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山堂集》第一卷论史论 　　颍考叔①论 　　 　　君子进说②于君也，自有义理之正。然当其未悟而折③之也难。故尝反经而用权④，诎谊而事术⑤，祈於事济，以白其心而已矣。而其事与言之偶有未当者，可毋责也。若夫君而悔心之萌矣，因悔而寤之也易，而犹不能据理折谬，徒取向之所已误者缘饰之。以冀其有所回易，虽其言足以致君之信，要不可为天下万世法也。 　　颍考叔以遗羹⑥使其君反而念母，向第难於君之悔耳。君既语之故，而告之悔，则考叔犹难庄语哉。使叔於是时，以正对曰：“君不能早制弟，使之陷於恶，以伤母心，君之过也。克弟而置母，此非小变也。母何人也？而以相见黄泉为誓哉？誓之时，怒天地而犯明神者。君之言也，要盟不信⑦，况於母乎？君而悔焉，是天诱其衷而鬼神之所佑也。黄泉之盟又何焉？”吾意庄公是时必将立起而迎母矣。计不出此，而阙⑧地隧见，呜呼，此何事也。乃为儿童之戏哉！ 　　夫郑庄之处母弟，终始不能善全，亦其人臣之过，得一颍考叔巧于悟君，又不以大知大道。虽其事近于孝，实不经，而不可为人子人臣之法。然则事君而不知道者，强谏之过，其失也即不至于鬻拳⑨，而善诱之失或亦不幸而类颍考叔矣。 　　注：①颍考叔：春秋郑人。郑庄公二十二年，弟共叔段叛乱，庄公平叛后，立誓与母“不及黄泉无相见”。他提出“掘地及泉，隧而相见”的办法，恢复了庄公母子关系，事见《左传·隐公元年》。②进说：进言劝说。③折：说服。④经：符合传统的规范做法，永远不变的道理。权：权宜之计，与“经”相对。《公羊传·桓公十一年》：“权者何？权者反于经然后有善者也。”⑤诎：屈也。《荀子·劝学》：“诎五指而顿之”。谊：通义。段玉裁《说文注》：“谊、义，古今字。周时作谊，汉时作义。”术：手段、方法。⑥遗羹：《左传·隐公元年》颍考叔见庄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君语之故且告之悔。”遗羹，就是颍考叔之“术”。⑦要盟：以武力强迫为盟曰要盟。《史记·孔子世家》：“子贡曰：‘盟可负耶？’孔子曰：‘要盟也，神不听。’” ⑧阙：通“掘”，挖掘。⑨鬻拳：春秋时楚国大夫，曾用兵器强迫国君。《左传·庄公十八年》：“初，鬻拳强谏楚子，楚子弗从。临之以兵，惧而从之。鬻拳曰：‘我惧君以兵，罪莫大焉。’遂自刖也。” 　　 　　 　　祭仲①论 　　 　　人臣不幸而遭如祭仲则何如？君子亦原②其心而已矣。祭仲之心，欲已③乱者也。故从宋劫而立厉④，其废昭立厉，非其心也，故因厉出复而立昭⑤。昭立而祭仲之心白矣。迨高渠弥杀昭而立子亹⑥，则子亹与於弑者，非吾君也。高亲弑吾君者，吾讐也。齐人杀子亹而轘高渠弥⑦杀其非吾君而讐者，安得死之？其惟不死，又迎子仪而立之⑧。立子仪而祭仲之心愈白矣。 　　晏婴曰：“君为社稷死，死则死之。”⑨昭与子亹非死社稷者也。石碏之告陈曰：“此二人者，实弑吾君。”⑩ 高与子亹则州吁、石厚之谓也。祭仲方假手於齐，安肯从之死哉？然则祭仲可无死乎？夫祭仲之死当在宋劫之日也。人以吾能废立而劫之，吾死而劫者废矣。故死而全吾君，上也。即死而君废君立，吾不与其事焉，而吾亦可以无憾。此孰与亲视四君之废立而犹身安而名全者之为得耶。且雍纠之役祭仲之不死者，幸也。则为君主故而先生死之，亦岂为非幸哉？公羊以废君为行权者○11，缪也。废君矣，安得有权？而首止之会，人以祭仲不与子亹之难为智。仲尼曰：“信也。”○12嗟乎！人臣有忠而必智者哉。夫子尝称宁武子为愚不可及○13，夫人臣必有愚者，而后可以死可以无死矣。 　　 　　 　　注：①祭仲：春秋郑国人，庄公时为卿，后经昭公、厉公、子亹、子仪多位君主，为郑国历史的重要人物。②原：推究。③已：停止。④宋劫而立厉：《史记·郑世家》：“祭仲甚有宠于庄公，庄公使为卿；公使娶邓女，生太子忽，故祭仲立之，是为昭公。庄公又娶宋雍氏女，生厉公突。雍氏有宠于宋。宋庄公闻祭仲之立忽，乃使人诱召祭仲而执之，曰：‘不立突，将死。’亦执突以求赂焉。祭仲许宋，与宋盟。以突归，立之。” ⑤厉出复而立昭：《史记·郑世家》：厉公四年，祭仲专国政。厉公患之，阴使其貋雍纠欲杀祭仲。纠妻，祭仲女也，知之，谓其母曰：‘父与夫孰亲？’母曰：‘父一而已，人尽夫也。’女乃告祭仲，祭仲反杀雍纠，戮之于市。厉公无柰祭仲何，怒纠曰：‘谋及妇人，死固宜哉！’夏，厉公出居边邑栎。祭仲迎昭公忽，六月乙亥，复入郑，即位。”