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选目录 全部文选 添加文选 添加目录
郑文光纪念馆

飞向人马座(全文)1-10

郑文光

  转自坐拥书城http://www.bookbar.net/khwx/zhengwenguang/
  
  一、风雪的黄昏
  
  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来。
  岳兰揿了揿红色的按钮。电视电话的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惊惶的年轻人的脸,大口大口
  地喘着气:“我要邵总,快!”
  “邵-伯-伯!”姑娘尖声叫着。总工程师邵子安从书房出来了。
  “怎么回事?”
  “基地发现敌情!”电话里的年轻人一说完,立刻抓起一个玻璃杯,咕嘟嘟灌下一大
  杯水,他的手颤抖得那么厉害,至少有一半水从他的下巴直淌到前胸和衣襟上。
  “霍工程师呢?”邵子安严厉地问。
  “正在参加搜索。”年轻人回了一下头,猛然喊道:“公安部队齐政委来了。”
  电话“啪”的关上了。
  “快,岳兰,帮我把车子备好。”
  岳兰一阵旋风似的跑了出去。邵子安两道浓眉紧紧攒在一起,样子是那样严峻和冷酷。
  他不是书斋里的学者。由于长年累月在烈日和风沙的现场工作,他的轮廓分明的脸显得黛
  黑和粗扩,几道沟壑般的皱纹已经深深刻在宽阔的前额和鼻翼两边、太阳穴上。其实他今
  年只有四十八岁。
  他走进卧室,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把实弹手枪,然后,犹豫了片刻,又拿出一把
  激光手枪,穿上皮大衣,将两把手枪分别揣在左右两个大衣袋里。正在戴帽的则候,岳兰,
  这个手脚快捷的姑娘,又象旋风般闯了进来,她也穿上了絮鸭绒的、尼龙面子的工作大衣,
  头巾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
  邵子安严厉地瞅了瞅她。
  “我也去。”姑娘恳求地说。
  邵子安不出声,前头走了。
  岳兰紧跟在后面。
  “邵伯伯!”她的声音变得倔强了。“这是战争呐!”
  邵子安一回头,在她手心里塞上一把手枪。
  “这是激光手枪。当心!遇上敌人,只许打腿!”
  两个人相继进入无人驾驶的汽车里。邵子安用嘎哑的声音给看不见的电于司机下达指
  令:“1271,开到2004基地,全速!”
  从早上起就轻飘飘地下着的雪花已经发展为一场大风雪。细碎的、结晶盐似的冰粒在
  西北风里旋卷、咆哮、奔突,把宽阔的马路连同它两旁的楼房、白杨树、还在施工中的塔
  式吊车,全都淹没在奇异的白色旋涡中、已经是黄昏了。虽然路灯全部完善,看去却只是
  朦朦胧胧的雪雾中的点点光斑。有时闪烁着虹一般的色泽。
  小汽车就象风浪滔天的大海上的一艘摩托艇,又象一发出膛的炮弹或一枚鱼雷。它有
  时颠簸着,被抛起,落下,又奋不顾身前进。看不见的电子司机出色地和风雪搏斗着,很
  快开出了宇航城,沿着那条驶向2004基地的、由四排高大白杨树夹道的高速公路疾驰。
  岳兰倒在座位上,用两只手紧紧按着自己的急剧搏动的心脏。她的心头,正翻腾着比
  车窗外的暴风雪还要猛烈的风暴!她清楚记得,四年前,她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的
  时候,也是在一个严寒的、虽然并没有下雪的冬日,也是这个紧紧锁着双眉的邵伯伯,带
  着她奔驰在这条高速公路上。她爸爸岳悦,2004基地的核动力工程师,在一次爆炸事故中
  牺牲了。在小汽车里,邵伯伯一言不发,不断地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小姑娘因为剧烈啜泣
  而颤抖得非常厉害的肩膊。
  以后,岳兰和妈妈就住在邵子安家旁边的一幢楼房里。失去爸爸的伤痛是巨大的。它
  就象一个难以愈合的、而又常常绽开的疮疤一样,经常使小岳兰感到钻心的疼痛。邵子安
  是一条硬铮铮的铁汉子。对于他来说,岳悦不但是同事、战友,而且是中学时代的同学,
  比亲兄弟还要亲的兄弟;岳悦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女儿。但是,他没有时间给小姑娘以温存。
  天呐,宇航基地有多少事情要这个总工程师操心!空中实验室,飞向火星、飞向木星、飞
  向土卫六,然后又是这个庞大的建设火星实验室的计划……他把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撂在上
  海他岳母那儿,只把一个儿子带在身边。这个儿子。邵继恩,虽然只比岳兰大三个月,却
  常常代替父亲的职责,长兄一样照拂着岳兰的成长。
  此刻,岳兰又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她不敢正视邵子安的脸,仅仅从眼角里偷偷地瞟
  了他几下。这就够了。邵子安纹丝不动地坐着,还是蹩着双眉,目光象两把锥子一样锋利,
  仿佛要刺穿这旋卷着的雪雾。岳兰甚至可以从他的黑漆漆的瞳人里看到雪的反光。啊,人
  生是多么严酷!不是吗?刚好是二十四小时以前,昨天傍晚,同是这个邵伯伯,却沉浸在
  巨大的欢乐之中。他的小女儿,十五岁的邵继来,放寒假了,从上海来探亲,刚下飞机。
  昨天这个温暖的黄昏和晚上,岳兰就是在邵家度过的。邵婶一手拉着继来,一手拉着岳兰,
  坐在沙发上,耐心地听着小继来总也说不完的话。
  而邵伯伯呢,则咬着烟斗,倚在窗户上,含笑地望着她们。
  哦,二十四小时!地球仅仅自转了一个圈儿……
  “岳……兰,”她忽然听见邵子安的嘎哑的、迟疑不决的声音。“今天上午,你干什
  么呢?”
  “我陪妈妈去看病——她昨晚心口疼。”岳兰机械地回答道。
  “那你为什么现在不陪着她?”邵子安好象恼怒了。
  “服了药,上午就好了——下午她上班去啦。”
  邵子安沉重地叹息了一声,不说话了。
  岳兰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她明白,邵伯伯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提出一个似乎是不合时
  宜的问题。多么辛辣的一撮盐撒在邵子安的裸露的心上呀!中午,岳兰去过邵家。找小继
  来,邵婶说,继来,还有继恩和他的同学钟亚兵,全都跟霍工程师到宇航基地去了。
  而现在,宇航基地却发现了敌情!
  宇航基地受到威胁,邵伯伯心爱的小女儿也受到了威胁。战斗也许已经打响。一个十
  五岁的小姑娘正卷在暴风雪下的战斗中。对于继恩和亚兵,没有什么,他们是宇航城长大
  的、经过锻炼的青年。但是继来却完全不同,她是看惯黄浦江上的轮船、南京路上的霓虹
  灯的上海姑娘呀,她是一株长在江南的柔弱的小草……
  邵子安又说话了,还是嘎哑的声音,充满焦虑。
  “岳兰,你看,可能有什么样的敌情呢?”
  岳兰摇了摇头。
  “我想象不出,那个人一点儿也没有说清楚。”
  “他当然来不及多说。”邵子安谅解地说。“再说,他无非是给我报个讯儿。岳兰,
  你认为敌人是针对‘东方号’来的吗?”
  岳兰没有吱声,她在思索。她刚才完全把心思放在继来身上了。然而,她身旁坐着的
  这个木雕似的人一门心思想的不是自己的儿女,而是比儿女还亲的、等待出发的宇宙航船
  “东方号”。
  为什么上午她没有来?如果来了,她就会跟继恩兄妹一块儿到了2004基地,此刻她早
  已投入保卫宇航基地、保卫“东方号”的战斗了。什么样的战斗?她不知道。但是她怀里
  有一把手枪,一把激光手枪,什么样的敌人都经不住一发激光子弹。她是决不会手软的。
  车窗外面,暴风雪还在肆虐,尽情地蹂躏着大地。
  虽然是高速公路,虽然是电子司机,也不得不减慢速度了。公路上是一个个雪团在翻
  滚,汽车轮于经常打滑。
  车头灯照耀之处。是奇形怪状的线条和图形,仿佛千军万马在厮杀,又象是冲决堤防
  的滔滔的洪水,要把整个宇宙翻转过来一样。
  邵子安不安地观察着车窗外面。他猛地抓住了岳兰的手。
  “多大的暴风雪啊!”他的声音有点异样。“我在宇航城生活了十六年,从来没见过
  ……”
  岳兰记忆中也没经历过这样的大风雪。但是她不理解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已经是腊月
  了,腊月里戈壁滩上是很寒冷的。而且,近年来,气候总是有点反常……
  “暴风雪,敌情,‘东方号’的计划……”邵子安缓缓地说。“这,难道是巧合吗?”
  “‘东方号’?计划?”岳兰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
  “哦,我忘了,你还不知道,‘东方号’预定下星期就出发,到火星去。”‘“不是
  刚刚在上星期,’建设号‘出发了?”
  “这回是给‘建设号’上的宇航员运送给养、器材和装备的。哦,岳兰,我们要在火
  星上建设一个半永久性的实验室呀……”
  原来这样!……半年前,岳兰曾经到基地参观了一次。她惊讶地发现,“东方号”适
  得比以往任何一艘宇宙航船都大得多。它是真正的巨人:四级火箭耸立在发射场上,晴天
  的时候,从四十二公里外的宇航城就看得见它的炮弹般的尖端,恰如看到遥远的积雪的山
  峰一样。
  “邵伯伯!”岳兰失声喊起来。“什么样的敌人会丧心病狂地破坏这个美好的计划呀?”
  邵子安沉默着,只把右手朝北方指了指。
  是的,敌人总是丧心病狂的。我们要在大地上建设花园,他们就要在大地上高筑牢墙
  和监狱;我们要在太空中驰骋,让科学的触须伸向无限宇宙的深处,他们却要在太空中装
  备指向地球的激光大炮,要摧毁人类的文明和智慧。一头熊并不是一个人,它的野心和欲
  望是践踏别人的一切美好的事物,从而把一切攫为己有。
  岳兰虽然还很年轻。这个尖锐的真理她却是早就认识了的。
  邵子安想的是另一回事儿。他亲手部署的:成百枚反弹道导弹,罩住发射基地方圆三
  十公里的激光网,几十部自动巡逻的电子车守卫着20O4基地。什么敌人能够潜进来?当然,
  他明白,敌人也有强大的科学武装,决不亚于我们。战争,已经不完全是面对面的射击了,
  而且又是科学技术的决战。如果防守严密的基地上能够进来敌人,这说明,我们技术上还
  有漏洞……
  作为总工程师,邵子安深深感到肩上的担子有多么重。他当然明白,在二十世纪七十
  年代那会儿,我国和科学先进的国家相比,整整落后了四分之一个世纪。
  依靠一条正确的领导路线,一支精心培育的科学技术大军,一支勤劳、勇敢、能打硬
  仗的队伍,经过几十年的奋战,我们赶上来了,甚至超过了他队“东方号”的设计和建造
  就是见证。全世界的报纸都登载过从卫星上拍下的这艘宇宙飞船的照片,称之为“人类文
  明的奇迹”、“现代化科学技术的骄傲”。火星实验室的计划也轰动了整个地球,许多外
  国科学家的信雪片似的飞到宇航总指挥部,要求参加“开拓太阳系新的疆土”的科研事业。
  而北极熊则咆哮着:“中国人要占领火星!”是的,他们对于我们每迈出的新的一步总是
  虎视眈眈的。
  打从中学生时代、从电视中看到我国发射第一艘载人月球飞船起,过去了多少年的岁
  月哇!……
  暴风雪稍稍减弱了一点儿。接近2004基地了。邵子安打开了车上的电视电话,揿着号
  码,一个又一个,没有人接。最后,在值班室里,出现了那个报警的小伙子,还是象刚才
  那样,手里拿一玻璃杯水,怀疑地眯着眼睛问:“谁?”
  邵子安这才记起,汽车里没有开灯,于是他把灯打开了。电话里的小伙子高兴地说:
  “啊,邵总!抓住啦!……嗯,哎呀!”
  玻璃杯“当嘟”一声落地。跟着,电话里的小伙子不见了。差不多与此同时,挡风玻
  璃正前方猛然闪亮,就象发生爆炸一样,浓云急剧膨胀,火光中清楚看见,那只异常高大
  的宇宙飞船“东方号”,好家挣脱发射架的束缚一样,摇晃了一下,上升了。这时候,才
  刚好听到爆炸声,不很响亮,好象闷雷,沉重,压抑。
  邵子安倒在沙发上,殷红色的火光照亮了他的一双充满了惊讶和愤怒的、灼灼发光的
  眼睛。
  “邵伯伯,邵伯伯,邵伯伯!”岳兰尖声叫起来。
  爆炸一开始,汽车立时刹住了车——这是电子司机的急剧反应:它在判断。等到确信
  这场爆炸对于小汽车本身没有危险以后,车子又继续前进了。
  尘土,雪片,劈头盖睑地砸在小汽车周围。火光已经消失。基地的强大的探照灯光柱
  照亮了雪花飞扬的发射场。自动的电子门卫还在三十米外就识别出这部小汽车和它的主人,
  于是,大门无声地打开了,几个杂乱的脚步声奔跑到汽车跟前。
  一个三十多岁的、高大的汉子拉开车门,扑到凝然不动的邵子安身上,孩子似的流着
  泪,头发凌乱,左额角上还滴着血。他的身上全教雪水淋通了;又散发出烟熏火燎的气息。
  岳兰焦灼地问:“霍工程师,怎么啦?”
  车窗外面,一个沉着的声音说:“小杨,小凌,扶住霍工程师,把邵总请出来。到休
  息室去。”
  车子里面,邵子安低低地、缓慢地问:“孩子们呢?”
  霍工程师拾起被悲痛扭歪的脸,默不作声地用一双失神的眼睛望着风雪漫天的夜空。
  那儿,一艘写着DONG FANG 这几个大字的宇宙飞船,正在暴风雪之上,在地球大气圈之上,
  钻进宁静的太空。
  
