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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七日,母亲离开我们整整一百天。
一百天,我们一刻未曾停止心中的思念与回忆。往事有如电影拷贝,不停地在泪光的银幕上来回播映…… 忘不了,在我们兄妹四人都还在孩提时代时,母亲不管白天有多忙多累,到了晚上,她经常在我们四人都洗完澡之后,将我们召呼到家中那张惟一的大床上。她往中间一坐,嘴里先是发出农家妇女“咯咯咯,咯咯咯”唤小鸡的声音,然后招着手说:“过来过来小孩子都过来,妈现在是老母鸡,你们都是我的小鸡宰,都快过来吧。”这时候,我们就争先恐后地跳上床去,打闹着嘻笑着紧紧围绕在母亲的前后。而此时不管四人如何争抢“有利地形”,母亲总是将我一把揽入她的怀中,说“老阁子(对最小孩子的昵称)到妈怀里来”。一听这话,我就一脸自豪地非我莫属地洋洋得意地紧得不能再紧地偎依到母亲的怀抱。感觉这里是世界上最温暖、最安全、最舒服的地方,巴不得一辈子不离开这里才好,给我天堂我都不去。想着、得意着,我就在母亲的怀抱里一会儿蹭一蹭,一会儿拱一拱,三蹭两拱就慢慢地睡着了,不知道欢蹦乱跳的兄姐们是什么时候离开大床的。那时候家里的日子过得很苦,但我每天晚上做的梦却很甜、很美。 忘不了,姐姐上小学时,有一次逃课被母亲知道了。母亲虽无文化,但对子女的学习却是看得重于自己的生命,而且她的教子严厉在我们那一带是远近皆知的。所以一听说姐姐逃课,母亲万会恼火。告状的老师刚离开家门,母亲就举起一根扁担朝着姐姐冲过来。我当时就站在旁边,吓得要命,心里极度紧张,瞪着惊恐的眼睛不知所措,心想这下姐姐可要吃大苦头了。想不到那扁担却当地一声落在了地上,一下也没落到姐姐的身上。尽管姐姐当时只是抱着脑袋并未躲闪。长大后我还真问过母亲说:“姆妈偏心眼儿,打我的时候是真打,下狠手,可统共就打了姐姐一次,还是假打。”母亲说:“你小时候太调皮,胆子又大,真打都管不过来呢。你姐听话,又胆小,稍微吓唬吓唬就行了。”母亲说得没错,从那以后,姐姐再也没有逃过课,拔尖的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到大学毕业。我想这是母亲教子有方的一个佐证。 忘不了,1971年,二哥因公负伤,右大腿粉碎性骨折,当时正值“文革”黑暗年代,全国各地有一大批既无水平又一肚子坏水的混蛋靠整人、把别人当人梯、甚至踩烂了别人的筋骨爬上去,当了大大小小的领导。二哥所在连队的头头李家志就是其中之一。他多方迫害,不但对二哥停发工资,更恶毒的是竟要让二哥立即上班。母亲得知后十分气愤,虽然我们家当时正在遭受政治迫害,处在黑暗社会的最底层,但母亲奋不顾身,毅然站了出来,去和邪恶领导据理争辩。愤怒至极,母亲直指不可一世如同活阎王般的连队领导破口大骂,其激烈程度,使周围旁观者都感到不寒而栗。事后他们纷纷问:“邱嫂子,你怎么那么大胆子,我们平时见了他都发抖,你怎么敢骂他呀!”然而,我们的母亲不光敢骂他,后来又不畏艰难地逐级向上反映,上诉此领导的办事不公。正是在母亲的极力抗争下,最后上级厂里有正义感的领导出面干预,严厉教训了连队领导,才使问题得以公正解决。 在二哥治伤期间,一向坚强的母亲不知流了多少泪。我至今还记得,半夜里,我经常在母亲嘤嘤的啜泣声中蒙胧醒来,看见母亲在不停地抹泪、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她是担心二哥从此残废,一生断送啊!我们那里地处偏僻,离医院有十多公里。母亲不在乎路远,她一次次带上饭菜,拎着鸡汤,来回徒步三十多公里路去医院看望、照料二哥。后来二哥的腿伤恢复得很好,跑步、打篮球都不成问题。这也是上天不负慈母心吧! 忘不了,六十年代初,大面积的饥饿阴影笼罩着我们这个农业大国,上海尤甚,家中最小的弟弟被饥饿夺去了幼小的生命,活着的人也被饿得整天坐着发呆。父母不得不带着我们离开上海,举家搬迁至苏北老家农村。父亲为了挣钱养家糊口,不久就去了新疆,家里家外的生活重担全都落在了母亲一个人身上。那时,大哥进洋河镇念书,每周只能回家一趟。我至今还记得每到周六母亲切切盼子归的情形。周六下午,母亲早早地做好晚饭,对我们兄妹三人说:“等等,我去迎你大哥,回来一起吃。”然后或是牵着我的手,或是她一人在暮色的黄昏中朝着村头急急地走去;然后站立在村边的路口,翘首远望着路的另一端,只要大哥不出现,她就一刻不停地这么望着、望着。有时候等得我肌肠辘辘仍不见大哥身影,我就不懂事地说姆妈我饿了,我要吃饭。母亲头也不低,依旧望着远方,只是摸着我的头说:“乖听话,再等等,等大哥回来一起吃。”总算看见了大哥的身影远远地跑过来,母亲的脸上立即浮现出灿烂的笑容,急切地迎上前去,一边帮大哥拎包,一边问:“乖乖,怎么才到!走,快回家去!”记得那年月,我们很难见到母亲笑。而每次在村头迎到大哥时,母亲笑得是那样地开心、那样地酣畅、那样地难得,所以也就那样地令人难忘…… 母亲,多好的母亲!我们的母亲不光给予了我们生命,她更以她一生的言行举止教会和影响了我们的做人。 给予孩子一条生命,这是每一个母亲都能够做到的;然而如何培育这个生命,却是每一个母亲各有不同。我们为自己能够成为这样一位母亲的儿女而终身自豪,我们为上天能够赐予我们这样一位于平凡的人生中孕育出伟大人格的母亲而无比荣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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