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独自凉第一章 　　　　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在北京城乡的各个角落．西风凛冽中，整个京师都化做一片银白色的世界．已是黄昏，天色过早地暗了下来，弥弥洒洒的积雪使地面辉映出清幽的荧光． 　　　　宣武门外半壁街的一间大宅内，一个老者望着满天的飞雪，微微叹了口气，吟道：＂飒飒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书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他身边坐着一位老者，身材又高又瘦，面目黝黑，举杯饮尽杯中酒.望着庭前飞洒的雪花，说道：＂定庵兄念的可是本朝康熙年间纳兰公子所做的＜饮水词＞吗？ 　　　　那吟诗的老者道：＂不错，正是这为相国公子所作．＂ 　　　　那高瘦老者道：＂这位纳兰容若公子，出身满洲贵胄，他父亲是康熙朝之权相大学士明珠．他本人少年科第，二十岁中进士．武艺高强．官封御前一等侍卫．更兼质秀才隽，宾礼寒素，鼓吹风雅，吴越名士多为结交．他为名重一时的江南名士们倾心接纳.他有才貌双绝的红颜知己，有相敬如宾的如花美眷．集天下之可慕于一身．可是他三十一岁即积郁而终，留下一部＂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饮水词＞．定庵兄，可是心中有所郁积，何不一吐为快．＂ 　　　　那吟诗的老者道：＂纳兰成德慷慨豪侠，观其解救吴江吴汉槎一事，以身自任，忠心竭虑，最为我所深佩．记得＜随园诗话＞上说，吴汉槎因参加江南乡试，主考官方猷作弊被劾，次年三月在北京复试江南举人．复试日，兵卫银铛旁逻，夹棍大刀森布．汉槎战栗恐惧不能下笔，遂下狱．十一月被责四十大板，家产籍没入官，与妻子等并流徙宁古塔．当时江南名士顾贞观华峰与吴汉槎齐名，私交尤笃，贞观于挚友的无辜受累万分悲戚，曾作两首＜金缕曲＞寄于远戍的吴汉槎，并求恳于纳兰公子，纳兰公子看了这两首＜金缕曲＞为之泣下，答应竭力营救．吴汉槎果于五年后获释，良朋挚友，深情厚意，从此传为佳话．" 　　　　那高瘦老者长吟道：＂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籍，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择人应见惯，总输它，覆雨翻云手．冰于 　　雪，周旋久．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兄怀袖．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只看杜陵穷瘦，曾不减夜郎［亻孱］愁．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兄剖，兄生辛末吾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辞赋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说道：＂果然是绝妙好词，不愧称为布衣凤凰．" 　　　　那被称做定庵兄的龚自珍道：＂吴汉槎得纳兰公子之力方从绝塞生还，只如今国事多艰，但朝堂之上，文酣武嬉，蚩蚩无睹，方领矩步，奄奄欲绝．秽浊之气，充塞天地．和议诸款，亘古未闻．现在疆事日益危急．鸦片战争以后，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葡萄牙，西洋诸国势力纷涌而至．而更可虑者．俄罗斯虎视眈眈，几于战国之虎狼秦．其必为中国大患者．视今能以国事任之，解此大祸者，果何人哉．默深兄于此有何高见？＂ 　　　　那高瘦老者魏源道：＂林穆公［林则徐］在广东禁销鸦片时就有见于外夷侵凌，国势日衰．曾编译有＜四州志＞一书，备述西洋各国史话,延革．对外夷之船坚炮利，提出师夷长以制夷之策．同时整饬八旗绿营，选精劣汰，只因朝廷昏聩，林公竞被远戍新疆伊梨．林穆公移戍途中经过镇江时，曾与我同宿一室，彻夜长谈，并把＜四州志＞交付于我，委我以此为基础．广集资料，编撰详述各国历史．地理及炮船之学，以警策世人，唤醒民众．几年来，我以林公＜四州志＞为基础．编成一部一百卷本＜海国图志＞ 　　一部十四卷本＜圣武记＞对于筹防海疆及本朝西北边疆的历次战争都一一述评．不过．．．＂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当道诸公，只顾蝇营狗苟，得过且过，更有谁能＇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如林公者，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呢？＂ 　　　　龚自珍点头道：＂不错，自康乾以来，风气日頺缞陏［颓］，世有三等：治世．乱世．衰世，三等之世，各观其才可知，而今左无才相，右无才吏，阃无才将，庠序无才士；垄无才民，廛无才工，衢无才商．非民无才，即有才的，也被不才之人：督之．缚之．以至于戮之．戮其能忧心．能愤心，能思虑心．能作为心．能有廉耻心．能无渣滓心．起视其世，乱亦竞不远矣．＂ 　　　　魏源道：＂想我华夏之大，人民之众．神明之胄．礼乐之邦，草泽市井之中，尽多英彦．只可惜有才能的被压抑，聪明智慧不被重视．读书人大都在咿唔咕哔，苦钻八股及五言八韵．问之边情世事，则瞠目不知所对，穷毕生心力，［zhun zhan]屯攒场屋，槁项黧［首或］，以老死牖［you]下，科举害人，良非潜鲜，今地球即辟，轮路四通．外侮交侵，闭关未得．泰西诸国即挟其长，自远而至．挟其所有以傲我所无，日从而更其炫耀，肆其欺凌．相轧以相倾．则我又乌能不思变计哉？我中国幅员万里．地非不广，生民之亿，民非不众也．采山搜海，财非不足也．能自奋发，何求不济．故善为治者，不患西人之自横，而特患中国之自域．我中国与之并峙，商政矿务宜筹也，不变其彼富而我贫；考工制器宜精也，不变则彼巧而我拙；火轮舟车电报宜兴也，不变则彼捷而我迟；约章之利病，使才之优拙，兵制阵法之变化宜讲也，不变则彼协而我孤．彼坚而我脆．即厕于邻敌之间，则富强之术不能废．＂ 　　　　龚自珍击箸歌道：＂国脉危如缕，问长缨何时入手，缚将戎主？未必人间无好汉，谁与宽些尺度？试看取当年韩五，岂无谷城公付绶．也不干，曾遇骊山母．谈笑起，两河路．　　　　少时棋柝[tuo]曾联句．叹而今，登楼览镜．事机频误．闻说北风吹面急，边上冲梯屡舞．君莫道投鞭虚语．自古一贤能制难．有金汤，便可无张许．快投笔，莫题柱．＂他唱的是南宋词人刘克庄的一首＜贺新郎＞上片慨叹国运垂危，希望朝廷能从宽提拔抗敌人才．下片指出敌势猖獗．要想边防无臾．不能只凭借险阻，而应依靠守将忠勇贤能．希望朋友要向班超那样投笔从戎，立功异域而不要向司马相如初入长安时，题其门上＂不乘车驷马，不过汝下＂只顾醉心名利．追逐富贵． 　　　　龚魏二人都是晚清名儒，二人素为莫逆．目睹鸦片战争后中国危患日深．＂七万里戎来集此，五千年史未闻诸＂对于列强环伺咄咄逼人的局面深感忧虑．．魏源这日闻得龚自珍忽然上表辞官，告病休致．特此来龚自珍处探望． 　　　　 魏源道：＂定庵兄正当春秋鼎盛之年，大好有为之身，怎么突起还乡之念？＂ 　　　　龚自珍道：＂我素性耿介，无宦情．有脾气．难为人下．素与人争，［齿斤］［齿斤］不少让，为此不见容于人．更有宵小之辈，阴谋加害．实不得已，移疾告病，托身远害．正巧家叔近迁礼部尚书，我也例须避嫌，好在家乡尚有薄产，家人可以不虞衣食之忧．＂ 　　　　魏源不禁惊问道：＂定庵兄一向身正行直，清白自守．不知何人鬼域，加害定庵兄？＂ 　　　　龚自珍叹了口气道：＂吾辈为文，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粮谋．即便如此，仍有宵小之辈寻章摘句，蓄意构陷．牵词附会，强要说我与宗人府宗正奕绘贝勒的福晋顾太清有染．＂ 　　　　　 魏源道：＂可是那号称太清春的顾太清吗？＂ 　　　　龚自珍点头道：＂正是，这顾太清身世甚奇，乃是乾隆时大学士鄂而泰之侄鄂昌的后人．姓西林觉罗氏，乃是满清八大姓贵族之一．当年文网罗酷，鄂昌的诗集被污为意存诽谤，系狱致死．族人远戍宁古塔．当时顾太清刚是不足月婴儿，远戍关外苦寒之地，必不能保．于是密托心腹包衣人，带至苏州顾姓人家托养．这是鄂昌在作江苏按察使时结下的一位挚友．这顾家感念鄂昌的旧情，是以待这顾太清甚好．这顾太清髫龄绝慧，顾家原是苏州大族，藏书甚多，顾太清对于诗词一道如有夙慧．