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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艺明星纪念园__何日君再来
演艺明星纪念园

倾听--为悼念唐朝张炬而作(2)

毛丹青

  “你是学琴的?”我勉强站在屋中间问他,离他很近。
  
  少年点点头。窗户是打开的。
  
  “你是学唱歌的?现代乐?”我又问他。
  
  他又点点头,把吉他横放在地上,动作是小心翼翼的,合上架上的乐谱本子,但没有说话。
  
  窗外的夜风迎面吹进,夏日曝晒一天的大地慢慢升起凉气。我的脑袋象注了铅,觉得沉甸甸的,一遇凉风,从嗓子眼儿底下犯恶心,肚子里“咕咕”直叫。我强打精神,嘴里嘟囔说;“你这个年代好呀!往后保险不会遇见那么多颠三倒四的事儿。咱们这个社会该巅的都巅了,该倒的都倒了,颠倒了好几轮儿啦,再想颠倒都没得可颠倒啦……对不对?”
  
  少年还是没有吱声,但他看我的目光是认真的。我的心头有太多太多的话积压成山,不说不快,不说就恶心,直想呕吐。喝多了的酒在内脏翻腾,犹如锅炉在身体里燃烧,弄得我一阵阵发晕。刚进屋的清醒也逐渐消失。
  
  “不是我醉了才这么讲。”我继续说。少年仍然在听我的话。他丝毫不厌烦,但一句话也不说。我说到停顿的时候,他总是频频点头,好象忠实的听众。我讲我的,心里不再凄凉。
  
  “别看那帮踪着我的积极分子,他们不会跟我真交心。他们踩乎我,叫我臭,陪衬他们香。这帮人都他妈的是‘毁’人不倦。这‘毁’字可是毁灭的毁,不是教诲的诲,你别听错呀。”
  
  少年笑了,看来他听得很仔细。我做了一个深呼吸,不管用。头还是发晕,但心里是舒服的,因为少年一直在听我说话。
  
  “我为什么?……为了制止他们欺负老农。对谁发狠,也不能对农民兄弟出气呀。咱是农民国家,忘了这个就是忘本嘛。可有人对我使坏……,造谣中伤。告我跟女生群魔乱舞,跳通宵,还跟别人打架。你说他们丫孙子不孙子?给我打‘两面针叫我身败名裂,然后假猩猩帮我,显他们思想进步……。我成了被挽救的对象,
  遭人家的白眼。你瞧,这叫什么事呀?”
  
  我激动起来,全身发抖,话音越来越高,但少年听我没变。
  
  我继续说下去,舌头有点儿大。“你到上大学的时候,但愿别遇上这类王八蛋……他们丫都是大孙子……不!当我孙子,老子都、都、都不要……白给不要,倒找钱也他妈不要……叫他们丫都死绝吧!”
  
  在我发出这句话的尾音的时候,只觉得一阵作呕,从肚子里面翻起一股酸浪,越过胸口直冲喉咙眼儿,涨满口腔。我无法控制,天悬地转,一头就要栽倒。
  
  “噗通”一声,我的两只膝盖先触地了,但我使劲憋住,无论如何不能吐出来。这时,几乎在我的上半身顺势倒下的同一秒钟,少年突然象一头豹子跃起,伸出手臂,飞身而至,直插我的腰下。“呲啦”一下,尖亮的金属摩擦声象一把利剑刺入我的听觉。一瞬间,少年痛苦的脸从我眼前闪过。他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原来,我栽倒的方向正对他的吉他,如果没有他这么一垫的话,我的上半身肯定会砸坏这把琴,或者压折琴弦.然而,少年奋不顾身,用手臂垫起我。那刺耳的金属声是他的手臂和六根琴弦触击时发出的。
  
  我神志不清,只觉得腰上粘糊糊的,好象有什么液体浸湿了衣服。我重重地栽倒了。大腿拍地,又反弹起来,绊着台灯的灯线,把插销扯掉了。顿时,屋里漆黑一团。我什么也看不见,头脑麻木,一下子就昏睡过去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屋里就我一个人。少年不在,那把琴也不在。
  
  小东告诉我,少年的右臂被呤叮大醉的我猛压了一下,手腕的上半部分在琴弦上划破了,拉开一条大口子,流血很多。但琴弦没有断。
  
  我心里好一阵内疚,忙问少年的去向。小东说他昨夜到医院打过破伤风针,包扎好伤口,今儿一大早又背着琴走了。小东还告诉我,少年有时来他家练琴。
  
  我当时真不知道怎么道歉好。后来有几次,我总想再见一次少年,但听小东说他的活动很多,实在难找。
  
  我大学毕业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也象过眼烟云一样飘散。不过,和少年的这件事时常让我惦念心头,尤其是在我喝酒的时候。我觉得当时的我简直是一个无赖的酒痞子!
  