  
  二、上海小姑娘
  
  邵继来是一个真正的上海小姑娘。十五年前,当她来临到人世间的时候,宇航城还在
  创业阶段。在茫茫的沙漠瀚海上,仅有一小块绿洲,一道汩汩的泉水带来了生机。掘土机
  一面清理地基,一面小心翼翼地保存着一切绿色的生命。柽柳、沙蒿、沙米、赤柳……
  直升飞机把预制楼板从五百公里以外运来,直接吊装在基础上。那些年头啊,生活就
  象在战场上一样,邵子安就象战斗部队的指挥员,把年轻的妻子、三岁的儿子和刚生下的
  女儿都留在后方——“后勤部长”老岳母那儿,自己在集体宿舍里和混身灰土的工人挤在
  一起。
  宇航飞船发射场和宇航城的修建工程进展得很快。三年之内,沙漠远远退却了。用飞
  机从华北平原上运来的钻天杨象一排排哨兵,捍卫着新生的城市。
  当年的绿洲已经改造成五彩缤纷的公园,一栋栋楼房就象雨后松树林里的蘑菇那样,
  冒得真快!家属可以迁来了——后勤补给的运输线不要拉得太长嘛。再说。邵子安的妻子
  杜兰芳是一个医生,宇航城是十分需要医生的。男孩子也带来了,宇航城也办起了小学。
  可是小姑娘呢,姥姥说什么也舍不得放。于是,牙牙学语的小继来在黄浦江边扎下了
  根。
  继来长得健康、活泼,而且惊人的漂亮。去年暑假,她头一次到宇航城来,穿着上海
  姥姥亲手做的朴素而又时兴的藕合色连衣裙,一口上海话:“我伲”、“侬格”、“伊拉”
  ……就象一只翩翩飞到戈壁滩上的小黄鹂,她对宇航城的一切事物都觉得惊奇。就拿自己
  的“家”来说吧,这是一栋宿舍大楼的底层,宽敞,舒适,倒也没什么,上海也有这样的
  房子。可是屋里却有不少教人啧啧不已的设备。你看,爸爸那部电视电话机,简直可以接
  通整个世界!真的,如果非洲一位黑人酋长或者新西兰一位毛利族巫师突然出现在电话机
  屏幕上,她也不会感到意外的。再看看那个普通的厨房吧,早上,妈妈把生的西红柿、黄
  瓜、扁豆、猪肉、鸡蛋、鲤鱼分别装在一部机器上的许多抽屉里,揿了几下按钮。
  中午,时钟一打十二点,机器一头的食案上就出现了肉炒扁豆、清蒸鲤鱼、拌黄瓜、
  鸡蛋西红柿汤,当然,还有热气腾腾的大米饭。该不是有一个电子机器人在操持家务吧?
  小继来想。但是她却看不见科学幻想小说的插图中通常见到的那种机器人,一切都是在一
  只魔术般的大柜式样的电子设备里进行的。
  最最教小继来着迷的,还是那在远处高高耸起的宇亩飞船的发射架。去年夏天,“东
  方号”刚刚建造了一半,但是发射架早已傲然直指天空。爸爸不肯带继来到基地去,说是
  那儿“谢绝参观”,总工程师的女儿就可以例外吗?哥哥继恩却不同,他是宇航预备学校
  的学生,他有进出基地的证件;而且他早就被一个叫“霍工程师”的高个子看中,经常带
  他去基地检查工程设备,试验设备性能,一句话,他干脆就是候补的宇航员了。小继来抚
  摸着哥哥这张贴有像片的硬纸卡——“出入证”,心里羡慕死了。这个晒得黑黑、老是憨
  厚地笑着的哥哥,将来真是要飞到火星上去的?
  那个年头,宇航事业已经十分发达。地球上空飞驰着一千多颗不同用途的卫星;有五
  个国家建立了轨道空中实验室;在月球上,有三个不同国籍的工作站。
  飞到金星、火星甚至木星和土星的宇宙航船,就象班机一样,每隔一年半年总有一艘
  从地球上起飞。这些,都是哥哥告诉小继来的。
  今年暑假,小继来没有到宇航城来:她到北京参加夏令营去了——这是她整个少先队
  生活的最后一次夏令营活动。但是地暗自决定,寒假一定来。哥哥继恩写信告诉她,“东
  方号”已经建造好了,并且暗示,可能冬天就发射。这是迄今为止我国最大的一艘宇宙航
  船,这次发射是宇航史上伟大的壮举。论规模,在我国,也只有20O3基地上有一艘正在建
  造的“团结号”也许可以比拟。怎么能放过这次机会呀?姥姥也想来,但是大西北天气太
  冷了,怕老人家不适应。这样,小姑娘于昨天黄昏独自到达了宇航城。
  羽毛般轻盈而洁白的雪花从夜里就稀稀落落地下开了。早晨,撩开窗帘一望,大地一
  片白。上海小姑娘没见过这么壮丽的雪景。她高兴得一拍手,穿上兔毛大衣,跑到院子里,
  先在雪地上打个滚,然后双手捧起湿漉漉的、白得发蓝的雪,洗擦脸上残存着的睡意。不
  一会儿,她成了一个鲜艳、容光焕发的姑娘。她从上海带来、时刻不离身边的一只卷毛小
  花狗——“花豹”,也学着女主人的样子,在雪地上滚了几滚。它出生只有四个月,这
  “一辈子”还没见过这种奇怪的、凉飕飕的、湿漉漉的、白生生的玩艺儿呢!继来要堆个
  雪人,拿来一把扫帚戳在那儿,把大团大团积雪往上堆,小花豹却老在捣乱。堆着堆着,
  花豹往上一扑,雪人就散了架。不管继来怎样呵斥,花豹毫不在乎地快活奔跑,在雪地上
  打滚,淘气。
  爸爸到总指挥部开会,妈妈到医院上班了。小继来好久好久,舍不得离开那冻得她脸
  颊通红通红的院子。
  雪仍然在下着,还是稀稀落落的。哥哥继恩也放了寒假,没有上学,但是有一个同学
  ——钟亚兵,来找他,两人关在屋子里,热烈地讨论什么。她多么想拖着他们俩,说:
  “多新鲜的空气!你们躲在屋子里干什么?不如一起逛逛去。”但是她不敢打扰哥哥。她
  叹了一口气,想去找岳兰姊,走到门口,又站住了:哦,兔皮大衣湿透啦!
  她又叹了口气,进了屋,把大衣脱下来,放在电热器上烘。花豹也一身湿,扑到她身
  上。她搂着小狗的脖子,说:“等一些些,花豹,阿拉吃点物事,再出去白相相!”(上
  海话,等一会儿,花豹,我们吃点东西,再出去玩玩——书香门第老蔡注)
  有人敲门,她走去开门。是一个很高的叔叔,一见面就笑了:“小继来,你可长成个
  大姑娘啦!几时到的?”
  她愣了一会儿,脑子里快速地转悠着。这个叔叔,怎么认得我的呢?哦,是了,去年
  夏天就见过,是什么“霍工程师”,干是她现规矩矩地叫了声:“霍叔叔!”
  “唔,认出来了?”霍工程师高兴地说,脱去了大衣,搓搓手,在沙发上坐下来。
  “爸爸去开会了?”他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赶快问:“你不是上海外语学院附中的,读英
  文?唔?Can you speak English !”
  “I can.”继来机械地回答。忽然她醒悟过来了。
  “哦,叔叔,谈这个干什么呀!你还不如给我讲讲‘东方号’呢!”
  “‘东方号’?Eastern ?”霍工程师心情很愉快,点了支香烟,说:“爸爸没给你
  讲?哦,你爸是个大忙人,顾不上给自己女儿普及科学知识。你哥也行,他在哪儿?”
  小继来努努嘴:“在里面呗!和亚兵争论什么问题。”
  霍工程师自己走到门边,推开门喊:“继恩,你俩出与一下!”
  “霍老师!”随着喊声,两个青年跳了出来。霍工程师在他们学校讲过课,对这两个
  小伙子是十分熟悉的。继恩就象他爸爸一样,瘦瘦的,黑黑的,中等身材,一双眼睛鹰眼
  似的锋利,而且眼神里透露出坚决、勇敢和聪慧。亚兵十分强壮,胸膛宽阔,浓眉大眼,
  一副运动员的体格。
  霍工程师打量了两个小伙子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转过身。踱到窗户跟前,慢悠悠地说:“今大我要去最后一次检查‘东方号’的准备
  工作。
  我那个助手,小宋,病了。小容呢,又给你爸借去当记录了……你们俩,跟我去一趟,
  好吗?“
  两个小伙子相互看了一眼。继来嚷嚷起来了:“把我也带去吧,好吗?……哦,我一
  次也没去过发射场哩。”
  两个小伙子定睛瞅着霍工程师,看他怎样答复。
  震工程师却十分痛快,说:“行,快穿好衣服!”
  “可是,”继恩迟疑地说。“出入证?……”
  “呵呵,”霍工程师开心地笑起来。“我乘的是你爸爸的车子,用不着出入证的。”
  “爸爸也去?”继来急忙问。
  “他在开会哩,委托我去检查一趟。走吧,……哎呀,你还要带上小狗?”
  “它可用不着什么出入证!”继来调皮地说。抱起小花豹,第一个冲出大门。
  小继来高兴非凡,她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得到这个宝贵的机会。汽车在高速公路疾驰的
  时候,她抱着小花豹,亲泥地说:“别淘气哦,别乱跑,那边纪律可严呢!”
  三个男同志都笑起来。
  “Oh!How happy you are !”霍工程师又跟她说英语了。
  小继来脸孔一红。亚兵亲切地说。
  “继来,你看戈壁滩雪景多美!‘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真是再贴切也没有了。在
  上海你能看到这种风光吗?”
  “上海也看不到这个。”继来用手指着车窗外正前方。在雪网里。隐约看得见高耸的
  尖塔似的宇宙飞船。
  四个人都不说话了。他们都注视着窗外的雪景。
  温度下降了,落下来的已经不是羽毛股的雪花,而是细碎的、粉末股的雪粒。它们打
  在车身上,发出撤沙子似的声音。天空稍稍开朗了——些,露出些微暗淡的阳光。
  于是,苍茫的雪原上泛出青铜般的色泽。公路两旁钻天杨的带雪的叶子,簌簌作响,
  这儿那儿有时会发出幽幽的闪光。
  2004基地有三道“大门”。两道是无形的:一道是雷达,一道是激光。对于这部由1271
  号电子司机驾驶的总工程师的车子,它们自动识别了,自动地打开了大门。但是门是无形
  的,继来就——点儿也感觉不出来。
  等到最后一道通了电的铁栅栏门在汽车跟前自动大开的时候,继来不由得惊异地叫了
  一声。但是她马上记起家里的电子厨师。和这部车子的电子司机,她就不想再问什么了。
  2004基地由一排圆形的房子环绕着,圆的正中央就是高大的发射架和比它更高大的
  “东方号”宇宙船。
  这个圆的半径是巨大的,大约有八百五十米,是一片空旷的、混凝土浇灌的坚硬场地。
  汽车在靠近门边的一栋二层楼房跟前停下来了。
  一跳下汽车,继来立刻教“东方号”吸引住了。这个气魄非凡的巨人还在将近一公里
  外,可是,你感觉它就象你身边的一座高山,一个威严的立像,一发无比巨大的炮弹。它
  是银色的、披着轻纱似的薄薄一层雪粉(雪很难粘在金属表面上),在黯淡的阳光下静静
  地立着。猛然间,继来心里涌起这样的感觉;它不是什么宇亩飞船,而是一具工艺美术品,
  巨大而粗旷的,一具古往今来人类从未制造过的杰作。它象一座钢铁铸成的丰碑,凝聚着
  中国人民的智慧和劳动。
  连淘气的花豹,在这庄严的景象面前也只好来回绕着女主人的高筒皮靴转来转去,不
  时用怯生生的眼光瞅瞅这个陌生的庞然大物,又瞅瞅女主人的脸。而继来的眼睛里闪出多
  少喜悦、惊叹和自豪的神色啊!
  她就呆呆地立着,在细碎的雪粒中立着。已经走进门的亚兵又走出来,轻轻拉了下她
  的大衣袖子,她才恋恋不舍地抱起小狗,跟在亚兵后面,走进屋子。
  
