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文献_中国古代文献~集部_39号馆文选__朱子语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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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语类卷第二十六
论语八 里仁篇上 里仁为美章 或问:「里仁一篇,自首至『观过斯知仁矣』,都是说仁。『里仁为美』,是指言仁厚之俗;『观过斯知仁』,是指言慈爱底仁。其它则皆就心德上说。」曰:「虽是如此,然统体便都只是那个仁。如里有仁厚之俗,便那一里之人这心不大故走作,所以有仁厚之俗。『观过斯知仁』,便也是这心。」 问:「『里仁为美』,论语孟子注不同,如何?」曰:「论语本文之意,只是择居。孟子引来证择术,又是一般意思。言里以仁者为美,人之择术,岂可不谨。然亦不争多。」问:「美,是里之美?抑人之美?」曰:「如云俗美一般。如今有个乡村人淳厚,便是那乡村好;有个乡村人不仁、无廉、无耻者多,便是那乡村不好。这章也无甚奥义,只是择居而已。然『里仁』字也差异。」 问:「『里仁为美』,孟子引用,自要说下文『安宅』。谢氏说:『论语本意不是如此。』」曰:「若这般说话,也要认得本旨是了。若如孟子说,也无害;如谢氏,也无害。」 问:「此章谢氏引孟子择术为证,如何?」曰:「圣人本语不是说择术。古人居必择乡,游必就士,是合着事。」刘问:「今人数世居此土,岂宜以他乡俗美而遽迁邪?」曰:「古人『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近而言之,若一乡之人皆为盗贼,吾岂可不知所避!圣人言语说得平正,必欲求奇说令高远如何!今人说文字,眼前浅近底,他自要说深;在外底,他要说向里;本是说他事,又要引从身上来;本是说身上事,又要引从心里来,皆不可。」 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章 问:「『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此四句都相属。知者则知天理之为是而必循之,知人欲之为非而必去之,所以能处约处乐,而不至于滥与淫。」曰:「如此说时,便是硬去做,都不见利仁底意思。如安仁者,他便是仁了,更不用说。如所谓利仁者,是真个见得这仁爱这一个物事好了,犹甘于刍豢而不甘于粗粝。若只是闻人说这个是好,自家也髣佛见得是,如此,却如何得如『刍豢之悦我口』,如何得利仁底意,便只是硬去做了。」 问:「既是『失其本心』,则便解滥淫,而必以久言之,何故?」曰:「也有时下未肯恁地做底,圣人说话稳。而今说道他不仁,则约便滥,乐便淫,也有不便恁地底。」贺孙录云:「亦有乍能勉强一时者。」 至之问「仁者安仁」。曰:「仁者心便是仁,早是多了一『安』字。『知者利仁』,未能无私意,只是知得私意不是着脚所在,又知得无私意处是好,所以在这里千方百计要克去个私意,这便是利仁。」 刘潜夫问「安仁」、「利仁」之别。曰:「安仁者不知有仁,如带之忘腰,屦之忘足。利仁者是见仁为一物,就之则利,去之则害。」 晞逊问:「所谓利仁者,莫是南轩所谓『有所为而为者』否?」曰:「『有所为而为』不是好底心,与利仁不同。『仁者安仁』,恰似如今要做一事,信手做将去,自是合道理,更不待逐旋安排。如孟子说:『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经德不回,非以干禄也;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也。』这只顺道理合做处便做,更不待安排布置。待得『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便与上不同。」又云:「有为而为之,正是说『五霸假之也』之类。」 仁者温淳笃厚,义理自然具足,不待思而为之,而所为自帖帖地皆是义堙,所谓仁也。知者知有是非,而取于义理,以求其是而去其非,所谓知也。 萧景昭问:「而今做工夫,且须利仁。」曰:「唯圣人自诚而明,合下便自安仁。若自明而诚,须是利仁。」 仁、知虽一,然世间人品所得,自有不同:颜子曾子,得仁之深者也;子夏子贡,得知之深者也。如程门之尹氏则仁胜,上蔡则知胜。 或问「仁者心无精粗内外远近之间」。曰:「若有,便成两段。此句为『仁者安仁』设。」集义。 或问:「『仁者心无内外远近精粗之间』,如何?」曰:「仁者洞然只是一个心,所以无内外精粗远近之间。然须看自家有间底心是如何,然后看无间底心是如何。」又问:「『无内外之间』,是如何?」曰:「表里如一。」又问:「如何是『远近精粗之间』?」曰:「他当初若更添『高下、显微、古今』这样字,也只是一理。」又问:「纔有些个搀绝间断,便不得。」曰:「纔有私意,便间断了。所以要『克己复礼』,便是要克尽私意。盖仁者洞然只是这一个心。如一碗清水,纔入些泥,有清处,有浊处。」