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亦自有银河
康熙十四年七月七日 一大早小桂子就兴冲冲地跑来告诉我,今儿个皇上要到景仁宫进膳,叫我们早作准备。谢过了他,我叫来了叶嬷嬷,“嬷嬷,到御膳房看看。咱们能用什么。” “主子,哪能这样啊?”叶嬷嬷惊异地,“要什么就开张单子,还不是咱们一句话。谁敢管?”“不是这么说,我今天是要自己做的。别由咱们始,坏了规矩。” “什么?!主子您没发昏吧?” 我看着她大惊小怪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这也是皇上准了的,要不怎么会巴巴儿的打发了小桂子来呢。好了,嬷嬷咱们没多少时间打呵呵了,快去啦。” “哎哟,真有的玩啊!早晚把我老婆子累死。”说是这么说,她还是利落地奔御膳房去了,走的时候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大概是埋怨我“作天作地”吧。 我是“作天作地”吗?待叶嬷嬷走了,我坐在桌边的紫檀束腰梅式凳上,摆弄着手里的活计,不为什么,今儿可是七夕啊!早几日就准备了香案,想着要和东珠她们祭牛女双星的,为了这,还熬了两宿,叶嬷嬷直说我的眼睛都眍进去了。我喜滋滋地看着自己动手嵌挂了瑛珞的七孔针,心里可美的紧,只要我想做就能做个最好的。 “禀主子,钮顾禄主子打发琳儿来了。” “叫她进来。”我理了理头饰和衣襟,坐到了正座上。 琳儿还是个孩子,也就只不过十四岁,乖巧伶俐,人见人爱。长得也好,细眉大眼的透着机灵。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皇后赫舍里氏宫里的什么人,听说给送过敬事房,差点就被打死了,最后还是东珠亲自去求的情,才饶下这条命的。看着她请安的样子,我只觉得可怜,对她招手道,“外边热不热?走得这么远渴了吧,来吃个果子。” “谢主子赏,不忙。”琳儿话回的头头是道,像个小大人,“我家主子让奴婢带话来说,今儿她不能和您一起拜双星了,一定要请您见谅!”说完了又要跪,我忙让人拉住她。 “好了,我知道就行了。这儿没那么多规矩,别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东珠姐姐是不是身上不大好,你对她说,要吃什么用什么尽管开口。我虽比不得她,但想来还是能帮得上忙的,让她千万别客气。” “主子这样说,我家主子听了一定会叫奴婢来回谢的。奴婢先代我家主子谢过主子了,我家主子常说,这宫里就数主子您最仁惠,奴婢们要常来走动的。奴婢今儿带回主子的话,我家主子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看她一口一个“主子”“奴婢”的,我听了不舒服,可也挑不出毛病,只得由她。琳儿走后,我还是不放心,想叫人去钟粹宫看看。却见叶嬷嬷正“气急败坏”地回来了。 “什么东西?!不给准备就不给准备,撂的什么闲话呀!”叶嬷嬷自顾自地说着,看见我就坐在外屋才收了声。 “怎么了?”我疑惑地问。 “还不是为了御膳房那帮混小子。咱这也算是为万岁爷当差吧,他们不但事不给你办成了,还南北东西的说了一车的闲话,什么‘今儿,慈宁宫的大宴有他们忙的’‘各宫的主子都去孝敬老佛爷了,怎么还有自己开小灶的工夫’。这不是打咱们的脸么!” 听了这话,我心里不舒服,可嘴上只能说,“嬷嬷,一定又是你没给人家好脸色。咱们常给万岁爷办差,是要长本事,却没有长脾气的道理呀。” “我的好主子,您是没听见他们那话,说得有多咯应人呐!”叶嬷嬷解释着,忽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神秘的说,“主子,我怎么看着今儿个慈宁宫那边像是有事啊。您就没在请安的时候看出什么门道?别宫的主位也没支应您一声?” 这话敲打到我心里去了,怎么没人告诉我呢?是没把我当回事儿?还是……我闷声不响地回到内室。 叶嬷嬷看我面色不对,也急急跟了来,“这是奴才的不是,老了老了嘴里心里的到搁不住事儿了。主子您别多想,看想出病来。” 我拿起茶壶,叶嬷嬷忙接过去为我斟了一杯,送到我的口边。我笑了,“哪有这般娇贵呢?嬷嬷也累了,本该让您歇回子,可是皇上的……” “我的主子!咱们还准备什么呀!要是慈宁宫那边真有宴,万岁爷能到这儿来?” 听着叶嬷嬷的分析,我咬了咬嘴唇,盯着杯中的绿茶,坚定地说:“他不会骗我。” 忙了一天,也没做成什么,倒是叶嬷嬷又和御膳房掰扯了半日,才备下些酒菜。我心里明白,不要看你多得宠,只要是和太皇太后起“冲突”,就算问题只有针鼻儿那么大,也是没人会管的。其实,我并不想“独树一帜”,原是她们孤立我呀!不想去那边凑热闹,请安我已经例行公事结束了,是她们不带我“玩”的,我就这么没脸没皮,一定要钻过去么?东珠必是知道今日慈宁宫有宴后,才改主意不和我过七夕的,别人瞒着我到还罢了,可她也……想着就让人心寒。 算了,谁都得活,为了自己活,不害人已经很好了,又哪来这许多指望?我想着想着,不时地看看门口,怎么还没动静,真的不来了?从晌午就开始等,这回子日头可已经偏西了,也该到了。 “嬷嬷!嬷嬷!”我听到门口有人走动,使劲呼唤着叶嬷嬷,“快去看看,是不是来了。” “主子,我的小祖宗!您别这么着,要是圣驾到了自然会有人来通禀的。”叶嬷嬷不大乐意,因为这一天我报了好几回“假案”,把她着实给累坏了。正说着,小桂子气喘吁吁地进来了。叶嬷嬷给他递上杯水,“属耗子的,怎么没一点儿动静呢!”说着就向外走去,“嗨!门口伺候的,都是死人呐!” 我看小桂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连忙说:“别急,慢慢说。” “回主子话”小桂子放下茶盅,断断续续地“万岁爷在,在慈宁宫,叫主子您……” “别等了?”不等他把话讲完,我抢先说。 “不!不!万岁爷说了,您一定要等他,那边一结了宴,他就到。” 我放心地笑了,“桂公公辛苦了”拿起个小金锞子,就往小桂子手里塞。 “主子,这奴才怎么受的起。太重了。”小桂子陪笑着推了推,可手中的金锞子却是拿实了。 “哪里地话,桂公公为皇上办事,跑前跑后的辛苦,咱们代替不了,还不能犒劳犒劳吗?” 我的话说得小桂子有些飘飘然了,他抹了把汗,放胆说道:“其实那边也没什么事,就是太皇太后找了几个‘老亲戚’话话家常。不是前几日万岁爷把耿家额驸和兄弟放了么,他家的几个福晋今天也来谢恩,听说还带了柔嘉公主的小格格。哎哟!奴才得走了,万岁爷还等着回话呢!”小桂子给我行了礼转身向外跑了几步又回来了,“瞧奴才这记性!万岁爷还说,‘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千万给他留下。那边吃不好,还指着这边呢’!” 叶嬷嬷就听见这么一句,摇头说:“真够体面呀!就咱们那点东西,万岁爷非发脾气不可。主子,我还得再去要几个菜来。” “叶嬷嬷”我拉住她,“不用了,他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什么?”叶嬷嬷没听清,狐疑地呆在门口。 我不去管她,笑眯眯地开始准备自己和他的‘晚点’,他不是个爱吃爱玩的,这么说只是要叫我放心。他哪里是向我要‘吃’的,根本是托小桂子的口给我送‘定心丸’来了。我还能希冀什么呢?我有了全世界最好的。 时间过得好快又好慢,当我数到三十六万次的时候,他来了。来了,带来了喜气,也带来了我的心魂。看见了他,我一下子就活了,也好像一下子就傻了,只知道乐。怎么入的席,自己都搞不清楚。 “今儿个,真是你下的厨?”他可能是被我传染了,也只会笑了似的。 “不全是,叶嬷嬷也帮了不少的忙。”我闻出他身上的酒气,便没有给他斟早预备的‘惠泉’,只倒了一盅自酿的米酒给他。 “这是什么?像马奶似的。”他饶有兴趣地浅尝了一口,“味道极好,像是南边的糟东西,又像是酿桂花。” “就是万岁爷刚刚说的那两样,麝薰只是略略把它们混在一起又窖了些时日。酒这东西,能养人却也能害人。今儿皇上累了,不宜多饮,麝薰才拿出它来献丑了。” “怎么能说是献丑呢?这是你自创的法子么?” “不是。”我不好意思地,“相传杨贵妃喝过一种米酒后,对它大为赞赏,便摘下头上的桂花作为赏赐。御厨后来把这支桂花掺入酒里,就成了一种新品了。麝薰只是想到了这则故事,亲自试了试而已。” 正说着,我的头盘上了——玛瑙翡翠白玉汤。扎一听名字,把玄烨吓了一跳。待看明了不过是青菜豆腐汤外带火腿丁时,他不禁哑然失笑了,“这是什么道理?一上来就是汤,让朕喝个水饱么?” 我看看他得了便宜卖乖的样子,心想,“你在那边没吃饱么?给你‘硬货’怕你撑坏了。”可嘴里却说:“天完了,先用些汤,也好消食。”转身吩咐宫女太监们,把“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端上来。 “噗!”玄烨被稀奇的菜名搞到‘喷汤’,这样的东西,那边是一定不会有的。当他看到不过是串烧小鸟和凉拌叶菜时,笑得险些岔气。他哪里知道,在这宫里根本不可能随心所欲。就是这几样,也是我费尽心力想出来的。他见我不说话了,赶忙吃了几口,还连声称赞拌菜的调味汁好。 我实在不能告诉他,那是Italian dressing的配方。看来该上main course了,“上‘蓬莱宫中日月长’。”其实只是加了腊肉的蛋卷。 “今天什么日子?你怎么掉进《长恨歌》里面去了?”他奇怪的看着我。 我淡淡地一笑又悠悠地叹了口气,走到窗前。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踱到我的身侧,“这儿是看不见的,朕带你换个地方。”说完拉了我就向外走,侍从们不知所措地紧跟着我俩。 他走的好急,几次我差点跌倒了。看他兴致那么高,我不愿也不懂拒绝。出景仁门了,我跟着他;出咸和左门了,我跟着他;进了日精门,乾清宫就在眼前。他拉我跑上甬道,仰天道,“这里够宽敞。”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看到了那一条——天河。 这里,我常来的。只是,是在另一个时空。每次来,为了看到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乾清宫,我都会像个有着八百里加急公文的小太监似的,一路跑。