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琼梦忆
冰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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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爸爸逝世十周年祭
爸爸离开我们十年了，和爸爸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时常入梦来，梦境太短暂，思念又太绵长…… 溜冰 在沈阳，爸爸早上送我去幼儿园。马路上结了厚厚的冰，我两只小手紧紧抓住爸爸的大手，一路溜冰，真开心呀。爸爸还在路边的商店里买了一卷水果糖，糖粒是三角形的，爸爸对我说：“到了幼儿园，要和小朋友一起吃哦。” 电动玩具小汽车. 住在武夷路时，大概快到六一节了吧，爸爸一下子买了三辆电动玩具小汽车，兴冲冲地和我们一起玩。他蹲在地上，把小汽车的轮子在地上磨擦几下后马上松手，车子哧溜即向前驶去。我们也跟着学，三辆小汽车奔来突去不时碰撞，大家笑的乐不可支。 猴山 爸爸还和我们一起到中山公园的猴山玩过，小猴子最精灵，奔跑跳跃，不时地还扑到母猴怀里撒娇。爸爸一任我们围着猴山又跑又跳，自己只在一边抽烟，微笑。 喂鸡 养鸡是爸爸的一大爱好。下班回家后，有时他会抓上一把米，在院子里顺势一路撒下，兴致勃勃地看着鸡们一轰而上啄啄点点。母鸡下蛋后，爸爸还用钢笔在蛋壳上记下日期呢。 “没有礼貌” 小时候爸爸老是要我们给王嗣叔写信，但我好象又没有更多可说的内容，只好在信上实话实说，谁知爸爸批评这样给长辈写信是“没有礼貌”。后来翻检平远里的信件时，看到我写的一封信中竟有这样的句子：“爸爸最近又没烟抽了。”看的自己都笑了，那时我才八、九岁。还看到爸爸的一封信上说东北不识几个字，还没有能力写信。可能那时他才刚上学吧，真有意思。 围棋 爸爸最喜欢和周妈妈一起下围棋，因为两个人都是“臭棋”，还都喜欢抽烟，吞云吐雾起来把一屋子搞的都是烟味。爸爸下棋不求输赢，只要棋盘上一摆满黑白棋子，他就大包大揽地一抹，连声说：“我输我输，再来再来。”周妈妈也很有棋瘾，一次她去中山医院看涂伯伯，放下装菜的杯子就说：“我找施老叔下棋去啦。”涂伯伯只得挥挥手：“你去你去。”爸爸去世后我去看周妈妈，她还对我说：“施老叔在多好，可以一起下下棋，一起谈谈心。” 跟屁虫 一到了寒暑假，除了返校活动外，平时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玩伴既是邻居又是同学。我到哪家，东北、宁宁就跟到哪家，我找哪个玩，他俩也紧紧跟在边上，就象两个小跟屁虫，不胜其烦。我告到爸爸那里，爸爸却和颜悦色地开导：“你是姐姐呀，要做弟弟的榜样。” 勇敢 在陕西路时，晚报每天都送到院门口的信箱里，宁宁晚上不敢去取。一天晚上，爸爸故意当着宁宁的面说：“姐姐勇敢，她就敢一个人晚上到院子里去拿报纸。”其实我也有点怕，那时正在上映阿尔巴尼亚电影《海岸风雷》，地下党接头的公园树丛内潜伏着一个个人影，联想起来和晚上的院子很相似。但爸爸这么说了，我也只好硬充勇敢，跑到院门口把报纸拿回家。 “要用手轻轻推开。” 现在自己都难以想象，居然有一次不是用手而是用脚踢开了房门，爸爸皱了皱眉：“怎么这样开门？”“那怎么开？”我还理由十足地反问，“粗坯粗坯，”爸爸耐着性子：“要用手轻轻推开。”