又问:「上蔡解此段,只是论『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先解这一段,方连上面说。」曰:「看他文义,须是包上面说,方得相贯。然『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又须着自去看。」 问:「不能无远近精粗之间,如何?」曰:「亦只是内外意思。『吾心浑然一理,无内外远近精粗』,这段分别说极通透。上蔡寻常说有过当处,此却他人说不到。」先生再三诵「安仁则一,利仁则二」之句,以为解中未有及此者,因叹云:「此公见识直是利仁,贪利为之,未要做远底,且就近底做;未要做精底,且就粗底做。」问:「『安仁者非颜闵以上不知此味』,便是圣人之事乎?」曰:「是。须知『非颜闵以上不知此味』,到颜闵地位知得此味,犹未到安处也。」 问:「安仁者,『心无内外远近精粗之间』。性之未动,既皆至理所存;情之既发,无非至理所著。利仁固是审于既发,莫更着谨于未发否?」曰:「若未发时,自着不得工夫。未发之时,自尧舜至于涂人,一也。」问:「原宪『克、伐、怨、欲不行』,是他许多不好物事都已发了,只白地壅遏得住,所以非独不得为仁,亦非求仁之事。」曰:「是如此。」 问:「上蔡云:『安仁,非颜闵以上做不得。』颜闵似未至安仁?」曰:「亦见此意思。」 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章 萧景昭说此章。先生云:「注中引程子所谓『得其公正』,是如何?」答云:「只是好恶当理,便是公正。」先生曰:「程子只着个『公正』二字解,某恐人不理会得,故以『无私心』解『公』字,『好恶当于理』解『正』字。有人好恶当于理,而未必无私心;有人无私心,而好恶又未必皆当于理。惟仁者既无私心,而好恶又皆当于理也。」 问「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程子所谓「得其公正是也」。曰:「今人多连看『公正』二字,其实公自是公,正自是正,这两个字相少不得。公是心里公,正是好恶得来当理。苟公而不正,则其好恶必不能皆当乎理;正而不公,则切切然于事物之间求其是,而心却不公。此两字不可少一。」 居父问:「仁者动静皆合正理,必有定则,凡可好可恶者,皆凑在这则子上,所以『能好人,能恶人』。」曰:「然。程子所以说『得其公正是也』。惟公然后能正,公是个广大无私意,正是个无所偏主处。」 问:「『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好善而恶恶,天下之同情。若稍有些子私心,则好恶之情发出来便失其正。惟仁者心中浑是正理,见人之善者则好之,见不善者则恶之。或好或恶,皆因人之有善恶,而吾心廓然大公,绝无私系,故见得善恶十分分明,而好恶无不当理,故谓之『能好能恶』。」曰:「程子之言约而尽。公者,心之平也;正者,理之得也。一言之中,体用备矣。」南升。 苟志于仁章 问:「『苟志于仁矣,无恶也』。窃谓学者有志于仁,虽有趋向已正,而心念未必纯善而无过差。纔有过差,便即是恶,岂得言无?」曰:「志于仁,则虽有过差,不谓之恶。惟其不志于仁,是以至于有恶。此『志』字,不可草草看。」 先生问学者:「『苟志于仁矣,无恶也』,与『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前面说志于仁则能无恶,此段说志于道而犹有此病。其志则一,而其病不同,如何?」诸友言不合。曰:「仁是最切身底道理。志于仁,大段是亲切做工夫底,所以必无恶。志于道,则说得来阔。凡人有志于学,皆志于道也。若志得来泛泛不切,则未必无耻恶衣恶食之事。又耻恶衣食,亦有数样。今人不能甘粗粝之衣食,又是一样。若耻恶衣恶食者,则是也吃着得,只是怕人笑,羞不如人而已,所以不足与议。」 「『苟志于仁矣』,方志仁时,便无恶。若间断不志仁时,恶又生。」或云:「过非心所欲为,恶则心所欲。」曰:「恶是诚中形外,过是偶然过差。」 杨氏云:「苟志于仁矣,未必无过举也,然而为恶则无矣。」先生问学者:「过与恶,如何分别?」曰:「过非心所欲为,恶是心所欲为。」曰:「恶是诚于中,形诸外,所以异也。」 富与贵章 或问:「富贵不处,是安于义;贫贱不去,是安于命。」曰:「此语固是。但须知如何此是安义,彼是安命。盖吾何求哉?求安于义理而已。不当富贵而得富贵,则害义理,故不处。不当贫贱而得贫贱,则自家义理已无愧,居之何害!富贵人所同欲,若不子细,便错了。贫贱人所同恶,自家既无愧义理,若更去其中分疏我不当贫贱,便不是。张子韶说『审富贵而安贫贱』,极好。」学蒙。 「审富贵而安贫贱」者,言不以其道得富贵,须是审。苟不以其道,决是不可受它底。不以其道得贫贱,却要安。盖我虽是不当贫贱,然当安之,不可于上面计较云,「我不当得贫贱」,有汲汲求去之心,譬如人作折本经纪相似。 问:「君子当得富贵。所谓不当得而得者,乃人君不能用其言,徒欲富贵其身。」曰:「富贵不以道得之,不但说人君不用其言,只富贵其身。如此说,却说定了。凡是富贵贫贱有不当得而得者,皆不处不去。如『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之类,亦是不当得之富贵。