  三、宇航时代的奇迹
  
  宇航时代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就开始了,发展到这时,还不过几十年,却达到了它的
  全盛时期。历史上曾经有过所谓世界七大奇迹。“东方号”却是新的奇迹,科学技术的奇
  迹,宇航时代的奇迹。两千年前建造过伟大的万里长城的中国人民又一次震惊了世界。
  四级火箭,加上前面的驾驶舱和载运舱,一共长八百米,最粗的地方是直径一百米。
  它就相当于一座两百层的高楼,然而它全部是用金属铸成的,没有窗户,就象《一千零一
  夜》里那个什么苏丹用来幽闭公主的铜塔。然而它更象一枚硕大无朋的炮弹——是的,将
  要射向新的世界、射向宇宙空间的炮弹。
  午后,刮起了风,把静静地躺在地下的积雪都卷扬起来工,白气腾腾,雪粉弥漫,空
  气中有许多剧烈旋卷的怪影,并月夹带着风的轻轻的啸叫。
  霍工程师上半天已经检查完全部地面设施,包括地面指挥中心、通讯设备、电子控制
  设备和安全设备,现在正带着三个青年人进入发射架的升降机里。继来的心怦怦跳动,她
  紧紧抱着小花豹,在迅速上升的升降机里闭上了眼睛。升降机门开开了,霍工程师报了一
  个数目字,由电子设备操纵的宇宙船的门也开开了,这是第一道门。有一小间门厅。他们
  脱下大衣,穿上轻便的宇宙服。大门关了,第二道门才开开来,他们进入了驾驶舱。
  “这是为了防止飞船在没有空气的太空中漏失氧气。”亚兵小声地附在继来耳朵说。
  但是继来什么都听不见了。她觉得自己不是进入什么宇宙飞船的座舱,而是进入一间舒适
  的客厅。这儿多么不象电影里看到的宇宙飞船狭小的座舱啊!一排轻便的沙发(都是固定
  的),一长列有各种仪表的驾驶设备——每个设备上都标着四位数字。地板呢?哦,地板
  铺着橡皮的地毯,柔软而富于弹性。墙壁呢?墙壁是一种灰暗的什么材料造成的。继来用
  手摸了摸,挺硬。舱内很亮,却没有电灯,起先继来还不明白,亚兵悄悄给她指指舱顶,
  她才发现,整个舱顶都发出柔和的光泽,因此座舱就象飞船外面一样明亮,所不同的是,
  看不到、也听不见风雪怎样在大地上肆虐了。
  “不要动任何一件设备!”霍工程师打招呼说。“亚兵,你可以带继来到处看看,抱
  好小狗。继恩,帮我检查各个仪器设备。”他随手递了一个带背带的盒子给继恩,让他挎
  着,从盒子里掏出一个听诊器似的东西。
  “他们在用电子仪器进行检查呢!”亚兵低声地对继来说,“在宇宙中飞行。不能有
  一点点儿含糊。一个零件坏了,有可能使整艘飞船毁灭。”
  继来扬起了她那好看的、弯弯的眉毛,信任地而又好奇地瞅着亚兵。
  “看到那些数字没有?”亚兵指点着驾驶台上那一个个数字。“每个数字都代表这部
  电子自动机器的代号。仪器是用声音操纵的,正如你爸爸那部小汽车的电子司机一样,它
  的代号不是1271吗?”
  “可是为什么没有窗子呢?一点儿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多气闷呐?”
  “3025,开!”亚兵沉着地、清晰地报出这个数字。马上,象变魔法一般,什么座舱,
  什么宇宙飞船,全都消失了。继来发觉,他们竟立在露天里,又重新看到旋卷着的大团大
  团飞雪,听到北风呼啸的声音。这突然间的变化使小花豹十分惊恐,它紧紧赌缩在女主人
  的怀里,继来起初也吓了一跳。但是她看到,沙发和驾驶台还是搁在那边,霍工程师和哥
  哥也仍然在工作着,只有哥哥抬起头来,望望他们,说:“亚兵,别妨碍工作。”
  而且周围风雪虽然很大,但是继来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风吹过来,她身上也挨不到
  一点点雪。她有点明白了,低声问:“可是电视?”
  “正是,全景电视。”亚兵微笑着。“3025,关。”一切立刻恢复原状,他们还是在
  飞船座舱内。这真象《一千零一夜》中阿里巴巴的“芝麻,开门”这咒语啊。继来想自己
  试一试,但是亚兵把她阻止了。亚兵说。
  “继来,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这里仪器都用语言来操纵,不用手指揿动并关呢?”
  “为什么?”继来眨巴着眼睛。
  “这是因为,宇宙航行中经常会遇到超重——就是重力比我们现在地球的重力大好多
  倍的情况,宇航员体重也就增加得非常大,有时连抬抬手都很困难,用语言操纵就方便多
  了。……不过,我们还是到后面载运舱去看看,别影响他们吧。”
  载运舱原来就在楼下。沿着一根很陡的金属梯子下去。
  “这梯子多不好走!吃一顿饭,拿一点东西,都得这么爬上爬下吗?”继来咕哝道。
  亚兵呵呵笑起来。
  “事实上,这梯子是供你现在用用的。宇宙飞船一开动,就用不着了。因为在超重的
  期间,你哪儿也甭想去。超重完结,又该失重了……”
  “失重?”
  “是的。飞船不再加速了,就按惯性飞行,这时飞船上的一切都失去了重量。你可以
  在船舱内飞起来。
  从驾驶舱到这个舱,一窜就窜过来了。“
  “多有意思!”继来高兴地说。“什么时候我能当个宇航员就好了。”
  这个载运舱,是由许多大柜子组成的。这使继来想到家里的电子厨房。这里一定也有
  这么一名电子厨师,要末宇航员吃饭问题怎样解决?亚兵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小包塑料
  袋子装着的饼干,说:“压缩饼干,知道吗?这一小包就够你吃一天哩。”
  又拿出一个小袋袋,说。“浓缩汤,用水一冲,就是一碗鸡蛋肉丝榨菜汤。”
  “宇航员老吃这些东西吗?”
  “哪里,哪里!”亚兵连忙说。“在这里,要办出一桌高级宴席也行。这里的东西,
  不光是供应宇航员短短几天之内用的,而是要供火星工作站一大批人两年用的……”
  “两年?”
  “噫,你还不知道‘东方号’的计划?”亚兵压低了声音。“上星期,2003基地有一
  艘‘建设号’宇宙飞船飞到火星去了。‘东方号’负责给他们送给养和器材,还有一艘‘
  团结号’,也在2003基地上,还没建造好……”
  “那么多飞船去火星干什么呢?”继来挺有兴趣地问。
  “哦,继来!”亚兵回答道。“火星是离地球最近的一颗行星,也是最象地球的一颗
  行星呀。火星只比地球小一点,冷一点。十八世纪,人们在望远镜里看到火星上有暗斑和
  细细的线条,他们就认为,这是火星的洼地,和把水从洼地引出去的运河。运河!……这
  可是有理性的生物才能挖掘的呀。于是,于是,写了大批科学幻想小说,火星人怎样怎样,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现在已经证明了,火星上没有人,没有高级的生物。有人说,火星是
  一颗年老的、生命已经消逝的星球。你相信吗?”
  小姑娘瞪大好奇的眼睛,思索着。
  “我也不相信。”亚兵的憨厚的脸上挂着微笑。“如果火星上曾经有过人,有过象人
  一样有理性的生物,那末,不管火星自然条件变得怎样严酷,他们也不会消灭的。他们能
  够征服自然。我们地球上的人们不正是这样干的吗?……你看,沙漠正从我们身边退却。
  我们从所谓不毛之地里,夺得了多少粮食啊!人类是大自然创造的,可是人类又能够改变
  大自然的面貌。人类已经改造了地球的面貌,为什么不能改造火星……”
  火一样热情的话语使继来心旌神驰。她向来以为,星际航行无非带回几幅照片,几块
  石头,让人们能够直接研究地球以外的世界,然而现在,改造火星——至少是试验,开始
  了……。
  在驾驶舱里,电视电话铃声响起来。霍工程师揿了揿按钮。
  屏幕上,一个年轻人犹疑不决地说:“霍工程师,发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小杨?”
  “好象是……一个坠毁的卫星……”
  “3025,开!”霍工程师迅速地下令。他们现在居高临下地看到整个发射场。在它的
  西北角,在风雪地里,正围拢一堆人,研究着地上一个什么东西。好象是一部翻倒的汽车。
  “我下去看看!”霍工程师低声对继恩说。“你要坚守在这儿,千万别随便离开,也
  不必惊动他们。”他指指载运舱,打开门,出去了。
  继恩让电视机开着。但是风雪越来越猛烈了,视界很差,他只隐隐约约看见人们在风
  雪里忙碌着。霍工程师已经到了那个据说是坠毁的卫星跟前,弯下腰去检查,样子十分专
  心。但是一个人过来把他拉了一把,这就是小杨,值班室的小伙子。小杨塞给霍工程师一
  件什么东西。突然,响起了沉闷的、不太响亮的几下枪声!
  想必亚兵也听到了。他从载运船中探出头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继恩摆摆手。电视电话铃又响了,这回是小凌——值班室另一个青年人在说话:“邵
  继恩!基地发现敌人,霍工程师命令你们坚守在飞船内。沙发座椅下有手枪,武装起来!”
  亚兵灵巧地一跳,探手到沙发下面,摸出两支十分精致的手枪。继来抱着花豹也上来
  了,她把花豹一扔,就奔过来:“给我一支!”
  “你会打枪?”不等回答,亚兵就把手枪扔给她,自己再掏出一把,试试机头,满意
  地笑了笑。
  “不知是什么样的敌人……”
  继来心清十分紧张。她当然打过枪,在学校里还练习过步枪实弹射击。但是她从来没
  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敌人面对面地交手,而且除了电影,她也没有看见过真正的战斗,
  却想不到战斗竟然降临到这个警卫得十分严密的火箭基地上。她此刻的心情就象一个伺伏
  在深山老林虎穴边上的猎人,紧张得连眉毛都在微微跳动。
  继恩却非常沉着,他走出二门,到外面把飞船座舱大门检查一遍,才又走进来,继续
  在全景电视里观看外面发生的一切。天色已经十分昏暗。在探照灯强力的光柱照耀下,飞
  雪旋卷。光怪陆离,似乎有千军万马在厮杀,又似乎有无数巨浪在翻腾,咆哮着的风雪淹
  没了整个世界。尽管瞪大了眼睛,他还是什么也瞧不见。好几次,亚兵说:“我们出去吧
  ——在这里,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憋死人了。”但是继恩知道,霍工程师要他们坚守在飞
  船里面是什么意思,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岗位,这就是他们的战壕。
  在密闭的驾驶舱里,虽然他们一点儿也没有受到风吹雪打,他们却置身于一个真正是
  狂风暴雪的世界。
  他们就这么等了一刻钟、两刻钟……也不知是多久。突然间,仿佛是大地震动了一下,
  几个人连向小花豹全都重重摔倒在地板上。亚兵最初还以为是地震,但是他在昏迷中似乎
  听到了继恩的惊惶而急促的声音:“不好……‘东方号’起飞啦!”
  爆炸声淹役了一切。宇宙飞船笔直地刺向白雪茫茫的夜空。
  
  四、总工程师邵子安
  
  寂静笼罩了基地的休息室。
  霍工程师深深埋在沙发上,擦伤的左额角缠上了纱布。他低低地垂着头。邵子安坐在
  邻近一张沙发上,象木雕泥塑,两只从来都是炯炯有神的眼珠失去了光泽,只有从一双紧
  紧绞扭在一起的双手,你才能感到他内心忍受着多么剧烈的痛楚。岳兰紧靠着邵子安,默
  默地,两眼饱含着晶莹的泪。
  在休息室的另一头,坐着宇航局总指挥鲁健和公安部队的齐政委。鲁健是一个个子不
  高、行动敏捷的老干部,已经六十开外了,却还没有一丝衰老的样子。
  他沉默着,脑子紧张地思考着。他十八岁参的军,第一仗就是在乌苏里江上珍宝岛和
  社会帝国主义的坦克较量。他曾经在冰冻的江面上匍伏前进,在敌人猛烈的炮火下去缴获
  被炸得不能动弹的敌方坦克。这真是一场严峻的考验啊!那时候,天气比现在还冷,斗争
  比现在还要严酷,而鲁健那时还不过是一个毫无战斗经验的新兵。现在呢,两鬓如霜,不
  但在战场上,在谈判莫上,在对付敌人的渗透、颠覆和侵略的威胁中,他都已经成为一个
  身经百战、指挥若定的老将了。然而面前却是一场新的斗争:现代化科学技术的斗争。
  “报告!”小杨进来了,声调也是低沉的。“敌人的指令已经译好了!”
  齐政委接过一叠纸,让小杨出去,然后把这叠纸交给鲁健。鲁健没有接,却点点头。
  齐政委于是读起这些记录了。
  鲁健站起来。慢慢蹬到窗边。暴风雪已经减弱了,发射场上还亮着探照灯,照着空空
  的发射架。战争啊,战争……谁说世界在走向缓和?依然是亡我之心不死,只是今日的中
  国,已不复是当年在珍宝岛上,依靠反坦克手雷和战士的勇敢硬打硬拼的中国了。战争采
  取了更隐蔽、也可以说更高级的形式,这是一场打先进技术的战争。当然,敌人没有完全
  得逞,但是“东方号”
  比预定发射时间提前了一星期,而且里面装的也不是已经训练了两年、正在整装待发
  的宇航员,而是三个还没经受过生活风雨的青年人……
  鲁健瞥了邵子安一眼。他十分了解他。总工程帅遇到双重的灾难:失去了“东方号”,
  又失去了一双儿女。虽然是硬汉子,但是,这两个沉重的打击啊……
  “他妈的真毒辣!”齐政委气愤地把那叠纸扔在茶几上,两眼射出刺人的光芒。他是
  一个样子显得还很年轻的老军人,平日爱打球也爱写诗,但是此刻,他浑身裹着一层深深
  的愤怒。
  “谈谈吧!”‘鲁健站在休息室中央,伸出两只大手抡了半圈。“给邵总介绍介绍,
  先从邻人怎样把一个破碗扔到我们院子里开始……邵总,你要好好听着,以火箭工程师的
  身份……”
  邵子安看不出来地微微颌了颌头。
  齐政委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拿了一支烟,点着了火,狠狠地吸了一口,用一双通红的眼
  睛环视着休息室里每一个人。
  “这是一枚真正的人造卫星,的确是坠毁的——表面上是由于大风雪……”
  “人造卫星的轨道远远在大气层之上。”总指挥插嘴说。
  “是的,但是人家可以说,我们在回收这颗卫星时,遇到风雪的干扰,才坠毁在你们
  的领土上的。这是坏天气的影响,任何人都用不着为坏天气负责。”
  “可是这次暴风雪,三天以前就预报了呀!”岳兰低声说道。
  “是的,”齐政委定睛瞅着员兰。“问题是,我们无法判定卫星是什么时候发射的。”
  “查明了时间也没有用。”“总指挥冷笑着说。”你还能跟他打官司呀?战争就是战
  争,兵不厌诈,大鼻子这一套我们也不是头一回领教。“
  “是的,”齐政委第三次使用“是的”这个词儿了,他为自己词汇的贫乏暗暗生气。
  “总之,卫星正好坠在我们发射场里……”
  这回是邵子安插话了。他的声音十分嘎哑,而且带有抑制不住的气喘:“我想知道,
  为什么我们的反弹道导弹和激光网都没有截获它?”
  “因为它根本不是金属制的。”齐政委急急忙忙接下去:“你先别问,残壳还在那儿,
  研究它是你的任务,总工程师。这是一种十分特殊的材料,雪片粘在上面竟达二十五厘米
  厚,因此外表看来它只是一个大雪球,找们的电子仪器大概也是这么判断的。”
  就象猎人闻到野兽的气息一样,一瞬间邵子安忘了他的悲痛,他挺直了脊梁。一双浓
  眉又皱拢在一起了。
  “雪球一落地就打开了,”齐政委继续说。“跑出四个机器人……”
  “机器人!”差不多在场的每个人都喊出声来。
  “是的……”齐政委停顿了一下,他又使用那不知用了多少次的词汇了。“这儿就是
  他们的主人输入到电脑里的指令,我们已经破译出来了。机器人А和Б,对警卫人员发动
  佯攻——霍工程师,跟你交手的可能就是其中的一个。机器人В,占领‘东方号’……”
  “它没有得逞。”霍工程师低声说。
  “那是因为继恩和亚兵他们守卫在那儿。”鲁健大声说。“两个真正的战士,还有继
  来,十五岁的姑娘,好样的!”
  “我们在值班室的电视里都看见了。”齐政委点着头说。用尖锐的眼睛扫了邵子安一
  眼。“机器人В到了发射架的电梯旁,它就明白它无论如何是进不去了。但是机器人Г,
  却在打伤我们两个警卫人员以后,闯入操纵室,合上了发射宇宙飞船的闸盒……”
  邵子安吁了一口气,倒在沙发背上。
  “意图很清楚。”鲁健用刚健有力的声音说。“这是想劫夺我们的宇宙飞船。”
  “如果得手,机器人В会把‘东方号’开到火星上去吗?”齐政委问。
  “据我看,多半会‘坠毁’在北方某个地点。”鲁健冷笑着说。
  一直在沉默着的霍工程师忽然象孩子似的啜泣起来。
  邵子安立起身,慢腾腾地走到霍工程师面前,摇着他的肩膊,嘎声问道:“‘东方号
  ’会飞到火星去吗?”
  霍工程师的身体微微地抖动着,抬起一张眼泪汪汪的睑。
  “我……我没有检查完,”他说。“听说有敌情,我就下去了。我不该……我不该扔
  下孩子们……”
  “我问你,”邵子安严峻地说。“‘东方号’的速度、轨道根数和电子仪表的情况!”
  “我……”霍工程师的脸变得非常苍白。“我没有……检查完……”
  齐政委也走近前来,端详着霍工程师,好象他是一个陌生人。
  “那末,‘东方号’将飞到什么地方去?”
  “我不知道!”霍工程师屏着肺腑里的全部力气喊出了这一声,低下了头,用双手掩
  住脸。
  岳兰尖声叫起来:“霍工程师,你怎么搞的?”
  邵子安放开霍工程师,大步走开了。鲁健迎上前去,默默地用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邵
  子安的手,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亲切地注视着邵子安。
  “依你看,邵总,”总指挥低声说。“‘东方号’是安全的吗?”
  邵子安思忖了一下,把头轻轻摇了摇。
  “那末,它将会碰到什么呢?”
  邵子安沉默着。齐政委和岳全也围拢过来了。邵子安环视着这一张张急切、热诚的脸,
  心里被一股热流冲激着。他是一个严谨的科学家,他决不感情冲动。过去二十多年间。他
  亲手建造和发射了一艘又一艘宇宙飞船,并不总是顺顺当当的,有困难。有意外,甚至还
  发生过严重的事故。什么样的苦果他都能够咽下。可是,这一回呢?这一回……
  “问题是这样的,”他慢吞吞地开口了。“问题是……按照我们的计划,‘东方号’
  以每秒每秒六十米的加速度发动,三十三分钟后就可以达到每秒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七
  天半就到达火星轨道上——现在是大冲,火星离我们最近……每秒每秒六十米,这是已经
  输入到电子驾驶员电脑中的数据,我并不担心。现在的问题是,加速的时间为三十三分钟,
  这程序还没有安排好……”
  “为什么?”鲁健问道。
  “因为……”邵子安迟疑地说。“因为我后来想修改这方案。让‘东方号’以更快的
  速度到达火星,我还没有最后决定。今天让霍工程师来检查是……”
  他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悲痛一下子攫住了他,那双兀鹰似的眼睛好象蒙上一层雾圈。
  岳兰连忙扶他坐下。
  鲁健又慢慢踱到窗户跟前,沉思着,他霍的转个身子;“老邵,能不能,和‘东方号
  ’取得联系?”
  邵子安想了一会儿。“好吧,我试试看。”他轻轻说,站了起来。岳兰要去搀扶他,
  但他推开了她的手,他一直走到门外面,走向值班室。
  鲁健和齐政委相互看了一眼。总指挥走到霍工程师跟前,拍着他的肩膊,说:“不要
  这样——你没看见邵总已经够难受了吗?你还要捅他的肺叶子?振作起来……”
  “唉,我为什么不跟孩子们一起呆在飞船上呢?”霍工程师喃喃地说。
  “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总指挥温和地说。”你应该冷静下来,协助
  邵总想想,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起飞已经超过三十三分钟了,如果不停止加速,那末‘东方号’就不是每秒一百二
  十公里……”
  “它可能达到什么样的速度呢?”
  “除非继恩能够掣动,或者及时下达指令让电子仪器掣动,否则它会一直加速下去,
  直至燃料用光为止。”
  “那到底有多大的速度呢?”
  霍工程师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电子计算机,拨弄了几下。
  “每秒四万公里。”
  这数字对于屋子里三个人都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并且激发了各各不同的联想。它好比
  风雪天里兜头一瓢凉水浇在岳兰头上:继恩已经离得多么远了啊!这个除却自己母亲以外
  的最亲近的人!在寂寞的、茫茫的宇宙空间中,三个青年人将要遭受多少困难和挫折,而
  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归米呢?用什么办法归来呢?
  鲁健却想得很远很远。每秒四万公里,这是了不起的速度。这速度,标志着我们的科
  学技术是十分先进的。但是这样一来,“东方号”却决不会降落到火星上了。三个孩子的
  命运怎么样?火星上的实验站建设者又怎么办?他们正等待着给养和器材呐!
  这个结果使齐政委陷入更深的愤怒。这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一场科学上的壮举
  流了产,保卫“东方号”的勇敢青年人被放逐到宇宙空间!要搭救他们归来,就象大海捞
  针一样难……
  岳兰垂下头,快步跑出去了——她觉得,在这间屋子里再呆一会儿,她一定会嚎陶大
  哭的。她走进值班室,看见邵子安正在打开电视电话屏幕,徒然地呼唤:“‘东方号’,
  ‘东方号’!……孩子们,回答我呀!”
  邵子安的声音已经嘎哑,而且断断续续。岳兰听来,他就象是一艘失事的船在呼救。
  岳兰一下子倚在门框上,让眼泪毫不节制地大量倾泻。
  不知什么时候,鲁健已经走到她背后,亲切地说:“小兰子!你继续联系,我和邵总
  谈一下。”
  鲁健把邵子安带出值班室,走到旁边一间小屋子,让邵子安坐下,自己起身掩上门,
  严肃地说:“邵子安同志!我刚刚才听说,你创造了技术上的奇迹!”
  邵子安摇摇头,非常难过。
  “代价当然很大,但也不是无可挽回。你的继恩我了解,就是第二个邵子安!不错,
  他年轻,只是个高中学生,学问比不上你,但是有什么关系?在宇宙空间中他照样成长!
  邵子安同志,你知道当前我们最急迫的任务是什么?
  邵子安抬起头。总指挥几句话深深打动了他。是的,有一个最急迫的任务,就是想法
  完成“东方号”未完成的工作。
  “你立刻到2003基地,抓紧‘团结号’的工程,要求两个月内发射。办得到吗?我一
  天假也不给你,明天就动身。”
  总措挥是个心理学家,他知道,对于邵子安这样的人,只有繁重的工作才能帮助减轻
  压在他心上的痛苦。
  “对于‘东方号’,”总指挥的声音压低了。“要立足最坏的打算。‘团结号’发射
  出去后,你立刻回来建造一艘速度更高的宇宙船。你不是还掌握着‘东方号’的轨道根数
  吗?那么就准备着设法和他们联系上。喂,你看,就培养岳兰当这艘新飞船的船长吧?嗯!”
  这是一个多么能洞察人们肺腑的好领导啊!坚强的汉子邵子安,眼角不由得渗出了两
  滴晶莹的泪珠。
  