今天,我又来了。从不敢奢求,看一眼这里的星空,原来是这么的美,这么的静谧。 “朕知道,你是要看那两颗星星。”他骄傲地指向天际,仿佛这一切都是属于他的。 我想哭却哭不出,只得陪笑,“什么也瞒不过皇上。” 听了我的话,他抓住了我的双肩,深深地看着我,仿佛可以看到我心里去。 我眩晕了,他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皇上,这是要作甚么?”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精光内敛,“看清楚你。” 我笑了,“有满天的星斗为您举灯,还看不清么?” 他却锁住了眉头,摇头道:“满天星斗不过是一方棋盘,自己尚不能掌控命运,又怎么会给他人照明?”眉头虽皱着,他的嘴角却有着一丝笑意,那笑带一点嘲讽,有一丝霸道,又含一些悲悯。 一时间,我竟很想对他坦白——‘我’并不是‘我’的秘密。但是,没有。封印一旦被打开,灵魂自是可以轰轰烈烈的表演一场,待得落幕时,却也只有魂飞魄散的命运了。 “皇上说得没错,满天星斗正像是一盘棋局,不过世事如棋,麝薰到觉得它更像是一部史书呢。讲天下兴亡;说千古文章。”我学着他的样子骄傲地昂起头,指着天空说:“您看!那星族何其多,星光何其繁琐,有些明亮如宝石,有些暗淡如沙石。一颗星星坠落了,人们还来不及忧伤,令一颗星星已经冉冉升起。是《史记》,是《汉书》,讲述着先人的心绪,昭示着圣贤的理想。”他没有回应,我好奇地转头看去,见他凝视着天空,嘴角露出更加深沉的笑。看得出,他喜欢这想法,我便继续道:“就好像这颗星!”我随手对着圣十字方向一指,“也许它明天就不再存在,也许它已经消亡于漫漫银河。今日的骤亮,只是它辉煌消蚀的一瞬,咱们所见的也不过是它千年甚至是万、百万年前所放射的光芒。能在此时此地看见它,已是有缘了。”我在此处停了下来,后面的话不大敢说了。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离我只有数寸,正专心地注视着我,接口道:“看不看的清楚又有什么重要?!” 我呆住了,这正是我想说又不敢说的,他,竟代言了。 见我傻傻的,他轻拍了拍我的肩,“回去吧,朕还有许多事要办。” 我规矩地躬身行礼,规矩地躬身而退,却被他一下子拉住了。“皇上?”我抬起头惊慌的看向他如星的双眸。 “等等!再等等。”他牵起我的手,却再不发一语了。 在这同一片星光下,我们并肩站着,沉默。心里明白,有些话他永远也不会说出口,我也一样。人世间最有情的是光,它给人温暖给人希望,最无情的也是光,它转瞬即逝全不留一丝痕迹。在他的身旁,我总是管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在人类所能认知的世界里,光是很快的,但在这浩瀚的宇宙中,光又算得了什么呢?!牛郎织女相会,不过是世人的好心。若是真有双星相会,怕不会用上几亿年的时间吧。” “薰儿”他打断了我的思绪,“牛女双星真的能相会么?” 他的话把我吓住了,只为那一刹那的心灵相通。 “总会有这样一天的,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只要那份情在,终有相聚之日。” 他不为我的坚定所感,只淡淡地说,“等一个‘朝朝暮暮’要很久吧。” 我笑了,自己不是没有“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寻过,等待并不难,难的是耐的住寂寞,“麝薰以为,两情若是望长久,总是要等的。麝薰若是织女,却也并没什么难过,能时时看到自己心爱的人就够了。届时麝薰只愿夜夜守望,不管世事沧桑,一任花开花落。” 他握住麝薰的手紧了,眼中藏着震惊。他看清了,她是个有灵无欲、有才无福的——多情不寿!想给她块“永享嘉荣”的匾,镇住她的灵性、她的生命,又怕这样反而会成了她的负担,使她没了那飞扬的神采。想给她个“朝朝暮暮”的承诺,自己却又是那么的无能为力,“金口玉言”不同旁的,帝王本无情可谈。想来想去,却也就什么都不想了,太多的政事军务必须速办,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才和皇祖母达成了一致,调科尔沁三千蒙古兵入京,这样就可以分出一部分兵力赴荆州了…… 玄烨放开了拉住我的手,孤独地向乾清宫走去。他把我忘了,静静地我下了甬道向日精门走去。上了台阶,我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乾清宫,看一眼他,玄烨还站在甬道上,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也正向日精门看来。目光相对中,似有万语千言。我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他有他的世界,叛兵不会因为我想和玄烨过个七夕停下攻城的步伐,他不会为我对他的爱而放弃万千个规矩,太皇太后、皇太后不会为皇帝对我的宠而停止对我的猜忌,旁人们不会为我的“无争”而放下她们“相争”的架势。 