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边缘ghost.tougao.com 　　 　　当我写科幻小说时，我便感到面前有一堵无法逾越的墙，这便是郑文光和他的一百多万字的作品。这时我会强烈地感到缺乏自信。我感到我写出的东西多半是废话。不过，我也知道，这样的感觉，不是每个科幻作者都有的。这是一个自负的九十年代。郑文光很早便说过，中国科幻仍处于幼稚的时期，不幸的是，这样的时期仍然延续着，不会随着这个世纪的终结而终结。 　　 　　因此郑便成为了惟一的。我现在仍然经常重读《飞向人马座》。书中青春男女的躁动，几代人的激情，瑰丽深远的太空，高科技战争的不宣而至，命运、人性和科学的艰涩命题，把我带回少年时代初读这本书时的环境；周围的气味，甚至色彩都还在啊。这样让人激动的故事，是不可能被重复的了。当有一天我终于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中国科幻之父时，我沉默了。我在想，我们的悲哀，来自何处？ 　　 　　的确，郑文光让我深知浅薄。他很早便提出了甚至已经在自己能操作的范围内解决了阻碍着中国现代科幻发展的许多难题。而我与同道们仍在无谓地争论。还有比这更没有意义的悲哀么？ 　　 　　毫无疑问，郑文光是真正抓住了科幻本质特征的大家。让人赏心悦目的当然是他作品中充溢的今天大谈特谈的“硬科幻”。在十四万字的《飞向人马座》中，科学知识占了篇幅的三分之一。《火星建设者》和《战神的后裔》翔实而细节化的火星开发描写，仍是今天以火星为题材的新一代作者需要参考的宝贵资料。 　　 　　但郑文光并没有大谈特谈这一点，在他那里，这似乎是一种很自然的作派。然而，“硬科幻”后面呢？比技术细节更高高远的境界呢？我觉得，是他的科幻整体结构中大河般流淌着的强大科学精神，一种植根于科学本身的审美。这种说法不太好定义，也是玄奥的，以至于我们只能把《飞向人马座》与最近一部篇幅浩大的未来世纪的人为主题“科幻小说”对比时才能感悟到。后者是缺乏科学精神的。而这，又何尝不是《我，机器人》、《与拉玛相会》、《神经浪游者》等经典的本质呢？ 　　 　　在今天，科学与商业结合，与迷信结合，与浮躁结合，我们已没有那种求真和审美的心态和时间了。正如科学时代即是伪科学时代，科幻时代也即是伪科幻时代。 　　 　　我们无法达到的另一个高度，是郑文光对社会本质的思考。实际上，他以文革为题材的系列“反思科幻小说”，已经站在了主流文学的批判现实主义立场上，《星星营》中肯定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出，但已够直指人心的了，那正是另一个没有尽头的维度，让我们那些在科幻面纱掩盖下的儿女情长可笑起来，这便是一代前辈作家所具有的力度，比如金涛老师的《月光岛》也是这样的。干预社会，难道不是科幻的使命么？这是要由心灵和身代为代价去换来的。由于时代的变迁，我们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去体会那种刻骨铭心之情了，科幻小说因此走向了另一未卜之途。 　　 　　在郑文光那里，中华文化与西方科幻体裁已经美妙地结合在了一起。郑文光的第一篇科幻小说，也是新中国第一篇科幻小说，主人公是中国人，我想对于他来说这是极纯朴自然的表述。我想，没有别人，能够想到让红学家登上火星。他的叙述和表达方式，也是纯中国式的。更重要的，是他把文字组织起来的思想和情感，是中国式的。他在行星间写出了五千年的诗情画意。甚至他笔下人物的姓名，所具有的中国式的巧妙和灵性，也让我遐想无穷，心驰神往。郑文光无处不在地触及中国人的心灵和历史。他作品的最大主题当是“中国人”、“中华民族”吧？为什么他是中国科幻之父呢？不单是他写出了新中国第一篇科幻小说，还在于他用独特的语言，一遍遍在呼吁着民族的痛苦与希望。 　　 　　如今，高扬民族文化的时代重复来临了。但历史和文明在许多地方成了插科打诨和谋利的背景道具。而科幻，也失去了郑文光曾经营造出的水乳交融境界。 　　 　　还有一点值得我们去领会：郑文光的作品是真正的小说。他是从讲述科学知识，逐渐发展成为完整的文学作品的。他一直在创造现代中国小说的一种新的表现手法。而这种新的手法中，又融入了太多传统的优秀东西。在本世纪，能够在科幻小说中创造出郑文光笔下那般可爱的男人和女人的作家，我想是屈指可数的。而这正是新生代科幻作者需要努力的重要方面。 　　 　　在郑文光那里，我们自划的界限并不存在。他具有巨大的宽容性，科学和文学、思想和形式在他那里是圆融的。什么是科幻小说？在他心目中，必定有一个更高远的境界。这是我们无法知道的，因为我们天天在为卫斯理的归属而争执。 　　 　　我想，这一切与哲理是分不开的。也许，像所有优秀的天文学家一样，郑文光本质上还是一个哲学家吧？他不折不扣地写出了时代的悲哀，进化的巨大悲哀。他涉及到了常人无法把握的领域，比如宗教和神的产生。科幻小说因此才成了有根之木。 　　 　　郑文光因此超越了国际。这样的成就，要有怎样的悟性和努力？我们又该从哪里去汲取呢？ 　　 　　他对后辈科幻作者是那样无私地提携，而我们正在辜负着他。 　　 　　关于郑文光，要说的太多了。我无力评价郑文光，评说他人品达到的高度。在与他几次短暂见面的过程中，感受到的是他的善良、智慧、亲和力、幽默、洞若观火、举重若轻。这样的修养与我的浮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时常想，郑文光在许多年以前，便已经实现了超越。他超越了我们赖以自矜的互联网，超越了因多个时代、多种文明并存所产生的纷杂冲突。每念及此，我的大脑便是一片空白。 　　 　　（写于一九九九年三月）

原文2003-6-17 发表于诡异的边缘  浏览：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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