说来听听。”
  “不明贤才,视为一;知而不用,视为二;用而不信,视为三。”
  “你这说的是国君之哀而非国家之哀吧。”他冷冷地笑道。
  “非也!”我的胸有成竹,让他吃了一惊,我看得出他表情上的变化,继续说,“国之哀便是君之哀,若非如此,此君便不配为君;君之哀即国之哀,如若不然,此国便必非此君之国。”嘴里说得头头是道,可是心里却在打鼓。这不成了,路易十四的‘朕即国家’了吗?!路易十四、彼得一世都是这个时代的人啊!这可真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不由自主的,我有点陶醉在这种感觉中了,谢谢老天!把我送到了这个我一直向往的时代。
  这女人又怎么了?玄烨看着麝薰刚刚说完一段非常经典的话后,却开始莫名其妙的傻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嗯。”他轻咳了一声。
  这招比较管用,马上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说,我朝该用何样的贤才呢?”
  “忠臣!”我不假思索的回答,“那些心里只有皇上,只为万岁爷思虑而没有私欲的忠臣。可惜……”话讲的太快了,有些事情似乎是不能说的,我停了口。
  “可惜?”他困惑地看向我,“难道朕的朝堂是会困住鸿鹄的泥沼么?!”
  他竟懂得我要说什么!“难道不是么?”我心里这样想着,可是却轻轻投入他的怀抱,静静地说,“是麝薰错了,万岁爷不要动气啊。” 把脸贴在他的胸前,我叹了口气,臣子如妻妾,总有得意失宠时,谁才是你永远的‘心口朱砂痔,窗前明月光’?
  康熙久久没有言语,但是心中却有了打算。怀中女子适才的一句‘忠臣’让他想起了一个人——李光地。
  
  回忆——康熙十四年五月
  
  “这腊丸中所书之事,确系事实吗?”康熙端详着手中的密函,轻描淡写地问着跪在脚下的重臣。
  熊赐履郑重说明:“以别处奏报和臣等的分析,当是不错的。”
  “这么看来,这个给朕传递腊丸的人是个大大的功臣了。他是……”
  “李光地,九年的进士——二甲二名,是个编修,现正在乡。”
  “李光地”玄烨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深叹了口气,“真忠臣也!”既而又疑惑地问道,“除此人外,再无他人向朕告急了么?”
  熊赐履思考了片刻,小心地回答:“奏报上没有别人的名字。”
  “好了,跪安吧。”玄烨看着他人都走出门后,低声询问身旁的侍卫,“你怎么看?”
  “回万岁爷话,奴才以为这事有些‘蹊跷’。”回话人头戴蓝翎,身穿马褂,最普通侍卫打扮,却也是气宇轩昂。只见他剑眉鹰目、身材挺拔,酷酷的很是耐看。听他的名字——曹寅,聪明的看官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了吧,只为他有一位鼎鼎大名的后人——曹雪芹。
  “朕也觉得有些怪异,这么详尽确定的兵变,李光地又是如何搞到的?”玄烨停顿了一下,并不是在等待曹寅的回答。曹寅也心领神会地只默默立于一侧,静候着玄烨的“圣谕”。
  “这江南的人、事真是让人摸不清头绪啊!赶明儿个三藩的事了了,朕就让你接了你父江宁织造的位子,专门为朕刺探民情、官情、仕子之情,届时你的奏报可比那些苏杭的绫罗绸缎锦绣的多了!”年轻的帝王调皮的笑了笑。
  “遮!”曹寅帅气的一甩马蹄袖打了个千,接着君臣两人相视一笑,那么的随意,俨然又是多年前玩伴的样子了。
  “孙嬷嬷可好么?”玄烨向曹寅询问自己乳母的近况。
  “老人家身子很硬朗的。前些时日还亲手做了些盒子酥呢!只念叨着万岁爷爱吃的。”话到此处,曹寅忽然停住了。
  “后来怎样了呢?”玄烨追问。
  “她忘了皇上的膳食规矩,这种东西怎么能……老人家只是做了出来就供到香案上去了。”
  “嬷嬷也是的。她……她可以给家里的孩子呀。”玄烨像是被什么噎住了,断断续续地,好像已猜到了曹寅地回答。
  “娘说,那可是给万岁爷做的。奴才吃了,怕不受用。”说到这儿,曹寅铁打的脊梁也不禁颤抖了一下。
  即使早知到答案,玄烨还是被震撼了,“你告诉嬷嬷,朕——!”不知他本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话到嘴边被生生咽了回去,改成了,“——这宫里什么都有,她无需惦念了。”
  待曹寅退下,玄烨陷入了沉思。那是他不大想回顾的童年,记忆中,他什么也没有,只有嬷嬷……他不怪任何人,也无从怪起,只是遗憾。遗憾于记忆中的额娘竟没有嬷嬷深刻,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已经很模糊了,只觉的模样和麝薰很像,应该很像吧——这一点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了……
  