相望中,我只得对他笑笑,不知他是否看的清楚,是否明白我与他相守的决心。这乾清宫是他的宫也是他的笼,而我也要回自己的“牢”了。他不会放弃的帝王尊严使我们永不会成为真正的“爱侣”,而正是这种高贵的尊严吸引着我在他身侧徘徊永不会离去。再看一眼这里的星空吧,真的很美……莫道双星恩情隔,人间亦自有银河。 “我们总是聚少离多,如两岸。 如两岸——又因为我们之间横着一条茫茫苍苍的河。我们太爱这条河,太爱太爱,以至竟然把自己站成了两岸。 我向你泅去,我正遇见你,向我泅来——以同样柔和的柳条。我们在河心相遇,我们的千丝万绪秘密地牵起手来,在河底。 只因为在这世上有河,因此就必须有两岸,以及两岸的绿杨堤。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只因坚持要一条河,而把自己矗立成两岸,岁岁年年相相而绿,任地老天荒,我们全力撑住一条河,死命地呵护那千里烟波……” ——摘自《守望爱情河》 帝子王孙永结庐 康熙十三年九月 (本月初八,裕亲王福全等密题广西变动,广东万分孤危,吁请皇上遣大兵以保边疆。 金光祖疏报:广西提督马雄,叛于柳州,额驸孙延龄同叛。广西全省已非朝廷所有,吴三桂随于广西设巡抚、布、按等官。帝命和硕安亲王岳乐为定远平寇大将军……) “安亲王”玄烨看着跪在眼前的堂叔父,庄重而不失温和的说:“此次朕委你重任,领军于贼逆鏖战。望你能一展当日英姿,保我大清疆土无失!”看着岳乐过早斑白的鬓角,玄烨皱了皱眉。谁都知道,岳乐当年是顺治帝力推新政的要臣,年轻时的他,俊朗帅气,文武双全。可惜动荡的朝局和纷乱的皇族家事,让这个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王爷过早的衰老了。 “遮”岳乐深深叩首,顶戴上即将浴血的红宝石格外耀眼,“臣自当竭尽绵力,为国效命。”说罢起身结果了军令。那利落的身姿,沉稳的步伐,都可见其身上与生俱来的骄傲和不死的豪情。 玄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可还是不大放心的下,“安亲王”玄烨忍不住叫住了正欲离去的岳乐,“好自珍重!” 岳乐笑了,看着自己年轻的皇帝侄子,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慈祥的神色,但随即又被坚毅所取代了。像是当年面对与其志趣相投的顺治帝一样,岳乐笑了,笑的坦然,笑的自信。 看着岳乐潇洒的背影,玄烨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皇阿玛若在世,该也是这个样子吧?” 康熙十四年十一月 布木布泰望着四个孙子,打心眼里感到高兴,最中意的玄烨自不必说,就是福全、常宁、隆禧,个个也是一表人才。“时光就这么悄悄的溜走了。”布木布泰心生感慨。她本是个科尔沁草原上策马的小姑娘,后来做了凤凰楼上永福宫的庄妃,再后来就来到了这紫禁城,成了人们眼中那个“毁誉参半”的太后,而今天她已是这大清帝国中最尊贵的女人——太皇太后了。岁月如流水匆匆,洗去了恩怨情仇,冲淡了名利权贵,连最引以为傲的俏丽容颜亦不复存在了。几十年宫海沉浮,换来的也只是一声叹息。现在,她一切的一切就是这些孩子们了。 福全还是那么的敦厚老实,三岁看到老。这一副“贤王”的姿态想是一辈子也变不了了。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能笑得出来,好似全无自己的态度。这不,玄烨提出什么,他就支持什么。虽说,“忠君之言,尽君之事”是对的。但作为一个亲王,他也该有些见解才行呀!常宁则截然相反,无论玄烨作出什么决定,他都想插上一脚。“分旗籍,给佐领”本就是道政令,他也要搅和一下,真是让人放心不下。隆禧才十六,却显得最沉静,象一泓春水,晶莹而无波。 因并非身在朝堂,几人都著着常服。玄烨穿着一件淡青色的长袍,见他目若寒星、气如朗月,配上似雨过天晴般天色的常朝袍,整个人散着一种“天子之气”,象一个“霁”字,让人觉得舒服。 福全只比玄烨大一岁,却不大象二十四五岁青年王爷的样子。一件赭石的长袍罩着他略显魁伟的身子,国字脸上写满了忠厚老实、无才是德。 常宁穿着大红,耀眼的象天上的日头。腰间别着个小金如意,随着他神采飞扬的“指手画脚”,金如意也神气摆来晃去,搞得人眼花缭乱。布木布泰担心的看了看玄烨,见他并无厌烦神色,才稍觉放心。但还是忧虑的思量,“这孩子太过嚣张,不知玄烨会担待他多久?” 此时的隆禧正是如花年华,一身白衣胜雪,衬着他本就白皙的肌肤,真真的一个玉人。只是,那清秀的眉眼间似有似无的总是笼着忧郁。 布木布泰想不明白,她有四个孙子,却没有一个真正的像她的儿子福临,但又好像分明有四个福临站在自己面前。福全有着福临的善良和天真;玄烨有着福临的英明和果断;常宁有着福临的乖张和叛逆;隆禧有着福临的多情和善感。“福临”想起儿子,布木布泰一阵的心酸,但还是强打精神,“主持着局面”:“福全,你看该怎么分呢?” 听到祖母点到了自己,福全恭敬的欠了欠身子,“回皇祖母话,孙儿实在没有主意,议政都已自动请停了。