⑥高渠弥杀昭而立子亹：《史记·郑世家》：“昭公二年，自昭公为太子时，父庄公欲以高渠弥为卿，太子忽恶之，庄公弗听，卒用渠弥为卿。及昭公即位，惧其杀己，冬十月辛卯，渠弥与昭公出猎，射杀昭公于野。祭仲与渠弥不敢入厉公，乃更立昭公弟子亹为君，是为子亹也，无谥号。”⑦齐人杀子亹而轘高渠弥：《左传·桓公十八年》：“秋，齐侯师于首止，子亹会之，高渠弥为相。七月戊戌，齐人杀子亹，而轘高渠弥。” 轘：车裂之刑。此处记载与《史记》略有不同。《史记·郑世家》：“子亹元年七月，齐襄公会诸侯于首止，郑子亹往会，高渠弥相，从，祭仲称疾不行。子亹至，不谢齐侯，齐侯怒，遂伏甲而杀子亹。高渠弥亡归，归与祭仲谋，召子亹弟公子婴于陈而立之，是为郑子。”⑧迎子仪而立之：《左传·桓公十八年》：“祭仲逆郑子于陈而立之。”晋杜预注曰：“郑子，昭公弟子仪也。”而《史记》载为子亹弟公子婴。⑨晏婴曰：“君为社稷死，死则死之。”晏婴，春秋齐人，历画灵公、庄公、景公大夫，以节俭力行显于世。“君为社稷死，死则死之”一语见於《左传·襄公二十五年》。⑩石碏之告陈曰：“此二人者，实弑吾君。”石碏：春秋衛大夫。衛公子州吁，嬖人之子，弑庄公自立，石碏子石厚为州吁党羽。《左传·隐公四年》载：“厚从州吁如陈，石碏使告于陈曰：‘衛国褊小，老夫耄矣，无能为也。此二人者，实弑寡君，敢即图之。’陈人执之，而请涖于衛。九月，衛人使右宰醜涖杀州吁于濮，石碏使其宰獳羊肩涖杀石厚于陈。”○11 公羊以废君为行权者：《春秋公羊传·桓公十一年》在论祭仲被宋劫持而废昭立厉时说：“祭仲不从其言，则君必死、国必亡；从其言，则君可以生易死，国可以存易亡；……古人之有权者，祭仲之权是也。权者何？权者反于经，然后善者也。”○12仲尼曰：“信也。”此处疑有误。《左传·桓公十八年》：“是行也（指首止之会），祭仲知之，故称疾不往。人曰：‘祭仲以知（通智）免。’仲曰：‘信也。’”此乃祭仲自夸之词，与仲尼无关。当是录书者用仲尼曰用惯了，故将“仲曰”误为“仲尼曰”。○13夫子尝称宁武子为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语出《论语》的《公冶长》篇。“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智）；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康有为的《论语注》：宁武子，是卫国的大夫，名俞；据《国语》载，宁武子仕卫在卫文公、卫成公之时，“文公有道，而武子无事，可见此其知之可及也。成公无道，至于失国，武子周旋其间，尽心竭力，不避艰险。凡其所处皆知巧之士所深避而不肯为者，而能卒保其身，以济其君，此其愚之不可及也。孔子之道主仁，不贵知巧，而重愚忠，宁武子之愚也，其心术之至仁也。” 　　 　　曹沫论① 　　昔者蔺相如廷叱秦王，完赵璧而归之②，可谓奇也。吾谓秦王适贤，亦意不在璧耳。嚮使於相如持璧睨柱时，即杀而夺之，不则③，於其从者亡归之后縶杀相如而举兵责璧。相如其如之何哉？夫相如之强赵，不在璧之完不完；而义责秦王者，亦不在城之与不与。秦果以城易璧，为相如者，即献璧而还却城曰：“大王奈何以秦祖宗相传之土地，而易此无用之璧哉。以区区玩好，易人城而有之，即赵亦不义而不为也。”如此则秦王心自惭，璧未必不归。而相如不以义概天下乎？计不出此，探虎狼之吻而脱之，以其身与国侥幸。古人所谓使不辱命，而大节不可夺者，岂若是哉？ 　　其后荆卿以匕首入秦，欲劫秦王得约契④，以报太子。其事益侥幸为不足道也。是故事未成而燕以亡⑤。即使事成而轲能得志乎？秦王之约朝出，而燕亦暮墟矣。故轲之事又相如所不为。而要之皆闻曹沫之风而甚者也。夫沫之劫齐桓公也，亦既得志矣⑥。然无失乎？犯要盟而劫霸主，虽事成而实不可法。嚮使於桓庄既盟之后，沫以正请，桓公未必不从，安用执匕首而劫之乎？ 　　夫展喜动孝公以率桓之功，师且引还。⑦　况桓固身以信义服诸侯者乎。夫沫盖亦计三北之耻，非此不复。遂为是义不反顾之计耳。人臣不能安国尊君，引义自胜，至无可奈何，率乘危犯难。谓天下事皆可以勇夫刺客之术而成，岂不悖哉？ 　　注：①曹沫：春秋时鲁国将军，或说即是《左传·庄公十年》中助庄公打败齐国的曹刿。《史记·刺客列传》：“曹沫者，鲁人也，以勇力事鲁庄公。庄公好力。