又有一次，想起来就忍不住笑。天黑了，我关二道门时故意发出很大声响，脚步重重地走到南房轻轻叩门，捏着鼻子叫：“老施。”爸爸开门一楞，朝我一瞪眼，我则笑弯了腰。 巧克力 爸爸要去杭州出差了，我悄悄在他上衣口袋里放了一颗巧克力，爸爸回来后，我偷偷观察了几天也没见什么反应，终于憋不住问：“爸爸，放在袋子里的巧克力吃了吗？”“给海燕了。”我晕，早该想到这个结果的。 手风琴 学校的兴趣小组可以学拉手风琴，我突然就很想有一架自己的手风琴，把想法对爸爸说了，还很希望当天就能得到。那天我长久地站在院门口，望眼欲穿地等待下班回家的爸爸买回手风琴，结果很失望。后来我去插队，又很想有一个口琴，爸爸委托张叔叔给我买了，还要张叔叔教我学吹口琴，很快我就学会了打伴奏。正是这个口琴，在插队的日子里带给我很多快乐。后来我又对绘画产生了兴趣，爸爸又托陶叔叔给我买过书，从白描和素描学起。恢复高考后，爸爸买了套数理化丛书送我，还要陈叔叔给我补数学，参加成人高考时这套书也发挥了作用。 游泳 学校组织的春游有一个划船的项目，要家长签字后才能参加。我特别想和同学们一起划船，可是爸爸却说：“要学会游泳才能去划船。”后来我就报名参加了游泳训练班，爸爸又鼓励我要坚持锻炼：“游泳是最好的全身运动，又能磨炼意志。”他还回忆起在浙东四明山时，大热天曾经和涂伯伯一起扑通跳入深潭中长时间屏气，通体透凉。羡慕的我下决心一定要学会游泳，哪怕是下雨天都不间断。后来插队时，我还到水库去，在蓝天碧水中畅游。 警卫员 爸爸和我一起去看俞阿姨，爸爸坐在沙发上，我紧靠着沙发扶手站着，俞阿姨打趣地对爸爸说：“你看，象不象个警卫员？”又有一次，爸爸要我给涂伯伯送一本书，从陕西路到广灵路要穿越大半个上海，涂伯伯见了我笑着说：“象个交通员。”还有一次，正是文革高压时期，吴叔叔从河滨大楼来陕西路，爸爸叫我先到车站截住他，然后他自己再去车站会面。吴叔叔一时不能理解，气的大发牢骚：“施琼搞啥名堂？象做地下工作一样，叫我来，又不要我到家里去。” 药盒 大热天的一个中午，爸爸兴冲冲地抱回一个木盒，说是在旧货店买的。看到爸爸满头大汗，我急忙又拿毛巾又打扇子，爸爸一高兴，就说：“冰川乖，这个盒子就送给冰川了。”我一下子不自在起来，心想，并不是为了得到盒子我才这样做的呀。后来插队时，这个木盒就做了我的小药箱。 雨披 江西多雨。插队前夕，爸爸特地陪我去买雨披，在广东路寻寻觅觅，终于在一家小店里买到了。这是一种特制的折叠型雨披，只要一抽紧带子就可以披在身上遮雨，不用时又可以折叠成小小的一块，特别方便携带，爸爸高兴得连连说：“送给你，送给你。”爸爸还告诉我，赣南是革命老区，陈老总在那里打过游击。后来我看了《梅岭三章》，近几天又在看《浴血坚持》，那么险恶的环境，那么坚强的毅力，没有信仰的支撑确实很难坚持下去。现在偶尔经过广东路，我总会想起三十年前的那一天，和爸爸在一起。 茶头 每次回家，爸爸都已经早早的泡好茶头，我一进家门，最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先喝点茶吧。”一个大热天的中午，我才进门，爸爸就起身去厨房端来了一碗冬瓜汤，一句话没说，看着我一口一口喝完了汤。 看图 到工务段后，我学的是铣工，开始的时候连工艺图都看不懂，什么正面、剖面、立体，简直是一盆浆糊。宁宁在技校学的是车工，但无论他怎么讲，我还是一头雾水。急的他向爸爸告状：“你看姐姐呀，讲了还是不懂。”爸爸答：“正是因为不懂，姐姐才向你学习呀。” 童年 我们一起去东北家晚餐，日晖新村只有一居室，放了一床一桌就满满当当了。