须且平说,不要执定一事。又终食、造次、颠沛,一句密似一句,须至倾覆流离之际,亦不违仁也。」南升。 文振问「富与贵」一章。曰:「『富与贵,不以其道得之』,若曰是谄曲以求之,此又是最下等人。所谓得之者,便设有自到我面前者,吾知其有一毫不是处,也不可处。譬如秀才赴试,有一人先得试官题目将出来卖,只要三两贯钱,便可买得,人定是皆去买。惟到这里见得破,方是有学力。圣人言语,岂可以言语解过一遍便休了!须是实体于身,灼然行得,方是读书。」 问:「贫贱,如何是不当得而得之?」曰:「小人放僻邪侈,自当得贫贱。君子履仁行义,疑不当得贫贱,然却得贫贱,这也只得安而受之,不可说我不当得贫贱,而必欲求脱去也。今人大率于利,虽不当得,亦泯默受之;有害,则必以为不当得,而求去之矣。君子则于富贵之来,须是审而处之;于贫贱,则不问当得与不当得,但当安而受之,不求去也。」问:「此二节语,犹云『怨有不雠,而德无不报』之意否?」曰:「然。盖于富贵则有所不处,于贫贱则必受之而不辞也。」 问:「『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去』字或读作上声,可否?」曰:「自家离去之『去』,去声读;除去之『去』,上声读。此章只是去声。」 「君子去仁」之「去」只音去声。如「孟子去齐」之「去」,我元有而自离去之也。若作上声,则是除却。明作录云:「是除却了,非也。」 「富与贵,贫与贱」一章。某曰:「学者须是从富贵贫贱处判断得下,方有用工处。」先生喜曰:「这里看得分晓,须要做下面工夫。若做得下面工夫,看上面事愈觉分晓。」又问:「『恶不仁者』,直是如此峻洁!」曰:「只缘是不要一点不仁底事着在身上。」又曰:「如此看得,方是。」炎。 子善问此章。曰:「且如不处、不去,若是资质好底,所见稍明,便于这里也能见得,只是未必到无终食不违底意思。不处、不去,乃是立脚处好了,细密工夫方下得。若上面无立脚处了,其它可见。一作:「下面工夫,无缘可见。」圣人之意,不独是教人于富贵贫贱处做工夫,须是到终食不违,颠沛造次都用工,方可。」 先生因寓看里仁篇,云:「前面几段更好熟看,令意脉接续。」因问:「造次是『急遽苟且之时』。苟且,莫只就人情上说否?」曰:「苟且是时暂处,苟可以坐,苟可以立,令此心常存,非如大宾大祭时也。」问:「曾子易箦,莫是苟且时否?」曰:「此正是颠沛之时。那时已不可扶持,要如此坐,也不能得。」 敬之问:「富贵贫贱,圣人教人,要得分别取舍到个真切处,便随道理做去。有一般昏弱之人,都只是人欲上行,便是不识痛痒底人。」先生曰:「圣人这处恰似说得疏。学问工夫尽多,圣人去富贵贫贱上做工夫。不是处富贵贫贱时节,又如何做工夫?终不成闲过了这处!圣人且立个大界限,先要人分别得个路头。『君子去仁』,便是不成个君子。看圣人说得来似疏,下面便说到细密处。须是先说个粗,后面方到细处。若不是就粗处用工,便要恁地细密,也不得。须知节节有工夫,剥了一重又一重,去了一节又一」敬之云:「此章说此三句,可谓紧切。虽然,只说存养,未说仁处,要是教人自体认看。」先生笑曰:「公又如此。所见这里未是极处,更要去言外说道理,如何得。圣人这处,正是说筑底处,正是好着力处,却如此轻说过了!众人是这个心,圣人也只是这个心,存得心在这里,道理便在这里。从古圣贤,只是要理会这个物事。保养得这个在,那事不从这里做出!」 「富与贵,贫与贱」,方是就至粗处说。后面「无终食之间违仁」,与「造次、颠沛必于是」,方说得来细密。然先不立得这个至粗底根脚,则后面许多细密工夫更无安顿处,人更无可得说。须是先能于富贵不处,贫贱不去,立得这个粗底根脚了,方可说上至细处去。若见利则趋,见便则夺,这粗上不曾立得定,更说个甚么!正如「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与「贫而乐,富而好礼」相似。若未能无谄无骄,如何说得乐与好礼!却是先就粗处说上细上去。 「富贵贫贱,不处不去,此一节,且说个粗底,方是个君子皮壳,里面更多有事在。然先会做这事,方始能不去其仁。既把得定,然后存养之功自此渐渐加密。夔孙录此下云:「然必先『无终食违仁』,然后『造次、颠沛必于是』。」如孟子言『善、利之间』,须从『间』字上看。但孟子之言勇决,孔子之言详缓,学者须就这上着力。今学者都不济事,才略略有些利害,便一齐放倒了!某尝向朋友说,须是就这上立得脚住,方是离得泥水。若不如此,则是在泥里行,才要出,又堕在泥里去。纵说得道理,也没安顿处。如大学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毋自欺有多少事,他却只就『小人闲居为不善,见君子而后厌然,揜其不善而着其善』处说。为甚先要去了这个?盖不切,则磋无所施;不琢,则磨无所措矣。」又曰:「『审富贵』,是义;『安贫贱』,是命。」赐。 不以道得富贵不处,不以道得贫贱不去,是说处这事。「君子去仁,恶乎成名」,是主宰处。终食、造次、颠沛,是操存处。李先生说得好。端。 问「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一章。