  五、三个意外的乘客
  
  朔风怒吼、雪花飞舞的地球大气层很快就落在后面了。宇宙飞船进入宁静、寂寞的宇
  宙空间。“东方号”
  仍然在加速。但是对于匍伏在驾驶舱地毯上的三个乘客来说,他们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这是三个意外地走上宇宙旅程的乘客,三个毫无准备便投身于宇宙旅程的乘客。
  钟亚兵第一个醒过来。他觉得象梦厦一样。因为巨大的超重正紧紧压着他。这个魁伟
  有力的青年人甚至抬不起一只胳膊。他张开双眼——哦,他置请于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呀?
  全景电视还在开着:四面八方是无穷无尽的夜。然而这是多么奇怪的夜晚!星星比任何时
  候都要多,又大,又亮,红的、绿的、黄的、橙的、白的……就象一枚枚亮晶晶的彩色的
  铜钉,嵌在一个硕大无朋的黑黝黝的圆球内部。它们既不眨眼,也不闪烁,是宁静的,安
  详的,活象宇宙的一只只明亮的眼睛。
  但是最最叫亚兵觉得奇异的,是他居然在这黑漆漆的夜里看到一轮光耀夺目的太阳,
  喷着火焰、镶着玫瑰色的日珥的太阳;同时他又看到了离开太阳不远处一弯窄窄的娥眉月
  ——实际上是一个“娥眉”般的地球。
  这真是不可思议地瑰丽和神奇!亚兵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但他立刻又睁开来了。他无
  法把自己的目光从这壮丽的宇宙奇景面前拉开。他当然知道,在地球上,由于厚厚的大气
  层的阻隔,所以在太阳朗照的白昼,星星是不会出现的、然而在宇宙空间,就再也没有什
  么白昼、黑夜了——天空永远是黝黑黝黑的,每一颗星星都象浮动的宝石,而银河,正在
  不出声地流淌……
  但是那压在亚兵身上的巨大的重力使他回到现实世界中来,他记起了不久以前的遭遇。
  是的,他在“东方号”上,而“东方号”正在风驰电掣般离开地球。他已经置身于宇宙空
  间中了。伙伴们在哪儿?他想侧转身子,却完全力不从心。从他的视线角度,只看到沙发
  边处有一堆黑漆漆的影子。他记起那个号码来了:“3O25,关!”
  这真是万灵的咒语!一眨眼之间,什么宇宙空间,什么日月星辰、银河世界,通通不
  见了。眼前是明晃晃的驾驶厅。邵继恩就蜷缩在沙发旁,一只手紧紧抓住沙发扶手。他的
  眼睛也睁开了,而且现出同样迷迷惘的神色。亚兵想说话,但是他觉得他的话是含糊不清
  的。
  “别害怕。”继恩镇定地说,虽然在亚兵听来有点异样。“操纵台想必也叫敌人潜入
  了。我们在飞向火星呐。”
  身旁有一股呜呜咽咽的声音。最初继恩以为是他妹妹在啜泣,但是他很快就弄明白,
  小花豹被超重压得匍伏在地毯上,嘴里呜呜乱叫。
  继来也醒过来了。她象说梦话一样,含糊不清地:“我……。我怎么这样疲乏呀!”
  “那是‘东方号’。正在加速。加速度只要达到每秒每秒四十米……”
  “六十米。”继恩纠正亚兵的话。
  亚兵接下去说:“那我们的体重就等于在地球上六倍了。”他想到自己本来体重就有
  七十五公斤,这一来岂个是四百五十公斤了?他心里觉得可笑,但是只咧了咧嘴唇——哦,
  在超重系件下,笑一笑也有这许多困难呐。
  继恩仔细观察着两个伙伴,甚至那条竭力要爬到女主人身边的小狗。他发觉,他们都
  没有受伤,除了被越重紧紧压着不能动弹以外,其他一切都是正常的。
  他稍稍放了心,然后认真思索所发生的一切。
  当然是一场灾难。他们毫无准备地被抛到地球外面,远离父母,远离集体,远离祖国。
  他们只在宇航预备学校里学过一些初步的专业知识,但是还没有受过严格的宇航员必需的
  训练,他们也没有在火星工作的思想准备。但是现在不得不承担一个重任:要把器材和给
  养送到火星上去。这个任务他们完成得了吗?唉,如果霍工程师跟他们一起多好!真是!
  应该地,继恩和亚兵,去参加围剿敌人的,那么霍工程师就可以留在“东方号”里。可是,
  在那急迫的战斗形势下,怎么会预料到这些呢?唉唉!继恩知道,宇宙船是装备好的,给
  养很充足,但是他们能不能把它无到火星轨道上,并且顺利地在火星降落?也许,一切都
  有电子仪器在操纵吧?应该是这样……
  超重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了,动一动手指头都要费很大力气。当然,继恩明白,加速
  度并没有增加,只是延续的时间太长了,心脏长期处在超重状态,每一下搏击都是沉重的。
  加速的时间到底有多长了呢?每秒每秒六十米,需要加速到什么样的速度才进入最有利的
  航行轨道?继恩好象记得霍工程师讲过,预定的旅行时间是七天半,那末,他能不能根据
  这一点推算出“东方号”将达到什么样的速度,从而,也推算出需要加速多长的时间……
  “爸……爸!”继来忽然嘶哑地喊道。继恩吃惊地望了妹妹一眼,只见她艰难地半欠
  起身子,一只手颤栗地指着前面的仪表桌。亚兵也凝神敛息地谛听着。
  越过苍茫的太空,一个微弱的呼号:“孩子们……回答我!”
  “爸爸!”“继来又一次嘶哑地喊道。她泪流满面,同时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前挣扎
  了一步。大滴大滴的汗珠正从她的额角滴下,和眼泪混合在一起。
  继恩心中是这样激动,他觉得。心脏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啊,地球上正在找寻他们!
  他想象得出来,爸爸的饱经风霜的脸现在显露着多么深沉的悲痛,又多么焦急地等着回答。
  一刹那间,他好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哦,岳兰!现在是她在呼唤了。一个瘦瘦的、高
  高的、有一双清澈动人的大眼睛的姑娘倏然在他眼前掠过。他的心一热,但是那隐隐约约
  的声音很快消失了。
  继恩集聚着自己全部的力量,顽强地,一寸,一寸,往前蠕动。他要到电视电话跟前
  去,而且他看到亚兵和继来也在作同样的努力。三个人都精疲力竭了,而且饥饿正无情地
  袭来。继恩闭着眼睛,喘了一口气他又恢复了思索:他们离地球多远了呢?加速度还在继
  续。应该知道出发到现在一共经过多少时间啊!
  在仪表桌的正上方,有一只绿色的、十分美丽的钟。它的钟面不象普通钟那样,是十
  二小时制的,而是二十四小时制的,上面指着十三时零七分。继恩侧着脑袋,仔细察看着
  这只钟。唔,还有日历:一月十三日。
  这个一向沉着的青年人不由得失声喊起来:“我们离开地球一百八十五小时了!”
  这句话包含着多么严重的意义啊!可是继来、甚至亚兵也并没有登时了解到。亚兵嚷
  嚷道:“难怪我这么饿,有七天没吃饭啦!”
  吃饭?有比肚子饿更值得关切的事情!继恩苦苦思考着:火星大冲时离地球约七千八
  百万公里,如果旅程为七天半的话,每秒钟就需要走一百二十公里……
  数字来回在继恩脑千里跳跃。计算是十分简单的,但是他不相信自己的计算结果。他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弄错了。他反过来复过去。然而,数字是无情的。
  V =V.+at V代表终极速度,V.代表初始速度,a 是加速度,t 是时间。
  因为初始速度为0 ,所以v 120 公里/秒t =—=———————=20O0秒a 60米/
  秒平方加速的时间只需要2000秒,也就是33分钟!
  然而现在是大大地超过了。
  现在的速度是多大呢?
  V =at=60米/秒平方×185 小时=39960 公里/秒每秒钟竟达将近四万公里!
  哦,哦!这速度!……一瞬间,继恩并不真正领会到这个巨大数字的真正含义。但是
  他很快就明白了。
  他的脸登时变得煞白煞白。继来不由得喊起来:“哥,你怎么啦?不舒服?”
  一丝苦笑掠过了继恩的嘴边。他想把一切真相都原原本本告诉亚兵和继来,但是他觉
  得这番话未免太残酷了。特别是,娇弱的小妹妹,她经受得住这个沉重的打击吗?这将意
  味着他们得长时间在宇宙空间流浪,也许一生一世都回不了地球!而且,加速还在继续,
  速度还在增加,最后会是怎样一个结局?
  “‘东方号’!‘东方号’!”
  他们又听见了微弱的呼号,隐约可辨的,如果不是三个人同时听到的话,他们准以为
  是幻觉。
  “我们在这儿!”继来从肺腑里迸发出一声尖锐的喊声。然后她不动了——她虚脱过
  去了。
  就在这一刹那间,飞船重重地颠簸了一下。几个人,连同花豹,都被抛了起来。
  
