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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允明
中国古代文献_中国古代文献~集部_426号馆文选__野记

野记三(上)

祝允明

  野记三(上)
  
  景泰末,在廷多择君之志,二张都督輗、軏、石武清亨、杨鸿胪善、曹太监吉祥则主复辟。诹于许学士彬,许荐徐公有贞。诸人就徐议,徐览步乾文,言时在今夕,遂成取日之功。徐既锡茆土,权宠倾朝。始凡批答制旨皆出阁臣,后入宦寺手。至是,徐复请归阁,宦人浸失权,嫌徐。迨曹、石私谒徐以事,辄不从。去,自陈情于上,徐复谏止,每节缩恩典,益衔之。会御史杨瑄劾曹、石,中批令铨曹记瑄名,曹、石愈憾。上与徐多屏人语,曹、石乃令小竖窃伏得之。以闻上,上果惊,疑徐卖直。久之,上意既动,曹、石因造奏诽毁朝政,多危语,假给事中李秉彝名上之。李时已丁艰去,曹、石以貌类一人持奏入。接本小竖视其牍甚长,言大人说何事有许多文字,其人不语,竖观悬牌吏科给事中也,奏入。明日,朝命召其人,则亡之矣。逮捕甚急,校尉妄持一人入示小竖,竖曰:“非也,昨肥而髯,今瘠无耏。”乃复大搜。常熟张廷端以写竹游都下,捕者视其貌惟肖,且无语也,取以入,加掠亡状。后乃得李,竟死酷烈之下。曹、石因言此徐有贞怨望,使所密泰州布衣马士权及某官某某,吏杨某共为之而灭其迹耳,遂收四人及徐家属。诏下狱,加之酷烈益甚,濒死数四,竟亡收。马尤毒虐,马曰:“今欲吾三人何所承?”刑官曰:“徐有贞欲作逆,与汝三人同谋,先为此以惑朝廷。”士权颛建计,某某执笔作状,杨某书誊之,士权大呼曰:“徐有贞欲使今皇帝为尧舜之君,今百姓为尧舜之民,如此而已,不知其他。”刑官不能折,狱竟不成。会承天门灾,徐遂得释,谪金齿。
  
  英庙复辟后,厉精圣治,庶务综密。每览封疏,必得其情,或有一二字可疑,辄取本映日视之,曰:“是磨改者。”指示左右,莫不惊伏。
  
  景帝汪妃甚贤,帝欲立怀愍,时妃执不可,语帝曰:“恐碍监国之称。”帝不从,汪殊不悦。及英庙复辟,汪犹在宫中。时宪宗在青宫,意极感之,曰:“当时事,我固详知,婶娘信圣哲。”所以礼之甚恭而奉养极隆。汪与太皇太后尤相得。既而,宪宗言:“婶就养于此甚好,但居处不相宜,婶当不安。”乃言于英考,迁之外王府,汪至弘治中犹存。本丁未生,与景齐年,太皇太后岁节亦时邀入叙家人礼。
  
  汪既出,而郡主尚在宫中。至宪宗朝,命选郡马,主坚不肯行,言当一生不嫁。上曰:“妹不肯嫁,志虽好,然终不了后去,恐无结果处。”乃强下嫁王氏。汪出未久,英庙一日入内帑,问太监刘桓曰:“记得有一玉玲珑系腰,今何在?”桓言景帝取入,今当在汪所。上遣问汪,汪曰:“无之。”又问,对如初。俄有间于上,言汪之出,所擕甚伙,上命往检取,得银二十万以入。盖汪出时,宫中物宪庙为护持,令罄一宫所有,悉取自随,故所畜甚厚,从是遂索然矣。逮英宗崩后,汪稍稍言于人,带实有之,当时索太急,吾谓景虽废,亦尝为天子七年,一系腰何不可胜消,必欲自取耶?且景之天下,尚逊而归之,何有于数片玉?其二番索时,实怒而击碎,悉沉之井中也。
  