曰:「如孔子言此,便是自平居时说到那造次、颠沛之际。如孟子说义重于生处,却又说急处有打得过时,如闲居时却有照管不到处,或失之。」 周李卿问造次之义。曰:「杜预谓,『造次之期,言草草不成礼也』,便是此意。左传谓,『过信为次』,亦只是苟且不为久计之意。」 蜚卿问:「注云:『取舍之分明,然后存养之功密;存养之功密,则取舍之分益明。』如何?」曰:「此言内外大小皆当理会。外若不谨细行,则内何以为田地根本。内虽有田地根本,而外行不谨,则亦为之摇夺。如世间固有小廉曲谨,而临大节无可取者,亦有外面界辨分明,而内守不固者。」 问:「明道云:『不以其道得之富贵,如患得之。』文义如何?」曰:「『如患得之』,是患不得之,将此『得』字解上『得』字。」集义。 我未见好仁者章 问:「好仁即便会恶不仁,恶不仁便会好仁,今并言如何?」曰:「固是好仁能恶不仁。然有一般天资宽厚温和底人,好仁之意较多,恶不仁之意较少;一般天资刚毅奋发底人,恶不仁之意较多,好仁之意较少。『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这个便是好恶样子。」问:「此处以成德而言,便是颜子『得一善拳拳服膺』,曾子『任重而道远』与启手足处,是这地位否?」曰:「然。」 「好仁者,自是那一等天资纯粹底人,亦其真知仁之可好而实好之,故视天下之物无以尚乎此。恶不仁者,又是那一等天资耿介底人,亦其真知不仁之可恶而实恶之,故凡不仁之事,不使毫发加诸己。若好仁而有以尚之,这便不是真好;恶不仁而未免有所不当为,这便不是真恶。然好仁者于不仁非不恶,终是好底意思多;恶不仁者于仁非不好,终是恶底意思重。好仁,非颜曾未易言。恶不仁,恐伯夷叔齐方始当得。 问此一章。曰:「好仁者与恶不仁者虽略有轻重,然恶不仁者到得『不使不仁加乎其身』,便亦是仁了。二者以资禀言之,其宽弘静重者,便是好仁底人;其刚毅特立者,便是恶不仁底人。」时举曰:「利仁者即是好仁者否?」曰:「好仁,恶不仁,皆利仁者之事。」时举曰:「『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是言未见用力底人,还是未见用力而力不足之人?」曰:「此意,圣人只是言其用力者之难得。用力于好者固未之见,到资禀昏弱欲进而不能者,亦未之见,可见用力者难得也。」 问:「好仁、恶不仁,是有优劣否?」曰:「略有之。好仁者,自有一般人资质较宽和温厚;恶不仁者,自是有一般人资禀较刚果决裂,然而皆可谓之成德。横渠言『好仁、恶不仁,只是一人』,说得亦好,但不合。圣人言两『者』字,必竟是言两人也。」 问:「好仁、恶不仁,有轻重否?」曰:「也微有些轻重。好仁,是他资质宽厚和重;恶不仁,是刚毅方正。好仁,则于仁与礼上多些;恶不仁,则于义与智上多些。好仁,只知有仁,而不见那不仁来害他;恶不仁,是曾得知这病痛,惟恐来害他。略与『安行、强行』相似。好仁,是康强底人,平生未尝病,亦不知有病痛;恶不仁,是曾被病害,知得病源,惟恐病来侵着。恶不仁终是两件,好仁却浑沦了。学者未能好仁,且从恶不仁上做将去,庶几坚实。」 问:「好仁者如颜子,恶不仁者似孟子否?」曰:「好仁者与恶不仁者本无优劣,只是他两个资质如此。好仁底人,是个温柔宽厚底资质,只见得好仁处好,不甚嫌那不仁底,他只见得好仁路上熟。恶不仁者,便是个刚劲峭直底资质,心里真个是恶那不仁底事。好仁底较强些子,然好仁而未至,却不及那恶不仁之切底。盖恶不仁底真是壁立千仞,滴水滴冻,做得事成!」 「好仁、恶不仁,只是利仁事,却有此二等,然亦无大优劣。只是好仁者是资性浑厚底,恶不仁者是资性刚毅底;好仁者恻隐之心较多,恶不仁者羞恶之心较多。圣人之意,谓我未见好仁、恶不仁者。」又从而自解之曰:「我意所谓好仁者,须是『无以尚之』;所谓恶不仁者,须是『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是好之笃,恶之切,如此等人,不是说那略略恁地好仁、恶不仁底。」又曰:「伯夷是恶不仁底,柳下惠是好仁底,也无大故优劣。」 因论「好仁、恶不仁」,曰:「此亦以资质而言。盖有一等人,只知好仁,更不管恶不仁事;一等人专是恶不仁意思多,然其『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则所为必无不仁矣。然毕竟好仁者终是较得便宜,缘他只低着头自去做了。恶不仁者却露些圭角芒刃,得人嫌在。如颜子明道是好仁,孟子伊川是恶不仁;康节近于好仁,横渠是恶不仁。」 问:「好仁、恶不仁,莫只是一样人否?」曰:「把做一样说也得,把做两样看也得。也有那好仁底人,也有那恶不仁底人。如伯夷便是恶不仁底,柳下惠便是好仁底。」因言:「此数段,皆是紧要处,须是把做个题目,只管去寻始得。寻来寻去,将久自解有悟。如吃物事,味味皆好,却须知道那一般最好,其所以好是如何,方是。」 「好仁者无以尚之」,言好之深,而莫有能变易之者。「恶不仁者不使加乎其身」,言恶之笃,而不使不仁之事加于己。此与「如好好色,如恶恶臭」,皆是自己上事。非是专言好人之仁,恶他人之不仁也。 「『好仁者无以尚之』,只是将无以加之来说,此与『恶不仁』一段相对。既是好仁,便知得其它无以加此。