还是听您和皇上的吧,您们交代,孙儿尽力去办就是了。” 听了这话,布木布泰有些失望又有些放心,便转身对玄烨说,“瞧瞧隆禧这孩子,一转眼就这么大了,象条小白龙似的。” “皇祖母说得是。”玄烨笑着看向隆禧。 常宁低头没有言语,但神色却很不以为然。他心里明白,这是要把镶白旗给隆禧了。太皇太后事事偏着隆禧,这么个算法,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正要发作,却听到布木布泰先说话了:“常宁,这些年你也历练多了,将来可要向福全学,为皇上忠心办事啊。” 似乎就是为了压制住常宁的反应,布木布泰马上又把话题转到了隆禧身上:“这孩子也不小了,我得好好为他挑挑配的起福晋了。” 隆禧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多言。 注:康熙十四年十一月初九,命和硕恭亲王常宁在正蓝旗,和硕纯亲王隆禧在镶白旗。从镶黄、正黄、正白三旗中播给恭亲王、纯亲王各十五佐领。 康熙十四年十一月下 烛火映红了宫室。布木布泰斜倚在床沿上,玄烨坐在她的身侧,不急不徐的为她捶着腿。 “行了,皇上累了。该回了。”布木布泰打破了宁静。 “孙儿还想陪您坐会儿。” 布木布泰看了玄烨一眼,笑道:“怕是有什么事儿吧。让玛玛猜猜,你上次跟我说的立储的事,皇帝选中谁了?” 玄烨抬头看着头发已经花白的祖母,眼睛有些湿润了,“普天之下,知我者唯有皇祖母一人矣!” “哪有这么邪乎?!”布木布泰不好意思的笑了,脸上竟泛起了少有的红晕,“你是皇帝。大凡皇帝的心思就在这几件事上,我不过是活的够久,有幸多遇到了几位皇帝罢了。” “孙儿想立赫舍里氏留下的保成,您看如何?” 布木布泰长吁口气,似乎放下了心:“皇上这样做是没有错的。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大清从未立过太子,皇上立也就立了,可之后又怎样?” “孙儿想,汉家天子立‘太子’也有上千年了,难道孙儿学还学不会么?再说,三藩战事正紧,不立储君,根基不稳呀!” “你这是汉人的调调了。”布木布泰本能的反弹,满汉问题总会让她生出许多不愉快的回忆。 “可我大清入关了,这山山水水本属于他们,这千千万万的黎民认的是他们的汉人祖宗,我大清不讲汉人的调调,怎么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呢?!”玄烨见布木布泰闭上眼睛不看自己,转换了话题,试图吸引祖母的注意,“前日得到安亲王的奏报,‘非绿旗兵无以搜其险阻,非红衣炮不能破其营垒。’孙儿的意思是……” “皇上。”不等玄烨说完,布木布泰道:“我累了,皇上也忙了一天,该安寝了。” 玄烨难过的看了看祖母,退了下去。 看着玄烨远去的身影,布木布泰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口中喃喃着:“天,我的福临回来了。”继而又苦苦一笑,“你又知道什么?儿皇帝的儿子不一定想做儿皇帝,可有着一帮子王公大臣要抢班做顾命呢!这种事,我这一辈子还见得少么?” 康熙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 当时尚不满2周岁的胤礽被人抱到主位上,眨着好奇的眼睛四下张望。 众人排好队列跪倒一地,高呼着“太子”。 胤礽被过高的声浪吓的大哭起来。一时,哭声、嬷嬷的哄声、“千岁”声响彻宫室,直上九霄。 附言: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代代相传的是一种骄傲的魂灵,如琉璃工房中“龙缘”的序言:血液既不能选,骄傲就不能免。“生机”与“杀机”只一线之隔,“愚蠢”与“智慧”有时根本无法分清。顺治帝叹言:我本西方一衲子,因何落在帝皇家?!是便宜话么?我太笨,猜不出也悟不透。只知道,为那骄傲而高贵的血液,一代代龙子们,奋斗挣扎着。 同情褚英、阿巴泰、多尔衮,同情豪格、常宁,同情胤祉、胤祀、胤禵,甚至同情胤礽。龙子活的“隆重”,同样也就活的“沉重”。人性的虚荣、贪婪在他们的身上又时是承几何方式增长的,谁不想做大地山河的主宰?“野心”如星火燎原,会把人烧成灰烬;即使如秋水般清澈孤独的人,也难逃血液与环境给他带来的一切。不知是谁说过:“上苍恩允了你们潜在的荣耀,但也给予了你们实在的苦难!你们是可以被取代的,而且永远会成为革命和阴谋的靶子。”说到这里,心里有个小声音在说,“停下来吧,失败者不值得同情”。只因我还是清醒或残忍的,失败者只是失败者,无论因为什么原因。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无辜的人”。命如浮萍,有风和日丽,必也要接受风雨的洗礼。我现在所做的,也不过是细细轻轻地收拾起真的假的故事,那些破碎地映象……忽然想到了李易山的句子——“留得残荷听雨声”。 万里江山一局棋(下) “自分身如玉棋子,要将冷暖问君王” 康熙十五年六月 玄烨认真地翻看着一本《后汉书》。纳兰云霓不敢打扰,小心翼翼地端上一杯茶,轻轻放在玄烨手边,正欲走开,却被他叫住了。 “云儿,” “万岁爷还有什么吩咐?”她忙转过身来。 玄烨将目光从书本移到云霓如水的面庞上,不觉心头一颤,她身上那种如雾如烟的气质是这宫里独一无二的,连麝薰也没有。享受着云霓清清冷冷的美,玄烨随口问道:“你给朕说说看,后汉因何如此衰败呢?” 云霓一怔,秀目在瞬间似结上一层微霜。她心里奇怪,“今儿这是怎么了?评估论今,他不是最喜欢和麝薰那丫头玩的吗?!”琢磨归琢磨,口中却马上答道,“祸于外戚和内宦。” “好!”玄烨正欲向下追问什么,见小桂子候在御书房门外,便示意他进来。 小桂子利落的给玄烨和云霓行过了礼,“启禀万岁,索额图、明珠、熊赐履三位大人已经候您多时了。” 玄烨放下手中的书,端起适才云霓备好的香茗,淡淡地问道,“除了禀报王辅臣降了,他们还有什么折子么?” “皇上圣明,三位大人好像拿不定主意,都是在等万岁爷的示下,该如何处置王辅臣呢。” 玄烨轻皱了下眉头,心想,‘多嘴!’,本欲回答,却改口转头向云霓道,“适才朕的话还没有问完,你到说说看,该如何抑制外戚及内宦之祸呢?” 几乎同时,云霓和小桂子打了个冷战。似乎是为了掩饰没来由的不安,小桂子跪的更深了,头埋在双臂中,不敢抬起。而云霓只怔怔地望着玄烨,忘了回答。玄烨把一切看的清楚明白,只装作专心品茗的样子,可是嘴角却抑制不住地轻轻挑起,恶作剧似的浅笑着。他深深懂得,君王的一喜一嗔牵动着身边的这些人“本能”的恐惧。不知是在享受他们的“恐惧”还是云霓的茶太好喝了,玄烨陶陶然闭上了眼睛。 “臣妾的愚见是:”云霓突然高起的声调把玄烨和小桂子都吓了一跳,她却自顾自说了下去,“不给他们不应有的权利”。 玄烨看向云霓的目光一亮,却转瞬黯淡下来,只为他看见了云霓眼中轻轻浅浅的雾气,“适才的话刺痛她了?”玄烨揣测着,“如果是麝薰,又会做何反应呢?”想到佟氏,玄烨对眼前的纳兰氏生出了些许愧疚,好久都没有与云霓一同看书了,以前会经常召她到御书房来的呀!好像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麝薰那里,眼前的这个,难道不也是一个‘女诸生’么?他细细地端详了云霓片刻,继而笑道,“朕知道,你也是个爱书如命的,以后想看什么就打发下人让小桂子去办。朕不能每次都叫你在御书房伺候,是不?”本以为她会对这份‘恩典’兴奋不已呢,出乎意料的,云霓只是规矩地跪拜,本分地竟没有抬头看自己一眼,玄烨有些失望了。 看着她头顶扁方上的一朵水兰色的绢花,玄烨若有所思,“若是薰儿,她怕不会就要抬头对朕笑起来了,她会笑么?”心里想着这些,嘴里却说,“朕去了。云儿,你也累了,回吧。那些个无处归类的书自会有人打理的。”玄烨正了一下衣冠,挥手示意小桂子摆驾。 云霓一直跪着,此时突然抬起了头,注视着玄烨的背影,轻柔地“恭送皇上。” 听到云霓的回答,玄烨在门口停了一停,却没有转身,只是快步出去了。 途径钟粹门口 康熙眼力好,发现了门口遗落的一朵珠花,给了小桂子一个眼色,那意思是——拿来给朕。小桂子小心地捧着,送到玄烨面前,口中念叨着,“怕是琳儿这粗心的丫头掉的,回头奴才叫懂事的嬷嬷好好教导教导她。” 康熙审视着珠花,眯起了眼睛。小桂子打了个冷战,跟着万岁爷这么些年,也能看出个眼高手低的了,这个神态怕是——不好。果不其然,康熙厉声喝道,“混帐奴才!她们给了你什么好处?在朕面前也打起马虎眼来了?!” “皇上息怒。”小桂子扑通一下跪倒在玄烨脚下,“是奴才眼浊了,没看出是主子的东西。奴才该死!您别动气。”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想,“这个钮顾禄主子也真是!一向小心谨慎的,怎么今儿个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万岁爷最恨的就是“门户不紧”。这事要是摊在郭落罗主子那儿,一耍赖也就过去了;纳兰主子掉几滴眼泪也准没事;马佳主子么,是个从不出自己窝儿的主儿,再说她怕是也没有什么贵重物件;这事若是换了佟佳主子,万岁爷怕不会开开心心地给人家送去呢!偏这回赶上的是从不出错,却也是不大招皇上代见的钮顾禄。”小桂子正暗自想着,康熙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还傻戳着干吗?也不去问问巡班的太监、宫女们,主子去了哪里,谁在这里出入过?” “嗻!”答了声便一溜烟跑了。几分钟后,小桂子气喘吁吁地回来,“禀万岁爷,主子也是才刚从御花园那边儿来。听说,本是要赏花的,可才到绛雪轩就说头疼,便回了。” “哦?御花园还有谁在么?”玄烨继续先前走,口气随意,似乎并不大关心。 “是佟佳主子,和……” 玄烨的脚步停了,尾随伺候的人们也停了,红红的宫墙上映着一连串的影子。 “和太子爷” 康熙微怔一下,又笑了,说道,“先去御花园” 御花园 远远的,便可以听见麝薰和胤礽的声音。“对了!太子真聪明。是‘红’的。” 是薰儿,玄烨的脚下加快了速度。 “这个呢?”麝薰专心致志地教胤礽分辨颜色,根本没有注意到玄烨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了。