曹沫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犹复以为将。”②蔺相如：春秋时赵国大夫，完璧归赵的故事见《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③不：通否。④：荆轲：春秋时著名刺客，事见《史记·刺客列传》。《传》曰：“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曰：‘……，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 ⑤燕亡之事见《史记·刺客列传》：荆轲事败后，“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诏王翦军以伐燕。十月而拔蓟城。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王嘉乃遗燕王喜书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其后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 秦复进兵攻之。后五年，秦卒灭燕，虏燕王喜。” ⑥曹沫劫持齐桓公事见《左传·刺客列传》。《传》曰：“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桓公与庄公既盟于□上，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动，而问曰：‘子将何欲？’曹沫曰：‘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甚矣。今鲁城坏□压齐境，君其图之。’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北面就髃臣之位，颜色不变，辞令如故。桓公怒，欲倍其约。管仲曰：‘不可。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与之。’于是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沫三战所亡地尽复予鲁。 ” ⑦展喜：春秋鲁人，事见《左传·僖公二十六年》：“齊孝公伐我北鄙。……。公使展喜犒師，使受命於展禽。齊侯未入竟，展喜從之，曰：‘寡君聞君親舉玉趾，將辱於敝邑，使下臣犒執事。’齊侯曰：‘魯人恐乎？’對曰：‘小人恐矣，君子則否。’齊侯曰：‘室如縣罄，野無青草，何恃而不恐？’對曰：‘恃先王之命。昔周公、大公股肱周室，夾輔成王。成王勞之而賜之盟，曰：世世子孫，無相害也。載在盟府，大師職之。桓公是以糾合諸侯，而謀其不協，彌縫其闕，而匡救其災，昭舊職也。及君即位，諸侯之望曰：其率桓之功。我敝邑用 　　不敢保聚，曰：豈其嗣世九年而棄命廢職？其若先君何？君必不然。恃此以不恐。’齊侯乃還。”“动”，疑是“劝”字之误。 　　 　　 　　 　　 　　士蒍①论 　　 　　人臣而不能强谏者，必其智不足知此也。苟取国家之事，以为吾智足以及之，而特不能为，此抑何哉？晋献公为太子城曲沃，士蒍知太子不得立矣②。又使士蒍筑蒲与屈。不慎置薪焉，公让之③。又知三年将寻师矣④。夫不知，可矣；知而谏、谏而不听，可也。既知城曲沃不利太子，而不能谏；又知筑蒲、屈为保寇讐，而不能止，姑试为之。且退而赋《蒙茸》⑤焉。则国家安用此臣为哉？ 　　夫人臣知国家有必然之祸，不能早为之所，而事先逆计，以幸其言之必中。此不忠之尤者。以是而曰彼老成者固有先见也。此吾之所不可解也。夫士蒍固忍人也。逢君之意，而尽杀桓庄之族⑥。则晋宫之衰,士蒍实为之。彼有何于君之太子哉？呜呼。晋臣之忠，固无如叔向。彼其与晏子语者，晋之弊政为已甚矣⑦。釐革布置⑧，未闻争之于朝廷之上，以自尽吾心，而徒与外臣私相痛悼。婴也、肸也其异於古所谓社稷之臣也。则又何责乎逢君恶者之士蒍者。 　　注：①士蒍：春秋晋国大夫。②士蒍知太子不得立矣：《左传·闵公元年》：“晉侯作二軍，公將上軍，太子申生將下軍。趙夙御戎，畢萬為右，以滅耿、滅霍、滅魏。還，為太子城曲沃，賜趙夙耿，賜畢萬魏，以為大夫。士蔿曰：‘太子不得立矣。分之都城，而位以卿，先為之極，又焉得立？不如逃之，無使罪至。為吳大伯，不亦可乎？猶有令名，與其及也。