  丁丑,承天门灾,岳编修正草诏罪己甚至。曹、石相谓:“言奸邪蒙蔽,不谓我曹?抑不谓徐有贞乎?”谮于上,上命杖岳百,谪戍肃州,室庐财产尽赐指挥季铎。铎得旨,自往据岳门,检括净尽,家人出门,一一搜验,苛辱特甚。无几,上宥岳还。适铎得罪,上曰:“季铎家产尽是岳正物,可悉取还之。”岳乃亦往,据铎门,搜括如铎,以复昔怨。初,岳为儒臣,赀无几何,铎素积不訾,皆归于岳。岳复加厉,凡铎妇女出门,亦加摸索,尤极丑辱焉。
  
  武功方被殊眷,刘源博溥谓曰:“公气甚不佳,适与天气合,公将不免。”武功曰:“奈何?”刘曰:“天上金气甚沴,应当在公。”既而,果罹其咎。武功奋志疾恶,汤都阃胤绩谓曰:“省斋误矣。”公曰:“东谷亦为是言耶?”汤曰:“公身在殿上,乃可推人下阶陛。今公自立庭下,乃欲挽殿中人出乎?”公默然。
  
  曹钦逆谋既就,知朝廷以七月某日寅时出师征麓川, (“知朝廷以七月某日寅时出师征麓川”,原无“某”字,据明历代小史本补。) 期以其时为乱。先日,以语都督吴瑾,瑾,其妻侄也,令以兵从。瑾阳许之,曰:“斯事非有内应,殆难为措手。”钦即以属之,令与守门者通谋,瑾诺之,曰:“翼旦必伺吾报,始可举兵。”钦亦诺之。瑾遂去匿他所作奏,请翼日勿遣兵,第不开朝门,以伺其变。奏成,不敢命人书,瑾书素不善,勉自写之,大字数行而已。薄暮诣门,呼守兵自门隙投奏入,语门者:“奏有急情,须即上之。”比钦伺至鸡鸣,犹不见瑾来,钦往问其家,家人曰:“瑾自昨日早朝,竟未尝归。”钦色动,知为所卖矣。即往索诸门旁,得之,投之以兵,堕沟中,遂被射死。朝廷得奏,不启关,钦已拥众驰长安东街。天大明,城门犹未辟,钦知事露,无以为计,第索二三大臣将杀之,军卒无纪律,骑驰纵横市中。钦入朝房,朝士奔迸,遂杀逯杲,寇都御史深方俯首着靴,钦以大刀斫其肩,身破而两。既而,孙怀宁镗提兵来袭,钦战败,伏诛,须臾事定。方战时,孙令士巡街大呼居民,令勿开门,故无误婴锋镝者。已而,朝门开,即传宣街市觅吴瑾,不得。内中接次遣人传呼,有藏得瑾,赏若干,无应者。午后方得其尸于沟,遂将葬之,与寇深皆蒙恤典。瑾赠恭顺侯,后追封凉国公,谥忠壮。
  
  钦既败,捕其家人,讯同谋者,终不得。族已赤,独一妾贺氏在官,问:“汝夫谁同谋?”答:“不知。”又问:“朝臣谁为汝夫门下人?”贺曰:“汝等无一人非吾夫门下人,尚孰问耶?”官愕然无言。屡易讯者,贺对皆如前,竟不得。而贺受酷楚已甚,后乃曰:“有冯先生特厚。”冯先生者,山阴冯益损之也。捕之来,冯佯不识贺,丑诟之,贺曰:“冯先生胡诟为?向事吾夫,独与君密议,不记一夕,吾夫问:“古有宦官家为天子乎?”先生言:“曹操乃曹节家,竟成帝业。”吾夫大喜,觞先生,尚命妾侑饮,庸何讳乎?”益无语与贺对,斩于市。
  
  或曰孙始佯与钦连谋,钦留孙帅兵,孙言马须素乘熟者,钦令十勇士随孙往取马。孙入门辄锁之重重,人戮十兵于家。从后门出,治军袭钦。钦杀孙之子,孙遂迄成歼渠之勋。时钦遍觅大臣,惟寇遇害。及执李相贤,频拟以刃而释之。索王尚书翱甚急,王在一室,窘迫无计,一主事长大有力,遽负王奔去而免。王后擢此人要津,时呼为“驮官人”。
  