顾家不惜重金礼聘业师教授．当时我正是二十岁的少年，听说顾家贴出的榜书上说，延请业师专门教授顾家小公子诗词一道，而且馆资从优．我素慕顾氏藏书丰富，又见专以教授诗词为业，正投所好．也是少年好事，上前揭了榜文，顾家听讲我的名字．欣然同意，我因得与这当时化名顾春的顾太清有一年的师弟之缘．只是我当时只顾饱读顾府藏书，她又是男装打扮．并不曾知道她是女子，不想多年以后．我考中进士．由内阁中书迁为宗人府主事，顶头上司正是荣贝勒奕绘．这奕绘为人风雅，于我甚为相得，一日延我去他府上做客，席间忽然请出福晋与我相见，我知这福晋称为太清春，甚有诗名．满人守礼原不如我们汉人这么谨严，福晋出来会客，事属寻常．我也就以礼相见．没想到这福晋突然称我为老师，我不禁错谔．后来她细述原委，原来他父亲鄂秀峰与兄长鄂少峰后来戍满回京，于顾家把顾春接回共叙天伦之乐，没想好景不长，京师因为八旗过多，寻个因头，要把京中闲散八旗子弟安插辽东柳条边，屯垦戍边．鄂家正在不免．鄂秀峰因想到荣郡王妃是西林觉罗氏的一支，论辈分是这顾太清的姑姑．于是忍痛卖身．求庇与荣郡王妃．王妃因这顾太清与己一族，又生得聪明灵慧，特意收为贴身丫鬟．荣郡王妃只有一子，就是奕绘，奕绘正福晋妙华夫人早卒．奕绘对于母亲的这位贴身丫鬟一见倾心．荣郡王妃因把顾太清立为奕绘侧福晋．夫妇二人甚是恩爱，二人都有诗集行世，太清春尤著．满人称为男有纳兰荣若，女有太清春，只是后来奕绘病故．妙华夫人之子载钧袭爵贝子．这载钧为人阴狠，结交一批京营恶少，胡作非为．为了独霸家产．对于太清春的多年照顾于不顾．却生恶计，特地找人于我的诗集中找出些隐晦的词句，又从顾太清的诗集中摘录些感怀的章句．诬我于她有不可告人之事．荣郡王妃老迈，竟为所惑，把顾太清与子女撵出郡王府另行居住，顾太清平时素无积蓄，不得已以致于卖钗度日．"　 　　　　魏源听了也不禁衢然道：＂这载钧我也曾有所闻，定庵兄事不宜迟，为免这恶少加害，须当尽快离京方好．＂ 　　　　龚自珍道：＂我行装早以备妥，只等明日凌晨，轻装就道．＂ 　　　　忽听得一声游丝般的冷笑发自院中，＂嘿嘿．．．嘿嘿＂隔了一会儿，又是一声＂嘿嘿．．．嘿嘿＂的冷笑．这笑声若断若续．有气无力．充满了森森鬼气． 　　　　院子之中．突然间＂波＂的一声，飘落下一个人影来．龚魏二人一惊站起．再看那人形貌时，更是大为诧异．但见那人身躯瘦削，脸色腊黄，眼睛凹进．双眉斜斜下垂．形貌甚是可怖． 　　　　龚魏二人面面相觑，均想：＂难道真有鬼怪不成？＂魏源走上一步高声问道：＂来者是谁，擅自闯入，是何用意？＂ 　　　　只听那人冷笑道：＂荣贝勒悬出重赏．能杀龚自珍人头者．赏纹银三千两．格老子的，龚老儿的人头，硬是值钱的紧．老子最近手气不好，只好借你家项上人头，还还欠债．＂ 　　　　突然欺身向前，在龚自珍和魏源胸上各点一点． 　　　　龚魏二人登时动弹不得，那人哈哈一笑，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来．对魏源道：＂你这老儿命不济，淌上这浑水，只好与他同去．请了请了，来年今日．便是二位的周年祭．＂说者举刀欲上　龚魏二人不由又惊又怒，但身上穴道被点，虽然见白刃及颈，却是丝毫不能闪避．突然嗤的一声轻响，那人身子一颤，脸上狰狞狠恶之色忽然化做惊讶恐惧．摇晃几下，仰天便倒．匕首脱手投出，身子扭了几下，便即不动．只见那人背上插了一只黑色小羽箭，只余箭尾在外，透出一种诡异之色． 　　　　＂噗噗两声，两个小石子凌空飞来，打在龚魏二人身上．二人身子一颤，只觉手足活动，已被解开了穴道．二人望着地上的死人，又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几疑身在梦中． 　　　　　忽听门扇呀的一声轻响，向两旁分开，一个少年书生现身门外，负手背后，脸露微笑． 　　　　只见那少年书生朗声道：＂冒昧打扰，晚生拜见龚先生．魏先生．＂ 　　　　龚魏二人急忙还礼，延请进内．心中犹自惊疑不定． 　　　　龚自珍看那人也就十五六岁年纪，身形瘦弱，面色苍白．只双目炯炯有神．顾盼之间，有如电射． 　　　　　龚自珍问道：＂小哥高姓大名，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那少年微微一笑，道：＂龚先生垂问，本应实告．但家师曾嘱我行走江湖，不可以真名示人．我等江湖中人，姓名说出来于先生无益．先生即被奸人暗算．只恐此地不可久居．还是作速离去方可．晚生身有要事．不能在此多留，望先生保重．＂ 　　　　指着地上那死尸道：＂这等腌［月赞］物，恐污先生门庭．晚生正好身边有些药物．可以除此麻烦．＂伸手入怀，摸出一个青白色小瓷瓶．从中轻挑出些许药粉，拔出毒箭，在中箭处撒上药粉．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尸身伤口中嗤嗤发声，升起淡淡烟雾．跟着伤口中不住流出黄水．烟雾渐浓，黄水也越流越多，发出又酸又焦的臭气．眼见尸身伤口越烂越大，尸身肌肉遇到黄水，便即发出烟雾．慢慢也化而为水，连衣服也是如此． 　　　　龚魏二人只看得舌挢不下，只见那少年长揖为礼，一声清啸．腾身而起，穿房越脊．顷刻间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龚自珍叹道：＂想不道虬髯．昆仑，竟见于今日．大千世界，原来还有这等人物，这样的本事．＂ 　　　　　那少年书生出了龚家以后，放开脚步向城北奔去，此时飞雪愈大．雪花点点扑面．放眼只见白茫茫的一片．野外人踪绝迹．行了将近十里．前面水光闪动，正是一个小小湖泊，湖中尚未结冰．雪花落在湖面都融在水里，湖边芦苇萧萧，加上冰花雪蕊，更显皎洁． 　　　　　湖左一座大宅,　楼舍连亘,弘阔广大．那少年身子一长，在屋瓦上悄没声息的一掠而过．院墙内是一座花园，亭阁．回廊．假山．池沼，甚是精美华丽．那少年转过一座假山堆成的石障，过了一道木桥．来到一间青松环绕的屋子前．苍松古柏，郁郁苍苍．被积雪点缀着，好似开放出千万朵粉萼琼花．那少年绕到屋后，钻过树丛，只见北边窗中透出灯光．他悄悄走到窗下，俯眼窗缝，向里张望．只见屋中坐着两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衣饰颇为华贵．居中的青年脸如冠玉，丰神俊朗．容止都雅．右首一人身形微胖，二十五六岁年纪，满脸讨好之色．对那青年说：＂小王爷，这只九品叶的老山参是我从关东弄来的．不知是否对王妃之病有疗效．＂那青年公子点点头道：＂多承费心，王妃病势如能痊愈．必当厚报．＂那人忙道：小王爷说那里话．只要王妃病体痊愈，也算尽载钧一点孝心．＂那青年道：＂你要杀那龚自珍，尽管暗中下手罢了．却搞的沸沸扬扬的，弄什么悬赏杀人．这龚自珍是个名士．万一弄出血案来，很是麻烦．＂那载钧道：＂是，我这就去告诉下面．务须做得巧妙，外表看不出一点破绽来．＂那少年听到这里，急忙转身．向身左一棵枝杈浓密的松树跃去.过不多时，见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那载钧自行离去．那小王爷却径自向后院走去．那少年一路远远跟着。见那小王爷进了一座大屋．那少年展开轻功，已抢到墙边，使出"壁虎游墙功"沿墙而上，顷刻间到了屋顶，伏在屋脊之上，倾听四下无声，自己踪迹未被发见，于是轻轻推开屋顶的几块琉璃瓦，从缝隙中凝目往下瞧去。只见满屋灯烛辉煌，屋中坐着一位贵妇人．这女子四十岁不到，姿容秀美．那小王爷道：＂额娘身子安好？儿子来看您来了．＂那贵妇人道：＂是彦儿吗？不用担心，我没事。"那小王爷从兜里掏出那只九品叶的老山参道：＂额娘您看，这是儿子新得的，您看怎样？＂那贵妇人向小王爷手中的老山参看了一眼，点头道：＂不错，珠儿，把它拿到阁子里放好．＂后面转出一个小丫鬟，约莫十三四岁年纪．拿了人参径去．那少年心中一动，在后面遥遥跟着．那小丫鬟穿廊过舍，来到一处馆舍．过了一会儿，那少年待她走后．走到门前，从裤管边掏出一把匕首，拨开门闩．一闪而进．踏进房门，便觉药气冲鼻，又见桌上、榻上、地下，到处放满了诸般药材，以及大大小小的瓶儿、罐儿、缸儿、钵儿，那少年脸露喜色，取出一个大包裹来．挑出满满一包．仔细包好背在背上．转身出房。 　　　　　北京城西　　　　的一所宅子里，风声飒然，飘落下一个背着鼓囊囊的包裹的人影，正是那少年．只听他向着屋内说道：＂师父，我回来了．＂只听得一人嗓子低沉的话语说道：＂门没关，进来吧．＂那少年推开房门，由左侧的房门进去．只见一灯如豆，［四壁萧然］满室萧然．只床上盘腿坐着一个身形魁梧，虬髯满面的大汉．那大汉向他凝视半晌，嘴角边闪过了一丝微笑，说道：＂宗禹，又带回什么好东西啦．＂那少年笑道：＂是顺手偷的一些药材，今儿个孩儿还碰巧救了龚自珍．魏源二人的性命哪．