且諺曰：『心茍無瑕，何恤乎無家？』天若祚大子，其無晉乎！’”③不慎置薪焉，公让之：《左传·僖公元年》：“初，晉侯使士蔿為二公子筑蒲與屈，不慎，寘薪焉。夷吾訴之。公使讓之。士蔿稽首而對曰：‘臣聞之：無喪而戚，憂必讎焉無戎而城，讎必保焉。寇讎之保，又何慎焉？守官廢命，不敬；固讎之保，不忠。失忠與敬，何以事君？《詩》云：『懷德惟寧，宗子惟城。』君其修德而固宗子，何城如之？三年將尋師焉，焉用慎？’退而賦曰：‘狐裘尨茸，一國三公，吾誰適從？’”④又知三年将寻师矣：⑤赋《蒙茸》：均见注③。⑥逢君之意，而尽杀桓庄之族：《左传·庄公二十三年》：“晉桓、莊之族偪，獻公患之。士蔿曰：‘去富子，則群公子可謀也已。’公曰：‘爾試其事。’士蔿與群公子謀，譖富子而去之。”二十四年，“晉士蔿又與群公子謀，使殺游氏之二子。士蔿告晉侯曰：‘可矣。不過二年，君必無患。’”二十五年，“晉士蔿使群公子盡殺游氏之族，乃城聚而處之。冬，晉侯圍聚，盡殺群公子。”⑦彼其与晏子语者，晋之弊政为已甚矣：<<史记·晋世家>>:十九年，齐使晏婴如晋，与叔向语。叔向曰：“晋，季世也。公厚赋为台池而不恤政，政在私门，其可久乎！”晏子然之。⑧釐革：改革也。 　　 　　赵盾论① 　　春秋赵盾弑其君②，论者言人人殊。欧阳子谓信传不如信经。使盾不弑君，夫子必不加之弑君，是弑者实盾也，非穿也。若然，将传者所谓穿者，尽误也。吾尝究其说矣。弑君者穿，而穿繇弑君者盾。故穿之弑，盾主之也。盾不使穿弑灵，灵必杀盾。然则盾以弑君自免乎？夫盾非中心立灵也，患穆嬴而立之③。当其立也，有易之心矣。且盾悖雍矣，杀乐矣④。又何有於灵？故灵之弑也，兆於其始立。而盾之无君也，可就其悖雍杀乐者。而逆探其心，盾奸人也。不欲居废立之名，而成君之恶，以致于弑。弑君，大逆也。己又巧逃之。然后因国人之恶，而假手於穿，夫功有发纵之赏，罪有主使之律。盾者，所谓主使者也。盾之弑君何疑哉？盾有可解者，曰：“盾亡而穿弑。”夫臣之弑君，岂一日之故乎？盾果不弑君，当穿蓄谋之日，盾必有以备之。何穿之弑适与盾亡之日会，而君弑而盾以即入。此可谓非盾主之耶？王敦作逆，君子犹不能不疑至王导⑤，况穿之弑，实繇灵之欲杀盾也。以是而推，盾岂直以空累乎？恶莫憯於志，谓盾有无将之心，而欲穿成之乎恶者。犹如辞也。盾岂直欲穿之有是哉，行小惠以阴济其逆，己实作逆，而使人背其名，故穿者即盾。桑中饥人，与夫祈弥明之属，是亦盾之獒焉已矣⑥。是亦犹背雍杀乐焉已矣。盾之无灵，奚必至弑而后见哉，不然弑君者穿也，与盾无与。则使穿迎黑臀者又谁乎⑦？ 　　曹操、司马昭袭盾之故智者也。盾以穿为华歆、成济耳⑧。而后世未闻有原操、昭者。吾故曰：“非穿弑之，而盾弑之。非盾弑之，而盾主之。”此《春秋》书盾弑之所以也。左氏为盾所欺，而引董狐之言：“亡不越境，反不讨贼”。夫越境可免，讨贼可免，则天下之可免多也。独一赵盾乎哉？固知越境乃免者，非夫子之言也。呜呼，夫子书：“赵盾弑其君”者也。 　　 　　注：①赵盾：即赵宣子，春秋晋人。晋襄公时掌握朝政。襄公死后，立灵公即位，灵公十四年，避灵公杀害出走，未出境，其族人赵穿弑灵公。他回来立成公，继续执政。②赵盾弑其君：晋灵公在位时，凶狠残暴，赵盾多次劝谏不听，并数次要杀赵盾，赵盾逃亡，还没有出境，赵穿就杀了灵公，他回来继续执政。太史令董狐书“赵盾弑其君。”事见《左传·宣公二年》：“趙穿攻靈公於桃園。宣子未出山而復。大史書曰‘趙盾弒其君’，以示於朝。宣子曰：‘不然。’對曰：‘子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討賊，非子而誰？’宣子曰：‘烏呼！“我之懷矣，自詒伊戚”，其我之謂矣。’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趙宣子，古之良大夫也，為法受惡。惜也，越竟乃免。’”③盾非中心立灵也，患穆嬴而立之：晋襄公死后，赵盾原意是立公子雍为君，并安排人到秦国去接公子雍了。后因灵公母穆嬴逼近，不得不立灵公为君。《左传·文公七年》：“穆嬴日抱太子以啼于朝，曰：‘先君何罪？其嗣亦何罪？舍適嗣不立而外求君，將焉寘此？’出朝，則抱以適趙氏，頓首於宣子曰：‘先君奉此子也而屬諸子曰：“此子也才，吾受子之賜；不才，吾唯子之怨。”今君雖終，言猶在耳，而棄之，若何？’宣子與諸大夫皆患穆嬴，且畏偪，乃背先蔑而立靈公，以禦秦師。”④盾悖雍杀乐：赵盾原意立公子雍，又改立灵公，故曰悖雍。