  现实——康熙十五年七月当夜
  
  这怀抱为什么越来越僵硬?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说话?我讲错什么了么?我好奇地看向他,打断了他的思绪,“皇上,皇上。”
  “什么?”玄烨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有着最亲血缘又酷似母亲的女子,竟一时语塞了。
  看着他突然呆掉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糟糕,再怎么说,他也是个九五至尊,我这样子未免太放肆了!
  “薰儿,夜深了,你也该回去了。”
  他生气了,我知道,这根本就是在轰我么。我瘪瘪嘴,耸耸肩,带上随行的灵芸走了。
  片刻后,玄烨步到殿口,看着麝薰渐远的背影逐渐从视线中消逝,叹了口气,转过身缓缓地坐回宝座上。帝王并非无情,只是那一身龙袍让他只能选择“不爱”的立场,也许只有这龙椅,是他唯一的位置,这“宿命”的布局。
  早朝前大概又不能睡了,玄烨揉了揉眉间,思忖着“前方的战报会怎样呢?赦了王辅臣,这一计应当可以加深分化三藩吧?”翻开书案上层层叠叠的奏折和战报,一篇策论出现在眼前,出色的文、字,散发着灵性。透过这些工整而又飘逸的文字,玄烨仿佛看到了一双清冽而又坚定的眼睛——纳兰成德。为什么特别留住他的试卷?玄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清秀的身影,成德不是唯一的伴读,他从不突出自己。可是年轻的皇帝还是注意到了这个才华横溢的少年,和那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有些羡慕他么?玄烨笑着摇摇头试图摆脱这个念头,如果能有更多的时间,朕也可以如他般擅用汉语,或者更强?捧起那篇策论,玄烨的手竟轻颤了一下,只为一时的错觉——听到了她的叹息。
  “湄,你可知道他终于来了,以不同于阿寅的方式。你呢?到底在哪?”玄烨缓缓闭上双眼,飞翔的思绪带他回到了过去,那里有悦耳的鸟鸣,清脆的马蹄声,还有一曲宛如天籁的琴音……
  
  同时,景仁宫
  灵芸走到麝薰身侧轻声说,“主子,时候不早了。”
  我对她笑笑,“你先歇吧,绣完这一截,我就睡了。”手上是一块锦帕,准备做成个绣垫,冬天时可以给太皇太后垫手炉用。不知不觉中,自己变得越来越像这宫里的女人了——有心却无聊!
  “主子歇吧,剩下的奴婢可以做的。”
  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笑起来,“你是看不起我的手艺吧?”话音刚落,吓得灵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称有罪。这样的事见得多了,虽然有些惊愕于自己的麻木,但我还是自顾自的说下去,“我要是能像英英那样手巧就好了。”继而对灵芸说,“起来拉,我又没怪你什么。”
  灵芸依旧跪着,只抬起头吞吞吐吐地,“禀主子,奴婢听旁人讲,马佳主子好像,好像又……今儿个御医也去了。”
  笑容僵在脸上,我怔了片刻,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学会习惯,习惯这些我“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事,原来是不可能的。我茫茫然放下手中的锦帕,呆呆地走向床榻,淡淡抛下一句,“把灯熄了吧。”
  黑暗中,我躺在床上,笑着自己的‘傻’,一切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为什么要难过?为什么要不平?承认既定的事实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也不是争取自由、平等、民主的时代,不是!翻个身,一只羊、两只羊……还是睡不着,再翻个身,胤禔、胤礽、胤祉、胤禛……
  