  六、严峻的道路
  
  这一切变化得那么突然,好象在梦中一样。
  他们竟然飘浮在空中!
  小花豹徒然地在半空里挣扎,极力要靠近它的女主人,但是尽管它费了很大的劲儿,
  却办不到。看到它的笨拙的样子,继来忍不住想笑——可是她这笑的力气都没有。那可怕
  地把她羁绊在地毯上的力虽然解脱了,她现在一点分量也没有地浮在空中,好象一个轻轻
  飘飘的气球,又象一团稀薄得完全透明的棉絮。她就这么悬浮在宇宙飞船的驾驶舱中间。
  但是她感到一种极度的疲倦,似乎抬一抬手、动一动脚都不愿意。不,她就愿意总是那么
  躺着,四肢伸开,轻轻地呼吸,保持那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有人触了触地的手。这是亚兵,正在可笑地靠拢过来。他象游泳一样,用手使劲儿拨
  拉着空气,慢慢靠近。他左手拿着一块压缩饼干,右手拿着一瓶水果汁,交到继来手里。
  继来点点头,但她抓住饼干和果汁瓶的时候,却象是抓住两个影子,仿佛手里什么都没有。
  不,饼干是确实存在的,咖啡色,有些弹性。她拿到嘴边,咬了一口,很可口。但是
  突然间,饼干飞走了。
  是她自己的呼吸把饼干吹开去了。
  现在她要喝果汁。这下子可得当心了。她紧紧抓住瓶脖了,生怕它又飞了。瓶是一个
  半透明的软塑料瓶、她打开盖子,凑到嘴边,还来不及把瓶里的液体倒进嘴里,她就觉得
  仿佛有无数条小虫子在爬——原来果汁纷纷从瓶口往外窜。继来的脸上、鼻子、脖于里、
  手匕都沾满果汁,有一部分果汁还溅到半空中,形成一个个圆球。
  亚兵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继来,你没看过描写星际航行的小说或电影吗?”
  看来亚兵已经恢复了元气,他的声音又是高昂有力的了。“在失重的情况下,什么都
  会浮在空中,水也不会流动,要不是聚成一个悬浮的圆球,就是附着在你身上……”
  “为什么会失重?”继来迷茫地问。她使劲儿用手背揩着一脸的果汁。
  “宇宙飞船的加速阶段结束了,以匀速运动在空间飞奔。因为没有地球引力了,所以
  这儿成了一个没有重力的世界。”
  “哦。”继来仿佛也记起她看过的有关星际航行的新片中有突似的情形。她也想起,
  宇航员喝水都是用手挤着瓶子,直接把水挤到嘴里去的,难怪装果汁的瓶子要用软塑料制
  造了。
  有一个很大的果汁球飘到她面前。她屏息敛气地观察着,忽然说:“这个水球可分成
  许多层呢!你看,当中是空的,然后包一层水,又是一层空的,又包一层水,哦,怎么一
  回事儿?”
  亚兵也凑近前来观看。他努力回想着在什么书上描写过这种现象。
  “奇怪,”他终于说。“在没有重力的世界里,水自身的引力会把它团聚成一个圆球,
  那么,应该是圆球越接近内心,物质越密集,怎么反倒是当中空的呢?”
  他又仔细观察。但是小花豹接近了这个水球,用爪子一下子把它拍得粉碎。小花豹终
  于接近了女主人,高兴得呜呜咽咽地叫起来。
  “继恩!”亚兵叫道。“你能够解释这现象吗?”
  自从——获得自由,继恩立刻扑到一长列仪表桌上,审慎地观察着这些仪表读数的变
  化。那天下午,他和霍工程师检查了这些仪表,但是工作没有做完。现在他重新一个个察
  看着那些按钮、指针、符号和数目字。
  他顾不上吃饭,他需要证实一下他脑子里所想到过的一个严峻的现实。
  电视电话的屏幕已经打开,出现的是一些斑点和线条,大大小小,变幻不定,伴随着
  僻哩啪啦的噪音,这大概是来自宇宙空间的电磁波——宇宙线之类什么吧。但是,没有一
  个图象看出有什么意义。看来,跟地球的联系是中断了。
  亚兵又象游泳一样,努力划着空气靠近继恩身边,递给他一简软管巧克力和一瓶果汁。
  他推开了。亚兵见他一脸专注的神气,不由得说:“吃了再慢慢琢磨吧。反正‘东方号’
  行驶得极好。
  你看,起动,停机,都是自动的,你有什么可以不放心的?“
  继恩抬起头,用很象邵子安的那双锋利的眼睛看着亚兵,问道:“为什么‘东方号’
  恰恰这会儿停止加速呢?”
  亚兵挥了挥手。“电子自动设备控制着呗!我们已经到达了预定的速度,发动机就自
  动停止了。”
  继恩忧郁地摇了摇头。
  亚兵惊异得睁大了眼睛。
  “那么,你以为怎样?‘东方号’发动机出了故障?”
  “不是。”继恩叹了口气。“亚兵,从地球到火星,我们‘东方号’计划是每秒一百
  二十公里的速度,这样,只稍加速三十三分钟就行……”
  “那为什么我们加速了一百八十五小时了?”继来问道。
  “这正是令我最担心的。”
  “那有什么!”亚兵乐天地笑了笑。“开得快些,不是早点到达火星吗?”
  “唉,亚兵!”继恩又叹了口气。“你把我们学过的力学知识回忆一下。连续加速一
  百八十五小时,我们宇宙飞船的速度就不是每秒一百二十公里,而是每秒四万公里了。这
  样,即使我们擦着火星边边儿飞过,我们也不可能降落到它上面去的。”
  “我们还可以让它减速。”亚兵争辩道。
  “问题是……办得到办不到?”继恩慢吞吞地说。
  “‘东方号’已经突然停止加速了,又是什么缘故?”
  “吃吧,继恩!”亚兵又把食物递到继恩面前。“你爸爸设计的宇宙船,不会出事故
  的。”
  这回继恩没有拒绝。他挤着软管里的巧克力,又挤着果汁瓶喝了一口。
  “我不担心出事故,而是担心没准备好。要知道,我们提前出发了差不多一个星期;
  可能,自动仪表并没有完全凋整好——哦,我们是三个意外的乘客呐!”
  “说什么我们也能把这一船给养和器材送到火星去。”亚兵不在乎地说。“那边火星
  工作站的人正等着哩。”
  继恩不回答。他一口气吃完东西,把空瓶子一扔,就又扑到仪表桌上。
  “是什么原因使发动机突然停止加速呢?他深深思索着。”既然已经连续加速了一百
  八十五个小时,可见发动机决不是由电子自动机器控制着的。那末,只有在出现什么情况
  下,它才会停止加速呢?“
  这是一个严密的逻辑推理过程。“发动机发生故障?不会的。如果是这样。一定会在
  仪表上显示出来,至少总有一盏红灯亮了,然而现在没有,可见发动机是正常的,正常的
  关闭。唯一可能的是……”
  一个突如其来的思想,好象当头一击,使得继恩头脑里“嗡”的响起来。
  猜测是不行的,需要证实。继恩又沿着仪表桌,从头到尾仔细察看着。他这次注意到
  一个斜躺着的荧光屏。上面有一排按钮。他犹疑了一会儿,揿了第一个按钮。
  荧光屏上出现了一幅太阳系的图象。继恩毫不困难地认出围绕着太阳转动的行星中的
  一颗——地球。
  他揿了第二个按钮;地球上伸出一条细线,一条抛物线,斜斜地掠过了火星,穿过土
  星和木星的轨道,一直伸向天王星和海王星……
  “唉呀!”继恩象被蝎子螫了一下那样低低地惊叫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亚兵和继来已经靠近他背后。
  继来手里抱着小花豹,这只小狗竭力要扑上荧光屏。
  继恩坚决地把第三个数钮往下按。
  图象陡然消失了,出现了几行清清楚楚的数字。
  加速度:O 瞬时速度:39978 公里/秒里程:133 亿公里“我们已经飞出了太阳系!”
  亚兵忽然惊呼起来。
  “怎么办?快掉头,快掉头呀!要不,我们就要飞到别的恒星上去了!”
  继恩一言不发,坚决地撤下第四个按钮,只有一行大字赫然出现:燃料贮量:○继恩
  猛烈地挥挥手,整个身体向反方向窜了出去,重重地摔在沙发上。
  “哥哥!”继来尖声喊道。继恩听来,这喊声是这么遥远。亚兵向他飘过来,扶着他
  的肩膊。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目光瞧着他。
  什么都明白了,一切猜疑都证实了。发动机的加速没有受到限制,在一百八十五个小
  时内,把速度加快到每秒四万公里,直到燃料全部用光,加速才停止。“东方号”此后就
  靠惯性,在宇宙空间滑行……
  如果在地球上,摩擦作用早晚会使它减速,直至完全失去速度,可是在空旷的宇宙空
  间,宇宙船除非撞上什么天体,否则是不会停止前进的。没有燃料,“东方号”就完全失
  却控制,它成了宇宙空间中的一个天体,就象那些永远流浪的石块一样——只有它在遇上
  地球的时候,才停止它的行程,而变成一颗颗灼热发亮的流星。
  这个道理,亚兵甚至继来都是知道得十分清楚的。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继恩不情愿地把脸别了过去。他不忍心看见妹妹的绝望的悲痛
  的神色。现在已经不是到达得了到达不了火星的问题,而是他们正在离开太阳系,他们很
  可能终生离开地球,离开故乡,永远地在寂寞的宇宙空间中流浪,直至一切贮藏的食物都
  消耗完毕……
  有什么办法能把他们从这悲惨的境遇下挽救出未呢?
  哪怕还剩下一点点燃料也好!在宇宙空间,掉个头,可能用不着太多的燃料。然而—
  —燃料贮量:0 这几个赫然的大字是无情的宣判。含意是十分清楚的。
  继恩的头脑是这么纷乱。他没有注意到,亚兵关闭了荧光屏,又把全景电视打开了。
  又是灿烂的星空。地球已经离得很远、很远了。它看去只是一颗十分黯淡的星,不大
  容易把它跟别的亮星区分开来。就是太阳,也只是一颗比别的星星稍大、稍亮的星球,再
  也不是天空的光耀夺目的主宰了。宇宙飞船已经飞出了太阳系,它说不定要在寂寞的宇宙
  空间里飞越多少年,也遇不上一颗星星。可不是吗?“东方号”前面,是银河最灿烂的一
  段。现在即使不用望远镜,也可以看出银河并不是一条连续的光带子,而是由极其密集的
  星星组成的。银河的形象就象流淌在天上的一条河流,不过在宇宙飞船的正前方,在人马
  座的方向,这条河流却分岔了。亚兵是晓得的,并不是银河真会分岔,而只不过是,有一
  团暗黑的尘埃和气体物质,挡住了一部分银河的亮光。这团物质,就叫暗星云。
  突然间,宇宙飞船震撼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在它上面。
  “发生了什么事?”继来急忙问道。
  又有一个东西撞击在宇宙飞船外壳。这是一块茶壶那么大的石头。接着,又是一块。
  宇宙飞船摇晃着。
  继来揪住哥哥的袖子,问:“会把咱们的飞船撞穿吗?”
  继恩摇摇头。他的心思还没有从乱糟糟的迷宫中摔脱出来。现在撞击越来越频繁了,
  还时时看得见碰撞时击出的火星。更多的流星体从宇宙飞船边上掠过。
  “继恩,”亚兵说。“看样子,我们遇到流星群了。”
  “流星群是什么?”继来问。
  “宇宙空间的一些小石头,成群结队的,绕太阳转。
  有时落到地球上来,和大气层摩擦生热,发出亮光,就是流星。“
  “它们飞得很快吗?”继来又问道。
  “每秒也有三、四十公里。不过我们这宇亩飞船是十分结实的,建造它的时候就考虑
  到流星群的袭击了……但是我们不再看这些讨厌的石头块吧,好吗?”
  不等继恩和继来表示意见,亚兵就说。“3O25,关!”
  星空隐去了,他们又回到驾驶舱的现实环境。
  继恩好家从睡梦中醒过来一样,轮流注视着亚兵和继来。他的一双锋利的眼睛奇异地
  闪着光。他慢吞吞地说:“我们得安排一下自己的生活了。我们离开地球一天比一天远,
  而且现在还看不出来,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回到地球上去……”
  “爸爸、地球上的同志不会不管我们的。”继来咬着牙说。“他们也许已经着手营救
  我们了。”
  继恩一点也不怀疑,地球上的同志会想法子。但是,对于这艘以每秒四万公里高速越
  离越远的宇宙船,连通讯联系都中断了,地球上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进行救助呢?再说,最
  迫切需要救助的还不是他们,而是正在火星上等着话给养和器材去的同志们。他知道,有
  一般“团结号”,快要装好了,可以完成“东方号”所没有完成的任务。至于找寻失去的
  “东方号”和它的三个乘客,他实在想不出来,目前地球上的同志们有什么办法可想。
  但是继恩不能直截了当地说这些话。这是一个非常环境下的非常时刻,任何有报信心
  的话都不能说。他们三人,现在面临的是一条非常严峻的生活道路——人类有史以来从来
  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现实:突如其来地被抛到远离祖国和亲人之外的陌生世界——而且是从
  来没有人类足迹涉猎过的世界,这条路啊,该怎样走下去?
  “我们不可能很快就回到地球上。”继恩缓慢地说,特别着重在“很快地”这几个字
  上。“但是我们要在宇宙空间里照样成长。我们三个都是共青团员——哪怕到了宇宙的任
  何角落,我们都要努力奋斗。亚兵,我们俩本来是宇航预备学校的,只等于提早毕业,提
  前参加工作。但是宇宙空间中还有很多事物,我们是不认识的。要学习。继来呢?初中毕
  业了,就准备在‘东方号’上念高中吧。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消极等待,任凭命运摆布。
  要把坏事变成好事。要知道,人类历史上还从来没有人象我们深入宇宙空间那么远过。我
  们能不能利用这个机会,在这次意外的航行中获得新的知识,发现新的事物?”
  这番话使亚兵和继来心头感到热呼呼的。
  “我们成立个临时团支部吧。”继恩提议道。
  “好!”亚兵和继来同时说。亚兵又附加了一句:“选你当书记。”
  “我赞成。”继来点着头说。
  “现在我们从研究这艘宇宙飞船开始吧!”继恩窜起在半空。“我们研究它所有设备的性能,看看它带了些什么器材————准备带到火星上去的。有些也许我们用得着——我们现在是‘东方号’的主人了。”
  