而贾季建议立在陈国的公子乐，并也派人去陈接乐，赵盾使人杀了公子乐。《左传·文公六年》：“晉襄公卒。靈公少，晉人以難故，欲立長君。趙孟（即赵盾）曰：‘立公子雍（晋文公之子，襄公之弟）。好善而長，先君（指文公）愛之，且近於秦。秦，舊好也。置善則固，事長則順，立愛則孝，結舊則安。為難故，故欲立長君。有此四德者，難必抒矣。’賈季曰：‘不如立公子樂（公子雍之弟，亦襄公弟）。辰嬴（公子乐之母，先后为晋怀公、文公之妻）嬖於二君，立其子，民必安之。’趙孟曰：‘辰嬴賤，班在九人，其子何震之有？且為二君嬖，淫也。為先君子，不能求大，而出在小國，辟也。母淫子辟，無威；陳小而遠，無援，將何安焉？杜祁（公子雍之母）以君（襄公）故，讓偪姞（襄公之母）而上之；以狄故，讓季隗而己次之，故班在四。先君是以愛其子，而仕諸秦，為亞卿焉。秦大而近，足以為援；母義子愛，足以威民。立之，不亦可乎？’使先蔑、士王會如秦逆公子雍。賈季亦使召公子樂于陳，趙孟使殺諸郫。”⑤敦作逆，君子犹不能不疑至王导:王导，东晋大臣。西晋末年为司马睿南计移镇建康，司马睿在建康称帝，王导任丞相。其堂兄司马敦任大将军。后谋篡司马氏政权，第二次攻打建康时，在军中病死。由于他们堂兄弟的关系，人们常把王敦的做法与王导相联系。王导事见《晋书·列传之三十五》，王敦事见《晋书·列传之六十八》。⑥桑中饥人，与夫祈弥明之属，是亦盾之獒焉已矣：桑中饥人赵盾曾经施舍过的一个穷人，在灵公杀赵盾时帮了赵盾。事见《左传·宣公二年》：“初，宣子田於首山，舍于翳桑，見靈輒餓，問其病。曰：‘不食三日矣。’食之，舍其半。問之。曰：‘宦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今近焉，請以遺之。’使盡之，而為之簞食與肉，寘諸橐以與之。既而與為公介，倒戟以禦公徒而免之。問何故。對曰：‘翳桑之餓人也。’”祈弥明，又称提弥明，赵盾的右车夫。灵公杀赵盾时，以死相救。事见《左传·宣公二年》：“晉侯飲趙盾酒，伏甲，將攻之。其右提彌明知之，趨登，曰：‘臣侍君宴，過三爵，非禮也。’遂扶以下。公嗾夫獒焉，明搏而殺之。盾曰：‘棄人用犬，雖猛何為！’鬭且出。提彌明死之。”是亦盾之獒见《公羊传·宣公》：“灵公有周狗，谓之獒，呼獒而属之，獒亦躇阶而从之。祁弥明逆而唆之，绝其颔。赵盾顾曰：‘君之獒不若臣之獒也！’” ⑦使穿迎黑臀者：灵公被弑，赵盾派赵穿迎襄公弟黑臀立为君，是为成公。 《左传·宣公二年》：“宣子使趙穿逆公子黑臀于周而立之。”⑧华歆：三国魏人，承曹操之意杀伏皇后。《后汉书·皇后纪》：又以尚书令华歆为郗虑副，勒兵入宫收后。闭户藏壁中，歆就牵后出。时帝在外殿，引虑于坐。后被发徒跣行泣过诀曰：“不能复相活邪？”帝曰：“我亦不知命在何时！”顾谓虑曰：“郗公，天下宁有是邪？”遂将后下暴室，以幽崩。所生二皇子，皆酖杀之。后在位二十年，兄弟及宗族死者百余人，母盈等十九人徙涿郡。成济：魏末人，时任太子舍人。承司马昭之意弑魏帝曹髦。《三国志·魏书·三少帝纪》引《魏末传》曰：“贾充呼帐下督成济谓曰：‘司马家事若败，汝等岂复有种乎？何不出击！’倅（成济之兄）兄弟二人乃帅帐下人出，顾曰：‘当杀邪？执邪？’充曰：‘杀之。’兵交，帝曰：‘放仗！’大将军士皆放仗。济兄弟因前刺帝，帝倒车下。” 　　 　　 　　 　　魏绛论① 　　魏绛之和戎也②，予尝疑之。王者有道守在四夷。未闻其与戎和也。以晋悼之霸，而负其师武臣之力，其可难於薄伐③哉？绛非甘心事戎也，戎纳虎豹之皮以请和④，则是势在我而戎畏之，非势在戎而我畏之也。我以有事诸夏⑤而听戎之和。是置戎而后吾战者胜，非诎於战而坐使胜者戎也。晋楚遇於鄢陵⑥，范文子曰：“先君之亟战者有故，秦、齐、楚皆强，不尽力，子孙将弱。”向使戎而强也，吾知晋所尽力者将首诸此。而乃和以贻患哉？古今不战而用和者，事各不同。然莫先於审己之势，势在我而我知彼，则羁縻⑦之而已，幸畜之而已。啖⑧之而使不吾疑，狃⑨之而使其自敝。然后彼且折而入於吾，而吾受和之利。势在彼而和於彼，则诚惮之也，诚下之也。侥幸其不怒，而弥缝⑩其未发，究竟我且折而入於彼焉，而我受和之祸。故和者，国之强弱，君之存亡繫焉。绛，智人也，肯以此误国哉？夫王者未有不治夷狄者也。不能伐之而会焉，为已替矣，而又和之。和虽得志，讵可训乎？汉高下嫁帝女○11，而不能靖边；武帝穷兵，海内骚然○12。然浸淫至元、成○13，且以蒙利。和之为效，亦槩可覩矣。