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父亲在这篇报告文学的结尾，不无担心地写出了：出狱后的刑满释放人员，在回归社会生活环境后，面对改革开放经济大潮的来临，既有勇气去接受新生活的艰难挑战，但人的思想、世界观改造会否又一次被金钱和利益所驱使和左右？会否又一次沉沦在拜金主义的面前？ 　　父亲的预见和担忧并非多虑，三十多年中现实生活里发生的许多“一切向钱看”的人和事，也确有被说中的地方。 　　 　　报告文学《从“杨教员”到“杨经理”》（三） 　　　　　　笔名：王一得（八大队二中队45号徐景贤） 　　　　（续上期） 　　 　　 　　最高的奖赏 　　 　　新的学期开始了。杨国玉继续教初中数学结业班。可是，语文结业班缺少教员，负责抓犯人文化学习的史队长看到杨国玉平时不但关心数、理、化，而且也很喜爱阅读文学作品，在写作方面有一定的基础，感到在杨国玉身上还有潜力，就和他交换意见，问他能不能同时教初中语文结业班。杨国玉想：这既是政府对自己的信任，又是自己的一次新的学习机会，他点点头说：“干！”于是，一场双肩挑的战斗开始了：语文班学员16人，数学班学员12人，两个班一周名曰12课时，实际上加上备课、批改作业、相互听课、个别辅导等等，要翻上好几番，忙得不亦乐乎。杨国玉除了继续钻研代数、三角、几何以外，还要去熟悉《白杨礼赞》的作者茅盾的生平，了解写《捕蛇者说》的柳宗元为什么被称为“唐宋八大家”……真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呀，每天深夜，当值班的政府管教队长经过杨国玉住的小监房时，经常看到他俯着戴了近视眼镜的头，倚在铁门上，借着走廊里射进去的灯光，认真看书。 　　“功夫不负有心人”，杨国玉不但完成了教学任务，而且觉得通过备课学习，自己的视野开阔了，文化素养和知识水平提高了，对真、善、美和假、恶、丑的区别也越来越看得清楚了。他从知识这面镜子里，照见了历史，照见了人生，也照见了自己。他将晋朝陶渊明的两句话，写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悟已往往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一九八四年的秋季结业考试中，杨国玉教的初中语文班共18个学员，在全市统考中全部及格，学员刘国民以86分、朱惠慈以85.5分的成绩，取得了市监第一、第二名。当监狱领导向学员们授奖的时候，杨国玉感到心头一阵一阵发热，仿佛他自己也得到了奖赏一样。的确，他是得到了一个罪犯能够得到的最高的奖赏：一九八四年，他被政府评为劳改积极分子，又被推选为八大队劳改积极分子委员会的副主任；同年的十一月，由于考虑到杨国玉确有改恶从善的表现，考虑到他在改造中做出的成绩，经市监狱领导报请市中级人民法院裁定，减去杨国玉的全部余刑。他被提前释放了。 　　杨国玉走出了提篮前监狱的大铁门。三年多以前，他进来的时候，两眼漆黑，双脚发软，不知道出路在哪里，前途在何方；三年多以后，他出去的时候，他的心头是充实的，他的脚步是坚定的，他在这里不但学习到了很多知识，更重要的是他在党和政府的指引下懂得了人生，懂得了今后怎样迈开新生的步伐。 　　 　　 　　“杨经理”的事业刚刚开始 　　 　　杨国玉到xx区住宅公司第四工程队他原来工作的单位去时，领导告诉他：监狱八大队的史队长已经为他的工作问题来过多次了，领导表示，按照市劳动局发的文件，被提前释放的杨国玉可以回原单位当工人。但是，领导又说，单位里的辅助工、杂务工已经多余了，准备调剂出去办“第三产业”。是呀，领导毕竟还是没有勇气让犯过罪、判过刑的杨国玉，回来当文化教员，虽然史队长已经详细向他们介绍了杨国玉在监狱里的表现和成绩。 　　杨国玉想，既然在职的职工都要调剂去搞“第三产业”，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他想起在监狱里时，一个同监的研究经济学的教员，告诉过他一个数字：美国每千人中从事商业的人员为59人，日本为51人，而中国只有9.4人；中国居全世界倒数第二位，仅高于乌干达。这说明我们的“第三产业”太落后了。多少年来，我们重工轻商，重农轻商，只讲生产，不讲流通和消费，吃的亏还不够吗？杨国玉又想：父母亲给我留下的一间屋子，正好是沿街房屋，只要我遵守国家法令，肯定可以闯出一条路来！ 　　经过短期的筹集资金、申请执照、装配门面、趸批货物，一家崭新的单开间门面的“国玉百货商店”，在复兴东路上开张了。区住宅公司第四工程队支援了杨国玉一部分资金和物资，同时调剂一个多余的劳动力给国玉百货商店做店员。而杨国玉自己，集经理、会计、采购员、运输工于一身，又一次忙得不亦乐乎。 　　现在，让我们把镜头再拉回到本文开头时的那个场景中来：在市监狱八号监的屋顶平台上，杨国玉的发言已经结束了。罪犯们纷纷向他提问，有的叫他“杨教员”，有的喊他“杨经理”，特别是那些年轻人，直截了当地问他每个月可以赚到多少钱，杨国玉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含糊其辞地说：“不多，不多……嗯，生意好的时候，照章交掉了税，一个月大概可以赚四、五佰元左右……差的时候也有。我做小百货，也不能光是考虑赚钱，也要为周围居民服务呀，所以，我的店里也买牙膏、肥皂、针线、纽扣……” 　　杨国玉的确是个精明人，他学过数学，他知道有一种“模糊数学”，在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上，他这么“模糊”一下，就对付过去了；杨国玉的思想，也的确有了进步，一个商业个体户，在挣钱的时候，能够想到依法办事，能够想到为周围的居民服务，这是一种值得称道的商业作风。“杨经理”的事业还刚刚开始，看来发展的势头不错。 　　也有人问杨国玉：“你现在还有时间看书吗？”杨国玉的脸微微地红了一下，他说：“现在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只好翻翻经济信息报，已经很久没有看书了。” 　　一个精通三角函数和欧几里得几何的人，一个懂得电子计算机软件及其应用的人，一个能够与人争辩陆文夫的《美食家》和张贤亮的《绿化树》的美学价值的人，会长期地陷于买进卖出的无限纷繁的生意经中无暇看书吗？会变成一个成天在铜钱眼里翻筋斗的严贡生或夏洛克吗？但愿，我这种为杨国玉们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丰厚的物质财富之树，盛开出璀璨的精神文明之花。——这是我们毕生将为之而努力的社会主义中国的美丽前景。 　　 　　 　　注一：严贡生：清代吴敬梓《儒林外史》中的人物，吝啬鬼。 　　注二：夏洛克：英国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中的人物，守财奴。 　　（本文完）

原文 发表于1986年，提篮桥监狱《劳改报》  浏览：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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