若是说我好仁,又却好财、好色,物皆有好,便是不曾好仁。若果是好仁,便须天下之物皆无以过之。亦有解作无一物可以易其所好者。盖只是好仁一件,方可谓之好仁,所以言『我未见好仁者』。」徐元震问:「恶不仁如何?」曰:「只谓恶不仁,本不是仁。只『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便是仁了。」 好仁者与恶不仁者便别。如好仁者,则真能好之。恶不仁者知不仁之可恶,而不知好仁,故别。寿昌。 好仁者便高了恶不仁者。如见白黑相似,吾好白者,只取白者,彼黑者便自从一边去。如好白而不取白,只管地去疾黑者,则亦浅矣。孔子言仁处,皆是用力处。 问:「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曰:「此心散漫放肆,打一耸动时,便在这里,能使得多少力!虽云用力,却不大故用力。」 问:「好仁、恶不仁,虽不可得,果能一旦奋然用力,不患力之不足。」曰:「须是立志为先,这气便随他。敬义夹持,上达天德。」问:「『一日用其力』,将志气合说如何?」曰:「用力说气较多,志亦在上面了。『志之所至,气必至焉』。这志如大将一般,指挥一出,三军皆随。只怕志不立,若能立志,气自由我使。『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人出来恁地萎萎衰衰,恁地柔弱,亦只是志不立。志立自是奋发敢为,这气便生。志在这里,气便在这里。」因举手而言曰:「心在这手上,手便暖;在这脚上,脚便暖。志与气自是相随。若真个要求仁,岂患力不足!圣人又说道,亦有一般曾用力而力不足之人,可见昏弱之甚。如这般人也直是少。」敬之问:「这章,圣人前面说个向上底,中闲说个能用力而无不足底,又说到有用力而力不足底,有许多次第,所以深警学者否?」曰:「也不是深警学者。但言成德之事已不可见,而用力于仁者亦无之。」 敬之问:「『好仁、恶不仁』,至『我未之见也』,此不出两端:好仁恶不仁者,是真知得分明,此身常在天理上。下面说有能一日用力及力不足者,皆是正当分别天理人欲处着工夫。」又说:「里仁前面所说,都是且教人涵养,别须更有下工夫处。」曰:「工夫只是这个。若能于此涵养,是甚次第!今看世上万法万事,都只是这一个心。」又曰:「今夜说许多话最要紧。所谓讲学者,讲此而已;所谓学者,学此而已。」 问:「集注云:『好仁者,真知仁之可好,故举天下之物无以加之。恶不仁者,真知不仁之可恶,故其所以为仁者必能绝去不仁之事,而不使少有及于吾身。』此亦只是利仁事否?」曰:「然。」问:「上蔡谓:『智者谓之有所见则可,有所得则未可。』如此,则是二者乃方用功底人,圣人何以为未之见?」曰:「所谓未有得者,当已见得仁如此好了,贪心笃好,必求其便唤做有所得,未可。」问:「集注于『好仁、恶不仁』云:『皆成德之事,所以难得而见。』若说未有得,如何又谓之成德?」曰:「若真是好仁、恶不仁底人,已是大段好了,只是未唤做得仁。」问:「这虽说是成德,莫亦未是十全否?」曰:「虽未是十全,须已及六七分了。」集注。 问:「集注云:『是成德之事。』如何?」曰:「固是。便是利仁之事。」问:「这处地位,便是在安仁之次,而利仁之熟也。」曰:「到这里是熟,又未说到安仁。安仁又别。」 问:「集注前后说不同:前说能用力于仁,未见其力有不足者。后说有用力而力不足者。既曰用力,亦安有昏弱欲进而不能者?」曰:「有这般人,其初用力非不切至,到中间自是欲进不能。夫子所谓『力不足者,中道而废』,正说此等人。冉求力可做,却不自去着力耳。间或有曾用力而力不足底人,这般人亦是难得。某旧只说得『有能一日用其力』一句,后知某未稳,大段费思量,一似蚁钻珠模样。钻来钻去,语脉却是如此,方见得两个『未见』字不相碍。」 问:「集注云:『志之所至,气必至焉。』以泳观之,亦有始立之志不足以帅久纵之气者。」曰:「也是志不足。」问:「养得志完全时,只在持守否?」曰:「持守体察,讲学考索,凡圣人所说底,皆着去做。」问:「须有一个本领?」曰:「贯通处只是敬。」问:「南轩云:『敬字贯通动静,而以静为本。』」曰:「那是就那主静上说。闲时若静坐些小,也不妨。」因举明道教上蔡且静坐,彼时却在扶沟县学中。明道言:「某只是听某说话,更不去行。」上蔡对以「无可行处」。明道教他且静坐。「若是在家有父母合当奉养,有事务合当应接,不成只管静坐休!」 一日,诸生讲论语至此章,有引范氏之言者曰:「恶不仁者,不若好仁者之为美也。」又援吕氏之说,以为恶不仁者劣于好仁者。「盖谓孔子以『好仁无以尚之』,故以恶不仁者之为劣也。」曰:「恶不仁者,亦不易得。但其人严厉可畏,不如好仁者之和易也。正不须将好仁、恶不仁分优劣。圣人谓『好仁者无以尚之』,非以好仁者为不可过也。谓人之好仁『如好好色』,更无以尚之者,此诚于好仁者也。其曰『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加乎其身』者,恶不仁『如恶恶臭』,唯恐恶臭之及吾身,其真个恶他如此。非是且如此恶他,后又却不恶他也。」集义。 人之过也章 「党,类也,偏也。君子过于厚,小人过于薄,观此则仁与不仁可知。君子过于厚,厚虽有未是处,终是仁人。」