  ………
  
  光阴似箭,12年过去了。我从1987年走出国门,东渡日本,生活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新的不愉快的事情又开始对我搔扰。每回和日本人一起喝酒喝多的时候,怨气、甚至连原来都没有的怨恨一起上头、闹心。可这时,也不知为什么,我会想起少年当时看我的目光,他专注而认真,形成一股力量。这股力量意味着什么,我并不十分清楚。
  
  可是,我心中总有一种镇定而向上的追求,不慌不乱、不厌不烦、头脑一直保持清醒。而且,我最终在1993年把烟和酒都戒掉了。
  
  去年秋天,小东从北京打电话告诉我,国内的摇滚乐队[唐朝]在东京要公演,他叫我非看不可。我问他理由,他先指责我不关心国内的文化艺术,说[唐朝]是中国著名的先锋音乐。至于为啥叫我看,其中是有一个绝对理由的,但他没告诉我,说我一看准明白。可遗憾的是,[唐朝]公演的那一天,我正好到澳大利亚办事,错过了机会。
  
  年底那段时间我很忙。今年年初,神户又地震,给这里的生活带来不便。我也就没有急问[唐朝]是怎么回事,但这件事老挂心。
  
  到了6月,神户的灾情有了很大的恢复,我也随之安定下来。于是就打电话问小东[唐朝]的事。电话没有立即传出声音,小东沉默片刻。
  
  “张炬。”他轻声说。
  
  张炬是谁?我正纳闷儿。小东继续道;“他就是那个少年,[唐朝]的歌手。那年你喝醉了,把他压了,琴弦划破了他的手。”
  
  听到这里,还没等我高兴得说出一个字,小东的嗓音突然变得很低很低。声音好象离得非常遥远。“上个月,他出车祸死了。”
  
  我震惊了!
  
  说什么也不敢相信手里这个电话筒。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乎是在同一个时刻,我遭受了截然相反的感情冲击。少年已是歌星,我为他高兴。但这仅仅是一刹那的高兴,却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得粉碎,无情地加重了我的震惊,加深了我的悲哀。
  
  然而,少年张炬好象还在看我、听我,让我从中感受着一股力量。
  
  我放下电话,尽量想使自己平静。在难以平静的情绪当中,渐渐地、渐渐地我发现他传送给我的那股力量变得越来越清楚了。
  
  我曾经是混世的大学生,埋怨社会,怪罪别人,乃至自暴自弃,从不责问自己。借酒撒风,只顾自我,根本不管他人之事。现在回想起来,对我这号不尽情理的人,少年张炬并没有厌烦我,或者回避我。当时,他送给我他的倾听,使我舒心,使我不再凄凉。我的牢骚、我的叱骂对他是一种干扰,也许更是一种侵犯。但是,他放下他的琴,容纳了我,让狂乱的我在醉酒的妄言中得以缓解、消耗,直到恢复常态,他始终用他专心的倾听对待我。最后我醉倒了,压着他,他本能性地保护了他的琴。哪怕琴弦划破他的手臂,他连一句怨言也没说。
  
  而我呢?那时的我是何等脆弱呀。对一个少年也不放过,只顾发出自己的怨气,唠叨自己的怨言。我是一个小人!
  
  现在,张炬去世了。这么多年,少年的他传给我的力量已经不再隐隐约约,而今已经变得非常清楚。这种力量就是他的倾听,专心的、无私的、热情的倾听。
  
  这一天,我实在无法平静,急忙到神户的港岛,走进星电社的音乐影像商店。我的心砰砰直跳,象寻找遗失的珍宝一样,挨个找唱盘,终于在“亚洲最新风”的展示专柜里找到了[唐朝]。封面上的张炬似乎有些忧愁,但他仍然象少年一样拥有一个专注而认真的目光……
  
  我看着他,心底涌出一股暖流。“让我们永远倾听你的歌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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