况乎其事有不忍言者，故吾以为后世夷狄之祸，皆魏绛启之也。晋悼之霸不如桓公，魏绛之贤，不及管仲○14。仲之言曰：“戎狄豺狼，不可暱也”，而劝桓公伐之○15。岂桓无事诸侯者？而又安在绛之和戎为明於天下之势也？ 　　 　　 　　①魏绛：即魏庄子，春秋时晋国大夫。②魏绛和戎：晋悼公时，魏绛力主与戎族修好。《左传·襄公四年》：“公曰：‘然則莫如和戎乎？’對曰：‘和戎有五利焉：戎狄薦居，貴貨易土，土可賈焉，一也。邊鄙不聳，民狎其野，穡人成功，二也。戎狄事晉，四鄰振動，諸侯威懷，三也。以德綏戎，師徒不勤，甲兵不頓，四也。鑒于后羿，而用德度，遠至邇安，五也。君其圖之！’公說，使魏絳盟諸戎。修民事，田以時。③薄伐：征伐也。《诗经·小雅·六月》：“薄伐玁狁，以奏肤功。”④戎纳虎豹之皮以请和：事见《左传·襄公四年》：“無終子嘉父使孟樂如晉，因魏莊子納虎豹之皮，以請和諸戎。”⑤诸夏：指周王分封的各诸侯国。《论语·八佾》：“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无）也。”⑥晋楚遇於鄢陵：事见《左传·成公十六年》：“六月，晉、楚遇於鄢陵。范文子不欲戰。郤至曰：‘韓之戰，惠公不振旅；箕之役，先軫不反命；邲之師，荀伯不復從，皆晉之恥也。子亦見先君之事矣。今我辟楚，又益恥也。’文子曰：‘吾先君之亟戰也，有故。秦、狄、齊、楚皆強，不盡力，子孫將弱。今三強服矣，敵楚而已。惟聖人能外內無患。自非聖人，外寧必有內憂，盍釋楚以為外懼乎？’” 　　⑦羁縻：笼络使不起异心。《史记·律书》：“高祖有天下，三边外畔……会高祖厌苦军事，亦有萧张之谋，故偃武一休息，羁縻不备。”⑧啖：引诱，利诱。《新唐书·刘晏传》：“其有口舌者，率以利啖之。”⑨狃：习以为常。表示不措意也。《左传·桓公十三年》：“莫敖狃於蒲騷之役，將自用也”。⑩弥缝：修补阙漏。《左传·僖公二十六年》：“桓公是以糾合諸侯而謀其不協，彌縫其闕而匡救其災，昭舊職也。”○11汉高下嫁帝女：事见《史记·匈奴传》：“是时匈奴以汉将觽往降，故冒顿常往来侵盗代地。于是汉患之，高帝乃使刘敬奉宗室女公主为单于 　　阏氏，岁奉匈奴絮缯酒米食物各有数，约为昆弟以和亲，冒顿乃少止。”○12武帝穷兵：指汉武帝刘彻多次派兵攻打匈奴，解除了匈奴对北方的威胁。骚然：骚动不安邈。《汉书·严助传》：“南夷相攘，使边骚然不安。○13浸淫：积渐而波及。司马相如《难蜀父老》：“是以六合以内，八方之外，浸淫衍溢。”元、成：汉元帝、成帝。○14晋悼：晋悼公。桓公：齐桓公，春秋五霸之首。管仲：齐桓公之谋臣。○15管仲劝桓公伐狄：事见《左传·闵公元年》：“狄人伐邢。管敬仲言於齊侯曰：‘戎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昵，不可棄也。《詩》云：“豈不懷歸，畏此簡書。”簡書，同惡相恤之謂也。請救邢以從簡書。’齊人救邢。” 　　 　　子产①论 　　国家不幸而有权臣②，不去之则祸国。无术以去之，则害先集於身，而国亦愈受其祸。故古之大臣，晦以藏用，忍以立谋，甘绌辱以自固，事定功成，而后其心白焉。不然，事未举而汲汲焉，惟惧己之不得自见，则其自蹶也甚矣。子产处族大宠多之国，卒能使国无篡弑之祸，而己亦得安位肆志者，故才有余哉。而挫抑隐忍，实其所以处之者善也。伯石之辞卿也，子产恶其为人矣，而反使之次己位③。子南、子皙之争室也，曲在子皙耳，反放游楚而薄公孙黑之讨④。废之不能，而故宠之；杀之不可，而姑纵之。宽之使不吾忌，豢之而使唯吾所制。至后迫子皙以缢死，然后其本心始见⑤。推是事也，子产之存郑，亦可谓处心积虑，尽其艰难者矣。后世谋国者，皆得是术而行之，何至使宦竖戚孽得为之备，而致身蹈诛夷祸及宗社哉？吾尝以子产之才，有似管仲⑥，而过於晏婴、叔向。晏婴知陈氏之必代齐，叔向以公室既衰，政在家门，亦知赵魏之必分晋⑦，而不能有所施为布置，折其方张而杀抑其势。夫以区区之郑国，小而偪，虽有强族，而无臣祸，则子产之功，安可诬也？惜也，子产之为郑相耳。向使挟大国之资，得贤主而辅之，匡合之功，即不可再见，而夺人不怨者，吾以为非仲能之，侨也能之矣。 　　 　　注：①子产：春秋郑人，名侨，自子产。郑简公时执政，实行一系列改革，给郑国带来了新气象。②权臣：弄权专横之臣。《后汉书·笮彭传》：“权臣放纵，矫称诏制。”③伯石之辞卿也，子产恶其为人矣，而反使之次己位：伯石，即公孙段，郑贵族。