还自顾自地指着个一棵很像金盏的花继续问,“说啊,这个是什么颜色的?” “皇……”稚嫩的童声。 “对!”我好兴奋,发音真么准确,反应又这么快,真是奇迹。 “……阿玛”(原来只是一声托长了的称谓) “什么?!”我被搞糊涂,只看到所有的人都就地跪下了,于是疑惑地转过头去,可惜阳光太耀眼了,看不清楚,只是个明黄色的身影。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想要遮一遮那影响我视线的数不清的光环,却被他一下子捉住了手臂,拉到身侧。 “皇上!?”他的这个举动还真是把我给唬住了,为了掩饰羞涩,我轻轻挣脱他的‘控制’而把胤礽摆到我们中间,“太子好聪明啊!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呢!太子,”我边说边蹲下身子抚着胤礽的小脑代,“还不给皇阿玛笑一个?”说着用食指轻轻骚了骚他的脖颈子,逗得小胤礽呵呵的乐起来。 看着笑得和春花一样灿烂的一对“母子”,玄烨的心好似一下子畅快了许多,要做明主、圣主啊!不为自己,也要为了他们。这份美好的“天伦之乐”让玄烨展开了眉头,好心情地打趣道“薰儿又胡闹了,你能教太子什么?!难不成你比那些个朕专为他预备的师傅们还强么?”说着,他一下子把胤礽抱了起来,为了让儿子坐在自己怀里舒服些,玄烨还特意颠了颠,完全不顾忌会弄皱身上的龙袍。我也好像忘记了历史,忘记了身份般的陶醉在此刻的这一片“祥和”里了:我最重要的爱人,还有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你们一定要幸福啊! “你到底在教保成(胤礽乳名)什么?”他狐疑地看向我。 “啊?”我被拉回到现实中,“分辨颜色呀。” “什么?”他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哈的大笑起来,“这有什么用啊?!” “有用!”我不服气地瘪瘪嘴,正要解释,却看到他正在示意那些个奶妈看妈的把胤礽领走。看着胤礽一步三回头不舍离去的样子,我悠悠地继续说,“起码他该学会分清天子的明黄和太子的杏黄。”可惜我的话没人听见。 “薰儿”他转过头看向我,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却掩盖不住眼中溢出的笑意,“王辅臣,降了!” “真的?”我高兴地跳了起来,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还是欢喜地说,“恭喜万岁,贺喜万岁!” “哼,”他收起了笑容,冷冷地,“喜从何来哦?”而后,背过手缓缓信步在花团之中。 我会意地跟上他,与其相伴而行,“皇上有什么可烦心的呢?马鹞子都‘服软’了。” “你说呢?”他停下脚步,低下头来,静静地看着我。 玄烨,别这样。我看着那张一次次令我午夜梦回,辗转无眠的脸,心疼了。可是人却嗤嗤地笑起来,像个‘花痴’似的——笑着流泪,突然的一个眩晕让我打了个踉跄。 “薰儿!”玄烨急忙扶住我,关切地“你怎么了?” 靠在他的胸前,我长舒了口气,暗自拭去顷刻间涌出的泪水。他没有追问,只一动不动地让我依靠。谢谢!玄烨,我不敢期望你的拥抱,只一个支点——就已经足够了。“让皇上担心了,这日头好大,麝薰只是被光晃了眼。” “这样么,”他的声音里有一丝的怀疑,不过并没有多问,温柔的继续道,“朕叫他们把伞盖取来。你也是的,身子这么弱,还跟着保成在大太阳底下晒着。”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怎么可以说,你——玄烨才是那个真正使我眩晕的光源。整理好心情,我抬起脸对他笑了笑,“皇上就要回乾清宫了吧,麝薰能否配您一同回去?” “今儿个天闷的很,该是有雨。你早些回宫去歇着也好。”他拍了拍我的肩,忽然想起一会还要下召给数反数降的王辅臣,就有些头疼。 看见他再度紧锁的眉头,我叹了口气,“皇上不要再烦心了。那个什么马鹞子‘官复原职,继续留任’也就是了。” “薰儿!”玄烨惊愕于我的坦白,“这样的话,你。”他欲言又止了。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后宫干政’是大罪,可是我怎么可能在自己明知道答案的情况下还不告诉他?!。想对他说,‘我宁可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愿看到你有片刻的烦恼’,‘没有愁过你的愁,思虑过你的思虑,就不配说——爱你!’,可是没有,我不能也不愿,“以色侍君不得长久”,“以智侍君,以情侍君”难道就会有好结果么? 他此时看向我的目光变得有些‘犀利’,让我觉得无法遁形。完全看不出,他对我的应对之法是满意还是不满。“赦了王辅臣,就也要赦孙延龄、耿精忠和尚之信了。你认为朕真的有这份‘宽忍’?” “皇上还记得您第一次和麝薰下棋时说过的话么?”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可能是我的回答太出乎他的意料,或是因为我所说的是太久以前的事了,英明如他竟也茫然地摇摇头。 “您告诉麝薰,‘围棋在围,在柔道。自家固然要活,却也不能尽叫别人死。仁者无敌。” 他眯起眼睛,似乎在搜索所有的记忆。片刻后,无奈地笑着说,“朕讲过这样的话么?朕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学着他的样子笑笑,“麝薰记得。” 他呆了,我们沉默地对视着,仿佛时间静止在了这一刻。还是他先打破了宁静,“今儿个,朕还有很多事要办,就不去你那里了。”似乎是为了表示对我的宽慰,他伸过手来,要为我理一理耳鬓的散发。却不料,一个不留神适才拾到的珠花从袖管中露了出来,他急忙收回手,尴尬地把它拽回去。 可是,我还是看到了,那是极品东珠,在这东西六宫里,我只在一个人头上见过——钮顾禄。心痛,为什么对我说,为什么让我看见,难道你真的笃定,我有这份‘宽忍’?!不能哭,只能苦笑,“万岁爷也该去看看东珠姐姐了,前儿还听灵芸说,她为太皇太后和太后各绣了一副围额……”说不下去了,他把食指抵在了我的唇上。 “你呀!这张嘴,难怪人家要躲你。” “嗯?”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见他也没有要给我解释的意思,叹气道,“除了皇上,这里没有谁对麝薰是真的。万岁爷,”我突然好想要个承诺来让自己安心,无聊吧,我也不过是个只相信耳朵不相信眼睛的‘蠢’女人,“万岁爷,麝薰,麝薰……”不过,我同样也是个‘骄傲’的女人,不屑乞求爱情,只好欲说还休。 他把突然变结巴的我搂进怀里,深沉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薰儿,薰儿啊!你放心,放心好了。” 我依托在他的臂弯中,像攀住了生命汪洋中唯一的浮木,虚弱地反驳,“我怎么不放心了?” 他笑了,我虽然看不到,但我听到了,感受到了。“薰儿呀薰儿,朕今儿温了汉史,光武帝有句话可是说到朕的心坎上了。” “当以柔道治天下?”我揣测地看向他。 “呵呵,可不是这句。”他把我抱得更紧了,轻抚着我的后背,“是——娶妻当娶阴丽华。” 一个时辰后,乾清宫 小桂子庄严地走进宫来,“圣旨到。” 众臣跪地接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辅臣既已归降,朕亦不食前言,复其原官,继续留任。图海功在社稷,封三等功。张勇进一等候。钦此。” 与此同时, 翊坤宫 刚刚从御书房回来的纳兰云霓,才一进宫门,就有个宫女走上前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云霓听了那丫头的话,吃惊的瞪大了双眼。正在此时,贴身宫女小秋和储秀宫的宫女杏花有说有笑地从夹门后走了出来。 “死奴才,不要命了么!看我寻你这一日。”云霓突然对着小秋高声骂起来。 吓得小秋连忙跪地,杏花也低下头不敢言语,尾随在她俩身后的长春宫的宫女翠喜,躲在了夹道里不敢出来。 云霓仿佛还没有把气出透,继续骂着,“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宠得你真的没边了。就算你不当值,也没听说可以这么四处乱串的!若说不出个因由来,看不叫人撕烂你的嘴。” 小秋吓得筛糠似的抖,委屈地边哭边说,“主子叫奴婢找画样子,奴婢不敢怠慢可又怕拿出的不和主子心意,就到临近的几个姐姐那里讨教去了。奴婢真的没有偷懒!”说着不停的磕头。 云霓脸色缓了缓,嘴上却并没有停,“弄不出那是自己没本事,把住人家的算什么能耐?你以为这样子讨好一下,黑的就成了白的,鸡蛋就成了鸭蛋了?”说完一甩手进屋去了。 小秋根本没能听懂云霓在讲些什么,可还是说,“主子教训的是,奴婢再也不敢了。”没有云霓的话,她不敢起身,只得跪在原地,头捣蒜似的叩个没完,希望云霓能早一点消气,发发慈悲。 翠喜和杏花趁着这个当口,跑回了自己主子的宫里。 长春宫 听了翠喜的‘汇报’,燕燕冷笑一下,“撒的什么疫症?一大早不是还气昂昂的侍读去了么。我还以为有她什么天大的本事呢,不是一样没留住。这回子又指桑骂槐的,根本就是书读多了,脑子也坏掉了。” 储秀宫 “主子,您知道刚刚纳兰主子……”杏花献宝似的对英英说。 不等她说完,马佳氏就板起脸道,“告诉你多少次了,没事别瞎串门子。人家的事是人家的,咱们自己过好日子就行了,怎么还是学不会,不怕终有一天被割了舌头?!” 杏花吐了吐舌头,住声了。 景仁宫 叶嬷嬷担心地说,“瞧瞧,我不在身边就出事。我早说了,那个灵芸不行!太子的事,咱们还是少管的好。诶,小主子,您在没在听呀?”发现我只是坐在棋盘边发呆,叶嬷嬷不满地提醒我。 还是没有理她,我轻轻拾起一枚玉棋子,在阳光的映照下,是那么的晶莹,多美!把玩在手,她什么也不是,可一旦落在了棋盘上,却能决定全局。叶嬷嬷的话,有些道理。和胤礽的“非分”联系,该是自己的私心作怪吧。其实,他是个挺聪明可爱的孩子,只要好好调教是能成才的…… “主子!”叶嬷嬷终于无法容忍地站在了我的身旁,“您可得听我老婆子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