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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徒倚倦游身,梦见城西阆苑春。一骑传笺朱邸晚,临风递与缟衣人。”这是中国古代著名诗人龚自珍《乙亥杂诗》中的一首,只因内容牵涉了一桩缟衣人是谁的公案,颇引起人们的注意。那些有考据索引阴瘾的人似乎更愿意接受这一种思路:能够让恃才傲物、风流放诞的龚自珍神不守舍的人,自然可称是一个了不起人物了。她究竟是谁?最普遍的一种说法:“缟衣人”即是顾春。
一 顾太清(1799-1876后),字梅仙,一字子春,号太清,自署太清春、西林春。清高宗曾孙贝勒奕绘侧室。工诗词书画,有一代才女之称。像她这样一位名人,我们对她的生平并不太清楚,只能从她的作品窥知一二。顾太清的籍贯,众说纷纭,一说是道光间苏州人;一说在吉黑濒海产鹿之区,可以太清《食鹿尾》诗证之“海上仙山鹿食苹,也随方贡入神京。晚餐共饱一条尾,即有乡心逐物生。”又太清在《定风波*谢人赠蜜渍荔枝》中说:“二十七年风景变,曾见连林闽海野人家。”可见在十岁左右住过闽海。不过她在《次夫子清明双桥新寓原韵》诗中一条注云:“余二十五年前侍先大人曾游此寺(北京双桥寺)。”算来那时太清也只十岁左右。是苏州人以及闽海人还是北京人,都很难说。太清确曾到过好多地方,骏马秋风的冀北,杏花春雨的江南,在她诗词的形成中,镌下了深深的印记。较之籍地,她的早年身世更是一个谜。孟森认为是久居京师仕宦之女(《心史丛刊》)。文廷式《琴风馀谈》中说,是礼部尚书顾八代之曾孙女,初适副贡某生,夫死后复为贝勒奕绘侧室。扬锺羲《雪桥诗话》认为,太清原为西林鄂尔泰之曾孙女,幼经变故,养于顾氏。顾为荣邸侍卫,因而被选为贝勒奕绘之侧福晋。又有一种说法:太清的祖父鄂昌是大学士鄂尔泰的侄子,曾官甘肃巡抚,在乾隆二十年(1755)的胡中藻诗狱中获罪,赐自尽。鄂家受牵连,成为罪人之后,便改姓顾。太清为奕绘的侧室,呈报宗人府时,姓名为顾太清。另外还有一说,以为太清是涿鹿人冯铨之后,冯铨在明末是阉党,趋媚魏忠贤,明亡投降清朝,居然仍被任为大学士。清人入关之初制度很不完备,有些投降的汉臣也有编入旗籍的,但和后来方苞因有罪隶旗并不相同。据说冯铨也编入旗籍,这在〈〈清史稿*冯铨传〉〉中也有迹象可寻,但何以冯铨的后人去、姓顾,却不能知道原因了。至于文廷式之说,那个顾八代,是清初名臣,却并不是姓顾的汉人,他是个十足的镶黄旗满人,姓伊尔根觉罗氏,不过他的父、子、孙的名字都用“顾”字开头,好象和汉人一般,我们不想在这里搞繁琐的考据,私衷却希望在中华大家庭中的才女,不要都被汉族一手包揽,满族才子中有了纳兰成德和曹雪芹,才女有了顾太清,岂不更为生色!再说清人入关之初,即禁满汉通婚,此一禁令在清末方才废除,奕绘生当嘉、道年间,此禁方严,奕绘又尝在宗人府任职,他何敢纳汉女为侧室,且以之呈报宗人府,这是作为清宗室懿亲的奕绘所万万不敢的。因之太清为满族,大致可成定论了。 照例,在那个时代高贵的出身,无异于衡量身价的砝码,是可以炫耀一番的。连最超凡脱俗的龚自珍也不例外:“祖父头衔旧 光,祠曹我亦试为郎。君恩彀向鱼樵说,篆墓何须百字长。”骄矜之气,溢于言表。但太清对自己的身世却讳莫如深,这是很奇怪的。不过透过作品,还是能了解其中的一点隐衷。她在《四十初度》一诗中感叹:“那堪更忆儿时候”,说明幼年确实有过不太愉快的经历。在《定风波*恶梦》一词中写道: 事事思量竟有因,生平尝尽苦酸辛。望断雁行无定处,日暮,鹡鸰原上泪沾巾。欲写愁怀心已醉,憔悴,昏昏不似少年身。恶梦醒来情更怯,愁绝,鸟飞叶落总惊人。 梦自然是荒诞的,但是内心的隐秘常常通过梦的形式曲折的流露出来,也是不足为奇的。能诉诸文字的,就使现实和非现实的梦境更加接近了。奕绘《浣溪沙》词中说:“此日天游阁里人,当年尝遍苦辛酸。”又有“旷劫姻缘成眷属”之句,即指太清,可作旁证。我们似乎可以作这样的推断:幼时的辛苦磨难,铸造了她的人格;良好的教育,赋予了她的才情。而入嫁贝勒府,则是顾太清人生道路上的重大转折。 二 奕绘(1799-1838),字子章,号太素道人,又号幻园居士,爱新觉罗氏。乾隆第五子永祺的孙子,荣恪郡王绵亿的儿子。嘉庆年间袭爵贝勒,做过散轶大臣,管理宗人府、御书处、武英殿修书处,授正白旗汉军都统,著有《子章集》、《妙莲集》、《集陶集》和《明善堂集》,曾和著名学者王引之合编《康熙字典考证》善书法,喜收藏,还学过拉丁文,才学是清宗室中少见的。