子产执政，要他协助，他多次推辞，子产不高兴，但仍给他以高位。事见《左传·襄公三十年》：“子產為政，有事伯石，賂與之邑。子大叔曰：‘國皆其國也，奚獨賂焉？’子產曰：‘無欲實難。皆得其欲，以從其事，而要其成。非我有成，其在人乎？何愛於邑，邑將焉往？’子大叔曰：‘若四國何？’子產曰：‘非相違也，而相從也，四國何尤焉？鄭書有之曰：“安定國家，必大焉先”。姑先安大，以待其所歸。’既伯石懼而歸邑，卒與之。伯有既死，使大史命伯石為卿，辭。大史退，則請命焉。復命之，又辭。如是三，乃受策入拜。子產是以惡其為人也，使次己位。”④子南、子皙之争室也，曲在子皙耳，反放游楚而薄公孙黑之讨：子南，公孙楚，又称游楚；子皙，公孙黑，均为郑大夫。二人为争一女发生冲突。此事责任本来在子皙，但子产当时只处分了子南，却于第二年诛子皙。事见《左传·昭公元年》：“鄭徐吾犯之妹美，公孫楚聘之矣，公孫黑又使強委禽焉。犯懼，告子產。子產曰：‘是國無政，非子之患也。唯所欲與。’犯請於二子，請使女擇焉。皆許之。子晳盛飾入，布幣而出。子南戎服入，左右射，超乘而出。女自房觀之，曰：‘子晳信美矣，抑子南，夫也。夫夫婦婦，所謂順也。’適子南氏。子晳怒，既而櫜甲以見子南，欲殺之而取其妻。子南知之，執戈逐之，及沖，擊之以戈。子晳傷而歸，告大夫曰：‘我好見之，不知其有異志也，故傷。’大夫皆謀之。子產曰：‘直鈞，幼賤有罪，罪在楚也。’乃執子南，而數之，……五月庚辰，鄭放游楚於吳。” ⑤ 迫子皙以缢死：子皙与子南纠纷以后未受惩罚，第二年，他阴谋作乱，被缢死。事见《左传·昭公二年》：“秋，鄭公孫黑將作亂，欲去游氏而代其位，傷疾作而不果。駟氏與諸大夫欲殺之。子產在鄙，聞之，懼弗及，乘遽而至。使吏數之，曰：‘伯有之亂，以大國之事，而未爾討也。爾有亂心無厭，國不女堪。專伐伯有，而罪一也；昆弟爭室，而罪二也；薰隧之盟，汝矯君位，而罪三也。有死罪三，何以堪之？不速死，大刑將至。’再拜稽首，辭曰：‘死在朝夕，無助天為虐。’子產曰：‘人誰不死？兇人不終，命也。作兇事，為兇人。不助天，其助兇人乎！’請以印為褚師。子產曰：‘印也若才，君將任之；不才，將朝夕從女。女罪之不恤，而又何請焉？不速死，司寇將至。’七月壬寅，縊。尸諸周氏之衢，加木焉。” ⑥ 管仲：春秋齐人，齐桓公时任上卿，被尊为“仲父”，在齐国进行改革，使齐国力迅速强大，帮助桓公成为春秋第一位霸主。⑦晏婴知陈氏之必代齐，叔向以公室既衰，政在家门，亦知赵魏之必分晋：晏婴，齐国之重臣，叔向，晋之大夫，二人皆之本国即将出现重大变故，却无力阻挡。所以说他们不如子产的才智。事见《左传·昭公三年》：“既成婚，晏子受禮，叔向從之宴，相與語。叔向曰：‘齊其何如？’晏子曰：‘此季世也，吾弗知齊其為陳氏矣。公棄其民，而歸於陳氏’叔向曰：‘然，雖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政在家門，民無所依。君日不悛，以樂慆憂。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事 　　 　　镇襄晏 　　晏婴论① 　　 　　晏婴，固智有余而才不足者也。不然，以主臣之相得，而又大国可为。知陈氏必篡齐矣②，不能早为之计，拔去其根株。徒负其先见，以为此祸至之不爽，有是事哉。尝即其对景公观之，盖未尝不欲巳陈氏之乱，而势有所不可，又自度己实无能如之何。故虽终身竭忠尽谏，而卒无救国亡。此亦其所遭，亦可谓不幸矣。向使管仲③处此，其规为措置，必有可观。盖挟大国之资，可以起衰周而服强楚，又何有区区事未成之陈氏也？即其才足以为矣，或事势已极，而机会不予，虽刀锯余孽，凭其窟穴，犹足残善人而倾宗社，况乎国之嵬族乎？又为众心所附者非一日，苟不量而思以骤去之，其为变速而祸大也。岂顾问哉。夫人臣遭国家有故，当使之泰山磐石之安，不则，宁竭力以至於死。若此者非晏婴之所能也。婴岂独不能死，躬值弑逆之变，而周旋侈僭之朝，暴臣所不能杀，而四族之不得危。若此者，其处之亦有道矣。陈氏之难又何犯？故晏子者，才不足而智有余者也。 　　 　　注：①晏婴：见《祭仲论》注⑨。②知陈氏必篡齐矣：陈氏好田氏。《史记·田敬仲完世家》：“陈完者，陈厉公佗之子也。”“完卒，谥为敬仲。”“敬仲之如齐，以陈字为田氏。”晏婴知陈氏篡齐见《子产论》注⑦。③管仲：见《子产论》注⑥。 　　 　　伍员论① 　　伍员以报父讐为孝，以死於君杀为忠②，盖春秋人傑矣。