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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黄昏的彤云涌动,大地一片赤红,流光明如焰火掩映着少年的脸。他手握一杆长枪,对准摇摇欲坠的夕阳,欲投未投。微抿住嘴角,露出璀璨自信的笑,枪上红缨随着他飞扬的神采昂然飘动。“咦,你在做什么?”“我要把它钉在天幕之上,永不沉沦。” 一时之间,我以为他是当年的小霸王孙策。可他身上没有孙策傲视四方的霸气,只是满腔的壮志豪情,不经意间从他刚毅的眉棱,微扬的嘴角,自信的目光中溢出来。他是姜维。生长在群雄湮灭、兵疲马乏的三国时代后期——一个似乎只有战争和倾轧、贫困与饥饿、疾病和死亡,却没有生存目的的迷乱腐烂的时代。桃园结义,笑谈三分,江左风流,横槊赋诗的豪情都已随江水东流,一去不返了。战争,也不再是实现政治抱负,安邦天下,富国强民的手段。野心家们弱肉强食,忠臣碌碌,成了这一时代的主旋。 我常常想,如果我是姜维,我决不会穷兵黩武,劳民伤财去扶持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而结怨于天下,遗憾于后世。然而,当我真正试图以他的目光,平视历史风云的时候,却发现其实不必选择。以庸主贫民如何统一天下?才高如诸葛亮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求稍尽人事而已。以姜维的个性、他的幼学师承、胆识才略,他也只能死而后已。姜维精通兵法仅是难得的将才,诸葛亮却委以大局重任,真的是残局了吧?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当年在诸葛亮之下,姜维虽可以充分展其才华,但却不可能真正去培植以后可与自己共患难的部将。有谋略,无明主,无同心赴难的良将,疲兵弱民,如何战?有人借九伐无成质疑姜维,哪知姜维是知其不可战而战呢?!诸葛亮一死,群臣无首,加上一个管吃管喝的阿斗,区区征西大将军又能奈何? 我站在很远的地方看他,姜维就是手执长枪的样子,一直在投,要把夕阳定在断壁残垣之上。不知是晚霞的余辉还是他身上的异彩,映得大地一片赤红。他侧着脸,我看到他的眼睛。 这双眸子里,没有悲哀,没有无奈,那是一种力挽狂澜的急促和百折不回的慷慨。我的心底却倏地掠过一丝悲凉。姜维不是悲剧英雄,或许这残酷的战场才是他大显身手的舞台、名垂历史的书简,但这是他想要的人生吗?史载,姜维事母至孝,勤俭节约,用功好学。他应该是一个简单的人。简单地去做每一件事,他认为理所应当的事。功亏一篑怎样?身败名裂又怎样?生既逢时何妨战死沙场!火焰在他的四周烈烈燃起来,天地一片赤红,如果姜维从来就没想过明哲保身、淡泊明志,那么,他只有战斗,在战争中生存和死亡。 一个人在浩瀚的历史中,不过是随波逐流的一叶扁舟,而我所铭记的历史,却又恰恰是这些闪亮的名字所演绎的慷慨悲歌。 在偶尔的黄昏,想起姜维,下意识地回望夕阳,彤云翻涌的天边之下,大地却是一片苍茫 。 他是凄伤糜乱的哀乐中一段并不突兀的歌,自然而雄浑;他是夜幕垂临前一道划破天际的闪光,短促而明亮; 他是几将被我疏忽遗忘的历史里,最最不愿叹息的一笔. 无须杯酒的祭奠,无须碑文的撰刻,几页残书,姜维那坚韧无比的气势穿透千百年后的今天,重重地撞响后人的心弦。 悲剧吗?又怎样!站在巍巍群山之巅,随着他的目光,望断翻腾不止变幻不已的滔滔云海,望不尽连绵不绝的九州山峦外,欲沉未沉的一剪斜阳。耳边分明听到他的微笑:“人常叹:天意、天意!若不尽人事,岂可知天意?” 一时心折! 不知是文史学家的重塑,抑或是岁月的荡涤 在我的印象中,一切的历史人物都已简单化 ——他们的悲喜、抉择、乃至杀戮和就义。 姜维亦然。 我不愿用现今太复杂的眼光,去看待他的选择。 我不愿把一个时代的痛苦,加予他本应飞扬跳脱的生命。 我不愿一曲荡气回肠的高歌,沉默做心底无休止的回旋…… ……焉知道姜维本来不是如此? 也曾悠然神往: 踊身化做他有力的手紧握的一杆长枪,或是紧随他驰骋沙场的一匹骏马, 就算折断了、身死了,依然那么真切感受到, 胸中奔涌不息的一腔热血! ……而不是这样、这样…… 沉静的、微笑的、远远地望着他。 然而我无法卸下心头沉重的负担, 于是暗自庆幸不曾出现在一千八百年前的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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