顾太清和奕绘的婚姻,似乎没有勉强撮合的迹象。在奕绘一边有妻室,有嗣子,门庭显赫,他被太清的丰才美貌所倾倒;在顾太清一边,除了憧憬在文学上把奕绘引为同调外,急于摆脱困窘的生活现状和实现自身价值的渴望,使她在这桩婚姻上绝不会是一个单纯的被动者。她在《苍梧谣*正月三日自题墨牡丹扇》词中说:“侬,淡扫花枝待好风。瑶台种,不作可怜红。”题画耶?自况耶?难下断语,不过,她确实高攀了,她为此而心满意足。 太清善诗,而天生丽质,更为她增添了一重魅力,有人曾描述道: 太清好着白衣,尝与贝勒并辔游西山,作内家妆,披红斗篷 ,于马上拨铁琵琶,手白入玉,琵琶黑如墨,见者咸谓是一幅王蔷出塞图也。(《天游阁集》钝宦按语) 她之所以被奕绘所欣赏,清貌绝美是一个很重要的条件,但由此而来的麻烦也不会少。太清与龚自珍之间的瓜李之嫌,造成一桩欲理还乱的“风流悬案”。 作为侧室,在非常正统的家族里的地位是可以想象的,太清却受到了礼待,贝勒府邸上上下下对她很尊重。太清是个极有涵养的人,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能力,不会轻易的被“宠”昏头脑,用现在的话来说是“会做人”:上奉姑嫜,下体奴婢,与奕绘的正室妙华夫人相处得也不错,陪家中女眷游览西山,谭柘寺等京华佳胜,是经常的节目,但绝无矫情做作。有个女婢叫石榴的,非常崇拜太清,不因她是侧室而有所怠惰,口口声声称为“夫人”。她最爱吟诵太清《游仙》、《登山》诸作。太清引为知音。“十三初识面,问答两投缘。”写的就是主仆间的亲密关系。石榴侍侯太清七年,不幸夭死,临终前一定要索取太清平时常穿的衣履随葬。太清至为悲伤,含泪作哀诗悼词以示哀悼。“赐衣同挂剑,送汝镇长眠。”这是〈〈哭石榴婢〉〉诗的最末两句。“挂剑”一词,典出〈〈史记*吴太伯世家〉〉,引申为心许亡友、生死不渝的意思。把奴婢视为挚友,可见太清的为人了。太清与奕绘齐年,妙华夫人则长他们一岁,她也是一个有文化的人,33岁时不幸去世。太清在其周年祭时谴自己亲生儿载钊往祭,并痛成一绝句:“悠悠生死一年别,忽忽人情几度催。金顶山头风雨夜,殡宫哭奠一儿来。”侧室做到这份上,也真难为她了。这正显示出太清具有大家闺秀的气度。在与妻妾的感情交流上,奕绘是向太清倾斜的,这是太清的幸福。妙华夫人亡后,奕绘从此不再娶,太清从此“几年占尽专房宠”。 三 在宗室豪门中,仰取俯拾,衣食有余,是毫无缺憾可言的,缺少的便是爱情和人情。奕绘贝勒府好象是一个例外。共同的爱好,使灵犀互通,普通、平淡的夫妻生活,由于艺术的介入,变的温馨充实、有滋有味。奕绘酷爱收藏,而且藏品很精,每挟回古画古器物,夫妻俩摩玩舒卷,备觉有味,便吟诗相庆,夜尽一烛。“夫子以金易得古玉笛一枝,且约同咏,先成《翠羽吟》一阕,骊珠已得,不敢复作慢词,仅赋十六字令,聊博一笑”这类文字,在她的集子中并不少见,颇见琴瑟之趣。奕绘很钦佩她的诗才,朋友间有唱和之作,太清常常充当捉刀人。至于烛剪西窗,促膝论文,乐在声色犬马之上。有一年冬夜,夫妇灯下谈天,奕绘滔滔不绝地大谈人生玄理,太清聚精会神,洗耳恭听,不知不觉已过半夜,趁着余兴,太清赶紧赋《鹧鸪天*冬夜听夫子论道有悟》词一首,记下了这次有意思的谈话。他们凭藉唱和联句的方式增强爱心,这一切又仿佛是在有意和无意之间进行着。奕绘字子章,顾春字子春;奕绘号太素,又号幻园居士。顾春号太清,又号云槎外史;奕绘史记取名《明善堂集》,词集为《南谷樵唱》,顾春诗集取名《天游阁集》,词集为《东海渔歌》,如此对偶工整,恰是象征着伉俪笃情。无怪乎当时人以元代赵孟府、管仲姬目之。当奕绘四十寿辰时,太清奉上的贺礼竟是一首诗:“八十年兮赋好春,花灯寿斝又更新。”她完全沉醉在佳人才士、齐挥并美的情景中了。 架上万轴牙签,使她得以优游于诗山词海之中遍览京都风物,给她提供了极好的诗料,而交游则让她大开眼界。奕绘好风雅、擅文采,由于管理御书处、武英殿修书处的缘故,结交的都是名流。府邸便是他们围炉品茗、谈诗论文的佳处,一代学人如潘芝轩、阮元(芸台)等都是座上客;还有一位了不起的人物,那便是龚自珍。太清有幸亲聆他们纵横国是、慷慨谠论,获益不浅。阮芸台有个怪脾气:凡是遇到不喜欢的俗客,便装出一副耳聋的样子,客客气气地请他回府,对太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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