＂说着把背上的包裹卸下来摊开，欢然道：＂这一次孩儿到郡王府，正巧碰上载均那小子拿了这只九品叶的老山参，说给郡王妃治病用的，被孩儿顺手牵羊，还拿了双花．田七、血竭、熊胆、没药.虎骨、虎筋.佛座小红莲、．．．　一口气报出了七八种药材名．＂大汉闻听，面色微微一变道：＂郡王妃病了？＂脸色在一瞬间又是一沉，似乎突然想到了一件痛心疾首的往事。他缓缓抬起头来，说道：＂你最近在北京已经惊动了官府中人，北京城是天子脚下，能人异士所在都有，我们也该回去了．＂宗禹道：＂师父说的是，我们明天就起程回去吧．＂　　 　　　 　　那大汉待徒弟睡了后，独自坐在中庭，胸中如波涛汹涌．一霎时心中喜不自胜，却又悲不自胜，一生往事，斗然间纷至沓来，一幕幕在心头闪过："自己的师父是大成教开教的一代宗师周星垣，师父一共收了三个弟子，戴临风．张积中．陈雨露．自己是大弟子．二弟子张积中深沉多智，英俊潇洒．小师妹陈雨露天真活泼．自己身为大弟子，却是为人不羁，性子疏狂．师兄妹三人自幼在师父门下长大，情同手足．渐渐的小师妹出落的容颜俏丽，渐渐的师兄妹之间有了一些变化，小师妹整天围着自己比武练剑，切磋招数，二师弟却是处处留心，极力讨小师妹欢心．时间长了，自己也终于有所察觉．自己一直当小师妹是自己的妹妹，见此情景，特向师父禀明，要出外游历，增广见闻．师父欣然同意，数年之间，他历练江湖，到处行侠仗义，扶危济困，见识武功，也是与日俱进。四海为家，倒也悠然自得．一日想起，常听人说，西域昆仑，颇多神仙怪异之事，左右无事，于是骑了一匹劣马，径往西去．这一日到了伊梨地界．时近傍晚，大地苍茫，夕阳如血，晚风吹来，已是多少有点寒意．道上行人稀少．戴临风徐徐按辔北行，忽听得东北角上蹄声杂沓，有大队人马自西而东，奔驰而过，少说也有一百余乘．过不多时马队赶了上来，戴临风回身一看，见是一大队骆驼商队，夹着数十匹骏马．为首一人却是个年轻公子，身穿宝蓝绸衫，轻摇折扇，掩不住一副雍容华贵之气。戴临风向那年轻公子瞥了一眼，只见他相貌俊美异常，双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手中折扇白玉为柄，握着扇柄的手，白得和扇柄竟无分别。戴临风见这少年服饰华贵，人才出众，不禁暗暗喝了一声采，想不到行商之中，竟会有如此明珠美玉一般俊极无俦的人品．后面是一大队骆驼浩浩荡荡，络绎而来．数十匹马上骑着的人各个都是精壮的汉子．戴临风把座骑让到道左让商队过去，见那骆驼背上插着几面蓝色小旗，上写着大盛魁三个金字．只听一名年轻商伙道："这次号里茶．盐、粮、布、绸．洋铜、烟草、皮张、毛毯、大黄玉石、可真够隆重的．这回的分红可不能少了吧？＂一名年纪大些的商伙道：＂小石头，好好干，少不了你的好处．我们大盛魁在这里那可是金字招牌，你那回回语可还得多练练，到时候可别给丢号里的脸．＂　 　　　　　 当晚到了伊宁，戴临风拣了一家大店住下宿歇．第二天一早，戴临风步出店来，信步游赏．见那伊宁 地势冲要，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又是北方游牧民族南下与汉族贸易的商业中心，所以城池宽广，街市整齐，水田丰美，冠于一方，是昔日丝绸古道必经之处，　　商业颇为兴盛，整个城墙是用木桩建造的,所以不叫城而叫栅。栅内中心有三层阁楼一座,和内地的钟楼形式相同。东西向有一条街,约有半里长,名横街,较大的商号有福源德、天和兴两家。南北向有三条街,皆不到一里长。中间一条街名中巷子,较大的商号有大升玉、恒隆光、锦泰亨、久成庆等四家。东街名东巷子,较大的商号有独慎玉、永玉恒,天庆隆、祥发永等四家。西街名西巷子,较大的商号有公合盛、壁光发,天合兴、永光发、大泉玉等五家都是晋帮商号．栅墙共有八座门,南门、北门各三座,东门、西门各一座。中巷子南段设有衙门一处,其形状与内地的县衙门．府衙门相同,其东边建有规模宏丽的关帝庙一座．中巷子北门上悬有匾额一方,上题"北方雄镇"四个大字。南栅外(即南门外)有喇嘛教的龙厅,喇嘛经常有成百的人在这里诵经。另有一种称作"碎小铺"的商号四五家,专供应当地人民所需的物品,看利也相当大。南栅外有一条南北向大街,长约三里;东西向亦有一条大街,长约三里。北门外无商业,也无居民,全是驻守边界的清兵，这里是伊梨将军驻地，伊梨将军统辖天山南北两路，地位极为重要．乃是清朝皇帝设在西域边疆的最高军政长官［伊宁市横亘伊犁河谷中部，雄踞伊犁河北岸，自古以来就是"丝绸之路"北道商埠重镇。汉城回城　下辖各城统设办事领队大臣，独喀什噶尔，设一参赞大臣，统辖各城官吏。每年征收贡赋，十分取一．回疆通用赤铜普尔钱，钱形椭圆，中无孔，每一枚当内地制钱五文，喀什噶尔每年征收普尔钱八九千缗，叶尔羌征收万余缗，和阗征收四五千缗，还有各种土产，如毡裘金玉缎布等类，统要随时奉献，只嫌少，不嫌多。伯克得四成，章京得四成，办事大臣得二成，大家作福作威，肆行无忌；甚且选有姿色的回女，入置署中，要陪酒，就陪酒，要侍寝，就侍寝。］因伊梨地势险要，自古就是中国通往中亚、欧洲的重要孔道．当年全真派真人邱处机应成吉思汗之邀进西域路经此地，曾赋诗："金山东畔阴山西，千岩万壑横深溪。溪边乱石当道卧，古今不许通轮蹄。前年军兴二太子，修道架桥乇水溪。今年吾道欲西行，车马喧阗复经此。"又"银山铁壁千马重，争头竞角夸清雄。日出下观沧海近，月明上与天河通。"．伊梨河自西向东穿城而过．距南栅外东南方向约二十五里的小湖(当地语称为鱼诺)旁,有鱼诺庙一所,是当地名胜，戴临风问明了地址，呼吸着清冷醇浓的空气．信步来到湖边，只见湖周花树参差，杂花红白相间，倒映在碧绿的湖水之中，奇丽莫名。远处是大片青草平原，无边无际的延伸出去，与天相接，草地上几百只白羊在奔跑吃草。草原西端一座高山参天而起，耸入云霄，从山腰起全是皑皑白雪，山腰以下却生满苍翠树木。远望山上，羊群吃着夏季里油脂肥嫩的明根勒草，远山如线，细草如潮。在天极地尽静静地一字摆开雪白的毡庐纯洁得难以置信。野花在草原上绽放，薰风醉人．牛羊伴着牧歌在草原上移动．戴临风一路行来，遍历大漠戈壁，见此美景，不觉身神俱爽．突然忽喇一声，一只小鹿从树丛中跳了出来。那小鹿生下不久，稚弱异常，呷呷的叫了两声，又跳回树丛。 戴临风正要跟过去瞧，忽闻不远处传来人声，凑到树丛边一望，只见有五人正围着在剥切一头大鹿，那五人黄发碧眼，都是黄须碧眼的外国官兵，一个个身材魁梧，神情凶恶，有的拿着火枪，有的身背弓箭手提弯刀，小鹿在他们身边绕来绕去，不住悲鸣，那头被打死的大鹿定是它母亲了。一名外国兵叽哩咕噜大声咒骂，站起身来，弯弓搭箭，对准小鹿要射。小鹿不知奔逃，反越走越近。戴临风见状大喝一声：＂住手＂．那兵一惊，待看清楚时，不由得退了一步。其余四人也都站了起来。这时戴临风也早跃出，五名外国兵议论了几句，忽然齐声发喊，挺刀追来。其中的一人呼喝口令，五人分散了包抄上来．戴临风伸手轻抚小鹿。五名外国兵追到，四面围拢。为首一人打着半生不熟的汉语喊道："干么的？过来。"口音甚是怪异。拔出短铳，将铳口指住戴临风喝令不得乱动。其他四人手舞兵刃，扑了上来。忽然呼蓬、呼蓬数响，四名外国兵一齐飞出，跌倒在地，哼哼唧唧的爬不起来，原来都给点了穴道。为首一人手一麻，短铳落地，他见势头不对，转身飞奔．戴临风叫道："回来！"皮鞭飞出，套住他的脖子，向后一扯，那人接连两个筋斗，翻了过来。戴临风在身旁大石上坐下，问那为首的人道："你们到这里来干么？"那人楞楞的爬起身来，见四名下属都躺在当地，动弹不得，知道今日遇上了克星，不敢倔强，说道："我们，哥萨克骑兵，沙皇陛下差去，那里，我们，那里。"戴临风心想这话倒也不错，原来他们竟是罗刹人．素闻罗刹人性喜侵占兼并，是以国土广大，自东至西，达数万里之遥，人种复杂。国中精锐的军队一是哥萨克骑兵，东征西战，攻城掠地，压服各族人民．他们几人深入中国地界，必定没有好事．遂问道："你们五个人要到哪里？你不说实话，我就不放人，不给救治，让你们在这里不能动．饿死渴死。"那人听了这话，身子发抖，忙道："我不骗，上司差去，清水河接人。"戴临风知清水河是伊梨上游的一处地名．接着问他："去接谁？"那人说道："是一个安集延人．＂戴临风道："他叫甚么名字？你把公文拿给我看。"那人迟疑半晌，从怀里掏出一件公文来。戴临风一瞥之下，见满纸都是曲里拐弯的外国文字．心道：＂这些人来中国必无好事，倒要找人问明为是．＂顺手把公文揣在怀里，解开四名兵士身上穴道，挥手令他们离去，那五人灰头丧气，狼狈而去． 　　　　忽听林中传来鼓掌叫好之声，戴临风转身看时，见林子里走出几人，当先的正是途中见过的骆驼商队大盛魁的年轻公子，身上已换了一件淡黄绸衫，更显得潇洒飘逸，容光照人，笑吟吟的对戴临风道："阁下武功高明，令人佩服．请教尊姓大名，师承是哪一位？＂戴临风抱拳说道："我姓戴，名临风．这位公子有何见教？＂那人手摇折扇，道：＂鄙人生性好武，也学了几手三脚猫的把式，见了兄台刚才大展雄风，武功惊人，想不道大漠西来，竟能得遇兄台这样的高明之士．