  七、一场争论
  
  邵子安到2003基地去了。他白天黑夜都在工作,他不让自己有一点余暇,只有这样,
  才能冲淡失去“东方号‘加失去儿女这双重的痛苦。
  岳兰比以前更经常地到那家来,和邵婶一起度过许多白夭和夜晚。她在邵子安的客厅
  里做寒假作业,而邵婶则默默地坐在沙发上打毛衣。她们之间不需要说什么话,任何话语
  仿佛都是多余的。共同的悲伤把两代的妇女紧紧联结在一起了。
  有一天,门铃响了。岳兰开开门,进来一个瘦瘦高高、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
  “哦,业中,请进。”“岳兰轻轻地说。
  宁业中问候了邵婶婶,转过头来对岳兰说:“你瘦得多么厉害!”业中的一双眼睛在
  厚厚的眼镜片后面闪着泪花。“一放寒假,我就上北京看舅舅去了。刚回来。一切我都听
  说了。唉,有什么讯息吗?”
  岳兰默默地摇了摇头。
  宁业中是她的同班同学,也是继恩的好朋女。他们是一起在这个宇航城长大的。宁业
  中书念得非常好,在班上人家管他叫“博士”,但是却常有那么一股子书呆子气。他此刻
  觉得发生事故的时候自己不在场,是一件极其不幸的事。他也许以为,如果他和继恩他们
  一起去2004基地,事故说不定可以避免。
  “我要是在那儿呀,换了命也要首先保住操纵室……。”业中慢吞吞地说。他说话总
  是有条不紊,哪怕在最激动的时候。
  岳兰没有回答,她在沉思。也许这个“博士”是对的呢?她不知道,操纵室不但有警
  卫人员,还用激光网封闭着。但是机器人不知是用什么金属做的外壳,激光也不能把它打
  倒。在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任何安全措施都只能是相对的。
  “那也不完全是不幸。”业中又说,他的声音包含着这么真挚的感情,使人觉得他不
  是为了安慰人才说这种活。“也许继恩会在人类从未到过的宇宙空间深处做出了不起的成
  就……”
  “如果不能地球,再了不起的成就又有什么用呢?”岳兰低声说。
  “话可不能那么说,我们要用全宇宙的观点看问题。再说,再说……”业中有点口吃,
  他在搜寻合适的字眼。“他们不能马上地球,但是现代科学技术是一日千里的,今天办不
  到的事,明天也许就办得到。”
  “难道能把每秒四万公里的宇宙船追回来吗?”
  这个数字使业中深深震动了。
  “每秒四万公里!啊,啊!”他赞叹着,忘却了一切不幸。“每秒四万公里!怎样才
  能得到这么大的速度啊!”
  “很简单、”岳兰有点温怒地说。“‘东方号’是准备送给养和器材到火星上去的,
  四级火箭,带了很多燃料,发动机一直开动一百八十五个钟头,燃料全用完了……”
  业中也不得不沉默了。一艘没有燃料的宇宙船!
  就好象一个气球在疾风中飞驰一样,完全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比气球还不如。
  因为气球至少是在地球大气层中,而“东方号”却离开太阳系很远很远了。
  深深思念着儿女的邵婶想打破这僵局,她问道:“业中,你去北京前一晚,跟继恩,
  还有亚兵争论些什么呀?一直到下半夜一点还投有睡……”
  “那一晚?”广业中沉思着。他把眼镜推了推,眩着眼说,“哦,那晚我们看了《人
  类的末日》——岳兰,你看过吗?就是那部科学幻想故事片,描写核战争的,最后,全世
  界都毁灭了,只剩下两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南极洲的海岸上……”
  “我看过。”岳兰点点头。“一部胡说八道的影片……”
  “你也这样说?”业中失望的神情一点都不加以掩饰。岳兰看了觉得好笑。“争论就
  是亚兵引起的。他说,这样的事情是根本不会发生的。世界人民不要战争,超级大国想打
  也打不起来。于是,我就给他讲了一个爱因斯坦的故事。”
  “大物理学家爱因斯坦?”岳兰怀疑地问道。
  “是的——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业中的话一下子变得十分流畅了。”那还
  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时候的事。有人问爱因斯坦:第三次世界大战用什么武器?他
  说,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战将用什么武器。“
  “什么武器呢?”邵婶急忙问道。
  业中看了看岳兰,说:“爱因斯坦回答,第四次世界大战的武器将是石头。”
  “石头?为什么是石头?”岳兰急急忙忙问。
  “爱因斯坦的意思是说,第三次世界大战会毁灭掉整个地球的物质文明,结果,人类
  又回到石器时代去了。”
  “这是不可能的。”岳兰反驳道。
  “亚兵,还有继恩,都是这么说。认死理的家伙!我给他们摆了摆:按照爱因斯坦关
  于质能关系的方程,一克质量可以转化为9 ×10二十次方尔格的能量,也就是说,可以供
  一千瓦电灯点燃二千八百五十年,或者相当于燃烧二千吨汽油发出的能量。这样,仅仅一
  罐氢转变为氦,就能够毁灭掉一个大城市。我说,核武器是无法防御的。即使反弹道导弹
  能够截获百分之九十几的核导弹,但是极少量漏网的核导弹也能把敌国整个儿化为灰烬。
  即使你象鼹鼠似的藏在地下,地面上沾染的放射性会持续许多年,最终还是种不上粮食,
  喝不上水……
  “那为什么还能有两个人立在南极洲的海岸上呢?”岳兰打断他的话头。
  “我不跟你争辩。”业中无可奈何地说。“那是拍电影,我讲的是事实。可是亚兵硬
  说,战争归根到底靠人来进行,只要人民不愿意,几个战争狂人是没法搞起来的。其实,
  在现代化战争中,并不需要很多土兵,一个将军揿一下按钮,就能毁掉世界的一半……”
  “另一个将军再揿一下按钮,又毁灭掉另外一半,对吗?”岳兰讽刺地说。
  业中摆了一下手。“你说的话跟继恩一个调门儿。”
  听到继恩的名字,岳兰轻轻哆嗦了一下。邵婶也放下手里的毛线活,两只眼睛盯着业
  中。
  “你的继恩呀,是雄辩家,”业中摊开两手。“他说战争酝酿了已经不是一年两年、
  三年五年,而是几十年了。小的、局部地区的战争不断地打,总有一天是要打世界大战的。
  但是他说,归根到底,不是战争毁灭世界,而是人民消灭战争。”
  “对呀!”岳兰说。
  “可是人民怎么个消灭战争?理想家!”业中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我们那天夜里吗,
  就这么争个没完。
  如果我知道……“
  岳兰迅速而锋利地瞥了业中一眼。他低下了头。
  “如果我知道,不久我和继恩就得分手,那我再也不会跟他争论了。”
  “为什么?”岳兰专注地瞅着业中。
  “这也是一场战争。”‘业中迟疑者说。“敌人用先进的科学技术破坏了我们的火星
  实验室计划,把’东方号‘送出了太阳系……”
  岳兰的心情是这样激动,使她没法子反驳业中的话。她知道,她只要一开口,就忍不
  住流眼泪。邵婶也沉默着,但是她那打毛衣的手在颤栗。多少天过去了,一提到继恩、继
  来和亚兵,提到失去了的“东方号”,她就很难抑制住自己的巨大悲痛。
  正在这时候,门口传来一个低沉的、嘎哑的声音。
  “谁说我们的火星实验室计划叫敌人破坏了?”
  “邵伯伯!”岳兰跳起来,毫不掩饰地让自己的眼泪倾泻着。她也不擦眼泪,就帮助
  邵子安脱去大衣。
  业中立起身,低低叫了一声“邵伯伯”,样子显得非常窘。
  邵婶轻声问:“要吃点东西吗?”看到邵子安点了点头,她站起来,走进里面去了。
  “谁说我们的火星实验室计划叫敌人破坏了?”邵子安又重复问了一句。两个星期的
  无休无止的顽强工作使他变得更粗扩而樵悴,风尘仆仆的脸上布满了细碎的皱纹。“我们
  给了敌人有力的回击。‘团结号’组装基本完成了。下个月就可以出发!”他在沙发上坐
  下,注视着岳兰。这个姑娘正在用手背揩着眼泪。
  “完全联系不上吗?”他悄声问道。
  岳兰摇摇头。邵子安沉默了一会儿,坚定地说:“总指挥部已经作出决定,并经过上
  级批准,建造新的宇宙飞船——速度更快,航程更远,一方面是为了搜寻‘东方号’,另
  一方面也为了更深入地洞察宇宙空间……”
  “啊!”岳兰只能喊出这一个字。
  “小伙子,”邵子安坦然地对业中说。“你有半句话说对了:这也是一场战争。问题
  是谁胜谁负,还需要较量较量。从一个局部的战役,你是不会了解战争的全貌的。你也许
  听你爷爷讲过红军长征的故事吧?到达陕北的时候,我们只有三万人,而蒋介石的军队上
  百万,可是最后还是我们消灭了蒋家王朝,而不是蒋介石消灭了我们。我们失去了‘东方
  号’,是失败吗?不一定,它已经离开太阳系,向遥远的恒星世界进军——历史上有谁到
  过这么遥远的世界呢?没有!三个中国的年轻人做出了前人从未做过的事业……”
  邵子安没有说下去。他的眼睛灼灼如火,锋利而炽热。
  岳兰抬起头,缓慢地说:“业中,《人类的末日》和你,都错了……别争辩啦。
  我们都还年轻,会看得见人类的未来。“她又低低地加了一句:”我相信,继恩也看
  得见……哦,邵婶,我来!“
  这时,邵婶端着个托盘。上面是热气腾腾的饭菜,正从里间走出来。岳兰快步地迎了
  上去。
  
  八、“东方号”上的图书馆
  
  带日历的小钟指着一月二十日上午九时。三位宇宙旅行家离开地球整半个月了。他们
  已经察看了“东方号”的每一个角落,习惯了宇宙飞船上的生活。三个人都可以毫不费力
  地飘浮在空气中,而且用轻轻的划动手脚来控制自己的身体;连小狗花豹也学会在空气中
  游泳,它的轻松自如的样子,会教地球上任何一只鸟儿逊色。
  “东方号”的确是新世纪的杰作,它不是一艘宇宙飞船,干脆是一个宇宙之家,可以
  长时间在其中生活的“家”。船舱本身有一套完整的生态循环系统。例如,氧气吧,永远
  不会枯竭,因为宇航员呼吸道排出的二氧化碳,经过氢氧化理的氧再生装置,又会分离出
  纯净的氧气来,因此船舱里永远有新鲜的氧气可用。净化水的装置也是这样。在载运舱的
  后半部,有一座小型化工厂,把宇航员新陈代谢产生的废物重新加工,循环使用,因此一
  拧盥洗间里的自来水龙头,永远有干净的冷热水流出来。只有极少量真正无法使用的废物,
  才在载运舱的后部,通过一个特殊的管道排除到宇亩空间外面。
  载运舱里装有足供十五个人两年半的饮水、食品(火星实验室预定就是这样的编制和
  工作时间)和各种日用品。食物是丰富多采的,不但有压缩饼干、软管巧克力,甚至有干
  肉、罐头鸡、罐头鱼,各种干缩蔬菜和水果;饮料不光有果汁,甚至还有啤酒和茶哩!就
  生活而论,还有什么可以苛求的呢?
  继恩还找到了“东方号”的设计图纸。仪表桌上有一个专用屏幕,一揿按钮,就会展
  示飞船的各部分构造、四级火箭在使用完燃料之后,都已脱落了。现在“东方号”只是一
  个驾驶舱加上一个载运舱,总长度不过一百八十米。在地球上它大概比得上一艘中等的船
  舰,在宇宙空间它仅仅是沧海中之一粟。仪表桌上的按钮,继恩也一一弄清了用途。原来
  全部都有自动化控制装置,也可以用声音启动——只要报出它的号码就行。多么灵巧!驾
  驶“东方号”,并不比驾驶一辆汽车困难。如果还有燃料,继恩想,他是可以让宇宙船掉
  头飞回太阳系的。可是,该死的,偏偏缺的是燃料!
  半个月来,继恩常常沉思。他静静听着继来喋喋不休地问亚兵关于宇宙的许多问题,
  亚兵也尽量用他在宇航预备学校学到的那一点儿天文学知识去回答。
  继恩却很少开口。他在怀念地球上的生活吗?是的。
  宇航预备学校的有趣的生活,严格的体育锻炼,诸如伏虎、荡桥、登山、游泳、高空
  跳伞、滑翔机飞行和军事训练;共青团的远足和野营,小伙子和姑娘们当中各种各样无休
  无止的热烈争论;青火晚会上的一幕幕动人的诗朗诵和手风琴伴奏下的男声小合唱;然后
  又是灿烂的阳光卜戈壁滩上的新建城市;父亲的铿锵有力的报告;生病时母亲蹑手蹑脚在
  床前走动的情景。当然,还有岳兰,她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永远是亲切而信任地望着自
  己……啊啊,为了再看到这双眼睛,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在地球上的整个生活,十八年来五彩缤纷的生活,在短短半个月以内络绎不绝地来
  到继恩面前。虽然只有十八岁,继恩却不是一个喜爱玄思默想的人。不错,他经常顽强地
  思索,那多半是为了解答一道数学难题,或者要准确地把握一个物理概念。他从来也没有
  象现在这样思考过生活本身——在我们祖国大地上,生活是早已安排好的。做一个父亲那
  样的人!把自己全部青春、全部智慧和才能献给宇航事业……但是,难道他现在不是从事
  宇航事业吗?他提前当了宇航员,可是他能为祖国的科学发展作出什么贡献?宇宙是辽阔
  无边的,喊一声“3025,开!”他就可以看见一个神奇的、地球上人们从来没有这么真切
  地看到过的世界,但是他自己的活动天地,不过是一艘长一百八十米,径八十米的宇宙船,
  更确切地说,不过是一间高十米、底径七十米的圆台形的驾驶舱。这就是他们的“卧室”、
  “起居室”、“学校”‘和“运动场”。几张沙发一拉开就是他们的“卧床”——当然需
  要用皮带扣住,省得一入睡乡就不由自主地腾身上浮。
  继恩思索了很久。他天天看到亚兵和继来的期待的目光。终于,有一天,吃过早饭后,
  他开口了。
  “来吧,亚兵,继来,我们讨论讨论,好吗?”
  亚兵和继来静静地里看他。
  “我不知道你们想过没有?我们在宇宙空间的这段日子将怎样生活?很可能,我们要
  在这儿度过整个青年时代……不,作长期打算是必要的,让我讲完。我知道你们都有理想,
  年轻人的丰富多采的理想啊!在地球上,在祖国和亲人中间,我们的理想是不难实现的,
  可是在这儿,我们得用自己的双手创造条件……”
  “哥哥,”继来怯生生地说。“我怎样把英语念下去呢?”
  “念下去。”继恩坚定地回答道。“不但要念完中学的课程,还要念大学。我和亚兵,
  也要念大学,回头我们订一个学习计划。亚兵,你不是要学天文学么?好极了,在这儿,
  既没有风雨,又没有阴天……”
  “课本呢?教授呢?仪器呢?”亚兵急不可待地问。
  “你看。”继恩从仪器果下面抽屉里,极小心拿出一个出火柴盒还小的铝盒,他轻轻
  打开,用两个手指夹出一小片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晶体片。放进仪器桌上一个机器里,打
  开开关,一个专用屏幕上立刻出现带图的字幕:天文学教程。第一草。第一节:天文学的
  内容。天文学是研究宇宙空间中天体的性质、运动和发展的科学……
  亚兵跳了起来,他的头“乒”的一声撞到舱顶上。他皱着脸,抚摸着撞痛的头,问:
  “你在哪儿找到的?”
  “载运船。你以为光有软管食物和浓缩巧克力吗?
  有几十箱这样的晶体片哩。气体动力学,高能物理,电动力学,分子生物学,恒星物
  理学,冶金技术,电子技术……什么书都有,甚至还有……小说和诗集。“
  继恩又换了一片晶体片,于是屏幕上山现了一行英文字:The Course of English ,
  Part I还伴随着十分柔和悦耳的英语语音。继来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继来,”亚兵叫道,“等你回到地球上,你可以当个英文教授!”
  继来疑惑地问:“‘东方号’上还带个图书馆?”
  “咳,是为火星工作站准备的。我看,我们大家都可以在这儿自修完大学。”继恩说
  着,把阅读机关上。
  “这些缩微晶体片,一个人哪怕只读完一部分,就该有多么了不得的学问!亚兵,告
  诉你,还有仪器呐。摄谱仪、热电偶、示波器、振荡器、各种计量仪器——我还不会使用
  哩。亚兵,我甚至还找到一架望远镜!”
  “在哪儿,给我!”
  “还没有装起来。但是,我看,零件大概是齐全的。我们可以在这儿建立一个地球上
  从来没有过的天文台。”
  “说不定我们还会有新的天文发现?”亚兵高兴地说。
  “当然。”
  “但是,”亚兵的脸阴暗下来了。“即使我们有新的发现,又对人类有什么用处呢?
  如果我们不能把成果带回地球去?”
  继恩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我们全把成果带回地球去的。”
  “在没有燃料的情况下?”
  “在没有燃料的情况下。”
  “哥哥,”继来尖声叫起来。“你找到办法让宇宙飞船往回飞吗?”
  继恩摇摇头:“还没有。但是我要读这门大学。我有一个想法,宇宙空间充满能量,
  我们不能学会利用它来驱动我们的‘东方号’吗?”
  “哦!”继来和亚兵同时减出这一个字。这真是一条朴素、简单的真理:既然地球上
  能够送一艘宇宙飞船到宇宙空间,为什么不能利用宇宙空间的能量把它再开回地球去呢?
  继恩又慢慢地说:“如果我们现在还在太阳系内,这问题很好解决。载运舱里就有收
  集太阳能的光电池。但是现在我们离开每一个恒星都这么远。现在我们所能接收到的能源
  只有宇宙线,如何利用它们的能量,地球上许多研究所也是没有解决的。”
  “你一定能够解决。”继来充满信心地说。
  “我可以学习。”继恩严肃地说。“但是话又说回来,即使我们回不了地球,我们的
  科学研究成果还是有可能为人类利用的。就算”东方号“回不去,难道地球上将来不会有
  人出来找到‘东方号’吗?我们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残们积累下来的研究资料将会永远存
  在下去,‘东方号’作为一个天体,它只要不发生爆炸,总是存在于宇宙之中的。不是吗?”
  这几句平平常常的话深深地打动了继来和亚兵的心。继来默默望着哥哥的消瘦的脸和
  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心里翻腾着风暴。她曾经有过许多美好的理想,还在当少先队员的
  时候,她就幻想过要“飞向太阳”。然而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竟会飞到比太阳远千倍、
  万倍的地方——不,干脆就是飞到一个未知的世界去了。如果有必要,她是有为科学事业
  献身的热情和决心的。
  “我有时甚至想,”继恩依旧慢吞吞地说。“如果我们现在还有燃料,可以飞回地球
  去,那我们到底是否马上转舵返航?或者要利用这个机会更加深入地研究宇宙?人类当中
  遇到我们这样情况的,毕竟是很难得的机会。是不是我们干脆飞到别的恒星世界去?人类
  的视野不但需要日渐扩大,人类足迹范围也需要日益扩大……当我们白发苍苍的时候,我
  们会把宇宙的更深的奥秘带给我们的后代……”
  白发苍苍!几个刚刚迈进青年时代的孩子,想到那遥远得难以想象的岁月,似乎是不
  可思议的。继来的眼睛燃烧着怎样的火焰啊!生活,在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的心中,依然
  是绚丽多秋五光十色的。但是她并不知道,哥哥嘴里吐出“白发苍苍”几个字的时候,他
  的心正经受着绞痛,这意味着,他将献出整个青春、生活和爱。而且不仅是他自己的,也
  是地球上此刻正在思念他们的亲人的……
  三个人都沉默着。亚兵是了解继恩的感情的,但是地并没有想得这样远。他觉得,只
  要不是无所事事地在宇宙空间闲逛,而是能够每天学习,增加知识,这就够了。他的生活
  会变得充实,他的年华不会虚度,他总算为科学事业添了砖,加了瓦。未来?他可以托付
  给这个比他想得更远的同学,他的团支部书记。不是吗?一个解放军团长的儿子钟亚兵,
  从小就是受到这样的教育的……
  “我们每天都要记日记,”从沉默中惊醒过来,继恩匆匆说,他又打开一扇柜门。
  “这是电子计算机的讯息库。宇宙空间不用纸张,每天的日记写在屏幕上,它们输入到计
  算机去贮存起来。继来,你学习操作,以后日记由你来记。”
  “我能行?”继来轻声问。
  “行。你不是很喜爱文学吗?你又在学英文,用英文写也可以。”
  “那好。”继来充满信心地说。“我还要马上开始学高中课程。今天从数学开始,好
  吗?”
  继恩点了点头。
  