或问:「过莫是失否?」曰:「亦是失也。」 问「观过知仁」一章。曰:「此是就人有过失处观之。谓如一人有过失,或做错了事,便观其是过于厚,是过于薄。过于厚底,虽是不是,然可恕,亦是仁者之类。过于薄底,便不得,便是不仁了。知仁,只是知其仁与不仁而已。」 非是专要在过上看仁,盖就过上亦可以知仁。炎。 「观过斯知仁」,此「仁」字,是指慈爱而言。 问:「『里仁』数章说仁,自有浅深轻重。」曰:「固是。如『观过知仁』之『仁』,只是就仁爱上说。故程先生尹先生皆只将『厚、薄』,『爱、忍』字说,便见只是慈爱底仁。如『里仁为美』,却是那全底。」 问「观过知仁」。曰:「先儒说得仁来大了。学者只管逐句爱说深,不知此『仁』字说较浅,不是『仁者安仁』之『仁』。如有好底人无私意而过,只是理会事错了,便也见得仁在。不好底人有私意,便无过,也不敢保他有仁。如礼记谓『仁者之过易辞』。仁者之过,只是理会事错了,无甚蹊跷,故易说。不仁之过是有私意,故难说。此亦是观过知仁意。」 或问:「『观过斯知仁』,这『仁』字说得较轻。」曰:「也只是此理。所以伊川云:『君子常失于厚,过于爱。』『厚』字『爱』字便见得仁。湖南诸公以知觉做仁,说得来张大可畏!某尝见人解『麒麟之于走兽』云:『麒麟,狮子也。』某尝以为似湖南诸公言仁。且麒麟是不践生草,不食生物,多少仁厚!他却唤做狮子,却是可畏。但看圣人将『仁』字与『义』字相同说,便见。」南升。 圣人之言宽舒,无所偏失。如云「观过斯知仁」,犹曰观人之过,足知夫仁之所存也。若于此而欲求仁之体,则失圣人本意矣。礼记「与仁同过」之意,说得太巧,失于迫切。 性之问此章。曰:「所谓君子过于厚与爱者,虽然是过,然亦是从那仁中来,血脉未至断绝。若小人之过于薄与忍,则与仁之血脉已是断绝,其谓之仁,可乎?」 问:「过于厚与爱,虽未为中理,然就其厚与爱处看得来,便见得是君子本心之德发出来。」曰:「厚与爱,毕竟是仁上发来,其苗脉可见。」南升。 此段也只是论仁。若论义,则当云,君子过于公,小人过于私;君子过于廉,小人过于贪;君子过于严,小人过于纵,观过斯知义矣,方得。这般想是因人而发,专指仁爱而言也。 问:「伊川谓:『人之过也各于其类,君子常失于厚,小人常失于薄;君子过于爱,小人伤于忍。』愚谓,此与『礼,与其奢也,宁俭』,同意。」曰:「近之。」 或问:「伊川此说,与诸家之说如何?」曰:「伊川之说最善。以君子之道观君子,则君子常过于爱,失之厚;以小人之道观小人,则小人常过于忍,失于薄。如此观人之过,则人之仁与不仁可知矣。」又问:「南轩谓:『小人失于薄,伤于忍,岂人之情也哉!其所陷溺可知矣。』此云陷溺,如何?」曰:「他要人自观,故下『陷溺』二字。知所陷溺,则知其非仁矣。」问:「南轩作韦斋记,以党为偏,云:『偏者,过之所由生也。观者,用力之妙也。觉吾之偏在是,从而观之,则仁可识矣。』此说如何?」曰:「此说本平易,只被后来人说得别了。」 问:「昨与刘公度看南轩为先生作韦斋记,其间说『观过知仁』一段,以所观在己。及洙泗言仁论,又以所观在人。不知二说先生孰取。」曰:「观人底是。记曰:『与仁同功,其仁未可知也;与仁同过,然后其仁可知也。』即是此意。」又问:「不知此语还是孔子说否?」曰:「固不可知,只是有此理。」曰:「以琮观之,不如观己底稳贴。」曰:「此禅话也。」曰:「琮不识禅话,但据己见思量,若所观在人,谓君子常过于厚,小人常过于薄,小人于其党类亦有过于厚处,恐君子小人之过,于厚薄上分别不开。故谓不如只作观己说,较静办。」曰:「有『观』字,有『过』字,有『知』字,不知那个是仁?」或谓:「观,便是仁事在那里。」曰:「如琮鄙见,『观』字、『过』字、『知』字皆不是仁。『仁』字政与『过』字相对。过则不仁,仁则不盖党是己私,仁是天理。识得过底是己私,便识得不过底是天理。」曰:「如此,则却常留个过与己私在傍边做甚?」琮曰:「此是圣人言知仁处,未是言为仁处。」曰:「此是禅学下等说话,禅门高底也自不肯如此说。一部论语何尝只说知仁!便须有下手处。请自思量别处说仁,还有只言知仁底意思否?」琮。 朝闻道章 问:「『朝闻道』,道是如何?」曰:「道只是眼前分明底道理。」 问:「朝闻道而可夕死,莫须是知得此理之全体,便可以了足一生之事乎?」曰:「所谓闻道,亦不止知得一理,须是知得多有个透彻处。至此,虽便死也不妨。明道所谓:『非诚有所得,岂以夕死为可乎!』须是实知有所得,方可。」 「道只是事物当然之理,只是寻个是处。大者易晓。于细微曲折,人须自辨认取。若见得道理分晓,生固好,死亦不妨。不然,生也不济事,死也枉死。」又云:「所谓闻者,通凡圣而言,不专谓圣贤,然大率是为未闻道者设。且如昨日不曾闻,今日闻之,便是。程子所谓『人知而信者为难,非诚有所得,岂以夕死为可乎!』知后须要得,得后方信得笃。『夕死可矣』,只是说便死也不妨,非谓必死也。」 问:「集注云:『道者,事物当然之理。』然尝思道之大者,莫过乎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之伦,而其有亲,有义,有别,有信,学者苟至一日之知,则孰不闻焉。而即使之死,则亦觉未甚济得事。然而所谓道者,果何处真切至当处?又何以使人闻得而遂死亦无憾?」曰:「道诚不外乎日用常行之间。