如蒙不弃，请到舍下奉茶。＂话声清脆，又娇又嫩，竟似女子．再看他相貌，玉颊微瘦，眉弯鼻挺，一笑时左颊上浅浅一个梨涡，远观之似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这时相向而对，显是个女扮男装的妙龄丽人。 　　　　戴临风见对方竟是个女子，一愕之下，道："不敢请教姑娘尊姓。"那少女微微一笑，两道清澈明亮的眼光在他脸上滚了两转，并不答话。"戴临风见她清丽不可方物，为此容光所逼，登觉自惭，心道："戴临风啊戴临风，你昂藏七尺，男儿汉大丈夫，纵 　　横江湖，无所畏惧，今日却怕起一个年轻姑娘来？"问道："姑娘是何门何派，可能见示么？"那少女嫣然一笑，露出颊上浅浅的梨涡，说道：＂我姓范＂朗声说道："我心仰相公英雄了得，特此邀请赴敝庄歇马，以表钦敬之忱。"戴临风道："得蒙不弃下交，幸如何之。只是叨扰不便。"那少女道：＂敬奉三杯水酒，聊尽地主之谊。＂上马先行，在前领路。不久来到一所大庄院前，只见庄子周围小河围绕，河边满是绿柳，在西域边陲一带竟能见到这等江南风景，戴临风不禁为之胸襟一爽。此时庄门大开，吊桥早已放下，那少女当先领路，戴临风见大厅上高悬匾额，写着"绿柳山庄"四个大字。厅上中堂条幅，云板花瓶，陈设得甚是考究，一派豪绅大宅的气派。中堂一幅赵孟?绘的"八骏图"，八驹姿态各不相同，匹匹神骏风发。左壁悬着一幅大字，文曰："天地间，人为贵。 　　立君牧民，为之轨则。盙 　　车辙马迹，经纬四极。 　　黜陟幽明，黎庶繁息。 　　於铄贤圣，总统邦域。 　　封建五爵，井田刑狱。 　　有燔丹书，无普赦赎。 　　皋陶甫侯，何有失职？ 　　嗟哉后世，改制易律。 　　劳民为君，役赋其力。 　　舜漆食器，畔者十国， 　　不及唐尧，采椽不斫。 　　世叹伯夷，欲以厉俗。 　　侈恶之大，俭为共德。 　　许由推让，岂有讼曲？ 　　兼爱尚同，疏者为戚。"诗末题了一行小字："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圣人终日行而不离辎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本，躁则失君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杂录度关山诗以赞之。河东范敏．＂　 　　　　戴临风见这幅字笔势纵横，然颇有妩媚之致，显是出自女子手笔，知是这位范小姐所书。心想：“原来她是山西人氏，单名一个‘敏’字。”便道：“范姑娘文武全才，佩服佩服。”说话之间，庄丁已献上茶来，只见雨过天青的瓷杯之中，飘浮着嫩绿的龙井茶叶，清香扑鼻。戴临风暗暗奇怪，此处和江南相距数千里之遥，如何能有新鲜的龙井茶叶？这位姑娘实是处处透着奇怪。范敏端起茶杯先喝了一口，意示无他．用过茶后，范敏说道："戴兄大驾光临，幸何如之，敝庄诸多简慢，尚请恕罪。一路旅途劳顿，请到这边先用些酒饭。"说着站起身来，引着戴临风穿廊过院，到了一座大花园中。　　 　　　　 　　园中山石古拙，溪池清澈，花卉不多，却甚是雅致。戴临风暗暗点头，心想这花园的主人实非庸夫俗流，胸中大有丘壑。水阁中已安排了一桌酒席．水阁四周池中种着七八株水仙一般的花卉，似水仙而大，花作白色，香气幽雅。戴临风临清芬，饮美酒，和风送香，甚是畅快。那范小姐谈吐甚健，说起中原各派的武林轶事，竟有许多连戴临风也不知道的．酒过数巡，范敏酒到杯干，极是豪迈，每一道菜上来，她总是抢先挟一筷吃了，眼见她脸泛红霞，微带酒晕，容光更增丽色。自来美人，不是温雅秀美，便是娇艳姿媚，这位范小姐却是十分美丽之中，更带着三分英气，三分豪态，同时雍容华贵，自有一副端严之致，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戴临风道："范姑娘，承蒙厚待，在下有一句言语想要动问，只是不敢出口。"范敏道："戴兄何必见外？我辈行走江湖，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戴兄倘若不弃，便交交小妹这个朋友。有何吩咐垂询，自当竭诚奉告。"戴临风道："既是如此，在下想要请问，姑娘一行，明明是行商驼队，而姑娘却于江湖之事如此了解，不知何故？＂范敏道："小妹虽是女流，却生来好武．我们大盛魁商号虽然以商为业．但世路崎岖，本号上下六七千人，商队骆驼近十万头，行迹遍天下．全靠不畏艰辛，甘劳瘁，耐风寒。拉着骆驼，千里走沙漠，冒风雪，犯险阻，北走蒙藏边疆；横波万里浪，东渡东瀛，南达南洋。经商犹如打仗，险象环生是常事。一路上不仅要经历天气环境之险，而且还常常遇到被盗贼抢掠及至丧失生命之险。是以对江湖中事，处处留心罢了．＂戴临风听她这样说，想起一事，从怀里掏出夺得的那件公文，道：＂姑娘既然足迹遍于四海，想必能识得这公文上的文字．＂范敏接过那件公文，仔细看了一遍，说道：＂这上面是俄罗斯文字，说的是流亡在浩罕的布鲁素克汗和卓，应约回到回疆，护送他回国的是司令官阿古伯和安集延商团。其中六十人的先头部队在阿古伯的儿子库达·库克·伯克的率领下在三天后与俄皇代表考尔巴斯男爵在清水河会面，共商大计．＂戴临风道：＂姑娘可知这布鲁素克和安集延商团等人来此何干？＂范敏面有忧色道：＂俄罗斯人一向野心勃勃，觊觎我中华国土．这布鲁素克汗和卓就是张格尔的独生子布素鲁克，他们这一支自称霍加后裔，乾隆时有大小和卓之乱，二十年前有张格尔之乱．这布素鲁克得浩罕为助，眼见得承平未久，回疆又要起纷乱了．＂戴临风点头道：＂我中华的锦秀河山，风物壮丽，加之清室昏聩，官吏贪黩。瀆惟知苛捐重税残虐百姓．弄得民不聊生，人心思变．引得外人窥伺中国，瓜分豆剖，迫在眉睫．只是百姓无辜，遭此劫难．世道多艰，不知 何日方得太平。＂　　　　　　　　　　　　　　　　　范敏道："我大盛魁雄踞塞北二百余年，靠的是诚信不欺，所售货物质量高、价格公道立住脚跟．罗刹人近来不断向新疆 发展势力，蚕食鲸吞，意在不测．凡一统之世，必以农立国，可靖民心；并争之世，必以商立国，可侔敌利，易之则困敝矣．古之灭国以兵，人皆知之；今之灭国以商，人皆忽之。以兵灭人，国亡而民犹存，以商贾灭人，民亡而国随之。中国之受毙，盖在此也。今外国鸦片之耗我，岁凡三千三百万，此则人尽痛恨之，岂知洋纱、洋布岁耗凡五千三百万。洋布之外，用物如洋绸、洋缎、洋呢、漳绒、羽纱、氈毯、毛巾、花边、钮扣、针、线、伞、灯、颜料、箱箧、磁器、牙刷、牙粉、肥皂、火油，食物若咖啡、吕宋烟、夏湾拿烟、纸卷烟、鼻烟、洋酒、火腿、洋肉脯、洋饼、洋糖、洋盐、药水、丸粉、洋干果、洋水果，及煤、铁、铅、铜、马口铁、材料、木器、钟表、日规、寒暑针、风雨针、电气灯、自来水、玻璃镜、照相片、玩好淫巧之具，家置户有，人多好之，乃至新疆、西藏亦皆销流，耗我以万万计。而我自丝、茶减色，不敌鸦片，其余自草帽辫、驼毛、羊皮、大黄、麝香、药料、绸缎、磁器、杂货不值三千万，值得其洋布之半数。而吾民内地则有厘捐，出口则有重税，彼皆无之。吾物产虽盛，而岁出万万，合五十年计之，已耗万兆，我商人安得不穷！人民精华已竭，膏血俱尽，坐而垂毙，弱者转于沟壑，强者流为盗贼，冻馁飘摇，激而特起，兵戈涂炭，祸在不远．"戴临风听了怦然心动道： "姑娘此论甚高，我过去一直认为农夫耕者．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无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征暴赋，赋敛不时，朝今而暮当具。有者，半价而卖；无者，取倍称之息；於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债者矣！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嬴，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无农夫之苦，有仟伯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游遨，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心中鄙之，不知商贾也有如此重要的用处．＂范敏道："卫身莫大于谋食。农工商，劳力以求食者也；农果力耕，虽有饥馑必有丰年；商果积货，虽有塞滞必有通时． 待農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財匱少而山澤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則饒，原小則鮮。上則富國，下則富家。