  九、一堂天文课
  
  冬去春来。地球在自己的轨道上,以每秒29.79 公里的速度绕太阳转圈圈儿。但是这
  种变化对于“东方号”的乘客来说是毫不相干的。在宇宙空间里,没有四季变化,没有白
  天黑夜,没有风霜雨雪,当然也没有花香鸟语。他们认识时间,只靠那小小的、由强有力
  的蓄电池带动的带日历的小时钟。不过,这些处在发育时期的青年人的躯体,也显著地呈
  现出时间消逝的标记:继恩和亚兵的上唇出现了柔软的、但是已经十分浓黑的唇髭;继来
  也越来越长成一个身材丰满的漂亮的大姑娘了。
  自古以来,人们就学会辨认星星的布局。天文学是一门古老的科学,最近两个世纪以
  来它发展得却又是那么快!但是星星的布局依然如故。这些星星都离得太远了,即使它们
  全都在高速运动中,在地球上的人类看来,它们又和我们的祖先看到的有什么两样?即使
  在以每秒四万公里飞弛于宇宙空间的三位宇宙旅行家看来,星空也还是在地球上所看到的
  那个样儿、每秒四万公里,从地球的观点看,是了不起的速度,相对于以多少万光年计的
  宇宙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除了那曾是光芒夺目的太阳,越来越显得黯淡,终于和其他
  亮星混淆在一起以外,广大的星空世界似乎总是老样儿。
  继来的英语进步得很快,她已经能够阅读英文的文学原著了。那天,她找到一部希腊
  诗人希西阿得的《田野的历日》——当然也是缩微晶体片,吟哦着那两千年前爱好咬文嚼
  字的古希腊人描写星辰的诗句,得意极了。
  当奥赖温和西利乌斯越过了中天,当玫瑰色手指的晨光女神看到了布提斯,哦,伯尔
  塞斯,割掉你所有的葡萄丛吧,别忘了把它们都拿回家去。
  继来皱起了眉头:“什么奥赖温?什么西利乌斯和布提斯?唉呀,还有伯尔塞斯呢?”
  继恩和亚兵相互望了望,笑了起来。
  他们正每人守着一架阅读机,各读各的书、这时亚兵关上自己的机器,说:“让天文
  学来帮助诗歌吧。”
  他飘到继来身边,喊道:“3025,开!”
  他们又置身于熟悉的、灿烂的星空包围之下。亚兵用手指着左般的一颗非常亮的星星
  说。
  “继来,喏,这就是西利乌斯。”
  “这不是天狼星吗?”
  “是的,希腊人叫它西利乌斯,在希腊文里,就是明亮的意思。”
  “那为什么又叫天狼?”
  亚兵憨笑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继恩不知什么时候也飘到他们身后,插嘴说:“天狼‘。看见吗?长矢就在它的右下
  方,几颗星组成的图形,还真象一副张开的弓箭呢!宋朝的诗人苏东坡也有这样的诗句:”
  会挽弯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啊,继恩,想不到你懂得这么多哩。”亚兵佩服地说。
  “那是我偶然读到过这方面的材料……还要补充一点的是:天狼星是古代埃及人认识
  最早的星。他们的庄稼是在尼罗河泛滥以后的沃土上种植的。因此,他们需要很好地掌握
  尼罗河什么时候泛滥。而恰好,每年天狼星于黎明前从东方升起的时候,尼罗河就要泛滥。”
  “对,对,我刚刚读到过。”亚兵高兴地说。
  “不要闹,花豹!”继来呵斥着小狗。小狗已经不小了,它成了一条美丽的、毛茸茸
  的大狗,但还是象小时候那样依恋女主人。这时候它正在继来的脖子上舔着,继来一推,
  花豹就被抛到座舱的另一头去了。
  “亮的星星,我国古代都起了名字,至今我们还在用。”继恩接着说。“但是大多数
  不太亮的星,就划成许多星座。现在我们用的,就是古希腊人划分的星座。”
  小花豹又靠拢来,继来抚摸着让它安静下来。她问:“为什么要把星星划分成星座呢?”
  “那是为了便于记忆。”亚兵急急忙忙回答。“满天星星,你怎么才不会弄错呢?喏,
  这儿你可以看到,四颗亮星组成一个长方形,当中还有斜斜的三颗星,三颗星下又有下垂
  的三颗小星。古希腊人就把它们想象成一个猎人的形象。四颗亮星是四肢,斜斜的三颗星
  是腰带,下垂的三颗小星是佩剑。这就叫做猎户座。也就是《田野的历日》里的奥赖温。”
  “哦!”继来只简单地惊叹了一声。“布提斯呢?”
  “喏!这儿。”亚兵手指着飞船前方。“我们叫做牧夫座,几颗星组成一个菱形,下
  面的这颗,最亮的,就是大角”
  “就是这颗桔黄色的吗?”继来神往地望着。“多好看,天狼星是蓝色的,猎户座有
  的是红色的,有的是白色的,这颗大角又是桔黄色的。为什么星星会五颜六色呢?”
  “这是十分简单的。”亚兵侃侃而谈。“就象一块白铁,烧热了,先是发红,再加热,
  变成橙色了,如果不断加热下去,就会逐步变成黄色、白色、蓝白色,一直到蓝色。”
  “原来星星有这么多五颜六色,却只是温度不同呀?”继来问。
  “是的。所有恒星,都不过是一大团气体,发生着激烈的核反应,就放光发热。例如,
  我们的太阳就是一颗黄色星……”
  “为什么我看它是白色的呢?”继来插嘴问道。
  “那是我们离得还不够远,它的亮度还很大。如果太阳离我们跟别的恒星差不多的话,
  那你看它就是黄颜色的了”
  “别的恒星——离我们都十分远吗?”继来迷茫地问。
  亚兵沉思了一会儿。
  “就拿西利乌斯——天狼星来说吧,如果我们的‘东方号’笔直地向它飞去,路上得
  飞六十五年。”
  “我的妈呀,那么远!”继来惊叹道。
  “远?”继恩笑着说。“天狼星还是离我们相当近的一颗恒星呢!你瞧,它有多亮,
  现在我们看去,除了太阳,它是全天最亮的了。”
  “再比方说,”亚兵又说道。“猎户座四肢的这四颗星,你看,右肩上那颗红色的、
  很亮的参宿四,我们要是乘‘东方号”飞去,得花四千九百年……“
  “哦!”继来又惊叹一声,连花豹也跟着翻了个跟斗。
  “猎户左脚上那颗,看见没有?蓝白色的,比参宿四还要亮,叫参宿七,我们要是乘
  ‘东方号’飞去,得花六千一百年……”
  “原来这几颗星虽然在同一个星座,实际上互相间还是相离得很远的。”
  “对了!”亚兵点头说。“这些星座构成的图形,长方形也好,三角形也好,菱形也
  好,都不是它们本身的排列,而是我们透过空间所看到的样子。”
  “既然,”继来饶有兴趣地问:“这些星离我们那么远,却还是那么亮,那末,它们
  一定是非常非常亮的了,也许比太阳还亮?”
  “我们太阳怎好比哩!”亚兵笑着说。“太阳在恒星当中算是比较暗的、也比较小的
  一颗。参宿六,等于一万六千个太阳的亮度,也就是说……”
  继恩插嘴道:“如果它来当我们的太阳,我们地球上的天空就等于有一万六千个太阳
  照着那么亮。”
  “那该多好玩儿。”继来拍着手说。
  继恩不动声色地说:“好玩?我们地球就得化为蒸气,一点渣儿都不会剩下了。”
  “哟,多可怕!那么,参宿四呢?”
  “没有那么亮,只等于两千八百个太阳。”亚兵回答道。
  “那也够瞧的了。”
  “但是参宿四却非常大。它的直径等于三百六十个太阳那么大。”
  “那么,”继来沉吟道。“如果它来代替我们的太阳,我们地球上的天空,怎么摆得
  下呢?”
  亚兵微微笑了一下。“哦,如果它来代替我们的太阳,那末,地球还在它肚子里呢!”
  继来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还是告诉我,现在除了太阳,哪颗恒星离我们最近
  吧!”
  亚兵指着左舷外面一颗很亮的星,说:“看见吗?这叫南门二。它是由两颗星组成的
  ——天文学上叫做双星。不过这对双星离得太近,我们肉眼分不开来,过些时装好望远镜,
  你就看得清了。它们旁边还有一颗小星星,这会儿看不见。它是已知离太阳系最近的一颗
  星。
  所以叫做比邻星……“
  “多远?”继来焦急地问。
  亚兵思忖了一小会儿。“我们‘东方号’要是正对着它,路上得飞三十二年。”
  “但是我们并不朝着比邻星飞,是不是?”继来继续说。“在我们前面,将会遇到什
  么星呢?”
  亚兵把双手一摊。“这……我在书上还没有读到。
  你看,我们‘东方号’正前方,不就是最亮的一段银河?
  那是人马座,银河在这儿分成了两支……“
  “就象河流的支流一样吗,”继来又问。
  “样子象。可是银河当然不是什么河流……”
  “我以前读到过一本书,”继来眨着眼睛。“说银河就是天上的河流,而且是通着我
  们中国的汉水的,说是有人乘船沿汉水上溯,一直驶到银河去了!”她说罢咯咯笑起来。
  “神话,只不过是神话罢了。”亚兵也不禁微笑道。
  继来的愉快心清感染了他。“银河是许多星星,因为太密集了,星光连成一片……”
  “为什么星星要密集成一条带子呢,请问?”继来不笑了,认真地说。
  “不是一条带子,而是一个圆环。你看,首尾相连——这正是我们宇航员的优越性。
  在地球上,任何时候都只能看到半个天空,因此银河也只能看到地平线上的一段,看不出
  它是一个首尾相逢的圆环……”
  “圆环——也罢,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星星挤在一起?”
  亚兵想了想,摘下他自己手腕上的表,比划着:“其实,银河里的星星,根本不挤在
  一起,两颗星之间的距离,至少跟太阳同比邻星的距离一样。不过因为银河系里的恒星非
  常多,看起来显得密集。它大约有一千五百亿颗恒星呐。它们大体上就组成这手表一样的
  形状:圆圆的,扁扁的。我们呢,就在里面,而且不在中心,大致相当于‘17ZUAN’这几
  个字的位置上吧。现在你假想一下,你把身子缩小到象一粒灰尘,粘在这个‘Z ’字母上
  ……”
  “我怎么能够缩得那么小明?”继来顽皮地问。
  “那是想象,——想象中缩小。”亚兵快活地说。“现在你看这手表,往上看,只有
  一个表蒙,往下看,只有一个表身,都比较薄,但是往四周看,却离边沿很远……”
  “我明白了!”继来急切地说。“我们看到的银河是银河系的四周边缘,因此星星显
  得很多。”
  “好聪明的姑娘!”亚兵赞叹道。
  继来有些脸红。她急急忙忙问道:“银河系的范围有多大呢?”
  亚兵在手表上指点着:“从这端到那端,大约是八万光年。我们的‘东方号’大约要
  飞六十万年吧。”
  “我的天!”继来惊呼起来。
  继恩也很感兴趣地听着。这时他开口了:“那么,银河为什么要分茬呢?”
  “星际空间除了恒星,还有大团大团极其稀薄的气体,叫做暗星云。正好有一团暗星
  云在我们前面,挡住了银河系的中心,我们看来,仿佛这地方没有星星了……”
  “那是说,如果没有这块暗星云……”
  “我们就会看到银河系的核心!”亚兵得意地说。
  “那将是一个极其光辉灿烂的星团!”
  继恩仍然不放松地追问:“你能不能够告诉我们,前面我们碰到第一颗恒星,还有多
  远?
  “这……”亚兵又结巴了。“这可说不上。不过,肯定比比邻星远——它至少要在这
  一大团暗星云后面呢!”
  “这当中就什么也没有?”继来急忙问,她被这遥远的旅程吓住了。
  “什么都没有。”亚兵说完,又赶忙修正道。“至多有个把石头、冰块或些微尘埃—
  —当它们靠近太阳的时候,会产生气体的尾巴,我们在地球上就叫它做扫帚星。或者还有
  点原子、电子,这种那种射线……”
  继来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原这两
  句诗不正是写的我们今天的生活吗?”
  这两句诗引起了三人的共鸣,大家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继恩诚恳地说:“亚兵,你的天文学学得很好,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
  的天文学家的。你享有地球上任何大文学家都没有的优越条件哩——离开太阳系,亲自深
  入宇宙考察……”
  “如果这艘飞船能随我们的意志飞行就好了。”亚兵说道。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继来严肃地望着哥哥。“是吧?”
  继恩沉吟着。他现在还不能十分干脆地回答这个问题。是的,从理论上来说,宇宙空
  间也充满能量,但是如何收集和利用这些能量,他还没有学会——地球上多少著名的研究
  所和科学家都还没有解决这课题呢!
  亚兵十分了解老同学的心思。他岔开话题,指着右舷靠后一个光点对继来说:“你看
  看这个。”
  继来仔细瞅了一会儿,犹豫不决地说:“我总觉得这颗星比其他的都大。而且它跟其
  他星星不一样,它不是圆的,而是长长尖尖的,象一颗大米。”
  亚兵笑将起来。“你的观察力的确很敏锐。这不是星,是仙女座大星云——实际上是
  和我们银河系一样大的星系哩!”
  “这样!”继来倒叹了一口气。“也有……多少多少亿星星?”
  “一千五百亿。”
  亚兵拉着继来的手,领她到阅读机跟前。他放进一小块晶体片,然后打开底灯。屏幕
  上映现出来的是一张照片,一张放大了的仙女座大星云照片。
  “你看,它就是由许多许多星星组成的——在照片上也分辨得很清楚。如果我们离开
  银河系很远,回过头来看银河系,大致也是这个样干。”
  “可是你刚才说银河系是圆圆扁扁的,就象你的手表一样。”
  “那是角度不同。你从上面往下望,手表平放着,当然是圆圆的。如果你略微侧着看
  呢?”亚兵把手腕摆了个姿势。“喏,手表不就成了长长尖尖的……”
  继来继续注视着阅读机上的照片,又说:“我总觉得这个星系里的星星象搅成一个旋
  涡似的……”
  “对呀!”亚兵高兴得一拍大腿,不小心飞起来。他慢慢翻一个筋斗,又维持平衡了。
  “我们银河系也是这样,有好几条旋臂哩。这叫做旋涡星系。”
  “多有意思!‘”继来自言自语。“我以为银河系就是整个宇宙了,却又有另外别的
  银河系。”她又问亚兵:“仙女座大星云既然看起来这么小,想必非常远吧?”
  “远。如果乘我们‘东方号’飞去,路上得飞八百万年!”
  “八百万年!我还以为‘东方号’飞得非常快哩!”
  “就我们地球的观点来看,当然是非常快的。”
  “什么东西最快呢?”
  “光。”亚兵很快地回答道。“光每秒钟走三十万公里,也就是的约略等于‘东方号
  ’速度的七倍半。”
  “宇宙间星系很多很多吧?”
  “可以说是无限个。”
  “宇宙有多大呢?”
  “无限大。”亚兵直截了当地回答。
  继来沉思着。无限大!这是她觉得十分难以掌握的概念。再大的东西也应该有个边儿
  呀!但是她转念一想,宇宙如果有个边边儿,那么边边儿之外又是什么呢?不可能设想,
  宇宙之外还有别的东西……
  继恩打断了她的沉思。他很响亮地对亚兵说:“我们‘东方号’正对着人马座?”
  “是的。”
  “要准确的方位。”继恩严肃地说。“亚兵,望远镜装好后,你头一件事就是做好这
  工作——这可是极端重要的哩。”
  亚兵凝神望了望老同学,低声问:“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新的念头?”
  继恩没有马上回答。的确,知道了宇宙飞船的速度和时间,就会知道飞船和太阳系的
  距离;而如果知道宇宙飞船的准确方位,就会知道飞船在宇宙空间的运动路径。对于宇宙
  旅行家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我们在地面上旅行,也应该随时随地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
  方,否则就会迷失方向。
  但是现在他该怎样说呢?迷失方向也吧,不迷失方向也吧,如果他不能掌握自己命运,
  这倒是无关重要的了,关键是……但是在他学会操纵宇宙飞船以前,不是也应该牢牢掌握
  着“东方号”的轨道根数吗?继恩心里有一个没有说出的隐秘思想:他还可以寄希望干地
  球,地球上的祖国和亲人,在科学技术一日千里的时代,终归会跟“东方号”联络上的。
  这样,“东方号”的轨道根数就是十分重要的数据了。啊,但愿如此!
  