  康熙十五年十月,储秀宫
  玄烨拿着一个蝴蝶荷包,夸赞道,“这针脚好得很,是给薰儿的?”
  马佳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万岁爷英明,佟佳妹妹为奴婢……”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英英继续说,“说了不少吉祥话。奴婢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没别的本事,就这点手艺,佟佳妹妹要笑话了。”
  “诶?!怎会呢?”玄烨为麝薰辩解着,“她顶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头回晌见了你给朕的奔马荷包就动了跟你学针线的心思,又怕搅了你休息。还说,等你身上轻便了,是一定要来拜师的。”
  “这怎么敢当?!”马佳氏吓得白了脸。
  “瞧你,”玄烨笑着安慰她,“薰儿的心性是极好极好的。她可从来不讲那些个高高低低的,也没有一丁点儿看不起你的意思。朕一想到她跑来和朕讲,你要生个‘文曲星君’就忍不住要笑,哈哈哈。”
  “皇上……”马佳氏想说什么,可惜她的话,被突然出现的小桂子打断了。
  “禀万岁,前方奏报。”
  康熙打开小桂子呈上来的奏折,大喜道,“康亲王入了福州,耿精忠降了!”
  “恭喜万岁,贺喜万岁!”
  “起课。”抛下跪了一地的人,玄烨急急地向门外奔去,他要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麝薰。马佳氏起初错会了他的意思,只道万岁爷这一去,又是奔了慈宁宫去见皇祖母的。可是当她看到桌上的蝴蝶荷包,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只得轻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涩涩苦苦的笑着。
  
  景仁宫
  他进门时,我正往个郎窑瓷瓶里插花,那是几枝早开的红梅。听到身后有人唤‘薰儿’,我回过头,见他额头冒汗呼吸急促,身后是刚刚追上来正喘着粗气的小桂子。没待我作出任何反应,他几步上前,一下子把我举了起来,神采飞扬的转了个圈。这个举动惊的我不知所措。恰在此时,他骄傲地把奏报放在我眼前,“耿精忠降了!”听了这话,顾不得礼节,我也随着他一同忘情地大笑,脸上的胭脂被他的汗水沁糊了,也浑然不知。
  “老祖宗知道了肯定也是开心的了不得,她老人家怎样说?”我问了一个‘傻’问题,因为我看出了他的尴尬。可是他的这份尴尬却把我的心融化了,我意识到,他是‘先’来告诉我的。心里清楚,我不该也不能为此而“骄傲”,这是危险的。可是,老天!你叫我怎么忍的住?我为他轻拭着汗水,打趣道,“皇上没有什么赏赐么?”
  他一下子愣了,开始后悔不该走得急了忘记将马佳氏做的荷包带在身上。见他后悔不及的样子,我不忍道,“不当真的,皇上不必……”“对了!”他目光一亮,“朕有赏。”说着,将手中的奏报摆在我面前,“捷报飞来作封赏。”我被他的急智逗笑了,而他却似乎不愿放过我,追问道,“你就没有什么回赠么?”早料到了他的‘反击’,我笑笑将手中的红梅递给他,“赠君东风第一枝。”
  
  
  附言:我想我是“迷失”在什么地方了:) 本想写纳兰公子的,却不经意间想起了许多关于他的猜测,以及冰木琴提过的那个名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冰木琴我这不算透露你的‘商业机密’吧)。可惜刚刚开了头,却没了勇气。“悫儿”不过是只胆小的“菜鸟”,请各位看官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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