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玉楼春 　　 　　太阳很好，暖暖的，正是春光烂漫时节。 　　柔和的光芒照在琉璃瓦上，反衬出宫墙的金碧辉煌。宫娥们都穿着彩衣，簪饰珠翠，一个个眉清目秀，穿梭在道上，越发显出皇宫里的锦绣奢华。 　　周薇也慢慢走在宫道上，她父亲周宗跟在身后。 　　虽然父亲已经官居司徒，是当朝国丈，仍然是恭谨小心，她这初入深宫，年仅破瓜的娉婷少女倒显得怡然自若。 　　周宗还在低声的絮絮说着：“你这次进宫来，可别乱跑乱闯的。你姐姐病中体弱，你可别气着她。” 　　周薇笑笑的听着，也不言语，她的心思，可想得全不是这个。 　　早就想见一见姐夫了。 　　自幼及长，家人们总在悄悄谈论着他。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也让她好奇向往。 　　她知道姐夫的名字是李煜，是南唐的第三位皇帝了。 　　她还知道，他出生那一年，恰好是他的祖父，烈祖皇帝登基，建立南唐国；还有，他的生辰是七月初七的乞巧节，最好玩的是，姐夫的一目是重瞳子，和周武王、舜帝这两位明君一样。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烈祖皇帝曾指明立他为皇太孙呢。 　　眼睛中有两个瞳仁，那是什么样子呀？她可没见过，这次有机会，倒要见识见识了。 　　她盘算着自家心事，一面偷偷的笑。周宗也只好摇头叹气，周薇从小便顽皮淘气，哪里比得上长女周蔷那么温柔贤淑呢。 　　 　　前面就是澄心殿了，原本是群臣议事之所，却传来宫娥们的阵阵歌声：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周薇回过头来对父亲说“爹，你听，姐夫又在排演宫女歌舞了。”只这一句，便吓得周宗连连摇手道：“你小孩子可别乱说话！” 　　周薇嘻嘻笑道：“不是姐夫，倒是妹夫了？” 　　周宗叹着气道：“不懂事，那是我们的国主，你要称呼‘官家’。你姐姐是皇后了，你见了也要行君臣大礼的。” 周薇轻轻一笑，心中却道：“明明是一家人，偏这么多规矩。”。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澄心殿外，周宗忙跪下禀告。 　　周薇偷偷往殿内看，只见百余名宫女围着一朵六尺高的金莲花，正且歌且舞。那莲花上的美人，足纤如月，着素袜在那金莲花上翩翩舞蹈。 　　她曾听人说过，宫中有个擅舞的美人，名叫瞢娘，想必就是她了。 　　她又往上看，大殿上坐着的，就是姐夫了吧。他有着江南人的文秀，仿佛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可一点也不像个帝王。 　　 　　只听李煜在殿内道：“来的是国丈吧。”周宗还没说话，周薇已经笑笑说道：“姐夫，我和爹爹来看姐姐的。” 　　李煜微微一怔，听惯了臣下的毕恭毕敬，对这一声“姐夫”，倒是颇不习惯。他问道：“那是谁？” 　　殿中宫女不待吩咐，早已四散而去，她们从周薇身边走过，都有些好奇的打量了她一眼。引得周薇只想笑。 　　这时，周宗已经跪下，慌忙着说道：“小女无状，请官家息怒。” 　　周薇却施施然走进来，含笑轻轻一拜。清清脆脆的声音便在大殿中回响起来：“姐夫十年前还去过我家呢。” 　　李煜走过来，一笑说道：““原来是小妹，不必拘礼，起来说话吧。” 　　周薇再抬头时，便看见了李煜的双眸。 　　那目光澄澈如水，清亮如星，周薇凝神细看，果然看到他一目中，是两个瞳仁的。她心中高兴，便笑着说道：“姐夫，你果然是重瞳子呢。我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李煜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退开两步，笑了一笑。 　　周宗叹了口气，只得说道：“微臣管教不严，还望官家恕罪则个。” 　　李煜摆摆手，一笑说道：“国丈不必多礼，小妹年纪尚幼，口没遮拦，孤不会怪罪。” 　　周薇却不依道：“我已经十六岁了，哪里是个小孩子？” 　　这宫禁中的嫔妃宫娥，个个恭谨守礼。李煜从没见过这般飞扬跳脱的女子，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只见眼前的女子轻盈袅娜，一如嫦娥临凡，顾盼生辉。他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喝彩：周皇后已经是天下罕见的美人，且通音律，更兼通史书。