  一日,上问吉祥:“南城事假当时不克,则尔辈无噍类矣,乃当如何?”对曰:“臣有侄钦,亨有侄彪,皆掌精兵在北边,内事有变,当入救,京兵不能敌也。”上口诺而心惕然,谓彼于禁中举事,直如此易,使欲自取何有乎?以是恒衔深疑。未几,钦、彪继反,上益信,故于功臣,罕终保全。且尝有密旨:“他方有警,不得调北边军马往征及入京城。”
  
  丁丑易储,召襄王议,首谋迄今纷纷。大抵易储事,一时君臣不得逃讥,召襄则云无之,于、王不得无罪,第死不蔽法耳。既赴东市,于第言:“前日内外军马悉在吾掌中,天下八十万精兵任吾用,吾不反,今日一尪秀才乃反邪?”王语尤傲倔。然王之功非于匹也。
  
  杨昌平俊、范都督广为石亨所构,诛,皆非其罪。二人赴市,英气不挫。杨尤挺劲,至市,但云:“陷驾者谁?今在何?吾提军救驾,今杀之,固宜。”俄有一妇人缟而来,乃娼也,杨故狎之。 顾谓曰:“君来何为?”娼曰:“来事公死。”因大呼曰:“天乎!忠良死矣。”观者骇然。杨止之曰:“已矣,无益于我,更累君耳。”娼曰:“我已办矣,公先往,妾随至。”杨挺身呼行刑者曰:“何不快动手。”既丧元,娼恸哭,吮其头血,以针线纫接着于项,顾杨氏家人曰:“收去葬之。”即自取练经于旁。
  
  宪宗仁爱天纵,每接覆死刑奏,虽燕欢辄惨然,或当食便废食,或以手拒牍,谓左右:“与刑官说,少缓之何妨。”
  
  河东驿丞王伫奏知州徐孚事,法司问妖言罪,斩。其妻李氏上疏言:“国家公法,臣复何云?独念死者不可更生,断者不可还续。夫死固宜,第其父母老病惫甚,不久人世,而所生惟夫。今妾欲守事翁姑,则夫在狱衣食断绝失所,是妾能孝不能义,而夫妇之道乖;欲舍翁姑而供夫,则翁姑贫病而死,是妾能妇不能孝,而子妇之义缺矣。此于孝义不能两全,故与苟完一时之命,不若代夫死以全孝义也。且夫既死,则其父母必痛伤以死,夫父母死,妾为未亡人,亦当偕死,是夫一人之命而三人之存亡系焉。使妾而死,则不过一人,而夫得生养父母,享有天年,是妾一人之死,有以全三人之生,此妾死所以不足惜也。伏幸圣慈,宥夫一死,俾得归全父子之恩,郤将妾斩首抵罪,用章国家大义。”成化十三年三月十六日奉旨:“是,都饶死罢。”
  
  孝庙在青宫,仁孝恭俭,令闻已浃四海。比谅闇,菅麻未尝去体,久绝酒肉。每朝退,苫坐于灵幄侧,哀擗之余,不释卷籍。所览者四种书,分作日课,务在记臆,研核旨义。有未得,即召问儒臣法吏。四籍即孝经、尚书、朱熹家礼、大明律也。
  
  陕西都司都指挥使杨敬等奏:“据西安府鄠县道安里军人毛志学等状,弘治十三年六月二十二日午时,在本里赵伦村泥河水边澡浴,得一玉玺。臣等辩得篆文,系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背有螭纽,其色鲜白,光彩异常。厚一寸,连纽高二寸,方围一尺四寸,四角完全,篆文明朗,刻划奇古,纯无瑕玷。巡抚右都御史熊翀会验,此即历代传国玺也。除玺该熊翀差官赍进外,谨具奏闻。”
  