貧富之道，莫之奪予，而巧者有餘，拙者不足。故曰：“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壤壤，皆爲利往。巴寡婦清能守其業，用財自衛，不見侵犯。秦皇帝以爲貞婦而客之，爲築女懷清台。夫倮鄙人牧長，清窮鄉寡婦，禮抗萬乘，名顯天下，豈非以富邪？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學而俱欲者也。故壯士在軍，攻城先登，陷陣卻敵，斬將搴旗，前蒙矢石，不避湯火之難者，爲重賞使也。其在閭巷少年，攻剽椎埋，劫人作奸，掘頉鑄幣，任俠並兼，借交報仇，篡逐幽隱，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騖者，其實皆爲財用耳。今夫趙女鄭姬，設形容，揳鳴琴，揄長袂，躡利屣，目挑心招，出不遠千里，不擇老少者，奔富厚也。遊閑公子，飾冠劍，連車騎，亦爲富貴容也。弋射漁獵，犯晨夜，冒霜雪，馳坑穀，不避猛獸之害，爲得味也。博戲馳逐，鬥雞走狗，作色相矜，必爭勝者，重失負也。醫方諸食技術之人，焦神極能，爲重糈也。吏士舞文弄法，刻章僞書，不避刀鋸之誅者，沒於賂遺也。農工商賈畜長，固求富益貨也。此有知盡能索耳，終不餘力而讓財矣夫用貧求富，農不如工，工不如商，行賈，丈夫賤行也，而雍樂成以饒。販脂，辱處也，而雍伯千金。賣漿，小業也，而張千萬。灑削，薄技也，而郅氏鼎食。胃脯，簡微耳，濁氏連騎。馬醫，淺方，張裏擊鍾。此皆誠壹之所致。富無經業，貨無常主，能者輻湊，不肖者瓦解。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萬者乃與王者同樂。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故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疆晋而霸越。商人其用也有矣夫！＂戴临风道：＂姑娘说的不错，商人中能有姑娘这般人才，难怪大盛魁名声赫赫．＂范敏抿嘴一笑道：＂戴兄过奖，小妹这里有一事想要劳烦戴兄，不知兄台可肯俯允．＂戴临风道：＂以大盛魁之能力声势，还有什么事做不到的．不过姑娘想办什么事，净管请说，只要戴某能尽得上力的，一定替姑娘办到．＂范敏道：＂我大盛魁不远万里跋涉荒原，开设商栈，世代相传．但俄人欲逾葱岭，夺新疆，席卷蒙朔．野心极大．嘉庆七年，清室屈服于沙俄武力的淫威，被迫签订《中俄陆路通商章程》。沙俄由此垄断了蒙古和新疆地区的通商贸易，致蒙新的万里边疆成了沙俄独占的无税贸易区。由于俄商在这一地区的商业贸易概不纳税，而华商逢关纳税，遇卡抽厘。难以与俄商竞争，很受排挤。不仅如此，沙俄还违背条约，在百里内的俄国地段，对中国输入俄国的货物，强行征税，甚至还将中国银钱扣留，强迫把货物退出俄境．蛮不讲理、横行无赖的强盗嘴脸那也看得多了．在伊梨以北二百余里，有一个雅尔噶图金矿，含金量高，蕴藏量大．我们大盛魁有一探矿的高手，三年前随商队来伊梨时偶然发现此矿．家父禀明伊梨将军，经伊梨将军准许．开矿挖掘，随着采矿量的增大，黄金产量也大大提高。一境之隔的俄罗斯商人红眼万分。俄国外贝加尔哥萨克军一个大队强行开进雅尔图山，包围了金矿，驱逐在那里挖掘金矿的民夫，声称雅尔噶图是俄国的地盘，永不准许中国矿工前往采金。随后，俄罗斯商人得意洋洋地乘群结伙而来，大肆掠夺。我们的刀剑敌不过他们的洋枪洋炮，无奈被迫撤走。家父集中了大盛魁的精锐，又花高价买来了洋枪洋炮．驱逐了俄罗斯商人．沙俄侵略者凶相毕露。竟然动用武装，开枪杀死我手无寸铁的蒙汉矿工十余人。挖金民工向清地方官申诉。但官吏畏俄如虎，不予受理。塔尔巴哈台人民忍无可忍。聚集五六百人、满怀义愤地焚烧沙俄贸易圈内的领事、商人等房屋七十余间。平日不可一世的俄国领事和商人，都被吓破了胆，狼狈逃窜，远避无踪。俄人不敢再来生事，但胁迫软弱的伊梨将军与俄罗斯签订了屈辱的《塔尔巴哈台议订赔款条约》。这个条约规定：（一）惩办烧毁俄国贸易圈"人犯"（二）为俄国修理贸易因房屋；（三）赔偿俄商30万2千5百卢布，折中国白银13万千6百82两，以5千5百箱中国武夷茶作抵．伊梨将军外交软弱，对内却是强横无比．我们大盛魁不但赔偿了条约规定的白银茶叶，还被迫交给伊梨将军二万两白银的＂罚款＂，我们大盛魁损失些财物事小，雅尔噶图金矿地当要隘，每年又能出产一万两黄金．把如此形胜之地畀于有虎狼之心的俄罗斯，伊梨危矣，新疆危矣！＂戴临风直听得悚然动容道：＂姑娘能有如此心胸，胜于须眉多矣．尽请吩咐！凡有所命，我悉力以赴＂范敏秀眉微扬，说出一番话来．　　 　　　　 　　　酉牌时分，太阳缓缓落到山後，山风清劲，戴临风望着陡峻的山岭，又望了望身边范敏清秀的面庞．只见她凝脂般的雪肤之下，隐隐透出一层胭脂之色，双睫微垂，娇艳无伦．她一百多名大盛魁商伙手持弓弩，身插刀剑．静悄悄的伏在山岭两侧．俯视远处河水如带，清碧异常，波涛汹涌，骇目惊心。山岭下道宽不及三尺，两面壁如刀削．这是清水河上游的一处峡谷．峡两边高山，中间一条山路，十分陡削，途中不易停步，必须一鼓作气上岭。过不多时，果然有一队驼队慢慢走入峡谷中，只见安集延商队与一小队俄罗斯火枪手排成了一条长龙，人众牲口都是气呼呼的上山。商队车夫“得儿--得儿--”的叱喝声响成一片。猛听得前面一阵驼铃响，一队大盛魁商伙乘着驼马，迎面奔下岭来，疾驰俯冲，蹄声如雷，势若山崩。大盛魁商伙忽然纵声高歌，只听人人高唱秦声，慷慨激昂，响彻云霄，声音曼长，山谷响应。戴临风两边山顶上都有人站起来，高歌而和。安集延商队中人不禁愕然。只听大盛魁商队中一声胡哨，同时四匹骆驼已奔到安集延商队领头一人的前后左右。那领头人虽然年轻，遇事却不慌乱，眼见情势有异，忙拔兵器应敌。四匹骆驼背上的商伙突然间同时双手各举大铁椎，猛向领头人当头砸将下来。山道狭窄，本少回旋余地，这时又挤满了人，四个商伙身雄力壮，骑在骆驼背上居高临下，四柄各重百余斤的大铁椎猛砸下来，招势猛恶，那领头人急切间一个蹬里藏身，藏在马下．那马高声惨嘶，已被打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左首驼背上的商伙俯身夹起满身马血的领头人，掉转骆驼，奔回岭上．其余三人各举大铁椎，挡住身后蜂拥而上抢救首领的人众．数招之间已将安集延人逼得连连倒退。那俄国火枪队军官喝令手下兵士举枪瞄准，自己也掏出枪来，向挟着安集延首领的大盛魁商伙瞄准，戴临风掏出一把铁莲子，挥手掷出，只听＂哎哟＂＂哎哟＂几声痛叫，那俄国军官和他身后的几名兵士的长枪纷纷坠地．跟着弓弦响处，那队俄国兵士已倒成一片．余下的几名兵士见势不好，不得不抛下兵器，举手投降．范敏左手一挥，她身后百余名商伙用回回语齐声高叫：＂投降免死！＂，＂投降免死！＂．双方对峙，僵住不动。安集延人在西域各族中向称善战。其族素性骁勇好斗，不论男女，六七岁起就长於马背之上，男子身上人人带刀，骑射刀术，威震西陲。其俗兵例，每逢出战，各队统兵的将帅都不得后退一步，否则本队人丁马匹即交别队均分，是以人人善战，所向克捷。没想到今天遭此挫折，一出手就被人擒去首领，余人挤在这条狭窄的山道中，丝毫施展不出手脚，局面凶险之极，再看到山顶敌人各个弓弦张满，虚位以待．显已陷入绝地，不由人人心中都有怯意．只听砰砰之声大作，大盛魁商伙从峭壁上将几块大石推将下来。安集延人眼见再不投降，就要全体覆没于此，人人斗志全消。只得跟着俄罗斯士兵举起双手．　　　　　　　　　　　　　　 　　 　　　　　　　　　　　　　　　　　　　　　　　　　　　　　　　　　　　　　　当晚＂绿柳山庄＂大排酒宴．庆祝胜利．斗酒轰饮，喧闹欢笑之声不绝．这一仗将安集延人打得一败涂地，都是范敏布置有方．人人兴高采烈，欢呼畅饮。范敏为戴临风介绍四名搜持大铁椎的商伙，那擒住安集延人首领的名叫徐学功，是大盛魁设在伊梨的总管．其余三人名叫田树楷．张瑛．乔贵发．都是大盛魁中的好手．戴临风见那徐学功瘦长结实，端凝沉稳．其余三人也都气度威猛．以他们的武功，纵在江湖上也是一方豪杰，想不道竟甘心在大盛魁做普通商伙．戴临风一一拱手为礼．徐学功道：＂我在伊梨久闻戴大侠英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戴临风道：＂众位大哥勇斗外敌，保家卫国，那才教人佩服哪．＂众人见戴临风武功既高，人又谦虚．无不乐于结纳．范敏使人提出那安集延首领问道：“你要死还是要活？”那首领颇为强项，脖子一挺，大声说道：“你们要杀便杀，何必多言。”范敏一笑，道：“你安集延人来我中国地方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杀了你也不为过．只不过死也让你死个明白，你看这是什么？＂那首领一看，只见范敏手里握着一块羊毛织成的手帕，正是他坐骑上褡裢中所藏之物．