想不到她胞妹的容貌更胜她三分。 　　刚巧，他的眼光就对上了周薇的盈盈双眸。 　　周薇忽然心中一动，脸儿便不由自主的红了。 　　他那清澈目光只是匆匆一瞥，却如一颗石子，在她心湖中投下层层涟漪。她听见李煜问道：“你姐姐周皇后是位多才多艺的人儿，小妹的才情想来不差吧。” 　　周薇笑了笑，轻声说道：“我的学识，比起姐姐来，自然是差得很远。”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道，我何必在他面前谦虚？ 　　于是又道：“不过，比起一般只读死书，不解音律的书呆子来，还稍胜一筹。” 　　李煜很是惊喜，说道：“小妹识得音律？”周薇轻轻昂头，道：“姐夫不信，尽管考较。” 　　李煜笑道：“好，我便考一考你，方才宫娥们所唱的，是什么曲子？” 　　周薇轻轻念道：“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心中平平仄仄推想一番，忽然笑道：“可不是《玉楼春》么？” 　　李煜喜道：“正是，正是，小妹果然聪慧。” 　　周薇娇靥微红，笑笑说道：“你还夸我？我却不知道这词是何人所做呢，看来还是读书不多，孤陋寡闻了。” 　　李煜含笑道：“这是我今日才填的新词，小妹以前怎么会读到呢？” 　　 　　周薇还没答话，就见殿外走进一人，周宗认得，那是中书舍人徐铉。 　　 　　 周宗看徐铉神色肃穆，知他必有要事回奏，忙叩头辞出。临行时想暗暗嘱咐周薇，见她只看着李煜，不由叹了口气，慢慢转身去了。 　　徐铉看了看周薇，对李煜跪下行礼。 　　李煜说道：“不打紧，徐卿但讲无妨。”徐铉行了个礼，说道：“今日宋朝又派人送来诏书。” 　　李煜眉头一攒，慢慢说道：“怎么说？” 　　徐铉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宋朝天子让官家写信劝降南汉国主刘鋹。” 　　周薇看到李煜面上掠过一丝苦痛之色，没来由的也心中跟着痛楚起来。 　　只听李煜说道：“既然如此，卿可为孤拟封书信，派给事中龚慎仪送去吧。” 　　徐铉跪奏道：“官家请三思，宋朝皇帝已经灭了北汉、后蜀。南汉虽弱，却是我国唇齿相依的友邦。劝降之举，于人于己，都是大为不利。” 　　李煜低头不语，沉吟半晌，才道：“此事不必再议了。” 　　徐铉张了张口，却也不再说什么。他心中很明白，以南唐目前国力，如何与宋朝相抗？ 　　他转头走出殿门，仿佛不敢再看李煜略显悲苦的神色。 　　大殿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李煜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光不知道飘向哪里，自言自语似的，轻轻说道：“他又来逼我了。” 　　周薇轻轻走到他身边，说道：“那个宋朝天子不讲道理，你不理他就是了。为什么要自己生闷气呢？” 　　李煜说道：“没用的，那个宋朝的皇帝赵匡胤，治国、用兵都很厉害。再说，我们年年进贡，国库已经空虚，不是他的对手。” 　　他摇摇头，笑了笑道：“我和你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你去见皇后吧。” 　　周薇歪着头看他，说道：“你们都当我是个小孩子，我已经不是了。姐夫，你十八岁时已和姐姐成婚了。” 　　她不自觉的去看他的眼睛，那样明澈的眸子，仿佛能看进他的心底。李煜转过头来看她，恰好触到周薇柔柔的目光，他有一晌的痴愣，心中蓦然想道：“难道小妹竟对我有情？” 　　他站起来，走到大殿正中，深吸了一口气，笑笑说道：“小妹，我带你去见皇后，好不好呢？” 　　周薇脸儿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从大殿出来，周薇伸手拉着李煜衣袖，道：“宫里这么大，我可怕迷路了呢。” 　　李煜见她一团孩子气，不觉笑了，也任由她牵着衣袖，心中想道：“小妹天真烂漫，倒是我乱想，误会她了。” 　　低头看了看她，却见周薇正笑嘻嘻的望着自己，倒想起旧作上的句子，轻声念道：“脸漫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周薇一怔，问道：“姐夫，你念的是什么？” 　　李煜有些不好意思，笑笑说道：“是我以前的句子，随口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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