但公说未甚济事者,第恐知之或未真耳。若是知得真实,必能信之笃,守之固。幸而未死,则可以充其所知,为圣,为贤。万一即死,则亦不至昏昧过了一生,如禽兽然,是以为人必以闻道为贵也。」曰:「所谓闻者,莫是大而天地,微而草木,幽而鬼神,显而人事,无不知否?」曰:「亦不必如此,大要知得为人底道理则可矣。其多与少,又在人学力也。」曰:「看得此章,圣人非欲人闻道而必死,但深言道之不可不闻耳。若将此二句来反之曰:『若人一生而不闻道,虽长生亦何为!』便自明白。」曰:「然。若人而闻道,则生也不虚,死也不虚。若不闻道,则生也枉了!死也枉了!」 问:「『朝闻道』,如何便『夕死可矣』?」曰:「物格、知至,则自然理会得这个道理,触处皆是这个道理,无不理会得。生亦是这一个道理,死亦是这一个道理。」 问:「『夕死可矣』,虽死亦安,无有遗恨。」曰:「死亦是道理。」南升。 「朝闻道,夕死可矣」。此闻是知得到,信得及,方是闻道,故虽死可也。若以听人之说为闻道,若如此便死,亦可谓枉死了! 问「朝闻道,夕死可矣」。曰:「若是闻道,则生也得个好生,死也得个好死。」问:「朝夕固甚言其近。然既闻而非久即死,莫多有不及事之悔否?」曰:「犹愈于不闻。」 问「朝闻道,夕死可矣」。曰:「所谓夕死可者,特举其大者而言耳。盖苟得闻道,则事无小大,皆可处得,富贵贫贱,无所往而不可。故虽死,亦有死之道也。」此说与集注少异,读者详之。 守约问:「伊川解『朝闻道,夕死可矣』,『死得是也』,不知如何?」曰:「『朝闻道』,则生得是,死便也死得是。若不闻道,则生得不是,死便也恁地。若在生仰不愧,俯不怍,无纤毫不合道理处,则死如何不会是!」集义。 「朝闻道,夕死可矣」。二先生之说,初无甚异。盖道却是事物当然之理,见得破,即随生随死,皆有所处。生固所欲,死亦无害。 先生顾安卿曰:「伊川说『实理』,有不可晓处。云『实见得是,实见得非』,恐是记者之误,『见』字上必有漏落。理自是理,见自是见。盖物物有那实理,人须是实见得。」义刚曰:「理在物,见在我。」曰:「是如此。」淳录云:「实理与实见不同。盖有那实理,人须是见得。见得恁地确定,便是实见。若不实见得,又都闲了。」 贺孙问:「闻道,自是闻道,也无间于死生。」曰:「如何是无间于死生?」曰:「若闻道,生也得,死也得。」曰:「若闻道而死,方是死得是。死是,则在生也都是。若不闻道,在生也做不是,到死也不是。吾儒只是要理会这道理,生也是这理,死也只是这理。佛家却说被这理劳攘,百端费力,要埽除这理,教无了。一生被这理挠,一生被这心挠。」问:「伊川说此一段,及吕氏说『动容周旋中礼,盛德之至』,『君子行法俟命』,是此意否?」曰:「这是两项。『动容周旋中礼』,这是圣人事,闻道自不足以言之。自与道为一了,自无可得闻。『行法以俟命』,是见得了,立定恁地做。」问:「伊川云:『得之于心,是为有得,不待勉强。学者须当勉强。』是如何?」曰:「这两项又与上别。这不待勉强,又不是不勉而中,从容中道。只是见得通透,做得顺,便如所谓乐循理底意思。」问:「曾子易箦,当时若差了这一着,唤做闻道不闻道?」曰:「不论易箦与不易箦,只论他平日是闻道与不闻道。平日已是闻道,那时万一有照管不到,也无奈何。」问:「若果已闻道,到那时也不到会放」曰:「那时是正终大事。既见得,自然不放」 士志于道章 问:「『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既是志道,如何尚如此?」曰:「固有这般半上半落底人,其所谓志,也是志得不力。只是名为志道,及外物来诱,则又迁变了,这个最不济事。」 众朋友共说「士志于道」以下六章毕,先生曰:「此数章如尹和靖程子所注,只于本文添一两字。看着似平淡,子细去穷究,其味甚长。」 君子之于天下也章 文矩问「君子之于天下也」一章。曰:「义是吾心所处之宜者。见事合恁地处,则随而应之,更无所执也。」 「义之与比」,非是我去与义相亲,义自是与比。 敬之问:「『义之与比』,是我这里所主者在义。」曰:「自不消添语言,只是无适无莫,看义理合如何。『处物为义』,只看义理合如何区处他。义当富贵便富贵,义当贫贱便贫贱,当生则生,当死则死,只看义理合如何。」 「南轩说『「无适无莫」,适,是有所必;莫,是无所主』,便见得不安。程氏谓『无所往,无所不往,且要义之与比处』,便安了。」曰:「古人训释字义,无用『适』字为『往』字者。此『适』字,当如『吾谁适从』之『适』,音的,是端的之意。言无所定,亦无所不定尔。钦夫云『吾儒无适、无莫,释氏有适、有莫』,此亦可通。」 问:「上蔡所谓『于无可、无不可之间,有义存焉,则君子之心果有所倚乎』?凡事皆有一个合宜底道理,须是见得分明,虽毫发不差,然后得是当。」曰:「义即宜也,但须处得合宜,故曰『处物为义』。」南升。 先生问:「谢氏谓『君子之心果有所倚乎』?如何看?」义刚云:「只是随事物去量度,不是倚于义。」曰:「只是把心去看是与不是。」义刚因问:「『无可无不可』,皆是无所容心。但圣人是有个义,佛老是听其自然。是恁地否?」曰:「圣人也不说道可,也不说道不可,但看义如何耳。佛老皆不睹是,我要道可便是可,我要道不可便是不可,只由在我说得。」 君子怀德章 「怀刑」,只是「恶不善」,不使不善之事加乎一身。