范敏缓缓的道：＂你名叫库达·库克，是阿古柏之子，这次你们假冒安集延商队来伊梨，是勾结俄罗斯，企图扰我边疆，占我疆土．扶持张格尔的独生子布素鲁克建立傀儡国，其居心实不可问．＂那青年库达·库克面如死灰，竭力镇定心神，心忖（ｃｕｎ）既然落入敌手，无可抗拒，生死只好置之度外。何况就算硬要置之度内，却也无从置起。说道：“快杀我！随即低沉了声音道：“可惜我不能死在英雄好汉手里！”范敏道：“你说甚么？”库达·库克道：“要是我在战场之上，被胜过我的好汉杀了，那是死得心甘情愿。现今却是大鹰落在地下，被蚂蚁咬死！”范敏笑道：＂这样杀你，你心中必定不服，好吧，就让你见识一下我中土的武功，让你死的心服口服．戴大哥，请你辛苦一下，让这小子见识见识．＂戴临风点点头，对库达·库克道：＂我站在这里不动，任你对我发招，只要引得我稍有闪避，举手挡格，就算是我栽了，到时任你来去自如．＂库达·库克横目斜睨，哼了一声。怒道：“你说话算数！”戴临风道：＂自然算数．＂库达·库克抡拳直冲，来势如风，力道沉猛。戴临风竟是不闪不避，不招不架，这一掌打到戴临风胸口，突觉他身上滑不留手，犹如涂满了油一般，手掌一滑，便溜了开去。库达·库克吸一口气，呼的一响，左掌前探，右掌倏地从左掌底下穿了出去，直击他小腹。在指尖微微触到戴临风的衣缘时，立时发劲，不料就在这劲已发出、力未受着的一瞬之间，对方小腹突然内陷，只听得喀的一声，手腕已是脱臼。他这掌若是打空，自无关碍，不过是白使了力气，却在明明以为击到了受力之处而发出急劲，着劲的所在忽然变得无影无踪，待要收劲，哪里还来得及，只感手上剧痛，忙跃开数尺，一只手已举不起来。众人见戴临风果真一不闪避，二不还手，身子未动，一招之间就把库达·库克的腕骨卸脱了臼，都感佩服．范敏笑道：＂我这次且不杀你们，你回去告诉阿古柏，他若敢来犯我边疆，必定没有好下场．给他接好腕骨．让他去吧．＂左右有人上来替库达·库克接上了腕骨所脱的臼，库达·库克脸色惨白，这时范敏已让人放出安集延士兵和几个侥幸未死的俄罗斯火枪手．命部下拿出酒肉，让洋兵饱餐了一顿。他们原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竟蒙开恩释放．连声道谢，向范敏举手致敬，集队而去．座上群豪不住轮流上来劝酒，戴临风来得不拒，酒到杯干，喝到后来，已喝了三百余杯，仍是神色自若，众人无不骇然。喝到中宵．众人已是酩酊大醉．戴临风满饮一杯，长啸数声，见皓月斜照，这时眺望大山群峰，在云雾封琐之中，给月光迫时，好像蒙上一层冰雪，月亮又大又圆，好像正正悬在头顶，伸手可摘。朗声吟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良夜与谁语？斗酒且欢颜．＂范敏一直笑吟吟的看他饮酒，三杯酒意上脸，烛光之下，越发显得风姿楚楚，妩媚动人。娇脸生晕，更增温馨。跟人送上一具瑶琴来，范敏端坐锦凳，将瑶琴放在身前几上，轻轻一拨，唱了起来，唱的是一首《金错刀行》 　　　　 　　　　 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 　　　　 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 　　　　 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 　　　　 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 　　　　 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 　　　　 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拾遗白发有谁怜？零落歌诗遍两川。 　　　　 人立飞楼今已矣，浪翻孤月尚依然。 　　　　 升沈自古无穷事，愚智同归有限年。 　　　　 此意凄凉谁共语？岸沙君看去年痕。　　　　　　　　　　　　　　　　　　　　　　戴临风听她歌声唱到柔曼之处，不由得回肠荡气，一颗心怦怦跳动，心想：“她唱的十句歌中，前五句说的是大丈夫应建功立业，史册留名．后五句慨叹无论贤愚不宵，到头来都是殊途同归．心事不知谁可与语．嗯，不知谁人有幸，得与她时时共语．只觉她身旁似有烟霞轻笼，当真非尘世中人，我只要听她说几句话，听几句她仙乐一般的声音，也已是无穷之福． 　　　　　　戴临风想到这里，脸上现出幸福的神情．继续回想：我好福气，自己非富非贵，只是个流落江湖的草莽之徒，如何敢盼望得佳人垂青？我只要每天这样见到一次她的眼波、她脸上的红晕，那就心满意足．谁知老天爷开眼．让我心想事成．以后的日子，我不是做人，是在天上做神仙，其实就做神仙，一定也没我这般快活。 　　　　　　想到这里，胸口又一阵隐隐发痛，脑海中立刻出现了那个惊世绝艳的身影．这美丽的女郎现在是在北京城中郡王府里，她这时候在做什么？是在陪伴郡王么？是在想着我么？分手的那天，她伏在我肩上哭泣，泪水湿透了我半边衣衫，这件衫子我永远不洗，她的泪痕之中，又加上了我的眼泪。范敏曾经对他说过，大盛魁的掌舵人她父亲范中孚虽然外表是个殷实富商，但武功高强，才智超群．山西商帮自有明迄于清二百年间，成为雄踞海内的最大商帮，举凡各大城市都有山西商帮建立的同乡会馆，经商足迹遍及全国，远达俄国、日本．东南幽陵、交阯之众，流沙、蟠木之属，西则浩罕、巴达克山南则越南、缅甸．东则琉球、朝鲜地区。帮中人才济济，实为天下第一大帮．江湖中人提起晋帮来，只道是个才雄势大的商帮而已，殊不知帮中高手云集，实在也是个江湖大帮．范中孚一直在晋帮中担任付帮主之职．自从五年前帮主逝世以后，范中孚代理帮主职位至今．晋帮声势赫赫，十分兴旺．范敏是范中孚唯一的爱女，范中孚丧妻之后，与女儿相依为命，对她宠爱无比，兼之他曾经说过，当今武林，以崆峒老人周星垣武功最高．开教创派，创立大成教，博施济众，惠泽无穷.戴临风既为崆峒老人的大弟子，且又名声远播，江湖上盛传他与＂长白三丑＂一战，单人匹马力敌长白帮百余人众，杀得长白帮自＂长白三丑＂以下一百余人，长白帮最后只余七人生还，这一战震撼天下，自此之后人人闻＂戴临风＂之名而色变．应该不会配不上自己．范敏言道，自己最近几年替父亲掌理大盛魁，握算持筹，所获颇多．林风沐雨，驰骋山岳．跋涉数千里率以为常。这一趟伊梨之行，重挫了安集延人勾结俄罗斯，妄图侵据伊梨的谋算．大盛魁在伊梨自清初以来自出财力，自招游民，自垦边地，自艺寂粟，自立堡伍，在边地开荒屯种，即所谓“商屯”，眼见伊梨总管徐学功沉稳老练，手下商伙生气勃勃，当地各族对外族侵据切齿痛恨．可以很好的阻碍俄罗斯勃勃野心．时季五月，蒙旗就要召开那达慕盛会．大盛魁素来在蒙旗有极高信誉．这一次自也不能错过．戴临风也听说过那达慕是蒙古人一年一度的盛大聚会，在六七月间蒙古人从各地络绎赶来，参加摔跤．赛马．吊羊等蒙古族比赛．同时也买足一年的生活用品．．蒙古人天性质朴，豪爽好客．正对戴临风本性，不由得心生向往，要见识一下这那达慕盛会．范敏低声道：＂大哥，咱们的事，总得给爹爹说了，请他老人家作主，那就不用这般偷偷摸摸……＂她这句话没说完，羞得将脸藏在我的怀里。我说：‘你是千金小姐，我就怕你爹爹瞧我不起。’她说：＂我爹爹是最疼我的，自从我妈死后，我说什么他都答允。＂范敏伏在他的怀里，背心微微起伏。戴临风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心中一片平静温暖，心道：“得妻如此，复有何憾？”范敏临走之前，把手下商伙全交与徐学功率领．两人双骑．首途东去．　　　　　　　　　　　　　　　　　　　　　　千里迢迢，在途非止一日。 　　　　　　两人自从在清水河畔互通心曲，两情相悦，一路上按辔徐行，谈论江湖上的厅事轶闻，实足游目畅怀。看出来风光饴荡，尽是醉人之意．戴临风此时回想，这数千里的行程，迷迷惘惘，直如一场大梦．　　　　　　　　　　　　　　　　　　　　　　　　　　　　　　　　　　　　　　两人先到张家口，那里是大盛魁在北路的最大商栈．范敏修书一封，对父亲说明与戴临风的情事，希望父亲俯允．并聚齐了参加那达慕的商品．向多伦进发． 　　　　　　这时正是草原牧草茂盛、牛羊肥壮的丰收季节。两人离开商队，在前面先行，时而有受惊的百灵鸟从草地蹦起，亮开歌喉，飞向蓝天，留下串串清越僚亮的颤音。小河涓涓、远处山峦上白桦林中夹杂着紫红色的柳兰，疏疏密密的紫红色串串花儿依傍着白桦洁净挺拔的树干又是一种韵致。科尔沁草原上湖泊星罗棋布，沼泽迤逦，辽河、霍林河、洮几河汇集与此．如一条蜿蜒的玉带在大地上盘旋．芦苇丛中，有许许多多的大雁、野鸭。河边美丽的香蒲，抽出长长的蒲棒，在风中传送阵阵的清香。