  国朝太庙,至英宗九庙己备。及宪宗山陵礼毕,神主当升祔而祧一代,诏礼部集廷臣议。议者多以自德祖而下,四庙以次当祧,至太祖乃为百世不迁之祖。倪文毅公岳曰:“此固所以尊太祖,然岂太祖崇本尊亲之意哉?故周既追王太王、王季,又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其意盖出于此。国家自德祖以上莫推其世,则德祖乃周之后稷也,不可祧。懿、僖、仁三祖以次当祧,至太祖、太宗为周之文、武,百世不迁。今宪宗升附,当祧懿祖一庙。宜于太庙寝殿后别建藏祧主之所,如古夹室之制,每岁暮,则奉祧主合享,亦应古祫祭之制。”诏从之。
  
  成化戊子,慈懿皇太后崩。上命别择葬地,礼部、翰林院以为不可,乞集议,诏从之。群臣议以为宜与今皇太后千秋万岁后俱合葬裕陵,慈懿皇太后居左,皇太后居右,一体祔庙。上答诏云:“卿等言固正理,但圣母在上,事有窒碍。朕屡请命,不蒙俞允,又令内臣往返数次恳请,坚意不许。朕平日孝奉两宫如一,若因此违逆,致有他虞,岂得为孝?今当于裕陵左右别择吉地安葬,崇奉如礼,庶几两全,卿等其体朕意。”群臣复奏,大意谓上所有者,祖宗之天下,当守祖宗之成法。祖宗成法即先皇帝与母后犹不敢违,而况陛下乎?若今日之礼稍失,则非先皇帝之心,损母后之德,皇上不得为至孝。当起敬起孝以谏,而号泣随之可也。若母后犹坚持不从,则当用尊无二,上处亲以大义之道,断而行之。上犹未从。于是内阁复请会议,诏下群臣再奏,其言益切,谓:“或者曰上为皇太后所出,不可薄于此而厚于彼,殊不知慈懿与皇太后他日并合裕陵,并享太庙,略无轻重小大,何谓有薄厚乎?或又曰慈懿无子,宜与恭让皇后同,此尤不然。恭让在宣宗时已尝逊处别宫而立孝恭皇后矣,慈懿在当时未尝退处他宫,未尝别立一皇后,岂得谓之同乎?况宣宗晚年,追复恭让徽号,悔恨莫及,自笑曰:“此朕幼年事。”盖可知矣。又况皇上继统承绪,即同其子,而可谓非其所出而别议乎?”后复继以危言,上乃从之,合葬祔庙如礼。
  
  初,成化戊子,议葬孝庄睿皇后于裕陵,时已有皇太后他日祔葬祔庙之说矣。至弘治,太皇太后崩,既上尊谥曰“孝肃贞顺康懿光烈辅天承圣睿皇后”,同孝庄之制矣。内阁大臣觉其误,乃上疏言:“成化初,因事有难处,臣子姑为将顺之意,今当再议。”于是始诏礼官会议。议未定,上频召三四元臣密议便殿中,反复甚勤。吴文定公宽,以掌詹事府与议。一日,众推文定,乃云:“鲁颂姜嫄閟宫、春秋考仲子之宫,皆为祀于别庙之证,自汉、唐来亦然。至宋乃有并祔者,其礼已缪,然皆诸帝继室生而为配者,非后世子孙追尊之比。惟李宸妃之没,仁宗伤痛出于至情,乃用追尊而祔祭,此岂后世所当法哉?”佥曰:“然。”遂奏请去“睿皇后”,改称“太皇太后”,立庙别祭,竟从之。时倪文毅为礼部尚书,亦言周之姜嫄为帝喾次妃,后稷之母,故周礼有享先妣乐舞,盖指姜嫄,而鲁颂閟宫之诗,特见其名,此别庙之明证也。且唐、宋已来,皆有故事可考,如奉慈殿是已。今孝穆神主,宜于奉先殿旁别立庙,岁时祭享,悉如奉先殿之仪,于是议遂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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