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义可就：信念缺乏下的生命矛盾（下） 　　 　　五 　　 　　在诸史家对李秀成晚节的分析中，有一个较有影响的提法：诈降。代表者如罗尔纲。他认为，李秀成幼年读过《三国演义》书，乃学姜维诈降钟会，以图大事，似乎学习“姜维降钟会”学得透彻的是这些史家而非李秀成。本文不是直接反驳这个观点，因而以下仅作简单的引证。 　　 　　一个反问：李秀成为谁而诈？ 　　 　　若言诈，必须要有一不变初衷，为之不懈努力，遇难而诈，图谋另取。 　　 　　如果诈降成立，那么目的只有一个：恢复太平天国。太平天国在李秀成心目中的形象，上文的论述，权充详实。心虚力乏的李秀成，绝对没有什么眷恋。另一个证据：他供出洪福的真实下落。若诈降复国，保护幼主无疑是一件大事，既已实讲，则无此意图。“麻痹敌人”用不着如此冒险。 　　 　　既然诈降不为复国，那为谁？ 　　 　　为自己而诈？则诈便是真，勿须言诈。 　　 　　为反清而诈？李秀成从太平军的初衷，绝不是怀着民族成见。如果是出于一种民族成见，那么诈降是可能，即不论利用洪秀全，还是利用曾国藩，只要反清，便是初衷不改。历史上没有任何半点资料证明李秀成是带着民族成见，并以此为己任的。因而劝曾反清，是政治性的，而非民族性的。是政治性的，则初衷已变，初衷一变，便无所谓诈与否。 　　 　　李秀成还带着什么信仰、什么感情或未竟之愿吗？没有。一切都完了，只剩下对生命的自珍自惜。 　　 　　我们又不妨将李秀成与姜维作比较。两人的实情相去甚远，非可比类。 　　 　　一、敌对形势不同。姜维与钟会是代表国与国的平等关系，李秀成与曾国藩则是“逆”与“正”的关系，叛逆与镇压关系。姜维面对的是“败”，而李秀成面对的是“败”与“罪”。这样来说，李秀成几乎没有“诈”的余地。言诈，实是侈谈。 　　 　　二、所处地位不同。姜维之出降前，尚拥数十万兵固守剑阁，若行回击，尚可具死鱼破网之力，李秀成之婉转言降时，已被囚十日，不要说手无寸铁，就连自由也没了。此时可望曾国藩给他拨精兵三千？让他纠残部？还是能杀曾国藩从而操纵他的亲信，指挥他的兵马吗？此时就言诈，实为无稽之谈。 　　 　　三、精神素质不同。刘备成功地利用了正统观念为其国树立了一个良好的政治形象，加上他本人的德行也颇有影响，对人心依附多少有些好处。洪秀全在这一点上就做得太没水平了。这个差别能产生一个大前提：故国值得捍卫的程度如何？再者，姜维受刘备隔代托孤之义，受诸葛亮珍视树培兼教诲之恩，有一个堂而皇之的兴复汉室之理。这些因素，都可能形成一个义不容辞的信念，国破之后，便成“未竞之愿”，犹具动力。从历史上来看，姜维一丝不苟地继承诸葛亮北伐之志，竭尽全力，七挺中原。因而他力图复国，也完全在乎情理之中了。李秀成呢？ 　　 　　结 语 　　 　　李秀成从军时已二十八岁，很多观念上的东西巳相对成熟，这是他后来思想上矛盾重重的重要原因之一。与之相比，陈玉成从军时年仅十四岁，就义时也只二十六岁。 　　 　　一八六四年，亦同治三年，六月十九日李秀成被擒解到曾国藩大营。数天后命作自述。从其自述里，不难看到若隐若现地流露出伤感情绪，可见他此时心境之凄切悲凉。 　　 　　我们说只有一种可以凌驾于生命之上的东西，即信念，此物可以引导生命价值上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它可以是一种不可泯灭的理想，也可以是一种真切的世俗感惰，也可以是一种假设性的神秘力量，等等，李秀成似乎从来没有体验到这种东西的存在，他所处的环境也未给他作任何提供，于是他“凭良心打仗”，象打破瓶子的小孩，小心地去收拾碎片。他至少是下意识地感到战争的无意义，他偶有畏缩之心但却不知如何退避，于是他一直打不起饱满的精神，也树不起“理所当然”的自信心和使命感。 　　 　　南京城破碎成瓦砾，包含着种种因素的愚忠，即行为惯性失去其可作依托的物的存在，李秀成无物可倚。只剩下“失志忠心”的人格自卫在战争的余火里飘摇欲坠。这时他面对的矛盾是操守与生命之间的矛盾。不管客观的条件是否还有他选择的余地，就他个人来说，尚有这种选择的权力。当他本来的价值载体破灭，李秀成始作人伦的呻吟，乃至自认叛逆，于是，这个操守亦即无堪意义了。于是，在清军的“厚遇”之中，李秀成恍惚又看到生命之光。他自知并没什么希望，但也不可能不去争取。几次试探之后，他轻轻地抓住了这根草。 　　 　　同治三年七月六日。李秀成被凌迟处死，即被捕后十八天。曾国藩在奏稿中称，清军入南京，满城无降者，惊呼为古今罕见之烈寇。这很可能是曾国藩“斩尽杀绝”政策的一种饰词。草民士卒犹不可留，李秀成更绝无活理。李秀成多此一举地给自己的生涯留一个尴尬，也许正由此而博得广泛的同情，由此而大大增加其悲剧色彩。 　　 　　注释： 　　①引自《李秀成自述》，载《大平天国文书汇编》（中华书局1979年第一版）第488页。本文凡《李秀成自述》的引文均引于此书，李秀成原讹文漏字、一般从该书改，不另注明。以下凡该书引文，一律只注页码。 　　②③第484页。 　　④第533页。 　　⑤第532一533页。 　　⑥第510页。 　　⑦第519页。 　　⑧第520页。 　　⑨第535页。 　　⑩郜云官叛变后亦为清将所杀。“云官”应为“永宽”之误。叛变前封纳王。 　　引自《清史稿、洪秀全传》第10272页。上海古籍出版社《二十五史》本，下同。 　　参见罗尔纲《太平天国史》第三册2034页，“奸传”。 　　李秀成本名以文，秀成之名为受封忠王时洪秀全所赐。 　　引自《清史稿》第10226页。 　　第532页。 　　引自《清史稿》第10272页。 　　第512—513页。 　　第525页。 　　第54O页。 　　第512页。 　　第496页。 　　引自曾国藩《复奏李秀成等囚未能槛送京师已先就地处决情由及洪逆三印已早解送军机处片》。 　　引自曾国藩《洪秀全逆尸验明焚化洪福下落尚待查明李秀成等已凌迟处死抄送供词汇迭并粗筹善后事宜摺》。 　　同。 　　 　　《海南师院学报》1997年第2期 总第十卷 第36期

原文1997 发表于《海南师院学报》  浏览：1470

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2/7/31 18:0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