草原之上，时见数十组蒙古包组成蒙古包群，仿佛在碧绿的地毯上嵌上兰色的宝石。 　　　　　　两人穿越了一片又一片幽长壮美的山地茂林，走遍了一处又一处色彩斑斓的山谷草甸，终于来到那达慕的召开地多伦． 　　　　　　多伦集上，几百里地的蒙旗牧民身穿节日盛装，有的骑马，有的赶车，携家带眷，男女老幼，笑逐颜开，赶着牲畜，拉着皮毛，云集到多伦，参加那达慕．那达慕的场所并不固定，经常更换，多在境内的主要寺庙附近．这次选在多伦远近闻名的大庙＿＿荟福寺．历来都是事先选好场地，陆续用炕席或白布，搭起帐棚，场地所占位置方圆五．六里．帐棚搭成八．九趟大街，一．二百家店铺．分别为：京广杂货，布匹绸缎，服装鞋帽，食品糕点，铜铁器皿，鞍具绳套，饭馆茶棚，理发修脚，赌棚妓院．应有尽有，十分热闹．各旗划分范围，搭包扎寨．举目所见，蓝天白云，彩旗如林，像馒头样的蒙古包镶嵌在绿草如茵的大地上．牧民们穿着节日的新衣，天蓝的，米黄的，粉红的，浅绿的，雪白的，犹如一簇簇盛开的花朵．向远眺望，羊如堆云，牛如玛瑙,马如红玉，一棵棵，一串串，缀在弯曲如链的小河旁．侧耳聆听，牛（口牛）羊咩，骏马嘶鸣．热闹非凡．大盛魁每年运到草原的饺子就达万斤以上，用来作肉馅的绵羊达四千只．运到草原的砖茶就在三万箱以上，生烟也有二千多囤（每囤为一百八十包，每包为一斤）．每年赶回的活羊一般都在一百万只，活马在二万匹左右．这些活物全部实行长途赶运，但不掉膘不死亡，而且常常增膘长肉．大盛魁把羊群＂分群赶运＂，每群约一千来只，由两人负责赶运．每十群为一顶＂房子＂，约赶活羊一万五千只．赶运时一般都要拉开距离，各群前后相距二．三里左右，整群前后相距二，三十里，如前群有羊掉队，第二群就负责收容．最后一群一般分配活羊数量较少，便于不断收容前面掉队的老弱病残羊只．最后一群往往由技艺较高的商伙充任．行程上一般上午比下午走得快，早晨初走比中午走得快些，午后羊群疲乏了，就要赶得稍慢些．总以羊群能吃上草为准．赶运活马时，每顶＂房子＂赶马约一千五百匹，有二十四人分二班日夜轮流行走，轮流休息．赶回的马，羊一般都放入武川召河牧场，由专人饲养，让马羊恢复元气．那时，一般总督．巡抚的年薪是一千二百两．而大盛魁各地总管每年分得的红利，相当于他们的三倍． 　　　　　　多伦地处哲里木盟中心，那达慕虽然年年举办，但今年却与众不同，哲里木盟盟长是各旗公推的，由于哲里木盟里科尔沁就占了六旗，是以历届盟长大多由科尔沁六旗中的一旗旗长担任．自上届盟长索特纳木斋以年老辞去盟长之职后．各旗都摩拳擦掌，志在在今年的那达慕中夺得盟长之职．清初，皇太极将科尔沁分为左翼前、中、后三旗和右翼前、中、后三旗，从属于哲里木盟，蒙古部落实行的是军政合一体制，依旧是成吉思汗时代确定下来的，自上而下依次为：扎格兰(盟)、爱马克(部)、库西昆(旗)、苏木(骑兵中队）．哲里木盟老盟长索特纳木斋年轻时骁勇善射．号称蒙旗＂第一神箭手＂．嘉庆皇帝特选二公主下嫁．又晋索特纳木斋为哲里木盟札萨克．统理十一旗事；道光二十八年因为参与平定回疆张格尔叛乱有功．道光皇帝下职令其总督二十三旗戎务．奉旨任科尔沁部落扎萨克王(扎萨克不是爵位，更象是一种行政职务，汉语可作"旗主"理解)．科尔沁蒙旗是成吉思汗弟弟哈布图哈萨尔的后裔．在蒙古人的传说中，是"苍狼"与"白鹿"缔造了蒙古民族。在这些"苍狼"和"白鹿"的后裔里，不仅出现了"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也出现过"一代神弓"哈撒儿。《清史稿》中作"哈萨尔")，是孛儿只斤氏黄金家族的嫡系。哈布图哈撒儿是父亲也速该的第三个儿子，是成吉思汗的同母兄弟，)。《蒙古秘史》记载，在成吉思汗针对乃蛮部激烈而残酷的战斗中，哈撒儿统率中军，初次显示了其卓越的军事领导才干。后来，他在为蒙古帝国征战的辉煌一生中以精湛的箭术和无畏的斗志闻名于世，战绩不可胜数，是大蒙古帝国的缔造者之一。"哈布图哈撒儿"是个从多瑙河到白令海让大地都感到战栗的名字，他的子孙中载于史册者就不下数百人．蒙语"科尔沁"其意就为"弓箭手"。在清初努尔哈赤建立后金政权时，科尔沁率先归附．为大清东征西讨，立功无数．有清一季，倍受恩宠，清朝建立后，顺治帝考虑到科尔沁部"效力有年，功绩卓著"，遂言"朕世世为天子，尔等亦世世为王，享富贵于无穷，垂芳名于不朽"，顺治皇帝福临的母亲博尔济吉特氏即是科尔沁部贝勒寨桑的女儿；顺治帝的第一个皇后博尔济锦氏也出自科尔沁部，是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之女；满清历代皇帝都遣公主或格格下嫁科尔沁．而皇帝后宫中，博尔济吉特氏皇后妃子也屡见不鲜．满族的这种广泛的和亲政策在历史上任何朝代都是绝无仅有的，也奠定了形式上的"满蒙一家"的基础。 　　 　　西风独自凉第二章 　　 　　 　　 　　 　　戴临风与范敏领着商队在通辽南城一家大盛魁分号之中歇宿，午间用过面点，相偕到街道各处闲逛，但见荟福寺集会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两人轻声低语，只在街上随意乱走。逛了个把时辰，戴临风买了几串烤羊肉串，与范敏各自拿在手里．边走边吃．陆续有迟来的牧民在搭建帐篷．蓬车帏幕掀开了，车里的人呀，羊呀，狗呀，纷纷下车，马嘶儿啼，羊狗相逐。妇女们携儿抱瓶，忙着挤牛乳羊奶，男人们把蒙古包打开，一个个搭起，围成圆圆的圈子，把马匹围在里面，有远道而来的牧民在为疲马放血．在圈子的当中，有人堆起干燥的马粪，预备生火…… 　　在通辽西南角上，有一众军士正在合力搭建几个蓬帐，正中一个，乃是腥红穹庐，硕大无比，离群索居！一望而知是王帐，旁边另有牙帐，作众星拱月状，那是侍卫们的武士休息之处，营帐乃数层牛皮所制，飞彩纷金，灿烂辉煌，称为皮室大帐。此时军士正将皮室大帐的支柱用大铁锤钉入地下，张开皮帐，四周树起鹿角，片刻间，便在草原上结成了一个极大的木城，前后左右，各有士兵驻守。范敏对戴临风道：＂大哥，那就是哲里木盟老盟长索特纳木斋的王帐了．＂　　忽听得马蹄声大作，后面尘头飞扬，一大队人马疾驰而来。只听见马蹄声踢达达响起，急如暴雨，来得好快，转眼便至。 但见人似虎，马如龙，人既矫捷，马亦雄骏，每一匹马都是高头长腿，通体黑毛，奔到近处，人人眼前一亮，金光闪闪，却见每匹马的蹄铁竟然是黄金打就。来者一共是一十九骑，人数虽不甚多，气势之壮，却似有如千军万马一般，马上健儿，个个精壮如虎，穿着将军甲胄的，却是一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高鼻深目、满脸虬髯．戴临风身边一人说：＂这位将军好大的威风，单凭这马蹄铁用的这些黄金，乖乖，我长这么大，可是头一回见．＂另一人说：＂这位将军，是老王爷新认的嗣子．听说叫做僧格林沁．武艺高强，听说箭法还在老王爷之上呢．老王爷把他领去见万岁爷，你猜怎么着，那皇宫里的大内侍卫们，竟没有一人是这小王爷的对手．皇上一高兴，听说当时就亲口御封了一个付都统的衔位．我看哪，今年这哲里木盟盟长，那是非他莫属了．＂前面那人咋舌道："厉害，厉害。"戴临风听见那人如此褒奖僧格林沁，不禁多望了他数眼，只见他双目炯炯慑人，气势旺盛，神态威武之极，心想：那人说得非虚，僧格林沁确是一名人物！ 这僧格林沁是索特纳木斋的堂侄，他父亲伊尔扎木是索特纳木斋的弟弟，僧格林沁自小顽皮透顶，八岁上忽然不知所踪，家里以为这孩子不是被狼吊去，就是被人贩子拐走了．不料他二十四岁上却骑了一匹黑色骏马，独自一人回家了．不过他对这些年在外之事一字不提．此时正逢索特纳木斋在族人中挑选嗣子，僧格林沁在比武中大显身手．骑马，摔跤，射箭．样样高出众人一筹．而且文学考试中也夺了第一名．兼之相貌出众．威风凛凛．老王爷大喜之下，不但把他收为嗣子，而且特意把他带上京城，在皇帝面前举荐．他按辈分排是道光皇帝的外甥．老王爷本意是让皇帝授他御前侍卫．有机会在皇帝面前办事．将来为皇上出力，以他的文学武功，不愁将来不为家族争光添彩．谁想他竟能连胜宫中十八名大内高手．道光帝龙颜大悦．特职晋为满洲镶黄旗付都统．老王爷信心大增，这次那达慕，他放出话来，各旗能在那达慕大会上比试的骑马，摔跤，射箭中都拿第一的，就由哪旗的旗主担任哲里木盟盟长之职．因之各旗纷纷摩拳擦掌，都想夺那哲里木盟盟长之职． 这天到会的各地牧民，旅蒙商队，足有四．五万人．此外尚有无数各地游客。那达慕大会的场地在荟福寺前的一处广场上，场子上的摆布是：北侧为场子的正席，坐的是清庭礼藩院尚书，哲里木盟盟长索特纳木斋及高位喇嘛，及各旗来参加那达慕的札萨克和他的随从官员；东侧是寺庙喇嘛们的坐席；西侧南侧则是拥挤的观众． 　　首先由当地的地主，荟福寺锡埒lie图达喇嘛呼图克图站起身来讲了几句话．接着由一个全身黄袍，头戴王冠，颏下灰白长须，面容瘦削的老者宣布那达慕大会正式开始．