  十、在宇宙船外面
  
  他们穿上宇亩服——这不是刚进入“东方号”穿的那种轻便宇宙服,而是有点象潜水
  服那样的、保持身体各部分等压而又跟外界完全绝缘的宇宙服,连着透明的头盔,头盔上
  有天线,通过头盔里面的一部微波电话机文谈。这种字亩服本身就是一项高度的科学成就。
  它能够防止宇宙线和空间各种备样高能粒子的袭击,而且带有足够两小时用的压缩氧气。
  宇宙眼里还有一部小型的喷气发动机,便于在宇亩空间作短距离的飞行。
  当然,宇宙服里还有电热器,保持着适合人体的海度,要不,处在差不多零下二百七
  十度的宇宙空间中,不到半分钟人体就会冻得比钢铁还硬。此外。宇宙跟外还有一根特制
  的很结实的绳子,可以挂在宇宙飞船外亮向一些钩子上,这是为了在宇宙空间中,不致于
  因为遭受什么意外而和飞船失散。
  这样的宇宙服本身就是一个密闭的宇宙飞行器。
  门果是在地球上,穿上这套笨重的装备,你休想能行走半步,但是在失却重力的宇宙
  空间中,他们仍然身轻如燕。
  继恩和亚兵拿着准备安装在船舱外面的望远镜——镜简并不太大,直径不过一米五。
  要知道,地球上有的望远镜直径已经达到十米了。宇宙空间的望远镜无须做得过大,是因
  为已经没有地球大气层的屏蔽,天体的讯息可以毫不受到干扰地落在镜面上;又因为宇宙
  空间中没有昼夜交替,可以连续几十小时曝光,即使是极其遥远的、黯弱的天体,这么长
  时间的曝光也就可以显露出影象了。在失重的情况下,一架望远镜,加上一系列附属装置
  (包括自动控制设备、能够连续快片的底片盒等)拿在他们手上就象拿着一根稻草似的。
  跨出驾驶舱,要经过两扇门。第一扇门通向预备房间,在那儿把空气抽光,再进入宇
  宙空间一这是为了防止宇宙船内的空气散逸掉。在空间中,每滴空气都是十分宝贵的。继
  恩和亚兵小心翼翼跨过门坎,继来望着他们心里怦怦直跳。此刻她多么担心两位亲人的命
  运啊!万一出个什么故障,可怎么办呢?本来她也要求去安装望远镜,只是哥哥不同意。
  哥哥告诉她,全部安装工作不过是把望远镜固定在宇宙飞船外面,接通电缆。这样可以通
  过自动化仪表在驾驶舱内操纵,而且通过电视屏幕在飞船内部进行观测;需要给天体拍照,
  也可以自动捧换底片。安装工作顶多一小时罢了。
  这等于一场散步,不会有什么危险。
  然而散散步也好!他们在这间密封的驾驶舱内已经呆了一年多,现在哪怕到沙漠上去
  走走也觉着惬意。
  连小花豹也扑腾着要跟出去。不过它到了门边,又回过头来,恳求似地望着继来,嘴
  里呜呜叫个不住,它是要求女主人允许它出去呢,还是要求女主人带它一起出去,这就不
  得而知了。
  对于这一切,继恩只是挥挥手。
  继来打开了全景电视屏幕,这样她可以看到他们两个人在外面的全部活动。穿着宇宙
  服、戴上大头盔的两个人是他的哥哥继恩和亚兵吗?看他们那样子多么笨拙,动作却又多
  么轻快!他们系好了身上的绳子,也没有开动喷气发动机,用手轻轻推推宇宙船,就轻捷
  地带着望远镜滑了出去。
  猛然间,继来想起,这宇奋飞船,正以每秒四万公里的速度在空间飞奔呢!哥哥和亚
  兵两人怎么能跟上这飞快的速度?转眼功夫,他们俩恐怕就得落在后面了。这思想使她惊
  惧得想叫喊,又发不出声音。但是她透过电视屏幕看,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两个人正在
  宇宙飞服三十米开外,打着手势交谈呢!看样子,池们对于能够暂时离开闷人的驾驶舱,
  到外面来散散心,一定很高兴。他们并不急于工作,一切动作都是慢腾腾的。
  继来不知道,宇宙飞船再快,船舱外的人还是不会落在后面的。因为他们也具有了宇
  宙飞船一样的速度——他们也正以每秒四万公里的速度飞奔哩,只是在没有空气的宇亩空
  间中,他们感觉不出来罢了。
  继来忍受不住了,她决定不顾哥哥的禁令,找出一套比较小的宇宙服,急急忙忙穿上。
  小花豹绕着她身体乱钻。怎办?没有给狗穿的宇宙服。好在她的宇宙服还是十分肥大,她
  决定抱起小狗,塞到腋下去。她刚戴上头盔,就感觉到毛茸茸的狗脑袋直任她耳朵边上挤。
  小花豹也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哩。
  她学着继恩他们的样子,小心翼翼迈过门坎,关好十分严实的门,开动抽气机,然后
  又开第二道门,又严严密密地关上了。当她最后来到飞船外面,系好绳索时,她的感觉是
  来到一个十分奇妙的世界。
  脚下是无底的深渊,前后左右全是暗黑的、又不断闪光的夜。她不知道是什么在闪光,
  是她眼花了呢,还是宇宙线的激发。总之,这是一个无比空旷的海洋,却又异乎寻常地静
  寂。继来的心提到半空中。我的天,怎么迈步呀?脚往哪儿踩?没有一块坚实的“土地”!
  在宇宙船生活的这些日子里,虽说也是长期处于失重状态,但是她毕音觉得是在四面枪壁
  包围之中。此刻,周围什么都没有。只要一不小心掉下去,就粉身碎骨,化为尘埃?虽然
  她也知道她哪儿也掉不下去,但是她还是无法克服心里的恐惧。
  她向哥哥那边望去。继恩正低头干什么,没有看见她,亚兵却向她招招手。
  继来鼓足勇气,学他们的样子,用手轻轻推推宇宙船的船舷。
  她倏的窜出去了,快到出乎她的意外。但是没有到达望远镜那边,而是离开他们约二
  十多米。那条拴在她腰里的绳子十分结实,她停下来了。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到达哥哥那边。
  她忘了身上还带着个发动机。
  她以为,她也可以象在驾驶舱内,轻轻地拨动着空气,缓慢地前进。然而,不,宇宙
  空间一点儿空气也没有。
  她只是笨拙地挣扎着,却总也到不了望远镜跟前去。
  继来心发慌,她听到自己心脏怦怦跳动,她大声喊着,但是微波电话机没有打开——
  她不知道怎样用,谁也听不见她喊些什么,除了跟她在同一件宇宙服中的小花豹,但是小
  花豹的不停的骚动只有使她更加不安。
  她看见,在暗黑的天空背景下,在微弱的星星亮光中,亚兵拍拍哥哥的肩头,朝她那
  边指了指。两人抬头青了看,一点儿也不着急。
  小花豹更加不安分了,直往上拱,把毛茸茸的头整个儿伸在头盔里,挡住了她的视线。
  “滚开!”她喊道。
  小花豹把脑袋缩下去了,但是过不大一会儿工夭,它又把脑袋拱上来了。继来又烦躁
  又焦急。
  继恩和亚兵正忙着把电源接通。本来,是可以通过微波把望远镜接收到的讯息送进驾
  驶舱的,但是微波将要受到宇宙射线的干扰,所以宁可用电缆。焊完最后一个接头,亚兵
  回头一看,他马上断定继来那边一定出了问题:她的形体挂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地完全
  来不及考虑什么,只拍了拍继恩的肩膊,就开动了发动机,冲到继来跟前。
  亚兵抱起已经僵硬的继来的身体,用非常快的动作,冲到“东方号”的门边。继恩已
  经把门开开。亚兵抱着一点儿分量也没有的、穿着宇宙服的继来窜进去。
  继恩又把第二道门打开,亚兵把继来一直抱到大厅中央。他自己来不及脱宇亩服,立
  刻把继来的头盔拧开。
  少女的眼睛张得大大的,但是呼吸已经停止了!
  继恩摘掉头盔,并且帮助亚兵把头盔摘下。他仔细察看了继来的面孔,立刻动手解开
  继来的宇宙服。小花豹也在里面窒息过去了。
  “做人工呼吸!”继恩果断地说。
  “怎么会?难道头盔不严密?”亚兵脑子里杂七杂八地想着,他感到十分纷乱。继来
  还是静静地躺在那儿,宇宙服被解开了。他拿起继来的僵硬的双手,按照做人工呼吸的办
  法,拉到头顶上,又放下,又拉到头顶上。
  “动作强烈些!”继恩吆喝道。他正在同时搓揉小花豹的胸脯。
  亚兵把双手放到继来的腹部,但是他迟疑了一会儿。小姑娘已长成一个成熟、丰满的
  少女,胸脯挺得很高很高。继恩走过来,把他推开了。
  “封建脑袋瓜儿!”继恩嘟嚷道。“救命的时刻呢!”
  亚兵腼腆地脸红了。他转过身,给小花豹做人工呼吸。
  继恩满头大汗,可是继来的心脏一点儿也没有动静。
  “你来吧!”继恩站起来,眉头拧成疙瘩。他忽然想起什么,喊道:“氧气罐!”他
  用手在沙发背上使劲一推,以迅速而十分灵巧的动作窜到载运舱。不大一会儿,他抱着个
  圆柱形的罐子飞过来,灵巧地把小小的罐口盖在继来的鼻子上,然后拧开开关。继来的眼
  睛还是张着,但是这是一双没有生气的、僵直的眼睛。
  “加大动作!”随着继恩的命令,亚兵使劲儿推拿继来的腹腔和胸腔,他的力气真能
  推倒一座土墙哩。几下工夫,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继来的眼睑动了动。
  继恩示意亚兵住了手。他俯下头,把耳朵贴在继来胸脯上。他听到了非常微弱的跳动。
  “行了!”继恩疲倦地说。他听到了呜呜咽咽的声音:小花豹也活转来了。
  不大一会儿工夫,继来猛烈地吸了几口纯氧,然后眼珠子开始转动。她好象十分诧异
  怎么又回到飞船里面。她一骨碌坐起来,冷不防升到机舱顶部,头顶碰得生痛。她一生气
  地一推,又重重地落在地毯上。
  “哦,我是怎么啦?”
  没有人回答她。亚兵正在脱宇亩服。继恩把继来的宇宙服拿起来,仔细地察看着。小
  花豹在空中飘浮着,又靠近女主人,高兴得就要舔她的脸。
  继来的宇宙服上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洞,洞边有一排牙齿的印痕。
  “你们看!”继恩举起宇宙服。“小花豹闯的祸,差点儿没把你的小命给扔了!”
  “这坏蛋!”亚兵做出姿势要打小花豹。那只狗呜呜叫着,躲开了。
  “我在外面昏迷了吗?”继来不解地问。她对所发生的事情一点儿也不明白。
  “好家伙!”继恩笑了。“要不是亚兵,你早就完了!你带着这狗出去干什么?那么
  大的狗了,宇宙服里塞得下吗?它乱抓乱咬,宇宙服一漏气,你就甭想活啦。”
  “哦,”继来疲乏地朝亚兵笑了笑。
  亚兵对继恩说:“要不是你想起氧气罐,哪能把继来救活呀。真是……前后不过几秒
  钟,活生生的人转眼就……”
  “真实我们载运舱里还有心脏起搏器呢!心上一着忙,没有想起来,把你累得满头大
  汗……行了,休息吧!”继恩动手脱宇宙服。“继来,要吸取这次教训,今后要守纪律—
  —绝不能轻举妄动了。宇宙空间是严酷无情的,在这儿,不能出一点点儿小事故……”
 浏览:3544
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3/6/18 1:10:20

新增文选
最新文选Top 20
王红建沉痛哀悼科幻大师郑文光先生!(收藏于2003/6/19 17:38:39
叶永烈著名作家叶永烈悼念郑文光(收藏于2003/6/19 17:35:39
刘兴诗著名作家刘兴诗致郑文光妻子(收藏于2003/6/19 17:34:08
四川科普作协及董仁威四川科普作协及董仁威痛悼(收藏于2003/6/19 17:28:00
王晋康科幻作家王晋康悼念郑文光(收藏于2003/6/19 17:25:35
黃海敬悼大陆科幻之父(台湾著名作家黄海)(收藏于2003/6/19 17:23:40
吴岩郑文光:人、创作、生活(收藏于2003/6/19 16:57:39
小寒郑文光──我面前的一堵墙(收藏于2003/6/18 14:46:27
小寒郑文光走了:我们这个世界里的大事(收藏于2003/6/18 14:44:27
郑文光飞向人马座(全文)19-24(收藏于2003/6/18 14:01:19
1/2页 1 2 向后>>


访问排行Top 20
郑文光飞向人马座(全文)1-10(访问3545次)
郑文光飞向人马座(全文)11-18(访问2825次)
郑文光火星建设者(访问2796次)
郑文光从地球到火星(访问2675次)
郑文光飞向人马座(全文)19-24(访问2508次)
郑文光从地球到火星(访问1408次)
郑文光太阳历险记(访问1368次)
郑文光飞向人马座(访问1345次)
吴岩郑文光:人、创作、生活(访问1194次)
刘兴诗著名作家刘兴诗致郑文光妻子(访问1163次)
1/2页 1 2 向后>>
文选评论
。。。。。。。。文选评论(评论于2014/3/20 19:35:12
访客文选评论(评论于2012/9/2 14:03:46
访客文选评论(评论于2008/12/5 13:13:16
陈文忠这是一本彻底改变我一生的书(评论于2008/6/11 0:28:45

注册|登录|帮助|快捷
Powered by Netor网同纪念,2000-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