而吾谓伍员，特功名之士耳，岂真有忠孝大节哉？天下之父一也，怨人之杀吾父，而吾又杀人之父，孝子不为也。君亦一也，死其君之用我者，而欲人杀其所尝君者，忠者不为也。员之鞭平王尸也，为已甚矣。父尝君之，而吾戮之。戮死君以报父，孝者如是乎？然犹曰：“员与平，君臣之义绝也。”干僚伐楚，病公子光之不从，则进刺客以杀僚③，非亲杀其君乎？僚亦人父也，僚不从吾报父，而吾遂因以杀僚，假僚有子如员者，亦如员之报父而后已，不知员将何以解也。 　　以员之才，所在必将得志者，父讐其藉资耳。不然，员忍人也。既已覆楚，又欲沼越④。杀人君父，以用己之未足，而略不悯惜。天性忠孝者，固如是哉。夫嵇康之杀也，晋杀魏臣耳⑤。为其子者，即力不能如员之报楚，亦当没身饮泣，以明无事仇之义。而反颜臣晋，又以身死，绍可谓不孝之甚者矣⑥。而世之君子，或许其忠。故繇王祥言之，孝可不忠⑦，繇稽绍言之，忠不必孝。是二者吾尝疑之，而以观员，则忠孝之间，吾俱未知其何如也。 　　注：①伍员：即伍子胥。春秋楚国人，其父伍奢为楚国大夫，后被楚王杀害，他避祸到吴。为吴所用，先后助吴王阖闾、夫差攻楚、越等国。②伍员以报父讐为孝，以死於君杀为忠：伍员父兄被楚王杀害后，他到吴国，借助吴的力量攻打楚。《史记·伍子胥列传》：“吴兵入郢，……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然后已。”后来伍员失宠于吴国，被夫差逼死。《史记·伍子胥列传》：吴王“乃使使赐伍子胥属镂之剑，曰：‘子以此死。’伍子胥仰天叹曰：‘嗟乎！谗臣嚭为乱矣，王乃反诛我。我令若父霸。……然今若听谀臣言以杀长者。’乃告其舍人曰：‘必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以为器；而抉吾眼县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乃自刭死。” ③进刺客以杀僚：伍员到吴国后，建议吴王僚攻楚，王僚不从，他与公子王合谋杀王僚立公子光为君，即阖闾。《史记·伍子胥列传》：“伍胥知公子光有内志，欲杀王而自立，未可说以外事，乃进专诸于公子光。”“吴国内空，而公子光乃令专诸袭刺吴王僚而自立，是为吴王阖庐。阖庐既立，得志，乃召伍员以为行人，而与谋国事。”④沼越：以越为沼，即言灭越国。《左传·哀公元年》：“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为其沼也。” ⑤嵇康之杀也，晋杀魏臣耳:嵇康，三国魏人，当时有名的文学家、思想家。因不与阴谋篡魏的司马政权合作，遭钟会诬陷，为司马昭所杀。《资治通鉴·卷第七十八》：“钟会方有宠于司马昭，闻嵇康名而造之，康箕踞而锻，不为之礼。会将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会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遂深衔之。山涛为吏部郎，举康自代。康与涛书，自说不堪流俗，而非薄汤、武。昭闻而怒之。康与东平吕安亲善，安兄巽诬安不孝，康为证其不然。会因谮‘康尝欲助毌丘俭，且安、康有盛名于世，而言论放荡，害时乱教，宜因此除之。’昭遂杀安及康。康尝诣隐者汲郡孙登，登曰：‘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⑥反颜臣晋，又以身死，绍可谓不孝之甚者矣：嵇绍，嵇康之子。嵇康死后，他在司马氏的晋朝为官，任侍中。《三国志·魏书·嵇康传》注引《晋诸公赞》：“绍最有忠正之情，以侍中从惠帝北伐成都王，王师败绩，百官皆走，惟绍以身扞衞，遂死于帝侧。” ⑦繇王祥言之，孝可不忠：王祥，三国魏人。汉末时隐居二十多年，后任县令、大司农、司空、太尉等职。晋代魏后，官至太保。为人极孝，有卧冰求鲤，以养后母的故事。《晋书·王祥传》：“ 祥性至孝。早丧亲，继母硃氏不慈，数谮之，由是失爱于父。每使扫除牛下，祥愈恭谨。父母有疾，衣不解带，汤药必亲尝。母常欲生鱼，时天寒冰冻，祥解衣将剖冰求之，冰忽自解，双鲤跃出，持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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