坐在贵宾席上的范敏低声对戴临风道：＂那人就是老王爷索特纳木斋了．＂戴临风见那僧格林沁就坐在老王爷身后．如渊之*，（渊停岳峙）如岳之峙，凝神守中，对身周的扰攘宛似不闻不见。不由暗暗点头．此时喇嘛们焚香点灯，念经颂佛，祈祷神灵保佑，祝福草原牛肥马壮，人畜两旺．场上全体观众跟着一齐默默祷祝．一个老者拿起胸前的胡筑，"呜呜"的吹起！筑声远扬，响澈云霄，鼓声擂起，数百面皮鼓蓬蓬大响.马头琴奏出悠扬激昂的曲调．空气顿时活泼得多了，　　首先进行的是摔跤比赛．盟级那达慕，一般256对摔跤手（布魁）参加；各旗不限出场人数，每对摔跤手摔跤的时间不加限制。赛出名次大约用三天时间。冠军要过几关。比赛前，将列成为左右两队的布魁、首尾交叉配对子。布魁入场时，各方的指挥和四位歌手唱歌，唱到第三遍时，以特殊的舞步入场。这时，大会主持人宣布布魁的姓名和家乡。由老布魁和懂得摔跤规则的人当裁判。 　　此时比赛已经进行到第三天了．场上还剩下四对摔跤手．这时场上两个粗壮汉子扭结在一起。两人两对眼睛互相凝视，身子左右盘旋，找寻对方的破绽，谁也不敢先出手。 两人身法迅捷，全力相搏。 围著火堆的人们为两个青年呐喊助威。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角斗。杜尔伯特旗摔跤手身壮力大，扎鲁特旗摔跤手却更加灵活些，到底谁会最後获胜，谁也说不上来。戴临风见这些摔跤手身手矫健，膂力雄强，举的投足之间另有一套武功，变化巧妙虽不及中原武士，但另有一套专门技巧．倒也看得津津有味．只见杜尔伯特旗摔跤手东一闪，西一避，扎鲁特旗摔跤手数次伸手扭他，都给躲开了。青年男女们呐喊助威的声音越来越响。「格日勒图，快些，快些！」「苏那，反攻啊！别尽逃来逃去的。」「啊哟，摔了一交！」「不要紧，用力扳倒他。」蓦地里众人一声大叫，两人一齐倒了下去。一时是格日勒图翻到了上面，一时又是给苏那压了下去．忽然间，众人的呼声全部止歇，只听到相斗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只见一个人摇摇幌幌的站了起来。众人欢声呼叫：「格日勒图，格日勒图！」戴临风右首第四席上杜尔伯特旗旗主兴高采烈，大声喊道：＂给我赏银子，格日勒图，好小子，你一定要给我拿个冠军！＂　　接着上场这人却是个老翁，身形瘦弱，形容枯槁，愁眉苦脸，身上穿的摔跤手装束，衣帽都已破烂不堪。只见他满脸病容，负手而立．另一个摔跤手却虎背熊腰．身穿牛皮衣上钉满了亮闪闪的银钉．后背上护心银镜外绣七彩云纹．腰扎红黄蓝三色锦绸腰带．脚蹬高筒马靴，脖子上套着五颜六色的布条项圈，看上去煞是威风英武．却是科尔沁左翼中旗监印梅伦扎兰阿其图．只听得科尔沁左翼中旗几人放声高唱挑战之歌，以助声势．　　主持人宣布比赛开始后，阿其图跳跃而上，势如猛虎．那老者侧身避开，寻找机会攻敌．两人盘旋几次后，阿其图猛的一闪，扭住老者腰肋，两膀使力，要将那老者摔倒在地．那知这一招却是老者卖的破绽，那老者趁他闪身之际，右腿先出，绊向阿其图右胯，端的快捷非常．阿其图眼见要倒，左腿伸出，踹向老者膝盖，意图同时倒地．老者脸色一冷，一掌推出，结结实实的捶中阿其图胸口．但听得喀喇一响，阿其图断了几根肋骨，摇摇晃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阿其图满脸愤色，却已无力抵御，当下强忍疼痛，闪身退下．戴临风看那老者的一掌，使得却是武功招数．瞧模样颇像＂西凉派＂的一招"金钩挂玉"．心道：＂这老者这一掌势沉力猛，非得二十年以上功力莫办，看来这次那达慕大会中颇来了些高手．＂那老者是代表奈曼旗参加的比赛．接着上来的一对摔跤手中又有一个奈曼旗的布魁．戴临风看他使的却是＂榆林派＂的武功家数．过不几回合，又以一招＂榆林派＂的＂流星赶月＂打得对手倒地不起．奈曼旗旗主洋洋得意，在席上大声叫好．　　第四对摔跤手出场了，引来场下一阵欢呼声．僧格林沁慢慢踱上来．他在前几场比赛中都是不出三招，便已将对手摔翻在地．兼之长得英武出众．又是小王爷的身份，人人都对之称赞有加．更是获得女人们的青睐．每逢出场，都引来一片娇声欢呼．这次他的对手是扎鲁特旗的大力士拉扎布，这拉扎布是上届那达慕的摔跤冠军，长得足有七尺以上的身材，比常人足足要高两个头，身子粗壮结实，实是罕见的巨人。兼之神力惊人，曾经与人打赌，双手抱住一棵如腰粗的白杨树，用力摇撼几下，猛喝一声："起！"竟把那株白杨树拔了起来，有两头牛互相争斗，分解不开，拉扎布一手执一牛角，一推一送，竟把两头牛推出丈外．此时众人见他身上肌肉盘根错节，就如老树树根一般，两个拳头都有大碗的碗口大小．僧格林沁虽然身高膀阔，但跟他一比，仍然显得瘦削文弱．场上众人议论纷纷，一个是巨无霸，一个是小王爷，一个向无对手，一个是手下没有三合之敌．到底谁能获胜，实在是猜想不出．拉扎布上场后更不打话，呼呼喘气，全身骨节格格作响，运气提劲，突然右胸凸起，右臂粗涨了几乎一倍。腰带一紧，使一招"雄鹰搏兔"，身子跃起，向僧格林沁疾撞过去。僧格林沁拧过身躯，左掌往外穿出，往他小腹击去。拉扎布不敢怠慢，向右一闪避过，踏步上前，双腿微蹲，劲贯右臂，呼的一声，铁拳夹着一股疾风，向僧格林沁胸上猛击过去，僧格林沁身子微偏，让开来势，拉扎布双手合拢，直取对方两肋，僧格林沁身子微蹲，不再退避，待拉扎布扑到，左臂快如闪电，突然长起，在他左胁下一拦，用力向外推出，拉扎布登时在空中被他转了小半个圈子，这时他右掌也已搭上拉扎布左腿，粘着一送，一半借劲，一半使力，拉扎布一个巨大的身躯向前直飞出去，蓬的一声，摔出台外．仍然是不出三招，已然获胜．场下众人拍手叫好，僧格林沁族人更是呐喊欢呼。接下来两场比赛僧格林沁仍然是不出三招，已然打败对手，最后对科尔沁右翼前旗＂榆林派＂的老者之战，僧格林沁双脚站在台上，不丁不八．凝神敛气，待敌进攻。那老者知他不会先行出手，说声："有僭了。"语声未毕，左掌向外一穿，右掌"游空探爪"斜劈他右肩，左掌同时翻上，"猛虎伏桩"，横切对方右臂，跟着右掌变拳，直击他前胸，僧格林沁不退半步．伸拳轻轻化开来势。两人合而复分，盘旋一周，那老者暗暗惊佩。心道："他化解我这三拳柔中带刚，举重若轻，自己纵横江湖二十余载，以他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功力，实是前所未见，只怕自己今天要栽在他手底．＂两人以快打快，擒攀摔跌，激烈搏斗。沉稳处似象止虎踞，迅捷时如鹰搏兔脱．僧格林沁让过二招，突然间双手一翻，一手扣住老者左腕"会宗穴"，一手扣住他右腕"外关穴"。他这一翻宛似电光石火，那老者全未防备，登时全身酸麻，动弹不得。僧格林沁当即双手合抱，扭住了老者的双臂，用力往下摔去，自身借势上纵，稳稳落在赛台中央．蒙古人摔交勾打之技，世代相传，天下无对。僧格林沁使的正是蒙古人正宗摔跤之术，只是有了上乘武功为底，手脚上劲力大得异乎寻常 ，普通摔跤手如何能敌？场下数万观众几乎个个精擅摔跤 ，见僧格林沁手法利落，随便一招一式无不发挥决大威力．神技从所未见，不约而同的齐声喝 采．僧格林沁向众人一抱拳，除下帽子转了个圈子。这是蒙古人摔角获胜後向观众答谢的礼节，众人更是欢声雷动。老王爷索特纳木斋直乐得哈哈大笑．呼图克图达喇嘛道：＂草原上的雄鹰终当飞上长天去凌空搏击，骁勇的摔跤手终能在战场上战胜敌人，英勇无敌．＂各旗的旗主也纷纷过来向老王爷祝贺．僧格林沁果然不负众望，在接下来的射箭，赛马比赛中都获得了第一名．　　七月十五日黄昏时分，在老王爷索特纳木斋的王帐里举行了盛大的盟长交接仪式．科尔沁六旗加上扎鲁特旗．奈曼旗．敖汉旗．库伦旗．杜尔伯特旗十一旗旗主．以及礼藩院尚书．荟福寺喇嘛．其他盟旗及各地来观礼的贵宾齐聚于王帐内．范敏和戴临风也得受邀列席．鸣乐三起，锣鼓喧天，号声震耳．老王爷索特纳木斋亲手赏赐一杯美酒，取下手上戴的金扳指儿带在僧格林沁手上．赞礼官高声唱道：＂你抡动大山重的双刀，就象平常一样轻松．你拉开五十弦的大弓，三箭把鹿皮大碗射中．太平时期你是人杰，讨伐征战你是好汉，象支配手上的金扳指儿，统领科尔沁所向无敌．＂　　僧格林沁谢了老王爷赐酒，将酒杯高高举起，唱道：＂黄金杯里斟满了清凉的奶酒，洁白的哈达代表忠贞的心情．遵照众人共同的心愿，我接过神圣的金扳指儿．　　白银碗里盛满了圣洁的奶酒，雪白的骏马围成坚固的围墙．科尔沁必将繁荣昌盛，愿我们亲如一家永远和睦．＂又按蒙古礼俗敬了天地祖先．各旗旗主纷纷过来敬酒，僧格林沁一一答礼．当下点起香烛，一齐拜天祷祝，各旗歃血宣誓，决不背盟。一个轰动哲里木盟各旗的盟长大会，至此告成．

原文 发表于西风独自凉专栏  浏览：27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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