南升。 「君子怀刑」,言思刑法而必不犯之,如惧法之云尔。 「『君子怀刑』,如礼记所谓『畏法令』,又如『肃政教』之类,皆是。」或谓:「如『问国之大禁而后敢入』,是否?」曰:「不必如此说。只此『怀刑』一句,亦可为善。如违条碍贯底事不做,亦大段好了。」 问:「所贵乎君子者,正以其无所待于外而自修也。刑者,先王所以防小人,君子何必以是为心哉?」先生默然良久曰:「无慕于外而自为善,无畏于外而自不为非,此圣人之事也。若自圣人以降,亦岂不假于外以自修饬。所以能『见不善如探汤』,『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皆为其知有所畏也。某因思集注言:『君子小人趋向不同,公私之间而已。』只是小人之事莫非利己之事,私也。君子所怀在德,则不失其善。至于刑,则初不以先王治人之具而有所憎疾也,亦可借而自修省耳。只是一个公心。且如伊川却做感应之理解,此一章文义虽亦可通,然论语上言君子小人,皆是对举而并言,此必不然也。」先生又言:「如汉举孝廉,必曰『顺乡里,肃政教』。『肃政教』之云,是亦怀刑之意也。」某因思得此所谓君子者,非所谓成德之人也。若成德之人,则诚不待于怀刑也。但言如此则可以为君子,如此则为小人,未知是否。」 「此是君子小人相对说看,尹子之说得之。若一串说底,便添两个『则』字,『惠』字下又着添字。」又问「怀刑」。曰:「只是君子心常存法。大抵君子便思量苦底,小人便思量甜底。又有一说,『怀刑』作恤刑,『怀德』作施德。要之,不如好善而恶不仁者是。」 放于利而行章 「放于利而行多怨」,只是要便宜底人。凡事只认自家有便宜处做,便不恤他人,所以多怨。南升。 放于义而行,只据道理做去,亦安能尽无怨于人。但识道理者须道是:「虽有怨者,如何恤得他!」若放于利,则悖理徇私,其取怨之多,必矣。 或说「放于利而行」。义刚云:「此非断断然为利。但是依放那利行,是外不为利,而内实有为利底意思。」曰:「才是放时,便是为利了,岂有两样。若是外不为利而内实为利,则是为利尤甚于断断然为利者。」 「放利多怨」。或问:「青苗亦自便民,何故人怨?」曰:「青苗便是要利息,所以人怨。」 能以礼让为国章 让,是那礼之实处。苟徒跪拜俯伏而以是为礼,何足取信于人。让者,譬如凡事宁就自家身上扶出些子辞尊居卑、辞多受少底意思,方是礼之实。赐。 「不能以礼让为国」,是徒能进退可观,容止可度;及到紧要处,却不能让。虽有这繁文末节处,亦无用,亦不得谓之礼。 问:「『让者,礼之实也』。莫是辞让之端发于本心之诚然,故曰『让是礼之实』?」曰:「是。若玉帛交错,固是礼之文;而擎跽曲拳,升降俛仰,也只是礼之文,皆可以伪为。惟是辞让方是礼之实,这却伪不得。既有是实,自然是感动得人心。若以好争之心,而徒欲行礼文之末以动人,如何感化得他!」问:「『如礼何』一句,从来诸先生都说得费力。今说『让是礼之实』,则此句尤分明。」曰:「前辈于这般处也自阔略。才被说得定了,便只是是也。」 问:「『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诸家解义,却是解做如国何了。」曰:「是如此。如诸家所说,则便当改作『如国何』。大率先王之为礼让,正要朴实头用。若不能以此为国,则是礼为虚文尔,其如礼何!」 问:「礼者,自吾心恭敬,至于事为之节文,兼本末而言也。『让者,礼之实』,所为恭敬辞逊之心是也。君子欲治其国,亦须是自家尽得恭敬辞逊之心,方能以礼为国。所谓『一家让,一国兴让』,则为国何难之有!不能尽恭敬辞逊之心,则是无实矣。虽有礼之节文,亦不能行,况为国乎!」曰:「且不柰礼之节文何,何以为国!」南升。 义刚说「礼让为国」一章,添「不信仁贤,咈百姓从己之欲」等语。曰:「此于圣贤本意不亲切。『一家让,一国兴让』。此只是说我能如此礼逊,则下面人自是兴起,更相逊让。如此,则为国何难之有!未说到那『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处在。如东坡说『敦教化』中一段,亦自好。其说虽粗,道理却是恁地。而今人好玄妙,[戋刂]地说得无形无影,却不如只粗说,较强。」良久,叹息言:「今日不能制民之产,已自不是。民自去买田,又更收牙税,是甚说话!古人禁人聚饮,今却张官置吏,惟恐人不来饮。如此,却何以责人谦逊!」 不患无位章 「不患无位,患所以立」,犹云不怕无官做,但怕有官不会做。若有致君泽民之具,达则行之,无位非所患也。南升。 「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这个须看圣人所说底语意,只是教人不求知,但尽其在我之实而已。看圣人语意了,又看今人用心,也有务要人知者。只是看这语意差,便要如此。所谓求为可知,只是尽其可知之实;非是要做些事,便要夸张以期人知,这须看语意。如『居易以俟命』,也只教人依道理平平做将去,看命如何。却不是说关门绝事,百样都不管,安坐以待这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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