长长、健健在桌下钻来钻去玩得不亦乐乎，妈妈连呼：“头痛煞了，头痛煞了。”爸爸却一点也不嫌烦，笑眯眯地抽着烟：“童年啊。” 绿的树 爸爸和沈霁在院子里，见我来了，沈霁立刻哭丧着伸出手背：“妈妈，外公打我的手。”“为什么？”“我采绿的树（叶）。”我听后哈哈一笑 ：“那当然该打啦。”爸爸对我说：“这下她以后就知道了，不能破坏绿化。” 哭囡 在海盐时，一天早晨我去上班，沈霁也跟到楼下死活要和我一起去，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气的爸爸跑到楼下，和妈妈一起，一个抱头一个拽脚，拉上楼就往小屋里一关，任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理。看看“哭”这招不灵，沈霁也就渐渐止住了哭，悄悄打开房门，乖乖蹭到桌边，帮着一起揲绿豆芽了。“真是个哭囡。”爸爸见了我直摇头：“对孩子千万不能宠，爱要爱在心里。” 恶果 沈霁小的时候，我常故意逗她，只要她对沈良松有意见了，我立马火上浇油：“沈良松最坏了。”“不准你说。”她立刻维护，我又逗她：“那你不是也说老爸坏嘛。”沈霁断然道：“只准我说，不准你说。”后来沈霁又把状告到爸爸那里：“外公，妈妈老是要说爸爸坏话的。”爸爸听了严肃地对我说：“在孩子面前说对方的坏话，你要知道这样做的恶果。” 糯米鸡 爸爸确诊肺癌后住在瑞金医院，一次我去看他，他叫身边的护工去买糯米鸡，可是别人却怎么都听不懂什么是糯米鸡，爸爸无奈地连唤：“唉，真笨真笨。”后来才知道，爸爸买糯米鸡并不是他自己要吃，而是买了给我吃。我从临平赶到医院，大多数时间都在午餐或晚餐时，爸爸总会事先多订一份馄饨，一份饺子，或者多订一份菜，和我一起吃。每次去医院总会远远地看到爸爸在走廊上等着，每次回临平，也总会感到爸爸在走廊上目送着，我不敢回头，怕自己控制不住。 《红日》 看着华野大军前赴后继、排山倒海地向孟良崮冲锋的镜头，又一次想起了爸爸。当年完成对七十四师的合围，华野一纵担任了穿插的任务，一昼夜奔袭一百多公里，夜行军时就紧贴着七十四师，对面说话都能听到，好险。在医院和老同志们谈起孟良崮战役时，爸爸只说了四个字：“就是走路。”爸爸曾对我说过：“困的眼睛都闭上了，脚还在不停地走。”他还告诉我，同病房的一位老红军当年担任突击队长，部队的伤亡实在是太大了，支前的民工总数甚至比参战部队还多，“老区的群众实在是太好了，”爸爸满怀感情地回忆：“老大娘看到受伤的战士泪就流下来了‘孩子，你们吃苦了’。” 如果爸爸还健在，看到六十年前惊天动地的那场战役在电视上重现，一定会陷入深深的回忆，我也一定会有许多许多问题要问，可是现在已经无人可问，无人可说了。 长跪不起 第一次去南山扫墓，是奶奶去世不久。印象最深的就是爸爸的长跪不起、泪流满面以至于哽咽。那时还不能体会至亲的逝去带来的是何等的至痛，爸爸离去的十年，有了最深切的感受。墓园，最是一个感悟生命、感悟人生的地方。肃立在捐献者的纪念碑前，一个问题始终挥之不去，为什么有的人活着，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却永远活着？ 梦境是伤感的，也是美好的。爸爸，我现在多想时光能够倒流，让我们都回到从前，重新再做一回您的女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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